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梁安回来后不久,就到了祷告的日子。
在休息日和神祷告,是王室成员的惯例。
在祷告前,季梁安去了一趟暗室。
没有人陪同他。他独自一人没入长长的黑暗里,手里端着一盏古老的油灯。
用古老的煤油灯是因为他不能携带其他任何能被检测到的现代照明工具——因为这个地方的坐标是不能被暴露的。
这里储存着机甲红龙。
红龙是加洛林二世荡平暗星域的机甲,伴随着他走过了他荣光赫赫的一生,也见证了他疆域广阔的王朝在他死后轰然倒塌。
加洛林二世是加洛林一世最小的儿子,从小就性情凶悍,骁勇善战。有人说他有一张俊美如天神的脸,却有一颗比魔鬼还残暴的心脏。
他残暴残暴在对待他的敌人上。
他的哥哥即将继承父亲的王位,对他无比忌惮。
而加洛林二世对此浑然不觉。他认为他是他的哥哥,他是他的手足,他一辈子也不会背叛他。
直到他遇到了美丽的姑娘阿帕纳西。
阿帕纳西深深地迷恋着他战胜凯旋的英姿,从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开始崇拜这个战无不胜的胜利者。她和其他人一起簇拥在他凯旋归来的路上,向他抛去鲜花。
有一回年幼的阿帕纳西被挤到了那条铺满香料的路上,险些被马蹄践踏的时候,被他捞起来,放在马背上。
看见脸上涂着部族图腾的小姑娘,他一条腿跨在马背上,问:“你为什么不害怕?”
年幼的阿帕纳西举着手,喊他的名字。她说:“卡萨会保护我们!”
她很兴奋地说:“卡萨不会战败!”
卡萨是加洛林常被称呼的名字,意思是英勇的人。
加洛林笑了笑。
这项古老的仪式结束的时候,他把阿帕纳西放下了马。
后来阿帕纳西长长大,加洛林已经不记得当初的一面之缘。当他见到美丽的姑娘阿帕纳西的时候,他对她神魂颠倒,并和所有年轻人一样坠入爱河。
他替阿帕纳西用丹朱点燃发缝,亲吻她的嘴唇。
在和阿帕纳西求婚的时候,他搂抱住新娘的腰身,低低地和她说:“塞罗河以北有一个矿藏丰富的部族,所有人都想得到他们的土地。”
“等到我把它打下来的那一天,我就把它送给你,让你做那个部族的王。”
阿帕纳西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睛和百合花一样漂亮。
几个月以后,那个部族死了很多人,阿帕纳西得到他的礼物的时候,发现那些土地有些地方已经变成了红色。
阿帕纳西有一刻微微战栗着,理解到了她从前仰慕的东西背后是多么残暴。
她喜欢着他,也开始感到害怕。
加洛林一直对她很着迷。
而阿帕纳西也逐渐开始意识到他的可怕。
另一个部族的圣者来到这里,看见美丽的姑娘阿帕纳西,做长诗赞美她的美丽。
加洛林听完以后,挖下了那位圣者的眼睛。
因为他认为那位圣者又老又丑,不配看她的脸庞。
在后来的几年里,加洛林的权力达到了顶点,成为了哥哥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哥哥向父亲死后接着执政的母亲献上了谗言,让她趁早杀死弟弟,否则他们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加洛林二世的母亲听信了哥哥的谗言,准备采取行动。
加洛林原本一直想辅佐哥哥,结果他发现哥哥觊觎他的妻子。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哥哥在摸喜欢他的女人阿帕纳西。
加洛林脸色阴沉沉的,没有说话,当场拔剑刺死了哥哥。他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但是他和疯了一样搂抱着阿帕纳西,亲吻着她。
阿帕纳西觉得他的举动太疯狂了,想要推开他。可是加洛林不允许她推开他,他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全程都是他在说话,阿帕纳西没能说出一句话。
