第 61 章

    苏离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水深火热的日子开始了。

    自从那天练剑后,燕赤霞的要求似乎变得更严格了。

    而且很神奇的,舅舅总是能卡在他的体力极限上调整功课, 给他的剑也换得越来越频繁。

    不到一个月,他手中的木剑就被换成了铁剑,而且重量还越来越重。

    导致苏离现在一看到燕赤霞就下意识的觉得胳膊酸疼,完全成了条件反射。

    值得一提的是, 在学会使用气机后,他不但完成功课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 基本已经能吃上午饭,下午还能抽出时间去看书, 而且夜间神游时的学法也更加顺畅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山间无甲子,寒来暑往,转眼已是一年过去。

    苏离在蜀山上度过了他十六岁的生辰,虽然只是简单摆了个小宴,宾客也是寥寥几人只有几位师叔和外公参加, 远没有去年在丞相府的盛大和热闹, 但他却很满足。

    这一年过得太充实了, 苏离不但读完了须臾塔内前三层所有的典籍,学会了十余个基础术法,还初步掌握了御剑。

    他现在已经能简单的御剑了,虽然每次只能坚持不到半个时辰,飞剑飞行的高度也不过几米, 但也算正式入门了。

    接下来的修行就不是什么技巧性的了, 而是得靠苦功和时间去填充。

    就在苏离以为三年都会一直这样平静充实的度过时,一天傍晚岁寒山突然叫住了他。

    “小离啊, 外公交给你一个任务。”

    岁寒山笑眯眯的从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红色纸鹤。

    纸鹤闪着淡淡的灵光,飞到苏离的身前,然后自动展开化为了一张请柬。

    “崂山派要举办传戒典礼,邀请了我们蜀山前去观礼,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次就让你舅舅带你去见见世面吧,正好拜会一下修行界的同修。”

    崂山?听到这个词,前世的记忆开始浮现,苏离立马想起了上学时课本中的那篇《崂山道士》。

    由于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记不起全部的内容,能记得的就是里面有个书生学了穿墙术,回家后心术不正失效了,还有就是里面一个高人宴请宾客用纸剪了个月亮,还请了一个仙女下来跳舞。

    这是小时候他觉得最神奇也最喜欢的一篇课文,谁小时候没有幻想过拥有法术呢?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崂山派和书里的崂山是不是一个地方。

    “好啊!”他一口答应下来,追问道:“不过外公,崂山派厉害吗?他们主修什么啊?也像我们一样学剑吗?”

    岁寒山一拍头,“哎呀,忘了你不认识这些门派了。也好,既然你要出去游历,那外公就给你讲讲几大修行门派吧。”

    “我们道门的修行门派很多,道统不同擅长的术法也有所区别,但最出名的只有五脉。其一是龙虎山的茅山一脉,最擅长符篆和请神术,与天庭众神的关系最好且联系也最紧密,不少祖师飞升后都在天庭上有官职;其二是崂山的崂山派,擅长幻术和五行遁术,尤其是幻术,乃当世一绝;其三是武当山的武当派,擅长功德法事和九霄雷法,但在民间最出名的却是武学,外门弟子众多,遍布天下;其四是青城山的天师道,由秦汉时期的张天师创立,最擅长炼丹长生之术;至于我们蜀山派,擅长的自然就是飞剑之术……”

    岁寒山见多识广,不但清楚各门派的道统和法术,连不同门派间的恩怨情仇都如数家珍。

    苏离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马上出去游历见识一番。

    岁寒山嘱咐道:“这次是你第一次参加修行界的盛会,部分修行人正邪难辨,出去后一定要万事小心,记得听你舅舅的话,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崂山派是大派,这次典礼大部分有名有姓的修行门派都会派人前去观礼,同为道家弟子,见到了要好好亲近才是。”

    苏离连忙点头,缠着岁寒山又说了不少关于修行界的见闻,直到天黑才罢休。

    请柬上写的典礼举办时间是半个月后,蜀山派与崂山的距离不算近,时间很紧,苏离和燕赤霞不得不第二天就收拾好行李出发。

    下山仍然是由岁寒山用飞剑护送,怕苏离恐高,他将飞剑变得如同一叶小舟般大,别说站了,怕是躺着都绰绰有余。

    苏离站在飞剑上,穿过云雾,看着远处秀丽的青山和呼啸而过的飞鸟,羡慕不已。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御剑而行啊,实在是太潇洒了。

    岁寒山表面冷着脸,维持着剑仙的风范,实则心里对外孙崇拜的目光受用极了,甚至特意飞的慢了一些,让苏离有更好的飞行体验。

    半个时辰后,飞剑降落在了一处豪华庄园最高处的石台之上。

    石台坐落在湖面上,呈圆形阶梯状,离湖面足足有十几米高,四周还建有水榭楼台,修建的异常华美,比之一些世家大族的园子也不差了。

    苏了好奇的问道:“外公,这是哪里啊?”

    一旁的燕赤霞道:“这是蜀山外门弟子的总坛。”

    听完舅舅的讲解,苏离才知道,原来蜀山派也是有外门的。

    蜀山派传承千年,除了飞升成仙的,也有不少弟子因为各种原因或者资质不够,下山后在凡间生儿育女繁衍家族。

    这些弟子的后代中有一部分定居于蜀山的山脚下,自称蜀山外门弟子,经营了不少产业,有田庄、店铺、慈幼院、镖局和医馆等等。

    修行者也并非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历来是财地法侣缺一不可,蜀山派享受着这些外门弟子的供奉,关键时刻也会为这些门人提供庇护。

    不仅如此,如果这些家族中有资质突出的孩童,念着这份香火情,蜀山派也会派弟子下山来考察他们的心性,择优收入门下。

    苏离等人现在所在的这座豪华的庄园就是蜀山外门弟子的大本营,飞剑落地的石台叫做停剑坪。

    三人刚一落地就有当值的外门弟子前来服侍,俱是一些容貌周正性格伶俐的少男少女,态度异常恭敬殷勤。

    岁寒山没有多做停留,将二人送到就御剑飞走了,燕赤霞带着苏离在庄园中选了两匹好马,备好干粮也出发了。

    为了赶时间,一路上甥舅二人几乎都不怎么停留,日夜兼程,终于在距离典礼还有三天前赶到了崂山。

    海风吹拂,苏离骑在马上,看着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大海。

    崂山临海,气候与内陆很是不同。

    苏离闻着带着一丝海腥气的海风,突然想起了空间里放着的那几匣子大珍珠,转头对燕赤霞问道:“舅舅,这海里有龙吗?”

    燕赤霞点点头,“当然,这里是黄海,属于黄海龙王的辖地,龙宫就在黄海之中。”

    这种传说中的存在还真有啊!苏离看着海,有些憧憬的道:“有生之年一定要去龙宫看看。”

    燕赤霞失笑,“说起来,你娘有几个好姐妹就是龙女,有机会是可以去拜访一下。”

    苏离瞪圆了眼睛,再一次被自家亲娘广泛的交友圈而震惊。

    甥舅二人将马安顿在山下的客栈中照料之后,就开始爬山。

    也许是典礼将至的缘故,上山的人很多,苏离看到了各式各样打扮的人。

    最多的是穿着道袍的道士,还有不少穿着僧衣的僧尼,甚至短打的江湖人也不少,男女老少都有,看着很是不凡。

    其中似乎有不少人都认识燕赤霞,纷纷主动上前来和他们打招呼。

    苏离在一旁保持微笑,认真扮演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辈,时不时收到一些小礼物。

    从这些人客气中带着一丝恭敬的态度,苏离感受到了蜀山派作为大派的江湖地位。

    虽然路上的寒暄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是二人脚程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崂山派的山门前。

    在门口出示请柬后,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领着他们前去厢房。

    苏离对崂山派很是好奇,便打开了天眼,发现这道士竟只是个没怎么修行过的普通人,不由好奇的和他攀谈了起来。

    年轻道士也颇为健谈,说话斯文,应该是读过书的。

    聊了一会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最近崂山派来的客人太多,忙不过来,就临时抽调了一些外门弟子前来帮忙。

    年轻道士名为王七,原本也是世家大族的旁支子弟,因为仰慕道法上山学道,来崂山派不过一年,但基本没学到什么东西,从言语中看得出来似乎对这里颇有怨气。

    王七一边走一边小声抱怨道:“快一年了,整日不是让我们读道经就是打柴挑水,什么术法都没教过,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学法术。”

    苏离倒是很理解为什么崂山派这么做。

    崂山是天下闻名的大派之一,慕名而来的弟子很多,素质难免良莠不齐,若不仔细考察心性,随意教授法术,必然遗祸人间。

    他已经在凡间看过了太多滥用法术引起的祸端。

    很明显,这王七性格浮躁,喜好神奇之术,并不是一个修道的好苗子。

    这类人,是吃不下修行之苦的,只怕很快就会放弃。

    看得出来崂山派对蜀山还是很重视的,临近傍晚的时候还专门有一个内门弟子前来拜访,带着他们四处参观了一圈。

    崂山派建的很是气派,有三座主峰,十二个大殿,门人弟子上千,古树葱茏,环境清幽。

    给他们安排的厢房也很不错,就在主殿附近的三清殿。

    三清殿的院中有两株灵树。

    一株是山茶树,树冠如伞,满树的红色山茶花艳若朝霞,朝气蓬勃。

    另一株是牡丹,白色的重瓣牡丹层层叠叠,花大如斗,如一位盛唐的清丽仕女。

    咦?

