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马空群疯癫之后,边城的气氛就变了。
变的更紧张、更压抑了。马空群的一生,也算得上是个枭雄的一生,他统治了边城数十年,如今骤然倒下,却总让人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感。
边城已要迎来大的变局了,云在天、花漫天二人,又是否能守得住这偌大的万马堂呢?
是夜,暴雨。
边城是一个干旱少雨的地方,可一旦下起雨来,却好似要把整个天地都淹没一样。
闪电先至,骤白,劈开夜空,然后才是雷声,轰隆隆的压过来,好似大军压境。
沙漠中的胡杨也快要被拦腰折断,更何况是人?
马芳铃缩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去看外头的大雨。
马芳铃,是马空群的老来女,受宠非常,这是一栋别致的小楼,马芳铃住在一楼,她的父亲就住在二楼。平日里,马空群对这个女儿很是喜爱,每天都要来问问她的情况。
但现在已不会了,因为马空群已疯了,他依然被好吃好喝的供在这栋小楼之中,下属的目光却已不在尊重。而她这个大小姐,很快也会没有意义。
——云在天、花漫天都有家室,他们的孩子才会成为新的小姐少爷,而她……而她……
她忽然浑身发抖。
恨得浑身发抖!
她就住在父亲的楼下,知道父亲是那一天失踪的,也知道父亲失踪之前干得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是傅红雪,他宴请傅红雪吃酒,然后就不见了,等到几日之后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了。
是傅红雪掳走了他,是傅红雪将他折磨到痴傻。
马芳铃明艳如火的面庞之上,留下了眼泪,这眼泪是为她的父亲而流,也是为了她自己而流。
但……没关系,她已去找了杀手,她发誓一定要为父亲报仇。
她找的是这江湖之上,最负盛名的杀手,“快剑”路小佳,为此,她付出了五千两银票,这已是她全部的积蓄。
路小佳没有让她等太久。
三天之后,他就骑着马进了边城,边城泥泞的地还没有干,脏兮兮灰扑扑的,叫人不是很喜欢,但路小佳却一席白衣的进了城。
这是一个冰冷的男人,他很年轻,却很冷漠,他的嘴角似乎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睛却是完全的冷漠、完全的残忍。他坐在无名阁的大堂之中,手里捻着一颗花生。
他在吃花生,一颗接着一颗的吃花生,好似一只喜欢坚果的仓鼠,正在往自己的腮帮子里储存冬天的食物一样。
马芳铃就坐在他的身边。
她道:“你为什么还不动?”
路小佳说:“我要洗澡。”
马芳铃皱起了眉:“……什么?”
路小佳说:“杀人是一件很好玩、很有仪式感的事情,杀人之前,我要先换衣裳。”
马芳铃道:“那杀人之后呢?”
路小佳冷冷道:“再换回来。”
这桀骜的杀手,竟让人在无名阁的大门口摆了一个浴桶,自己跳了进去,扔给马芳铃一块毛巾,叫她帮他洗澡。
……这几乎可以等同于砸场子了,别人吃饭你洗澡,别人喝酒你搓灰。
偏偏,他武力值的确很高,好些人都拿他没有法子,只好去报秋星。
三楼香闺的窗户,啪啦一声被打开了。
路小佳抬头。
一个猫一样的女孩子探出头来,她慵慵懒懒的用那双碧绿如宝石般的眼睛扫了路小佳一眼,长长的头发没有好好的打理,只是简单的扎了一个麻花辫,蓬松的像是什么动物的大尾巴一样。
她的衣裳都没穿好,路小佳眼力极佳,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了这美人脖颈之间落下的樱与梅。
他的嘴角忽然勾了勾。
无名阁的主人秋星,已与那神秘的少年傅红雪搞到一起去了。
——别问路小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个世界上跑的最快的消息永远都是八卦。
他叫道:“喂!秋九姑娘,你的入幕之宾呢?”
