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皓染无语了,懒得搭理那人,直接转身就走。
许凉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柱子上的红色纹理看,像往常被罚时那边站的笔直笔直的,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前方脚步声传来,过一会儿,红色柱子后面才有人探头探脑,伸出小半个毛茸茸脑袋来。
许凉歪着头,很谨慎地先露了一只眼睛去观察,接着,才敢把两只眼睛完全露出,那双眼睛清凌凌的,直盯着姜皓染离去的背影转。
确实姜皓染真的走了,许凉抬手拍了拍胸口,鼓着嘴巴呼出一大口气。
吓死他啦,他还以为被姜皓染看见了!
耶嘿嘿,他果然很聪明没错吧,知道不能直面锋芒,衡量之后选择临时躲到柱子后面,连姜皓染那个恶霸都没办法察觉呢。
许凉放松了,悄咪咪继续跟在姜皓染身后摸来摸去,不是躲廊桥柱子后面,就是躲院里用来装饰的石头后面,更夸张的,身边没个遮挡物的时候,连围栏上摆放来观赏的盆栽、灯笼等,许凉都能拿起来,自欺欺人的挡住他那张小脸。
姜皓染余光瞥见了,额角青筋直跳,这小傻子,是不是以为别人跟他一样傻。
姜皓染不紧不慢,伴着钟声响起,她才刚好到了自个儿书案旁边。
许凉趴后门探头看,待姜皓染坐稳了,才摒着呼吸,垂着头,小步跑着穿过闹哄哄的学堂。
姜皓染丢下书箱,前边儿的张正就凑过来了,她朝姜皓染笑嘻嘻:“头儿,这么快就能来书院,看来身体恢复的不错嘛,既然你来了,那今天就看看我怎么整那小子。”
“谁?”几天不来,桌上那些书册又有人给摆整齐了,姜皓染动手打散,倚着桌子问。
“诺。”张正努努嘴,示意姜皓染看后门方向。
姜皓染抬头,随意瞥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低着头,贴墙溜进来的身影。
这小弱鸡还需要整?
姜皓染嘴角提了提,懒懒散散笑了一下,难得有心情跟张正打嘴炮:“那你好好招呼吧。”
“那是,”张正手肘往后撑着桌子,胖胖的手拍了拍肚子,放下豪言:“敢惹我们姜小将军,我能下狠手给他整死喽。”
许凉背后发热,感觉像是有两团火在他背上烧,他耳朵抖了抖,硬着头皮继续往自个儿桌子方向走。
应该没被发现吧,恶霸天生瞩目,一来学堂就有好多人围过去同她说话,未必就记得住他这个存在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人。
许凉虽然害怕,但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都没见姜皓染发难,于是他高高悬起的那颗小心脏就稍微放下来了些许。
陈先生戒尺一拍,许凉双手抓着书册举到面前,跟着同窗们一起,开始摇头晃脑朗读诗词。
读罢,陈先生开始抽查。
昨日陈先生布置了苏轼先生的诗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如今,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学子们一听到要抽查,一个个都老实起来,低着头只管盯自己书桌上目光所能看到的那一小块地方。
姜皓染倒是没低头,可她撑着头呢,眼睛也闭着,看样子能在学堂里睡过去,那副模样嚣张的不行,丝毫不管陈先生怎么想。
“有谁自告奋勇吗?可以举手,背好了,先生奖励琉书斋出品的狼毫毛笔一只。”学子们一个个低头躲闪,陈先生很尴尬,只好用奖品诱导。
室内落针可闻,没人搭理陈先生。
陈先生的目光在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扫过去,看到闭目假寐的姜皓染时眼神一滞。
不过陈先生没打算怎么样,毕竟姜皓染能这样乖乖坐在学堂里不逃学,陈先生就该烧香拜佛了,这会儿自然不敢触她霉头,其他学子的身份非富即贵,陈先生也不敢轻易得罪,于是目光一扫,忽然落在了身份尴尬的许凉身上。
许凉也同其他人那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刚开始听到陈先生提的奖品时,许凉还是很意动的,一只狼毫毛笔,正是此时的许凉需要的。
其实不光许凉那只用了很久的毛笔该换了,许凉还有一点点小私心,因为以前他老被罚,若是这次能得到陈先生的奖励,阿父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最后许凉挪挪屁股,还是没有胆子站起来。
昨天散学回家后,许凉很积极的抱着书册,站在院里照着上面的诗句念念叨叨,就想争取在天黑之前背完,不然入夜就得点灯。
虽然阿父说不要怕浪费灯油,叫许凉尽管用,可许凉心疼呀,灯油那么贵,阿父早出晚归,拼命做小工,不但供他穿衣吃饭,还舍下脸皮求许家供他读书。
他们家没钱,就算读书,也该先吃饱穿暖,天渐渐就要凉了,阿父出工还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他都看在眼里呢。