    苏离习惯性的用天眼看了一下,竟发现这两株花树上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光芒,明显是已经生出了一点灵智的花妖。

    也不知道崂山派的道士们知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怎么了?”燕赤霞看见苏离一直盯着院中的花看,出声问道。

    他没有天眼,看不到两颗花树上的灵光。

    “没什么,只是遇见了两个新朋友。”苏离看着花树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燕赤霞微微一怔,看了看两颗树,没再说什么,和苏离一起进了房间。

    一阵风吹过,两颗花树树枝轻轻摇晃,红色的山茶花和白色的牡丹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好似在害怕什么。

    第 62 章

    夜风轻拂, 月光如水。

    一道白影突然从一朵枝头盛开的牡丹花上跳下,原本只有花心大小的小人迎风就长,落到地上已经变成了一位貌美的白衣女子。

    她梳着高髻, 不施粉黛,只有发间簪着一朵白色的牡丹,和牡丹花树上盛开的一模一样。

    但美人此刻却细眉微蹙,满面愁容。

    “绛雪, 那个小道士好像发现我们了。”

    一旁的山茶花树中走出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相貌较之白衣女子要娇艳一些, 气质却是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

    她声音轻柔的安慰道:“不要着急, 香玉。我看那个小道士挺面善, 事情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想到飘零自己的身世,香玉轻声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们是花妖,被困在此地不能离开, 不然也不会天天如此担惊受怕了。”

    绛雪却是豁然许多, 朗声道:“可其他地方也未必有这里安全, 若不是这里的灵气充沛,恐怕我们也不能生出灵智,一饮一啄,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

    香玉目光微漾,心中愁绪少了些许, 柔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绛雪握住她的手, 鼓励道:“不如一起去看看我们这位新朋友吧,人家视我们为友, 不去拜访一下总是失了礼数。”

    香玉点点头,两姐妹一起向着苏离所在的房间走去。

    两个花妖虽看着似乎有形有貌,可时机却根本没有具体的形体,如一阵青烟般就穿过了墙壁。

    苏离正倚在榻上看书,可能是前世经常熬夜的缘故,他并不习惯早睡,总是喜欢在睡前看点东西。

    今天看的是从蜀山带来的一本游记,是蜀山一位喜好四处游历的师门前辈写的,上面不但记载了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还记录了这位前辈降妖除魔的故事。

    妖魔鬼怪,神仙异事,人心鬼蜮,光怪陆离。

    正看的入神时,耳边突然出现了一声幽幽的女声。

    “公子?”

    苏离心中一惊,手一哆嗦,书就掉到了地上。

    心念一动间,床头的剑囊探出一抹清光,如月色盈盈,却透出彻骨的杀气,悬飞在空中。

    “谁!”

    一抬眼,两个身形娉婷的女子正站在他的不远处,一个红衣如火,面庞娇艳,气质冷冽,一个白衣如雪,清丽婉约,柔情似水。

    此刻却被他飞剑的剑气吓得瑟瑟发抖,花颜失色。

    见只是两个小妖,苏离吐出一口气,心中松了许多。

    他弯腰捡书,抬起头有些幽怨的看了她们一眼,“下次要来记得提前打个招呼,不要半夜三更突然出现在别人房间里,很不礼貌。”

    看着他身边锋锐无比的飞剑,绛雪和香玉毫不怀疑只要落到头上就能让她们身死魂灭,顿时又害怕又尴尬,连连道歉,她们也没想到堂堂剑仙竟然会这么容易被吓到,还一言不合就出剑。

    苏离当然不会和她们计较,他坐正了身子,开门见山的问道:“两位姑娘,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绛雪看了看有些惧怕的香玉,开口道:“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绛雪拉着香玉盈盈下拜,一双妙目满是哀戚,“道长今日认出了我们的真身,可否请道长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们姐妹就要祸事临头了。”

    苏离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们开智许久,这崂山派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你们的真身?”

    香玉小声解释道:“我们灵木类的精灵感天地而生,天生气息干净淡薄,如果不是主动在人前现出身形,一般是很难被发现的。”

    苏离想想也是,连舅舅都没有看出来,如果不是自己有天眼,恐怕也不能轻易发现。

    他自然不会为难两个小花妖,于是很干脆的答应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们来这里只是做客,几日后就走了。”

    香玉闻言脸上露出欢喜来,看得出她对苏离很是惧怕,行礼拜谢后拉着绛雪就想离开。

    不曾想,绛雪却突然拉住了她,抬头对苏离道:“道长,您身上似乎也有草木精灵的味道,不知是何缘故?”

    其实早在第一次看到苏离时,绛雪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来自同源的气息,现在离得近了,才反应过来似乎也是草木精灵的妖气。

    只不过这份妖气太过清正,而且强大异常,才让她一时没有辨认出来。

    苏离闻言目光迷茫了一下,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衣袖一挥。

    “哦,应该是这个小家伙的缘故。”

    话音刚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突出出现在房间内,她看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小脸圆嘟嘟的,眉心一点晶莹的绿色小痣,相貌十分可爱。

    “主人!”小家伙甜甜的唤了一声,扑到了苏离身上,仰着一张脸撒娇,“好久没见到您了,槐萌好想主人呀。”

    说起来,苏离确实有段时日没有进入洞天了,在蜀山上求道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晚上经常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害得他只能早上醒来后或者夜间入睡前抽出时间去洞天看一看,这半个月更是因为赶路的缘故,一次都没去过。

    不过经过一年的经营,土地庙已是很有规模,名声不再局限在附近几个村庄中,整日来拜神的人络绎不绝,香火旺盛了许多。

    苏离对于神道的体悟也越发的深刻。

    槐萌一出现,香玉和绛雪只觉得一股如山如海的气息压来,瞬间膝盖一软,趴伏在了地上。

    “拜见前辈。”二女声音发颤,可见槐萌对她们的影响。

    “哎呀!”槐萌歪了歪头,“好像吓到这两个小家伙了。”

    她虽然长得小,可却是彻彻底底来自上界的神树,也是在碧游宫听过圣人传道的存在,活了万年有余,跟脚不凡,在她眼中,两个才成精没有多久的花妖自然是小家伙。

    苏离轻轻拍了拍槐萌的背,对香玉和绛雪笑道:“不必太过紧张,她是我身边的童子槐萌,想来你们之前感受到的就是她身上的气息。”

    槐萌也老气横秋的道:“快起来吧,主人不喜欢别人总是行礼的。”

    二女这才起身,但看的出来香玉还是怕的厉害,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绛雪身上。

    反而是绛雪很是镇定,一双清眸低垂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反应让苏离不由高看了她几分。

    香玉轻轻拽了拽绛雪的袖子,虽然没有说话,但按照两姐妹多年的默契,绛雪知道对方是想要离开。

    如果是以前,疼爱妹妹的她一定立马就走。

    但现在,在看到如此强大的树灵出现后,绛雪有了些新的想法,心脏忍不住怦怦跳动起来,她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摆脱当前困境的契机。

    “前辈。”绛雪记住对方的话,没有行跪礼,而是恭敬的躬身道:“不知前辈身边可缺两个扫洒的丫鬟?”

    她态度恭敬,声音更是情真意切,“我们姐妹二人,一直在此地潜修,既无师承,也无人指点,多年来修为无所寸进。今日一见到前辈,才知道天外有天,一时心生仰慕。

    我们姐妹自知资质浅陋,不敢奢求拜入门下,只求能在前辈身边服侍,偶尔得到一些指教,也就心满意足了,不知前辈可否满足我们姐妹二人的这点心愿?”

    一旁的香玉闻言瞠目结舌,想不到绛雪竟然生出这个想法,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苏离忍不住轻笑,真有意思啊,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抱大腿。

    不过不得不说,这绛雪眼力不错,也够机灵,一番话说说得很是漂亮,把槐萌这没怎么经历世事的单纯孩子捧的都要飘起来了。

    槐萌听得直咧嘴,眼睛亮晶晶的,她虽然修为强大却总是被当小妹妹,此时脸上的开心几乎掩饰不住,满眼都是‘我爱听,再多说点’的开心。

    绛雪看着槐萌的表情,心中松快了一些,但她心中也清楚,这事能不能成,关键还是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人畜无害的道长身上。

    此时她已早无轻视之心,对方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能收服如此厉害大妖之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指不定就是什么返老还童的大能装的。

    “道长。”绛雪将目光转向苏离,“一时情难自禁,冒昧提出了这个请求,还望道长恕罪。”

    苏离问道:“你们生于此地,为什么想要离开这里?不会舍不得吗?”

    绛雪哀声道:“道长不知,我们姐妹二人虽然生于此地,境况却并不好。妖类一向不受人喜爱,白日我们姐妹只能小心收敛气息,生怕被发现,只有入夜才能趁着夜深人静吸取一点月华修炼。

    况且,我们久居深山,无人教导,修为始终不得其法,数十年过去都没有成功凝聚形体。我们花灵不同于其他妖,本体就是命门,若是有朝一日被人破坏,一身修为所系皆付流水。”

    香玉也突然插嘴道:“上月,就有个员外看上了我的本体,想要移到他家去,若不是姐姐假借神灵托梦吓了那个家伙一下,恐怕现在我已经死了。”

    听着对方的话,苏离不由想到了自己,如果不是有名师教导,靠自己摸索,恐怕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妖怪给吃掉了,顿生恻隐之心。

    槐萌虽然体会不到二女朝不保夕的惶恐,却也听懂了她们话语中的哀意,转头对苏离传音道:“主人,她们好可怜呀,您说该怎么办?收不收?”

    苏离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满眼温柔,传音回道:“我们小萌也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做主,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你喜欢她们吗?”

    槐萌高兴的点头,“槐萌喜欢啊,槐萌最喜欢漂亮姐姐了!”

    之前的天女姐姐们就都很好,天天陪她玩,在她心里,长得好看基本就等于人好。

    苏离哑然,他看向槐萌,传音道:“如果你喜欢就收吧,不过,要记住,既然是你收下的,就要承担起缘分和责任,要好生教导才是。”

    “像您教导我一样的教导她们吗?”槐萌童稚的声音在心间响起。

    “对,要像我对待你一样,爱护她们,保护她们,教导她们向善,能做到吗?”

    像主人一样啊!

    槐萌心中突然充满了干劲,她握着小拳头,在传音中用力的回复道:“好!主人,槐萌会努力的!”