秋星咯咯地笑了,她忽然叫道:“傅红雪,你快来看呀,有个人,竟然当街洗澡呢。”
一个男人也探出了头来。
这男人很年轻,皮肤苍白,目如漆星,英俊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只是他的眼神实在冰冷,他冷冰冰地盯着路小佳,路小佳也冷冰冰地盯着他。
空气之中,似乎也蔓延上了一股杀气。
秋星却浑然不觉,她看了看路小佳,又看了看傅红雪,忽然吞了吞口水,拉住傅红雪的袖口晃了晃,大声地道:“他不如你的身材好!”
傅红雪:“…………”
路小佳:“…………”
傅红雪道:“他是来找茬的。”
秋星道:“我知道。”
傅红雪看了一眼秋星。
他冰冷的目光,简直就在瞬间温柔下来,他伸手,替秋星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然后道:“我去去就回。”
然后,他就提着刀自三楼霍地跳下!
落地无声。
路小佳也霍地从浴桶之中跳起,水花四溅之时,他的衣裳就已经穿在了身上,秋星简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到他从浴桶里跳起来的那一刻,她失望的抽了抽鼻子。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洗澡的时候还穿着裤子的人。
傅红雪福至心灵,忽然抬头,就看见了他可爱的女人秋星,失望的盯着路小佳……的裤子。
傅红雪:“…………”
傅红雪想瞪她一眼。
秋星冲他一笑,露出两个甜蜜得要命的酒窝来,傅红雪就舍不得瞪她一眼了。
路小佳的手上也握着剑。
他忽然道:“你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道:“是。”
路小佳又道:“听说你的刀很快。”
傅红雪没有说话。
路小佳自顾自地道:“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傅红雪冷冷道:“刀不是用来比试的。”
路小佳道:“哦?”
傅红雪的眼中浮现出了讥讽之色:“刀是用来杀人的。”
路小佳那双全然冷漠的眼睛之中,仿佛也迸射出了剑气:“那我一定要逼你拔刀呢?”
傅红雪道:“那你就死。”
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刀柄,而路小佳的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剑柄,一场死斗似乎已在所难免,马芳铃死死地盯着傅红雪,那是一种全然仇恨的目光,然而傅红雪却只是心无旁贷地盯着路小佳,似乎连这个恨着他的女人是谁都不晓得。
马芳铃的拳头都已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所划破。
她忽然大声地道:“路小佳,杀了他!!杀了他!!”
秋星翻了个白眼。
她自然是认得马芳铃的,这女孩以前也时常来她的店里吃吃喝喝,路上见有人挡了她的路,她就会直接用马鞭抽上去,是个很骄纵的大小姐,如今,她的父亲被弄的痴傻,这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也知道了仇恨的滋味。
仇恨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代代不休,永无止境。
马空群与她的内丹扯上关系,又想着要抢夺她的另一半内丹,秋星搞他,毫不手软,而这马芳铃想要复仇,自然也无可厚非。
只可惜让秋星去体谅她,那也是绝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大家就看一看谁得能耐大就是了。
她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街头巷尾忽然冲出了许多猫。这些猫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它们直勾勾的盯着路小佳,丝毫没被此人身上的那种杀气所影响到,不仅没被影响到,它们该直冲了过去。
小猫咪军团,出动!
然后小猫咪军团就在来时在路小佳脚上狂蹭,它们简直躺满了大半条街,把能走路的地方全占满了,靠路小佳近的那些小猫咪,已经开始翻着雪白的肚皮朝路小佳撒娇了。
路小佳:“…………”
什么东西啊!!!
秋星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你可千万莫要忘了,你这洗澡水,也是从无名阁来的。”
路小佳:“…………所以?”
秋星又道:“所以难道你就没闻到,这洗澡水里,早被我下了些别的料,你这天下第一杀手,警惕心实在是很弱。”
路小佳道:“分辩毒物的法子,起码有十七八种。”
秋星道:“恩,好像是的。”
路小佳又道:“我已懂了其中十二三种。”
秋星道:“嗯,那你很厉害嘛。”
路小佳道:“毒物进了水,无色无味者实在是少得很,你用得是哪种?”
秋星惊讶道:“我只说我加料了,又没说我下毒了,在你的洗澡水里加桂圆八角大料,也是加料啊!”