加洛林的母亲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立马改变志向,在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再提起过她的大儿子一个字。
阿帕纳西的身边也逐渐变得空旷了,别人看她的眼神总显得畏惧。
阿帕纳西一开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畏惧她,后来明白,他们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她背后的卡萨加洛林。
加洛林继续扩张他的版图。
他和别人打仗的时候把阿帕纳西带在身边,不允许她远离他的视线。不危险的时候,他把她带在身边,危险的时候,他把她放在后方,一切结束以后再来找她。
阿帕纳西呆在他的身边时,早晨的时候会在他的帐篷里给他煮粥。
她给加洛林煮好了粥,然后加洛林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有可能加洛林还会和她再做一些什么,有可能不会。
如果阿帕纳西在粥里下毒,加洛林就死了。
他可能会枕在她的膝头上,再也睁不开眼睛。
像他这样的人死去,一定是一出美得迷人的悲剧。
但可惜阿帕纳西是舍不得他死的。
后来另一个帝国的君主偶然看见了阿帕纳西,惊为天人,想要娶她。
加洛林震怒,认为他侮辱了罗兰的王后,打算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城墙上。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以加洛林的胜利告终。他砍下了邻国君主的脑袋,吞并了他的疆域,把他的脑袋挂在罗兰的城邦上,警示他的敌人。
来年的春天,阿帕纳西死去了。
第二年加洛林也死去了。他死前的心愿是和他的王后合葬,但他杀的人太多,他死以后就被仇恨他的人剁成了肉酱。
在他死以后,他疆域广阔的王朝也在几年里分崩离析。
唯一幸运的是他没有孩子,如果他有孩子,失去了他的庇护,他的孩子的命运可能会因为那些恨他入骨的仇家而凄惨无比。
有传言说,加洛林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死在他手上的鬼魂都来找他了。于是他疾病缠身,时常因为头痛而暴戾无端,处死了很多人。只有在王后的灵柩前,他的神情才会恢复平静,就仿佛短暂地从亡灵的拥挤中获得片刻的憩息。
还有传言说,他死是因为过于思念他的王后。他在她的灵柩里放了防腐的香料,迟迟不肯下葬。并希望自己死以后,能和阿帕纳西合葬。
但不久以后,加洛林在死后被剁成了肉酱,他的仇人抢光了阿帕纳西棺材里的珠宝和名贵香料,至于阿帕纳西的尸首下落如何,无人而知。
很巧合的是,当初瓜分阿帕纳西棺材里珍宝的仇人不久以后就染病去世了。
有人说这是加洛林的诅咒,因为他生前说过,没有人能带走罗兰的王后。
还有人说这是因为那些珍宝里有毒,加洛林可能也是接触了这些东西才染病去世,他的仇人很可能也步了他的后尘。
众说纷纭。
这片星域的文明是断层的,很多科技成果都是从遗迹里发现的,因而先进和落后同时在这片星域存在着。
有人说可能从前存在着一个无比灿烂的文明,后来他们相互打仗,所以基本死光了,留下了这些令他们惊撼的遗迹。
究竟如何,无从考证。
而红龙则是现存古机甲中最为强大的存在,是一架无往不利的战争机器。据说当年加洛林征服了自己所在的星球后,又带着它征服了大半片暗星域。
后来红龙见证了很多辉煌与衰败,现在落到了深海帝国王室的手上。
因为它的震慑,所以很多人都不敢动手。
季梁安举着油灯,在黑暗里看了看这具机甲。
现存的古机甲不多,它们的战斗力水平也是当代科技所制造出来的机甲至今无法企及的。
但它们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能源。
古机甲的能源是深红之心,到季梁安这一代,已经不够用了。只不过这个消息封锁得比较好,除了每一任君主和其指定的继承人,没有其他人知道。