    既然已经决定,第二日,苏离就去找了崂山派管事的弟子,直言喜欢院中的两棵花树,希望对方能割爱。

    蜀山派的面子还是非常好用的,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苏离就将香玉和绛雪的本体成功移植到了洞天中。

    转眼,就到了传戒典礼开始的日子。

    第 63 章

    崂山派的传戒典礼办的很是盛大。

    作为传承千年的大派, 门人弟子的代代相传才是传承之本。

    传戒,依古制,旨在法不传于匪人, 是新弟子入门的仪式。

    崂山派千余弟子穿着统一样式的道袍,跟随仪轨共同完成仪式。

    看似人数众多,但大多是外门弟子,真正能进入内门的不过十余人罢了。

    大多外门弟子终生都不一定能学到神通, 只能学会一些浅显的术法或符篆。

    王七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

    他羡慕的看着众星拱月的十几个新入内门弟子,其中有一个师兄他还说过几句话, 在一众外门弟子中极为出色,人品才情不输一些大家子弟。

    但哪怕是这样的人物, 进入内门也足足花费了近十年。

    王七自认为没有那位师兄优秀, 也没有那个耐心和毅力,想起过去富贵乡中的日子,心中顿生离志。

    再忍忍,如果再过一个月还不教法术,就回家吧。

    正在观礼的苏离并不知道, 自己前两天认识的王七已经打算放弃修道。

    求道之路, 何其难矣。

    所谓修者如牛毛, 成者如牛角,每一天都有人从这条路离开。

    他只是作为提前来观礼的百余宾客之一,见证着当世大宗的气派。

    繁琐的仪式一直进行到天色将黑才结束,但结束后,众宾客却没有一个离开。

    苏离知道晚上有一场宴席, 可直到天色全黑, 也没有看到准备的迹象。

    正当奇怪时,一个老道士登上法台。

    只见他身着紫色法衣, 手持拂尘,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正是崂山派的掌门玄清真人。

    此时天色已晚,夜空晦暗,乌云遮蔽,却是一个无月之夜。

    玄清真人朗声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崂山派蓬荜生辉。”

    他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星空,摇头叹息,“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诸位稍等,待老道邀一轮明月来!”

    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张白纸,并指做剪刀状,随意剪了个圆。

    那圆剪得也不甚齐整,靠近下面的部分还带着些许毛边,很是粗糙。

    玄清真人随手一抛,那白纸裁成的圆向着天边飞去,竟是越来越光亮,最终化为一轮明月。

    顷刻间,乌云尽散,星辰漫天,与明月共辉,整个天地骤然开朗。

    苏离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只见那明月虽与往日的月亮一般光亮,但边缘确实不太齐整,毛边和玄清真人刚才剪的一致。

    玄清真人看着天边明月,满意的抚摸着长须,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没有佳肴美酒呢?可惜今日宾客众多,崂山派简陋,没有足够的地方大摆宴席,不如,我们共同上月宫宴饮吧!”

    话音落下,只见他挥动拂尘,众人竟是腾空而起,向着月亮飞去。

    苏离只觉得那月亮离自己越来越近,恍若腾云驾雾般,不过片刻,竟是来到了一处云雾蒸腾的宫殿之中。

    这宫殿修建的异常高大,雕栏玉阶,不似凡间,足足能容下千人。

    一朵朵祥云从天外飞来,瞬间形成了一个个精美的几案和蒲团,样式古朴。

    苏离和燕赤霞寻了一张坐定,他忍不住摸了摸桌子,触感很真实,不像是法术变出来的。

    玄清真人笑道:“老道略有薄面,向天庭的西王母借了些佳肴,邀与诸位共享。”

    话音刚落,只见无数杯盘不知从何处中飞出,仿佛无穷无尽般,落在众宾客面前的几案上。

    这些美酒佳肴皆装在精美的盘子中,菜色更是精致无比,还冒着热气。

    苏离凑近闻了闻,香味浓郁,与刚出锅的没有什么差别。

    众人皆惊叹。

    玄清真人举杯示意。“诸位贵宾,请吧!”

    苏离这才动筷,挑了最近的一道菜。

    这菜不知是何材料做成,竟然做成了一只凤凰的样式,金色的身体,连羽毛都是渐变色的,姿态振翅欲飞,巧夺天工。

    漂亮得苏离几乎有些不忍下筷,但还是没控制住心中的馋虫,挑了一小块。

    入口竟然是酥脆的口感,尝起来有些像是鱼肉,滋味鲜美难言,比他之前吃过的宫廷宴席丝毫不差。

    苏离眼睛一亮,伸筷子的速度快了许多。

    燕赤霞则是盯上了桌上的酒,无他,实在是太香了,勾的他酒虫直犯。

    他迫不及待的倒了一杯,碧色的酒液清澈见底,入口顺滑,酒香浓郁。

    “好酒啊!”燕赤霞大赞,已然不管什么佳肴,抱着酒壶小酌起来。

    奇怪的是,那酒壶看着不大,确仿佛源源不绝,被燕赤霞一杯一杯的喝着,竟然怎么也不空。

    正当甥舅二人埋头大吃时,一旁突然有个宾客出声道:“承蒙今日有明月和美酒佳肴,可如此饮酒,还是过于寂寞了,要是有歌舞相伴就好了。”

    苏离定睛一看,是个穿着富贵的胖子,一脸和气,完全不像是个修行人。

    玄清真人哈哈一笑,“好,那老道就请嫦娥来给诸位跳舞助兴!”

    说着,他将手上的筷子随意一抛,一个貌美的仙娥翩然下凡。

    起初还不到一尺高,但等落到地上就变得和常人一般高了。

    只见她罗袖轻扬,腰肢纤细,风姿飘飘的跳起了霓裳羽衣舞。

    长袖飘摇间,美人轻启歌喉,声音如从天上而来。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美人从地上盘旋着飞起,飞到了桌子上,越来越小,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又变成了一只筷子。

    “好!”

    众宾客拍掌大笑,气氛热烈。

    苏离也是赞叹不已,外公说崂山派擅长幻术,可眼前这一切,处处都真实到看不出术法痕迹的程度。

    他没有动用天眼,而是享受着这一切。

    待众人酒喝完,玄清真人笑问:“大家喝够了吗?”

    众人纷纷回应,“喝够了!”

    “感谢招待!”

    “尽兴啊今日。”

    “喝够了我们就回去吧。”玄清真人笑呵呵的挥动拂尘。

    众人眼前一花,再看,哪有什么月宫佳宴?仙娥起舞?

    回味方才的盛宴,竟是如幻梦一般。

    玄清真人招手,天上的明月飞入他的手中,光亮尽去,不过是一张白纸罢了。

    苏离叹服。

    …………

    酒足饭饱休息了一晚,第二日,苏离就和燕赤霞下山了。

    “舅舅,幻术都是假的吗?”

    苏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修行人还做不到辟谷,可新陈代谢比较常人已经慢了很多,几日不食也没有关系。

    但在昨晚崂山派的宴席上,他确实感受到了满足感,可那些明明是幻术。

    燕赤霞笑道:“你觉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个问题有点深。

    苏离想了想,“眼见为真?不……也不一定,感官是会欺骗身体的。”

    就像崂山派的幻术,如果造诣足够高深,瞒过感官,一般人是分不出真假的。

    一个东西吃起来像糖果,闻起来像糖果,看起来也像糖果,哪怕它不是,不去戳破的话不就是糖果吗?

    “唔,感觉这个问题就比较唯心了。”苏离摇摇头,“人会总是会困于自己的知见,所认为的真相往往只是一部分,真假是相对的,只看判断的那个人怎么认为。”

    就像自己踏上修行后的视角和凡人视角的不同,所见的世界不同,对于真的认知也就不一样了。

    对于苏离的此番言论,燕赤霞并没有多做点评,独立思考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对世界的知见只有亲身去探索和思考才最为深刻。

    甥舅二人就这样信马由缰的闲谈着,行至海边,突然见白浪滔天,一个额角生鳞的貌美女子带着一众虾兵蟹将踏浪而来。

    女子身穿一身水蓝色的衣裙,珍珠点缀,面貌不似凡人,含笑道:“可是蜀山苏离?”

    第 64 章

    苏离没想到, 对方竟然是来找他的。

    这女子额角和耳后都生着一些细密的白色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彩光,不但不难看, 反而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妖精?不会是鱼精吧。

    苏离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燕赤霞。

    燕赤霞轻轻点头。

    苏离心中了然,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道友有何指教?”

    女子双手捧着一册蓝色的请帖,恭敬道:“我家女君有请, 还望贵客赴宴。”

    赴宴?

    苏离接过请帖,不由失笑, 最近自己很有口福啊,刚吃了一场, 又有人请客。

    那请帖不知是何等材质制成, 精美异常,入手冰凉,金属一样坚硬,表面却有珍珠般的光泽。

    言辞之间很是雅致,落款是碧水神君。

    “碧水神君?”

    正当苏离还在迷糊时, 一旁的燕赤霞却是大笑, “原来是家宴。”

    他对苏离道:“去吧, 你姨母找你。”

    苏离这才想起,之前上崂山时,舅舅曾告诉过他,母亲有几个好姐妹是龙女。

    难道这碧水神君就是母亲的结拜姐妹之一?

    才说想去龙宫看看,结果机会马上就来了。

    苏离转头看了眼燕赤霞, 又对女子道:“我身旁这位是蜀山的燕赤霞, 也是我舅舅,他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还不等女子回答, 燕赤霞摇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看着苏离,眼中有些不舍,“如今你修为也算初窥门径,寻常妖魔奈何不得,正是该游历一番。修行之路,本就不是埋头苦修就能成就的,每一个蜀山门人,在飞剑之术初成的时候都会下山历练,在红尘中磨砺剑道。”

    蜀山的道,从来都不是温和的,它是雪山中的红梅,荆棘中的果实,只有以红尘为炉,众生为火,才能筑造真正的绝世名器。

    燕赤霞说着,又将一块古朴的玉佩递给苏离,“这是掌门给你准备的护身法器,里面有他老人家全力出手的三道剑气,如果遇到危险,可以催动剑气御敌。”

    苏离郑重的收起。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修行小白,哪能不懂这法器的威力?