许凉想,他不该那么奢侈,他也不允许自己奢侈,若是因为他读书害的阿父积劳成疾,那他熟读了四书五经,即便满腹经纶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一个窝窝头来的实际。
所以,即使昨天黄昏时分许凉已经将苏轼先生那篇诗词背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没有勇气站起来,他害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等会一紧张全部忘光了怎么办。
别人他不知道,但如果是他,陈先生肯定会嫌弃他自不量力,然后寻个由头处罚他。
讨赏不成反被训,被罚,接着,还会叫人宣扬出去,成为整个学院的笑柄,甚至,还有可能哪位好事者跑到阿父做小工的饭馆,拿他的糗事当做笑料当众羞辱阿父。
毕竟,这种事情走向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许凉攥紧小拳头,觉得还是算了,同窗们都低着头,那他也低着头好了,左右要把这场折磨躲过去。
但他命不好呢,不想被抽中,可在坏事情上,陈先生点名,回回都能听见他的名字。
“许凉,”听到陈先生的声音,许凉就像听到噩耗一样,脸色变得苍白,“你背背看,若是背好了,就当你主动站起来,我刚才说的奖品依然有效。”
陈先生点人了,其他低着头装模作样的学子“唰”一下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盯着许凉看,有些,都已经脸带鄙夷,开始期待看好戏了。
许凉捏着衣角,忐忑的站起来,满脸茫然,看着陈先生不知所措。
陈先生下巴一抬:“开始吧。”
许凉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着脑海里闪过的诗句,他张张嘴巴,一句一句逐一背诵:“丙辰中秋,欢欢达旦……”
“……我欲乘风归去……”
刚开始,许凉背的很顺畅,没过多久,学堂里就骚乱起来,从他身后,隐隐传来好几声嗤笑,还有盖过他朗诵声的讨论。
“噗呲!”
“哈哈哈哈。”
“诶,你快看,那是什么?”
“好好笑哦。”
同窗们的嘲笑声,许凉早就习惯了,他努力稳住心神,既然站起来,就试试全部背出来,拿到那种狼毫毛笔,回家好叫阿父高兴高兴。
没人听许凉的朗诵,讨论声越来越大,许凉再卯着劲儿假装淡定,也不过才十六七岁,正是少年心性的年纪,很快,许凉就受到了影响,开始磕磕巴巴起来。
“转、转朱阁……”在念到后半段时,许凉心中紧张,语序混乱出错,“低、低档户……”
“照、有眠,不不、照无眠,”
“不应、不应有恨,呃、呃……”
“行了!”陈先生出声打断。
许凉涨红了脸,咬着唇羞愧的低下头。
“你这背的能叫诗?”陈先生不管许凉前面背得多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叫你们回家背回家背,第二天一喊起来就这样啊?支支吾吾,心思被狗吃了吗?”
“还说看你那只毛笔都用烂了,要是你能马马虎虎背完,给你只新毛笔用也不是不可以,一只琉书斋的狼毫毛笔,先生我还是出的起。”陈先生洋洋洒洒,刷了许凉一顿,“可你背的这叫什么东西,配用狼毫毛笔吗?”
“噗!”有学子笑得很大声,配合着陈先生,起哄道,“对,他不配,他配个雕儿哟,哈哈哈。”
“还有你们,都给我安静!”喷完了许凉,陈先生火气还是很大,她重重拍下戒尺,警告还在窃窃私语的其他学子。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啊,”张正捂着嘴,胖胖的手指点了点许凉身后,“陈先生可以来这儿看看。”
陈先生怎么可能任凭一个学子使唤,知道问题出在许凉身上,竖着眉头开口:“许凉,你转个身。”
许凉低着头,陈先生说了他就照做,慢吞吞转过身去。
这下,算是向整个学堂展示了一遍后背,坐在许凉前面那部分原本没笑的学子,这会儿也指着许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
“太搞笑了吧,谁弄的?”
“别说,怪有才的,哈哈哈。”
许凉迷迷糊糊,不懂同窗们为什么要笑,平日里穿这身衣服,也没见他们怎么笑呀。
整个学堂就许凉站着,其他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捂着肚子笑得很乐,许凉脸更红了,他觉得很尴尬,这样不明所以供别人取笑,许凉感觉自己就像被栓在桩子上表演把戏的猴子。
“你后背贴什么了?”陈先生不气了,声音甚至透出一股愉悦,显然也是被逗乐了。
许凉扭头,看到纸张的边边,拽下来拿到面前看,才知道同窗们为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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