因为原主的精神力水平极差,也驾驶不了古机甲,驾驶现代机甲也够呛,所以一直没有管过这具古机甲。
而追求原主,后来又将他废黜的未来首相,韩复向就是在和他浓情蜜意的时候知道了红龙的具体情况,不久以后,把红龙弄到了手。
从那以后,韩复向彻底没有了顾忌,原主也很快失去了一切。
季梁安的手抚摸上了这具机甲。
不久以后,他连接了精神力接口。
精神力不是什么超能力,只能用在驾驶机甲和操纵新式脑机产品上。
结入精神力接口后,季梁安感受到了这具古机甲的缺电。
使用一次需要三颗深红之心,但因为这种资源的稀缺,现在整个王室也只有两颗。
原主的精神力不够,但是季梁安的绰绰有余。
他简单地操纵它折叠成一个小点,然后植入了自己的皮下,带走了这具古机甲。
其实红龙并没有传言里的那么厉害,主要是因为它的能源太难搞,用的太少,所以才被神化了。
不过,它是一架威力很大的杀伤性武器,在一次能源供给时间内能起到碾压性的效果。
*
不久以后,休息日到了。
在给祷告式准备蜡烛前,神庙的修士在给自己的通讯仪充电。一旁有人催促他:“快点!中午以后殿下就要来了!祷告室里的蜡烛还是上回的,你快去换一根新的!”
“知道了。”修士说,“又不是韩家的人来,这么着急做什么。”
季梁安来的时候,祷告室里的蜡烛并没有换。
祷告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拿着古老的火折子点燃了神台前的蜡烛。
然后他举起了盛满葡萄酒的玻璃杯。
葡萄酒是和神祷告的圣酒,因而很多贵族喜欢用葡萄酒做一些别的事情——毕竟又圣洁又堕落,想想就很刺激。
原主被攫夺身份,沦为二等公民,成为玩物以后,也得到过很多类似的对待。
毕竟,这是一篇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的无脑口口文。
而作为废除他的名义的,正是他现在所要祷告的神。
韩复向伙同神庙的大祭司以渎□□义废除了他。成为没有任何权利的二等公民之后,原主作为被拉下神坛的高岭之花,在被韩复向玩了三个月以后腻味。
再然后,他被打断了腿,被人殴打,被人改造,最后忘记自己曾经是人了。
当他在神庙看见当初废除自己的大祭司圣洁的白袍时,他猛然感到自残形秽。
季梁安端起了玻璃杯,就像一个标准的教徒,他说:“全知全能的神啊,我向您祷告……”
原主被大祭司注视的时候,感觉自己肮脏渺小,如同蝼蚁。
大祭司觉得他配不上渣攻,而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渣攻。
再然后,原主就被拖了出去,迎接残酷的命运。
季梁安按照礼仪,倾倒圣杯中的葡萄酒:“我衷心地希望,您不要和我做对。”
最后,原主因为得了难以启齿的病,拖着残破的身躯,死在一个寒冷的雨夜里。
“我不是什么的信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信仰。我知道我死后去不了天国,一定会下地狱。”
“说不准地狱也不收我。”
“我不害怕下油锅,也不害怕千刀万剐。”
“我也不需要谁可怜可惜。”
圣杯中的葡萄酒和血一样鲜红,倒下来的时候,就如同在神的身上开了一个伤口。
“如果您一定要做我的敌人,那么我也只能推倒您的神像,把您的四肢仍将采石场里,让他们粉碎成齑粉。”
他神情平静地说着让信徒毛骨悚然的话,然后倒完了杯中鲜红的酒。
完成了祷告仪式的他在祷告室里,合乎礼仪地补上了祷词最后一句。
“为您祝福。”
祈祷室外,两个负责给路上洒香料的修士悄悄地议论。
一个修士嘟囔:“他居然待满了半个钟,现在能这么按规定祷告的贵族已经不多了。”
“是啊,看上去真是个虔诚的教徒呢……”
“真是难得。”
季梁安从祈祷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两个修士肃然起敬,和他躬身行礼。
季梁安也微笑着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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