    岁寒山的修为已是当世顶尖层次,说是陆地神仙也不为过。

    当世顶尖真人全力出手的三道剑气,哪怕是遇到大妖,他也有脱身的机会了。

    这是来自一个外公的关心和爱护。

    燕赤霞想摸一下苏离的头,却猛然发现,对方已经快和自己一样高了,便中途改成了拍肩。

    不知不觉,那个小小的孩童已经快长成一个大人了。

    他欣慰的笑了笑,“接下来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舅舅在蜀山上等你。”

    苏离紧握着玉佩,点点头,“等我剑道有成,就回蜀山。”

    燕赤霞拍拍他的肩,提醒道:“别忘了每日的功课。”

    苏离闻言,脸一皱,肩膀垮了下来。

    燕赤霞这才大笑着转身离开。

    苏离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来。

    “走吧。”

    他有点好奇,眼前这个疑似鱼精的姐姐将怎么带他到龙宫。

    但出于保险起见,他还是给自己身上扔了个避水诀。

    避水诀属于五行遁术中的一种,能避水,对法力的消耗也不大。

    以他目前的水平,坚持一两天没有问题。

    “贵客,请随我来。”

    貌美女子做邀请状,转身就踏入浪花中,苏离跟在其后。

    刚踏入水中,手中的请帖就散发出莹莹宝光,一道蓝色清光顺着请帖蔓延到他的全身。

    这道清光仿佛隔绝了海水,直到全身都没入水中,苏离都感觉自己的衣服还是干爽的。

    在水中的感觉很奇妙,阳光通过海水折射进来,碎成一片流光,不时能看到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游鱼在眼前飘过。

    但当他们行过浅海,海水就变得逐渐幽深起来。

    优哉游哉,色彩缤纷的游鱼越来越少,光线越来越暗,到最后一片漆黑,只有遍布苏离全身的蓝色清光提供一些光亮。

    人类对于深海的恐惧仿佛是天生的,哪怕苏离已经成为修士,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由觉得有些压抑。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同带他下来的姐姐聊起了天。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白秋练。”

    名字很好听,而且苏离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难道自己又遇上了聊斋里的一位故事主角?

    “原来是白姐姐。”

    白秋练捂嘴轻笑,“贵客莫要折煞妾身,妾身不过神君身边的婢女,可当不起如此称呼。”

    苏离却是笑吟吟的道:“大家同为修行者,没有什么高低贵贱,我们各论各的。”

    经过一番聊天,苏离对龙宫终于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龙族天生神通,掌管天下水脉,但并不是每个龙族都有职司,而是也要经过天庭考核和敕封才能上任。

    每个龙族考核的结果不一样,掌管的水脉也有大小区别,小到一口井,大到一片海,甚至还有考核不合格或者犯错的,连一点水脉都掌管不了。

    碧水神君是西海龙王所出的龙女,掌管碧水湖,故称为碧水神君。

    神君是天庭敕封,算是天庭版公务员,手底下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班底。

    白秋练的母亲正是在碧水湖掌管旅行商客的安全,而她自己则作为神君的贴身侍女之一,管理宾客的招待和迎来送往。

    白秋练带着苏离接近海底后,却是没有继续下潜,而是带着他进入一道暗流,顺着暗流继续前行。

    看出苏离似乎有点疑惑,白秋练解释道:“神君的龙宫不在海底,天下水脉贯通,各有路径,这条暗流是最快的捷径。”

    苏离了然。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骤然开阔,一个仿佛水晶雕琢而成的宫殿出现在苏离眼前。

    整个宫殿的主体由海蓝色的透体宝石建成,在水中散发着微光,蓝色的半透明晶体在光雾中和同色的湖水几乎浑然一体。

    宫殿顶部的琉璃瓦则是由剔透的淡紫色水晶铺就,与白水晶制成的梁柱和台阶相呼应,其间还有各色的珊瑚和珍珠做点缀。

    水波荡漾间,水晶的宝光和澄碧的湖水交融在一起,如梦如幻。

    苏离目眩神迷。

    “是不是很美?”

    白秋练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自豪,每一个第一次看到神君水晶宫的人都是如此。

    哪怕和四海龙王的龙宫相比,自家神君的也不差,纵使规模上不如,但精巧更胜一筹。

    “美。”苏离真心实意的道:“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宫殿了。”

    白秋练被逗笑,小道长还真是个实诚人。

    进了水晶宫,里面果然比外面设计的更加精巧,几乎是一步一景。

    穿过缀满水晶珠帘的廊桥,白秋练带着苏离来到一处宫殿。

    还没进门,一个轻灵的声音就飞入耳中,“是秋练回来了吗?”

    只见一个光彩照人的少女掀开珠帘,看见苏离,眼睛一亮,脸上骤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水蓝色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长裙,行走间光华流转,轻纱般的披帛在水中漂浮着,脖子上带着一个缀满珍珠和宝石的华丽璎珞,头上的发饰风格也和脖子上的璎珞风格一致,富贵逼人。

    但饶是如此浮夸的装扮,却丝毫没有把少女的容貌压下去,反而衬得她容光熠熠。

    她快步扑到苏离身前,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哎呀,这就是小离吧!长得和你娘真像。”

    少女用手抚摸着苏离的脸,仿佛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看着看着,竟是突然红了眼眶。

    苏离看着无声垂泪的少女,顿时手足无措,“您,您别哭啊……姨母……”

    第 65 章

    苏离用指尖轻轻帮碧水神君擦去眼泪,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之前梦中自称为是他娘亲的少女,鼻尖仿佛又萦绕着清淡的莲花香气。

    斯人已逝, 可活着的人却从未放下。

    这些年来,苏离时常有一种感觉,明明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可却觉得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身边有很多人, 都在通过他去寻找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祖母、叔父、舅舅、外公、姨母们……

    这一份份遗泽无所不在的包围着他, 时常会让苏离觉得很沉重,甚至是有一点点窒息。

    偶尔, 在某个瞬间, 苏离心中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我不是爹娘的孩子,你们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苏离也知道,这些突然冒出的想法不过是庸人自扰的杂音, 人生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只是很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 想尽快的强大起来, 然后找出真正杀害父母的元凶,替他们报仇。

    “姨母,我爹娘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心潮澎湃下,虽然有些不合时宜, 但苏离还是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 他问过舅舅,也问过外公, 可是都没有得到很确切的答案。

    苏离能理解这是出于长辈的爱护,担心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可是,如今他已经长大,也有了一些自保的力量,他想知道真相。

    碧水神君沉默片刻,看着苏离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姨母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一向不是拖拖拉拉的人,相反,碧水神君很欣赏苏离的勇气。

    她拉着苏离走到了内殿,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侍女。

    水波荡漾间,碧水神君的思绪仿佛也跟着荡漾起来,她缓声道:“我与你母亲,是打小的交情,幼时因为一些变故,我被寄养在青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

    碧水神君眼神悠远,“你母亲聪明伶俐,虽然是半妖,却天资卓越,而且性格也十分招人喜爱。小时候在青丘就是孩子王,长大后游历四方,更是在天庭、修行界和妖族中都交到了很多朋友。”

    苏离想起自家娘亲恐怖的交友圈,不由点了点头。

    “后来,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你娘亲认识了你爹。”碧水神君看着苏离,眼神温柔,“你和你爹长得也很像,你爹虽然是个凡人,但在凡人中也是一等一的优秀。我们姐妹开始还觉得你娘走眼,但经历过一些事情后也改变了看法,他确实待你娘亲极为真心,是难得的有情人。”

    苏离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啊,没想到自家亲爹这么厉害,竟然还得到了娘亲闺蜜团的认可。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是,就在你娘亲怀孕后不久,她却突然失踪了。当时我们吓坏了,你外公外婆,我们姐妹们,还有你娘亲的义兄和朋友们,都调动了一切能用上的力量去找她。”

    苏离没想到还有这个事情,连忙问道:“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却是在白莲教妖人的祭坛上!”

    碧水神君眼神中流露出深刻的恨意。

    “你娘亲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却被那群妖人折磨的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几乎不成人形。可哪怕在绝境中,她也用仅剩的妖元护住了当时还未出生的你……”

    想到当时看到的惨状,碧水神君已是哽咽难言。

    苏离心中一痛,眼睛变得酸涩起来,泪如雨下。

    “你是谁?”

    “我是你娘亲啊。”

    梦境中狡黠温柔的少女,和祭坛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护住孩子的母亲重合,苏离流着泪,咬牙切齿的道:“那群妖人还活着吗?”

    “大部分都死了,只有教主和两个坛主逃掉了。”碧水神君擦着眼泪,平复着心绪,“我们烧了总坛,共诛杀了五百零六个妖人,可是已经晚了。”

    她看着苏离,眼神哀戚,“你娘亲在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你后,就撑不住了,她当时本就已经油尽灯枯,神仙难救。”

    碧水神君握着苏离的手,仿佛还能想起当时惊心动魄的情况,声音微颤,“你生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吓人,小小的一团,全身都是青紫色的,也没有呼吸。我们都以为你也死了,好在苍天庇佑,没一会儿你竟然又活过来了。”

    苏离心中顿时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死而复生?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过来的缘故?

    碧水神君却是不知道苏离心中的震动,继续道:“首恶未诛,这几年来白莲教又开始死灰复燃,小离,日后如果你有了线索,别忘了通知姨母。”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精巧的海螺,“这是声闻螺,你可以通过这个和我联系。”接着又详细讲了用法。

    苏离接过海螺,重重点头,心中已是将追查白莲教妖人的事放在了首位。

    也许是苏离的到来勾起了碧水神君的回忆,在碧水龙宫的这几日,她又陆陆续续给苏离讲了许多关于他母亲年轻时候的旧事。

    作为当初一起闯荡的姐妹团之一,她知道很多细节。

    苏离这才知道自家娘亲年轻时候过得有多潇洒,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日常,娘亲不但与妖王喝过酒,和百花花神拜过姐妹,拔过东海龙王的胡子,甚至还差点被泰山的碧霞元君收入门下。

    直到离开时,苏离仍是意犹未尽,即使只是一点片段,也足见其人生的精彩。

    来的时候,苏离是白秋练请来的,走的时候仍然是和她一起。

    只不过,这次离开后,白秋练却是彻底不打算回碧水龙宫了,她已彻底向碧水神君请辞。

    “白姐姐,你真的想好了吗?放弃修行,嫁给一个凡人为妻?”苏离忍不住问道。

    倒不是他歧视凡人的意思,毕竟在踏上修行路之前,他也是个凡人。

    苏离只是有些可惜,异类修行十分困难,白秋练是水族,离水脉太远有渴死的风险,如果结婚后跟随夫君定居陆地,道行不退步就算幸运了。

    几十年岁月蹉跎后,再想继续修行,难于登天,可以说是自觉了修行之路。

    白秋练点点头,决然的道:“我意已决。”

    见她态度坚定,苏离不由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白秋练这样的不顾一切。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谈到情郎,白秋练平静的脸上多出了一抹绯色,“他是个有才情之人。妾身平日有一爱好,就是听人读书,闲暇时候喜欢去湖面听游船中路过的书生读书。一日偶然在湖面听闻慕生吟咏诗词,抑扬顿挫,极为动人,听过几次之后,竟是念念不望。”

    她看着苏离,有些大胆的道:“不知道仙长您有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朝思暮想,都是那个人,一日不见就失魂落魄,只觉得干什么都没有滋味了。”

    苏离被问得有些尴尬。

    他不懂啊!两世为人苏离都没有正经谈过什么恋爱,他仿佛是天生少了那根谈情说爱的筋。

    前世性格太宅,对恋爱实在没什么兴趣,别人谈恋爱时他窝在家里读书看小说。

    今生更是年龄太小,哪怕有很多示好的小姑娘,他也是不敢起什么心思的,太小了,他都当妹妹看待。

    什么朝思暮想,废寝忘食,他怕是只有在看小说的时候才这样过。

    白秋练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继续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从那以后,妾身就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一日一日的憔悴下去,母亲看妾身快要死了,不得不找上了慕生。我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经过几番波折,才好不容易才定下了婚约……”

    苏离听的人都傻了,万万没想到,白姐姐看着冷静干练,竟然是个恋爱脑。

    虽然不能理解,但他也尊重祝福,没有再多说什么。

    上岸后,苏离终于见到了这个将白秋练迷得死去活来的慕生。

    慕生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还算周正,一身的书生气,气质看着有点乖。

    两个小情侣相见后浑然忘我,自带结界,有一种让外人无法参与进入的独特气氛。

    苏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又大又亮的电灯泡,十分的不自在。

    不过相处之下,这慕生虽然学问一般,但品性却是不错,颇为纯良,让他放心很多。

    苏离不但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还以远方表弟的身份出了份子钱,喝完喜酒后就离开了。

    这次苏离的目的地是——青丘。

    他想去祭拜一下娘亲。

    第 66 章

    青丘虽然在修行界大名鼎鼎, 但并不是一个地名,如果光找这个地方,是找不到的。

    还好苏离早已和碧水神君打听过了地址, 他此时赶去的目标是轩辕坟。

    传说大禹娶涂山九尾狐女娇为妻,九尾狐在上古时期一直是作为祥瑞的瑞兽。

    后人族大兴,妖魔隐退,青丘狐族也逐渐没落, 就迁到了轩辕坟附近居住。

    轩辕坟听起来是陵墓,实则是一条山脉, 光是山头就足足有十几个。

    苏离没想到轩辕坟这么大,在深山老林的十几座山头中寻找狐狸无异是大海捞针, 他决定先在附近休息, 看看当地人有没有什么线索。

    幸运的是,在山脚下还真的有个名为石门村的村子。

    石门村规模不大,苏离到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傍晚,陆陆续续能看到土路上扛着农具回家的农户。

    看到村里出现了陌生人,村里人都很好奇, 路过的都盯着苏离看, 但也没人上来和他交谈。

    这么小的村子肯定是没有客栈之类的地方, 苏离只能临时找个人家借宿。

    房子太小的就不考虑了,人家肯定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苏离盯上了村子中心的一套青砖小四合院。

    轻轻敲门后,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苏离一身道士打扮, 眼神很是警惕。

    “不知道长有何贵干?”

    苏离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亲和点, 柔声道:“贫道途经此地,想借贵宝地住宿一晚, 不知可方便?”

    老人一听是借宿表情就不太好,摆摆手道:“对不住了,道长,家中人口众多,不是很方便,您另寻他处吧。”

    苏离难得吃了个闭门羹,他摸了摸鼻子,想来大概是这身衣服的缘故,干脆在空间中找了一套半新不旧的青衫,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上,打扮成了落魄的读书人,为了更逼真,还拿出了个书箱背上。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读书人还是很尊敬的,应该比道士的身份好使。

    这一次,他直接找了一户看起来最大的门头借宿。

    大户的院子在村子的最角落,大门上不但挂着匾额,门口还立着两个小小的石狮子,一看就是富户,与村中的青砖房格格不入。

    苏离抬头望去,只见匾额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单府”两个大字。

    敲门后,一个年轻公子开了门,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十分俊秀。

    苏离拱手,温声道:“在下游学至此,想借贵宝地住宿一晚,不知兄台可否行个方便?”

    却不想年轻公子的态度很是热情,不但回了礼,还主动邀请他进入做客。

    年轻公子道:“家中有老人,借宿我做不得主,得问问太公,但我太公最喜欢读书人啦,肯定会好好招待兄台的。”

    苏离一路走来,见院落不是特别宽敞,但处处都装饰着帷幔,很是精巧。

    年轻公子将他请到了会客的小厅,吩咐家中仆人上了茶水,就去请人了。

    不一会,一个鬓发雪白的老人拄着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想来这就是年轻公子口中的太公了。

    苏离连忙起身相迎,还没开口,却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从太公身后传来。

    “表哥?”

    苏离闻声望去,却见一个看着十三四岁,粉面桃腮,气质纤弱的少女正惊讶的看着他。

    “娇娜!”

    苏离惊呼,这不正是之前自己过生辰时跟着姨母来看过他的表妹吗?

    “表哥,真的是你啊。”

    娇娜笑盈盈的走上前来,挎着苏离的手臂向众人介绍。

    “太公,这位就是灵姑姑的儿子,苏离。”

    太公闻言顿时身板挺直,“京城中那一位?”

    娇娜点头。

    太公抚掌大笑,“贵客啊!”

    他目光慈爱的看着苏离,“来这就当是回家了,多住上几日。”

    苏离还有点蒙,娇娜表妹是狐狸精,那眼前这一大家子,岂不都是……

    面对这么多人,他也不敢开天眼查看,毕竟这举动不太礼貌,只能晕乎乎的被众人推着去了宴客的主厅。

    席间又认了一大堆亲戚,之前请他进来的年轻公子竟也是他的远房表哥,复姓皇甫,在家中行四,苏离便称他为四哥。

    四哥是个活泼的性子,端着酒杯大声道:“今晚为表弟接风洗尘,大家一定要喝的尽兴啊。”

    还叫了个名为香奴的小丫头弹琵琶助兴,一曲《湘妃怨》弹得婉转流畅,绕梁三日,极为动人。

    一场热闹的宴席下来,哪怕是苏离这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也被气氛感染,迅速消去了陌生感,颇为尽兴。

    听闻苏离要去青丘,众人更是争先恐后的想要帮他带路,最终这个任务在太公的决定下落在了四哥头上。

    可惜,因为昨晚睡得的太晚,又被热情的灌了不少酒,苏离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四哥带着苏离翻山越岭,来到一处荒凉的山谷中。

    一道石门孤零零的立着,说是石门,其实只由两石柱嵌一石匾构成。

    石柱大概半米见方,柱高约一丈左右,两柱相距不到一丈,石匾横额上长满了青苔,依稀还能看见其上镌有“轩辕坟”三个篆字。

    石匾横额两端的石柱外,各雕有一只画风抽象的九尾狐,已经模糊不清的几乎难以辨认。

    石门两侧各有一颗古柏,却已经干枯,只留下黑黢黢的枝丫向着天空张牙舞爪。

    石门后面,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而是一大片被荆棘灌木野草覆盖的土丘。

    “到了,这就是轩辕坟。”四哥拍了拍手道。

    苏离一脸震惊,很难将眼前这片和乱坟岗一般的荒凉地方和传说中的青丘联系上。

    自己的姨母们,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

    四哥看着苏离的表情,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忍俊不禁的道:“这只是一个入口而已,障眼法,自然是越隐蔽越好。”

    他对着石门,一边用手拍打着石柱,一边大声喊道:“胡姨母!青姨母!封姨母!快开门啊!”

    苏离再次震惊,进洞天福地不是应该用更高大上的方式吗?比如什么手印,法诀之类的,怎么会用这么原始的叫门……

    “四……四哥,你叫的这么大声,不怕被人听见吗?”

    四哥不以为意的道:“荒山野岭的,哪有人啊,就算听见了也没什么,只要里面不开门,谁也进不去。”

    唔,这样说起来,这种方法倒是挺安全的。

    苏离正想着,突然见石门匾额旁的两只小九尾狐雕刻眼睛闪过一道红光,竟然动了起来。

    两只小九尾像人一样坐起身,舔了舔爪子,口吐人言,“来者何人?”

    四哥听出是封三娘的声音,笑道:“封姨母,是我,皇甫家的四郎。旁边的是苏离,他专门从京城来看你们。”

    “小离?”封三娘惊喜的道:“快进来。”

    只见石门一道彩光闪过,中间如水波一般的荡漾开来,白色的雾气从中涌出,瞬间遮蔽了两人。

    片刻之后,云雾散去,石门又恢复了之前那个荒凉的样子。

    苏离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已是换了个天地。

    他和四郎正站在一个白玉雕成的牌坊前,牌坊上面用篆书写着两个古朴的大字——青丘。

    牌坊之内,亭台楼阁林立,奇花异草处处可见,不似人间。

    几个身穿彩衣的女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封姨母!青姨母!婴宁表妹!”看见熟悉的面孔,苏离连忙招手。

    看着走过来的翩翩少年,青凤感叹道,“小离又长高了。”

    曾经的小婴儿,已经不知不觉长得和自己一样高了。

    婴宁也笑,“表哥长得也越来越好看了。”

    她笑起来极为好看,脸颊边生了两个小梨涡,笑得时候梨涡和眼睛一样弯弯的,看起来无忧无虑。

    苏离却是看着几人中唯一的生面孔,有些迟疑的道:“这位是?”

    众狐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这是你三姨姥姥,你外婆的亲姐妹,之前一直在闭关,前不久才刚刚出关。”

    三姨姥姥?

    苏离实在没办法将这个称呼和眼前漂亮高挑的御姐联系起来。

    不同于封三娘的美艳,青凤的端庄,婴宁的娇憨,三姨姥姥的气质更成熟,也更冷冽,气场十分的强大,是个个性十足的冰美人。

    “三姨姥姥。”苏离乖巧的叫了一声。

    冰美人脸上如冰雪消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好。”

    声音清脆如玉。

    来到青丘的苏离,再次体验到了众星拱月的待遇,在姨母们和各个长辈的嘘寒问暖中逐渐放松了下来。

    当晚就睡得和在家一样的香甜。

    直到第二天清晨,一个大大的惊喜,或者说惊吓,砸到了他的头上。

    第 67 章

    苏离是被一阵隐隐的钝痛惊醒的。

    那种感觉, 就像是被压到了肢体的某个部位,不是剧烈的疼痛,但是存在感很强。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头上两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抖了抖。

    头晕晕的,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苏离一把掀开被子,看向出现钝痛的地方,一条蓬松又柔软的白色大尾巴从屁股旁边支棱了出来, 异常的显眼。

    哦,我说哪里痛, 原来是压到尾巴了……

    不对!

    苏离吓得最后一点瞌睡劲都飞走了。

    我怎么会有尾巴?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时, 尾巴还在,甚至随着他的起身颤动了一下,缓缓立了起来。

    苏离转头,一把抓上尾椎骨上长出的大尾巴,重重的捏了捏。

    软软的, 温热的, 而且会痛, 不是幻术,也不是做梦,是真的尾巴!

    啊啊啊啊什么情况?

    苏离有些抓狂,难道我睡着的时候灵魂出窍穿到了其他妖精身上?

    为了确认情况,他连忙捏了个水镜术。

    水镜之中, 一个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正一脸惊慌的看着镜子, 白色的中衣宽宽大大的挎在身上,粉雕玉琢的小脸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白色长发之上, 一双狐耳尖尖,内壁是嫩嫩的粉红色,整体却是雪一样的白色,几搓白色的长毛探出耳廊,配上苏离此时因为惊讶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像是一只幼生的小狐狸。

    好消息是,没穿越,还是自己脸,坏消息是,头上多了两只毛茸茸的白色狐耳,而且身体缩水了。

    我……我变成小狐狸精了?

    苏离人都傻了,他呆呆的按了按头上的狐耳,毛茸茸的耳朵手感十分的好,按下后马上又弹起,还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他想起自己身上的狐妖血统,心中想着,这算什么,返祖现象吗?

    苏离满心的惊慌,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赤着脚穿着中衣就跑了出去。

    “姨母,姨母!”

    青凤正在荷花池边喂鱼,远远就听见一个稚嫩的童音,声音中似乎充满了惊慌。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甩着大尾巴正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青凤本以为是哪个化形不完全的调皮小妖在乱跑,定睛一看,却是呆住了。

    “青凤姨母……”小家伙眼眶红红的,鼻音让他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他指着身后不受控制的尾巴委屈道:“我长出尾巴了,它不听话……”

    也许是身体变小了,情绪也开始不受控制,苏离是真的有些委屈。

    这尾巴又大,又碍事,有了它后,苏离根本把控不好身体的平衡,连路都不会走了,天知道就这百米不到的距离,他摔了多少跤。

    “小离?”短暂的惊讶后,青凤终于将眼前小脸脏兮兮,衣服也乱七八糟的小狐狸精和自家少年老成的亲亲侄子对上了号。

    她捂嘴轻笑,眉眼弯弯,很自然的一把抱起小家伙,将其放在膝头,一边用帕子帮他擦着脸上的灰,一边温柔的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啦,给姨母说说,发生了什么?”

    苏离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一双狐耳红的滴血,自从他长大后,已经很久没人这样亲昵的抱过自己了。

    但在姨母带着香气的怀中,他确实安心了许多,便整理了一下语言,一五一十的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样啊。”青凤听着小家伙的诉说,眼睛却不受控制的瞄着那双嫩呼呼,随着情绪变化或立起或趴下,显得异常活泼的雪白狐耳,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下来过。

    真可爱啊!

    青凤只觉得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春水,原来小离小时候这么可爱的吗?早知道当初应该把他抢过来放在青丘养的。

    苏离转过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青凤,可怜兮兮的道:“青凤姨母,我还能变回来吗?”

    他原本是杏眼,在长出尾巴后后容貌和气质竟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角变得微微往上勾,多了分纯真的无辜感,还有一点点魅惑。

    泪眼汪汪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给他摘下来。

    “哎呀。”青凤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看小家伙真的快掉眼泪了,才道:“我们去问你三姨姥姥吧,她修为的时间长,见多识广,一定会有办法的。”

    “好。”苏离吸吸鼻子,此时才觉得刚刚的反应有些丢脸。

    见青凤还要继续抱着他走,连忙道:“青凤姨母,我自己走吧。”

    青凤拗不过,只能放下他,她想起方才小家伙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样子,蹲下身子与他对视,担心的问道:“可以吗?”

    苏离重重点头,用手提起过长的裤子,深吸了口气,昂着头向前冲,毛茸茸的大尾巴像喝醉了酒般乱七八糟地摇晃着。

    然后“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

    青凤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捂着嘴笑出了声。

    她越笑越大声,一向以端庄形象示人的她,此时却笑得前俯后仰,形象全无。

    “青凤姨母……”苏离趴在地上,嘴巴几乎委屈成了波浪形。

    太坏了,自己摔跤,青凤姨母竟然还笑话他。

    “好好好,不笑了。”青凤笑颜如花的将小家伙再次抱起,毫无诚意的道歉,“对不起,小离实在太可爱了,姨母没有忍住。”

    竟然还说自己可爱……

    苏离有些生气的将脸转到一边。

    青凤看着小家伙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捏了捏,笑道:“还是姨母带你去吧,你三姨姥姥住的还挺远的,等你走过去,天都要黑了。”

    哼,也不早说,果然是故意逗我的。

    苏离恨恨的将脸埋入她的肩膀,打定主意不理她。

    小家伙气性还挺大。

    青凤坏心的道:“去不去啊,小离?这回姨母听你的,你说去姨母再出发。”

    她等了良久,才听到肩窝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去。

    青凤心情大好,足下生出淡白色的云气,向着胡长老所在的仙居飞去。

    一路上,她飞得很慢,不时能遇上好奇她怀中抱着的陌生面孔的狐妖,然后众妖就会像围观大熊猫一样的逗弄苏离,捏捏耳朵,摸摸尾巴……欣赏小家伙害羞的样子。

    几次偶遇之后,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苏离很难不怀疑青凤姨母是故意的。

    不多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胡长老所在的流云仙居。

    作为拥有九尾天狐血脉的尊贵存在,胡长老所住的流云仙居自然也很是不凡。

    整个仙居以白玉为阶,沉香为梁,又采云气,摘朝霞做装饰,远远望去,云烟鎏金,暗香萦绕,真当是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苏离一行人的动静这么大,胡长老自然也不是全无反应,她如一枝寒梅般立在玉阶上,似乎连头发丝都结着冰霜。

    “三姨姥姥。”苏离嫩生生的叫了一声。

    胡长老脸上露出一丝惊色,“小离?”

    她一个闪身来到青凤面前,将手放在苏离的头上,探出一丝妖力。

    妖力一进入,就如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胡长老只好加大妖力的输出。

    但苏离的身体却宛如一个无底洞,不管进入多少妖力,都来者不拒。

    这个现象本身就很反常,因为正常的妖力哪怕是同源的也很难相容,只有极度枯竭的情况下,妖族才会勉强接纳一些别的妖力。

    以胡长老的近千年修为,竟也是输出了足足五成妖力,才将苏离体内的情况探查清楚。

    苏离可不知道自家三姨姥姥为了帮自己做出这么大牺牲,此时的他正眯着眼睛沉浸在浑身暖洋洋的舒爽中,随着妖力的充盈,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满足感,仿佛一个一直饿着肚子的人,终于吃饱了。

    良久,胡长老才一脸凝重的放下手来。

    之前胡长老查探的时候,众妖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她。

    此时见她面色凝重,心都要悬在了嗓子眼,连忙七嘴八舌的问道:“怎么样?”“长老,小离到底什么情况?”

    胡长老看着已经昏昏欲睡的苏离,声音放轻了一些,道:“小离的情况有点特殊,他体内的道元已经完全转换成了妖力,就身体目前的状态看,与一个天生的九尾狐妖幼崽完全没有什么差别了。”

    众妖惊讶不已,古往今来,从来没听过这种事情,哪怕是半妖,也不会像苏离这样彻底。

    封三娘问道:“也就是说,小离彻底变成妖了是吗?”

    胡长老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体内的状态好像并不稳定,不排除变回来的可能。”

    一时之间,众妖也不知道该欢喜还是忧愁,从修行难度方面来说,异类修行一向艰难,人族却是方便很多,但从情感和寿命上,还是妖族更为亲近。

    青凤突然道:“小离的这种状态,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说着就将之前苏离离魂的经历讲给了众妖听。

    胡长老听完若有所思,喃喃道:“既然鬼气能引起离魂,难道也是因此此处妖气过盛才导致了小离的变化?”

    她伸手从恋恋不舍的青凤怀中抱过已经睡得香甜的苏离,道:“先把他放在流云仙居照顾吧,我再去查阅一些古籍。”

    长老都发话了,众妖纵使心中再不舍,也只能散去。

    胡长老低下头,看着苏离熟睡中显得异常乖巧的面容,眼中的冰雪化开,透出一丝难得的温度,连语气也是慈爱的,“你这小家伙啊,近鬼似鬼,近妖似妖,真是奇哉。”

    第 68 章

    依旧是熟悉的荷花香气, 苏离又梦到了娘亲。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在娘亲的怀中醒来的。

    古灵精怪的少女爱不释手的揉捏着小家伙的狐狸耳朵,眉眼弯弯, 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好可爱啊,原来小离变成妖怪这么可爱的。”

    苏离完全没有脾气的任她揉捏。

    谁叫这是自己亲娘呢?宠着吧。

    岁灵笑着笑着,感受着怀中小小孩童温热的体温,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没有见证过儿子生命中很多重要的时刻。

    她没有抱过小离,没有见过小离小时候的样子。

    小时候的小离也是这么乖吗?

    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 小离会难过会被欺负吗?

    缺失了这么多年的陪伴,小离……有怪过她吗?

    岁灵清澈的眼中渐渐涌出泪意, 她紧紧抱住苏离, 滚烫的热流滴落在苏离的脖颈。

    “对不起……对不起……”

    她喃喃道,声音脆弱的仿佛将要破碎。

    娘亲她,哭了?

    苏离有些不知所措,脖子上的眼泪仿佛在炙烤他的心,陌生的酸涩翻涌在心间。

    “娘亲”他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岁灵听着儿子童稚又忐忑的声音, 知道是自己的举动吓到孩子了, 连忙擦干眼泪, 脸上挤出笑容,“娘亲没事……娘亲就是,太高兴了。”

    苏离没有说话,他知道娘亲在说谎,但是他并不知道娘亲为什么哭。

    他只是转身, 默默的抱住了岁灵, 学着小时候祖母哄自己吃药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岁灵的背。

    “娘亲乖乖, 不哭,小离陪着你。”

    岁灵被他逗笑了,吸了吸鼻子,笑骂道:“把你娘亲当小孩哄呢?”

    这一刻她无比的感谢上苍,感谢通天圣人,让她们这对母子还有相见的机会,虽然晚了整整十五年。

    母子两就这样紧紧相拥,谁都没再说话。

    这个怀抱是如此的温暖,让苏离因为突然变成狐妖而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了许多。

    想一想,狐妖也没什么不好的,娘亲和姨母也是狐妖,九尾天狐呢,在上古时期可是祥瑞。

    就算真的变不回来了,大不了转妖修嘛,妖修也是可以成仙的,日后说不定还能和外祖母在瑶池相见。

    嗯,神道也不能放弃,得空了可以去黑山找黑山舅舅好好请教一下。

    想通之后,苏离只觉得心中如沉疴尽去,一下子轻松起来。

    “时间到了,灵儿。”一个模糊的男声响起。

    苏离转头望去,只看到迷雾中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影,手中提着的琉璃灯发出暖黄色的光晕。

    是谁?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梦境的迷雾再次笼罩了一切。

    苏子衍一把抱住摇摇欲坠身形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少女,叹了口气。

    “你的魂体才凝聚不久,还没有彻底恢复,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岁灵虚弱的倚在爱人怀中,“可是小离他……很不安。”

    由于死前的执念,她的一丝分魂缠绕在苏离身上,致使她能偶尔模模糊糊的感受到对方的部分情绪,而且越是强烈就越清晰。

    自从她苏醒以来,岁灵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儿子这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因为放心不下,她推迟了进入养魂池的时间,以梦境的形式见了苏离一面。

    岁灵抓着苏子衍的衣襟,在意识将要沉睡的最后问道:“还……能变回来吗?”

    苏子衍点点头,爱怜的摸着她的额前的碎发,“放心,师父和师兄他们会有办法的。”

    岁灵安心的睡去,身形化作一道绯色灵光,飞入了莲池中的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之中。

    孤灯如萤火,迷雾中,苏子衍提着灯静静守在莲池边,目光眷恋。

    ………………

    三仙岛。

    碧霄笑嘻嘻的摸着苏离的尾巴,顺滑的手感让她爱不释手,“啧啧,你这尾巴比雪狐的摸起来还舒服。”

    作为资深毛绒控,三仙岛所有带毛的动物都没有逃过她的魔爪,苏离的这幅样子,可谓是完美戳中了她的喜好。

    碧霄揉着苏离嫩滑的小脸,“要不,小离你别变回去了,圣人老爷那里有很多适合异类修行的法门,我去帮你求。”

    截教本就是异类修行者居多,专业对口,她甚至开始思量,该去找哪位师兄帮忙。

    云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斥道:“碧霄,别胡闹。”

    碧霄性子天真任性,胆子又大,云霄还真担心她搞事,坏了徒弟的道途。

    苏离见大师父认真起来,连忙解围,“大师父,三师父就是说一说,没事的。”

    自从来到三仙岛,苏离变小后被压制的心智似乎一下子全都回来了。

    只要一想到之前自己在姨母们面前又是哭闹又是撒娇的样子,他就觉得面如火烧,羞愤欲死。

    为什么变成妖怪还带降智光环的啊!苍天啊,让我再穿一次吧!

    苏离心中哀叹,与其白天在青丘社死,还不如一辈子待在三仙岛。

    一直静默的琼霄看着小徒弟脸上一会羞恼,一会尴尬,一会绝望的神色变幻,甚至羞的耳朵都变得通红的样子,心中稀奇。

    小徒弟一向乖巧,少年老成,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对方流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难怪三妹总喜欢逗他,逗起来确实可爱。

    琼霄忍着笑柔声安慰道:“小离,不用担心,师父们会帮你的。”

    作为三姐妹中修为最高的云霄,几乎是简单探查了一下就了解了情况,对苏离道:“我们已经探查过你的神元,基本清楚了原因。”

    “你体内同时混杂有人神妖仙的血脉,出生时又死而复生过一次,半人半鬼,半人半妖,这天下怕是没有比你情况更特殊的了。”

    琼霄补充道:“因此你的状态经常不稳定,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身处鬼气汇聚的地方,你就像鬼,妖气浓郁的地方,就成妖,人气充沛的地方,就是人。”

    苏离悚然一惊,他想起之前的离魂,还有此次的化妖,都是因为环境的变化,与师父们说的分毫不差,连连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我离开妖气浓郁的地方,就可以变回来了是吗?”

    不想,云霄却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

    “此次的化妖不是单纯变幻形态这么简单。九尾天狐是上古大妖,血脉之力强盛霸道,你是被妖气刺激激发了血脉,可不是普通的半妖能比拟的。”

    “可以说,你现在就是如假包换的九尾天狐,想要重新变成人形,只能像妖族一般修炼化形。当你体内妖元和修士的元力达到同境界时,就可以自由在妖身和人身间切换了。”

    一旁的碧霄却笑嘻嘻地恶趣味补充了一句,“九尾天狐成年需要三百年哦。”

    三百年!

    苏离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三百年甚至足够一个王朝的生灭,到时候苏家还在不在都不一定,总不能顶着狐狸耳朵和大尾巴回家吧。

    琼霄笑道:“三妹你又吓他。正常九尾天狐要开灵智,要炼化横骨,自然时间漫长,可是小离却不需要这些,他只要境界到了就可以。”

    苏离松了口气,连忙问道:“要到什么境界?”

    这个简单的问题还真把三霄难住了,作为天地间最早一批神仙跟脚非凡的她们,起点就是飞仙,对凡间地仙以下的境界并不清晰,毕竟完全没有经历过。

    云霄犹豫了一下,道:“最稳妥的是到达地仙,以你现在的修为进度,三年内应该是没问题的。”

    三年成就地仙飞升!云霄这番话如果流传到修行界,定会让人瞠目结舌,被人说是痴人说梦。

    但对于大罗金仙,背靠圣人传承的三霄来说,却不是天方夜谭。

    苏离的天赋确实非凡,又有她们三姐妹倾力教导,修到地仙几乎可以说是一路坦途,缺的只是时间而已。

    唯一的问题是,苏离修的太杂了,神道、妖身、修士,每一条道路都很好,但人的精力和时间却是有限的。

    三年。

    苏离暗自盘算了一下,距离自己离开京城已经过了一年多,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就要参加科举了。

    虽然对已经踏上修行道路的他来说,俗世上的功名利禄已经不再吸引他,但还是希望能给自己这十年寒窗苦读一个交代,还有苏家的期待。

    神道方面不用担心,有众天女和槐萌相助,土地庙香火极旺,甚至吸引了很多周边村落的村民前来,声名远扬。

    苏离只用偶尔去看看情况,每日都有海量的香火之力。

    蜀山的术法和飞剑之术也已经打实基础,只需要在历练中不断完善。

    至于妖身修行,有整个青丘和截教做靠山,还有什么愁的?

    “一年半。”苏离吐出口气,认真的看着三位师父,“还望师父们助我。”

    看出徒弟的决心,三霄对视一眼,含笑而应。

    第 69 章

    雾气氤氲间, 一个小小的身影沐浴在灵光中。

    苏离端坐石台,淡蓝色的妖元充沛到凝结几乎成了灵雾,如鲸吞入海般涌入他的体内。

    作为传承了数千年的青丘, 自然有也属于自己的洞天福地。

    苏离现在修炼的地方就是青丘的一处小洞天,灵气充沛,最适合妖族修炼。

    这种传承宝地,通常都是一个宗门或族群的根基, 珍贵异常,就连家大业大的青丘, 也只有狐族幼崽筑基或者族人立了大功才能进入。

    可此时,护法的胡长老一向高贵冷艳冰一般的脸上此时却不断变换着神色, 从发现苏离天赋的狂喜, 到筑基三个月还没有结束迹象的怀疑人生,再到发现洞天千年积蓄的灵气都快被吸干的肉疼,可谓是痛并快乐着。

    受限于天资,普通狐族幼崽筑基通常也就七天到一旬左右,作为九尾天狐的王族时间虽然久一点, 但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自封神后天庭成立以来, 在灵气逐渐凋零的情况下, 青丘狐史上唯一一个超过一个月的,成就了天仙,如今在西王母座下,是掌管异类修行的女仙之一。

    正因为有这位老祖在,暗中庇护, 狐族成道几率才如此高, 甩其他异类修行一大截。

    至于筑基三个月的,狐长老想都没想过。

    一个月能修成飞仙, 三个月能修成什么?大罗金仙吗?

    那可是星君和神君才有的境界,哪怕在天庭中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难道此子会成为青丘的大兴之机?

    眼看着洞天的灵光又黯淡了一些,胡长老咬咬牙,又在阵法中添了几颗仙灵石。

    她看着聚灵台上的小小身影,一边肉疼一边心道:小祖宗诶,再继续下去,三姨姥姥就供不起了……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苏离身上缠绕的灵光终于开始慢慢黯淡下去。

    灵雾散开,露出一张仙姿玉质的面容。

    似乎是因为境界的提升,原本稚嫩可爱的脸长开了一些,个子也高了一点,看着有十岁左右了。

    但身上属于九尾天狐的特质也更浓烈了,气质端庄神圣中透着一丝魅惑。

    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睫毛浓密,垂眸的时恍若菩萨悲悯世人,看向人时却又像含着万千情意,让被注视的人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对方最爱的人。

    可这份魅惑却丝毫不显轻浮,反而与苏离原本的清正气质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如同圣魔一体,形成了一种近乎魔性的吸引力。

    这种矛盾又魔魅的气质,哪怕是身为狐族见多识广的胡长老,也不禁看呆了一瞬。

    她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苏离嫩滑的小脸,一边啧啧道:“这张脸啊,也不知道长开后会祸害多少小姑娘。”

    苏离闻言,害羞的摸了摸脸颊,没有接话。

    感情的事情他从没有想过,眼下,还是修行更让他上心。

    胡长老看苏离是越看越满意,天赋绝佳,心性也是绝佳,修行还刻苦。

    她看得分明,到青丘三个月以来,自己这位小侄孙几乎是一刻都不曾懈怠的修炼着。

    也许是青丘太过安逸,没什么天敌的缘故,狐族一向自由散漫,比起修炼更喜欢玩乐。

    兼之狐狸多情,不管男狐狸还是女狐狸,都喜欢不时去凡间找个对象谈恋爱。

    久而久之,在这种风气下,几乎很少有狐族把心思放在修行上的。

    族中的几位长老早就不满意这种风气了,抓过典型,也关过禁闭,可对这些进入叛逆期的小崽子都没用,最多只是从明面上谈恋爱换成了暗地里谈。

    年轻一代中,只有辛十四娘还像点样子。

    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活生生的卷王,狐族长辈们教训小辈都喜欢拿苏离做例子,才一段时间,苏离就成了狐族版别人家的孩子,不知多少原本逍遥自在的小狐狸在背后对他恨得牙痒痒。

    苏离可不知自己闭关期间在几位长老的推动下,已经成了狐族的“公敌”,还沉浸在实力提升的快乐中。

    此次闭关,收获还是很大的,他已从三姨姥姥那里得知了妖修的境界,但凡妖族修行,都要经历五个境界。

    第一个境界是觉灵期,对应修士的练气期,主要是开智,觉醒灵觉,炼化横骨后便能口吐人言。

    第二个境界是月华期,对应修士的金丹期,这个阶段的妖族能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尤其是月华,对于妖族大补,吸收的能量在体内会形成妖丹。

    第三个境界是化形期,对应修士的元婴期,人族作为万物之灵,身体构造蕴含宇宙大道,是最接近道体的存在,妖族想要进一步,就需要改变自身的身体构造,修成道体。

    第四个境界是渡劫期,与修士的境界名称一致,妖族修行不易,除了每个境界的劫难,还有三灾五劫,渡劫期也是最难的一个阶段,做过恶的妖修,渡劫期的劫难威力会更大。

    第五个境界是灵体期,此时妖身已经开始向仙灵之体逐渐转化,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机缘。

    苏离修行还不足两年,而且是人、神、妖三管齐下,虽然一直机缘不断,但修行毕竟是个水磨功夫,眼下才不过堪堪月华中期,与其人身修为仿佛,相比之下,反而是神道修为的境界最高。

    最重要是,进入月华期后,苏离终于不受降智光环的影响了,虽然情绪还是不太受控制,但比之前小孩子一般的幼稚状态好多了。

    检查完状态,苏离满意的从灵台上跳下,笑道:“三姨姥姥,我们走吧。”

    胡长老牵着苏离刚出小洞天,迎面就撞上了一群莺莺燕燕。

    苏离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彩色的裙摆像花一般将他团团围住,耳边充斥着各种关心的话语。

    “没事吧,小离?”

    “这么多天没出来,可担心死大家了。”

    “发生什么了?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呢……”

    “小离……”

    苏离看着大家关切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暖暖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没事,让各位姨母担心了,只是修炼的久了一些。”

    安抚好诸位姨母,苏离才注意到,人群中多了两个生面孔,正好一男一女。

    左边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颊边生有两个小酒窝,一直在笑,看起来灵秀至极,仿佛一株充满了生命力的向日葵,让人望之生喜。

    少女身旁的少年则是看着要大一点,十六七的样子,面容俊秀,略带点脂粉气,穿着一身黄色的锦衣,手里拿着折扇,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只是一双桃花眼中带着点媚意,冲淡了身上的书卷气,让他看起来略显轻佻。

    苏离对二人只是轻轻一扫,他的注意力全被少男少女身旁虽然一脸憔悴,却身姿飒爽的红衣女子吸引了。

    “封姨母!”他目露惊喜的道。

    第 70 章

    苏离上次见到封三娘, 还是五六年前。

    封三娘的样貌与几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少女摸样,一身红衣如火, 五官深刻而美艳,漂亮的很有攻击性,用现代的话说,属于第一眼浓颜大美女。

    苏离小的时候, 封三娘总是带他去逛庙会,给他买一大堆好吃的,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都是一副明媚自信的样子, 如今却看着憔悴了很多。

    封三娘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摸了摸苏离的头,调侃了一句:“好久不见,小离倒是比上次看的更小了些。”

    苏离看着封三娘带着些许苦意的笑,有些心疼,明明上次见面还是个风风火火如烈火般的女子, 这次见面却连开玩笑都透着一股沉郁之气。

    看来这几年, 封姨母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现在人多, 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苏离按下心中的疑惑,打算等私下相处的时候仔细问一问。

    封三娘看出了苏离眼中的关切,心中一暖,随即又有些酸涩, 避开他的目光指着身旁的少女介绍道:“还没给你介绍呢, 这是你表妹,婴宁。”

    婴宁眨巴着大眼睛, 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苹果脸上酒窝漾开,甜甜的叫了一声,“表哥。”

    她叫完人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不知道在乐什么,仿佛任何事都能让她开心的样子,脆生生的笑声极富感染力,让人听着心情就很好。

    大眼甜妹谁能不爱呢,苏离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爱笑的小姑娘,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婴宁表妹。”

    而且,苏离总觉得婴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心中不觉思忱:难道又是一位聊斋故事里的主角?

    封三娘又指着婴宁身旁的黄衣少年道:“这是黄二郎,你远房叔叔家的孩子。”

    两人打完招呼,黄二郎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桃花眼中带着一丝惊叹,“早就听过贤弟的美名,如今一看,果然是美玉般的灵秀人儿。日后,我们兄弟还要好生亲近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抓着他的久久手不放。

    苏离一愣,觉得他的语气有点怪,但具体是哪里怪却也说不出。

    倒是一旁的封三娘闻言柳眉一竖,拍开他的手,提着黄二郎的耳朵重重一拧,“臭小子,老毛病又犯了是吗?我警告你啊,阿离还小,不许打他主意,更不许带坏他,听到没有?”

    封三娘一点都没留手,黄二郎耳朵通红,痛得龇牙咧嘴,大声求饶道:“封姨!好封姨!姑奶奶!哎呦,轻点,轻点儿……给我十万个胆子也不敢打主意到弟弟身上啊,误会,都是误会,快放开吧,求您了!”

    苏离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的闹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求助的望向青姨母。

    青姨母冲他眨眨眼,悄悄传音道:“二郎好美色,喜欢和好看的美男子交往。”

    交往!苏离一脸震惊,是自己想的那个交往吗?

    青姨母看苏离眼睛瞪得溜圆的样子,捂嘴轻笑,点点头。

    大抵是狐族都有点颜性恋倾向,又风流不羁,性别在谈恋爱中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大家都很习以为常。

    苏离看着大家轻描淡写的样子,看来都清楚黄二郎这点癖好,不由失笑,谁说古人封建的,搞了半天,封建的竟是我自己。

    既然搞清楚了原因,他连忙从封三娘手中救下了黄二郎,自己现在的摸样最多十岁,就算再好看,对方也不可能惦记幼童吧。

    黄二郎一朝得救,连忙捂着耳朵远离封三娘,一边感激的看了苏离一眼。

    黄二郎心中委屈极了,老天作证,他真的没有对这个小表弟生出心思,他只是单纯喜欢好看的人而已,这有错吗?怎么都和防贼一样的防他?

    虽然吧,他这些年交往的男子确实有点多,前科累累,可他喜欢的一直都是斯文有礼的成年男子啊。

    冤,太冤了。

    经过这么一遭,黄二郎彻底将苏离在心中划分为不可得罪和招惹那一档,要是真传出点什么,恐怕这些姨母们能合力把他撕了。

    封三娘看着黄二郎偷偷望向苏离滴溜溜转的眼睛,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没错,封三娘是故意的,她当然知道黄二郎没那么变态,可这家伙节操太低,生荤不忌,引诱的事也没少做。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小小警告一下,让黄二郎心中有分寸。

    她可不想小离被影响,也爱上男色,改天突然带个“好兄弟”回来,那可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妹妹了。

    到了晚上又是一番庆贺,众狐齐聚一堂,美酒佳肴,纵情歌舞,好不热闹。

    酒酣之时,众狐纷纷上台表演才艺。

    红玉姨母和青凤姨母一个操琴,一个跳舞,配合的亲密无间,封三娘展示了一段剑器舞,还有许多苏离熟悉或不熟悉的狐都上台表演。

    就连刚来的婴宁都上台说了个笑话,笑话本身没有多好笑,可小丫头讲到一半自己笑得接不下话,倒是把大家逗得前俯后仰。

    青丘的狐狸化形后就没有丑的,各个都是美人,又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说唱逗乐无一不通。

    这么多俊男美女在一起玩乐,宴席上堪称是活色生香,连苏离这样克制的性子都忍不住放纵了一下。

    他算是了解为什么胡长老总说狐族爱聚会喝酒了,是真好玩啊!

    比前世的酒吧蹦迪好玩多了,难怪小狐狸一个个无心修炼。

    唉,堕落了,堕落了。

    苏离摇摇头,在带着脂粉香的微熏晚风中,笑意盈盈的一口气喝掉了玉杯中最后的那点桂花米酒。

    “封姨母。”

    他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封三娘,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有时间吗?可以聊聊吗?”

    封三娘一怔,昏暗灯火下,小小少年身姿挺拔,精致的面容一半映着暖色的灯光,一半在阴影中,眼眸却温柔的如同今夜的繁星和晚风,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成为了一道风景。

    突然之间,一直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她心上的钝痛,就这样神奇的消散了许多,她缓缓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一双温热的手贴上了她冰凉的手心,这只手明明那么小,却又是如此的温暖。

    “封姨母,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大家都很担心你。有事的话,不要憋在心里,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封三娘被苏离牵着,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话,眉间的愁云渐渐散去,突然间有了倾诉的欲望。

    自从她离开那个人后,一直在回避,也许,是时候将这段剪不清理还乱的孽缘梳理一下了。

    然后,苏离就在封三娘平淡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个相当炸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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