路小佳:“…………”
秋星实在是个坏姑娘,这话出来,路小佳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他才忍不住笑了一声,整个人已松弛了下来,他左手抛起一枚花生,又是轻轻一弹,花生壳就完整的脱落了下来,只留下白花花、胖生生的花生,准确无误的进了他的嘴巴。
路小佳:“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吃了半天,他才懒洋洋道:“那不知到九姑娘往我的洗澡水里下了什么料?”
秋星道:“这世上的确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对人倒是没有什么伤害,可是猫要是闻见了,就好似是吃了仙药一样,飘飘欲仙矣!我已在你的洗澡水里加了那种东西,接下来的几天,无论里走到哪里,都有这么多小猫咪要追着你跑,你要杀傅红雪啊,那就先把小猫咪们都处理干净吧!”
嘻嘻,你舍得么舍得么舍得么?
不可能吧,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舍得对小猫咪下手!
——她说的那种东西,当然是木天蓼。只不过路小佳的洗澡水里可没有,她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假的,因为倘若用了木天蓼,估计秋星也得当场露出她的猫尾巴,她才不乐意呢。
她只是叫猫猫军团装一下。
而且,毫无疑问,她成功了。
这世上虽然也有不少人舍得对小猫咪下手,但其中绝对不包括路小佳。
路小佳听完,先是愣了三秒,然后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开怀极了,简直好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最好玩的事情一样,浑身的杀气都已无隐无踪。
他忽然一眼都不看傅红雪,带着一堆小猫咪挂件,大步走进了无名阁,哐哐哐地点菜吃酒起来。
傅红雪慢慢地走了进来,而秋星也已到了大堂,她一看见傅红雪,反射性的就要黏上去,傅红雪早习以为常,伸手就把小巧的秋星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种浪荡公子一般的作风,其实与他相当不搭,可他偏偏就能做的这样自然,认真。
秋星歪歪斜斜地歪着傅红雪怀里,对路小佳道:“不打了?”
路小佳展示了一下他身上的挂件,挑眉道:“我怎么打?”
秋星笑而不语。
一切都很好,只有一个人不好,那个人就是马芳铃。
这场死斗,竟然像是闹剧一样的收场了,她愤怒地瞪着路小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已明白,这个杀手并不是拿钱就办事的那种杀手,他既然已决定不动手,那就真的绝不会动手了。
路小佳忽然自怀里拿出几张银票,飞给了马芳铃,马芳铃的心就渐渐地沉了下去。
而一种刻骨的恐惧也浮了上来。
傅红雪残忍的将她的父亲折磨到疯,现在会用同样残忍的方式将她也折磨疯么?
她的脊背僵直,脸色也已变得惨白。
可没有人再理她了,路小佳没有看她,秋星没有看她,傅红雪也没有看她,这场□□的阴谋,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马芳铃忽然冲出了无名阁。
阴沉沉的天,又落下了雨滴,闪电自远方劈开天地,骤白。
她在大雨之中骑上了马,打马而去。
她浑身都已湿透,脸上满是水珠,竟已分不清哪些是她流下的眼泪,那些是暴雨的雨珠。她奔跑着,只觉得嘴里已满是血腥。
忽然,马嘶鸣一声,前蹄抬起,马芳铃猝不及防,从马上摔了下去,跌倒在地,她忽然惨痛地哭了起来,大声的喊着:“爹爹——爹爹——”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这人影如鬼魅一般,细看又宛如枯枝,这是一个女人,一个干瘪到好似已被岁月将所有精气神吸走,这女人穿着一席黑衣,冷冰冰地看着嚎啕大哭的马芳铃。
一根鞭子忽然闪电般的击出,宛如鬼影一般,缠住了马芳铃的脖子骤然收紧,马芳铃猝不及防被人扼住咽喉,她瞪大双眼,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那动手的女人眼里却浮出了一点点的兴奋,她骤然用力,将马芳铃拖行几步,马芳铃整个脸都憋得通红,已快要被她扼死,这时,那女人又忽然松开了马芳铃。
马芳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惊恐万分的看着这个枯枝一样的女人。
这个女人自然是刚刚来到边城的花白凤——白天羽的外室。
她盯着马芳铃,忽然道:“你是马空群的女儿?”
马芳铃怕得浑身发抖,不住得往后退,花白凤十分的不耐烦,恶狠狠地往她身上抽了两鞭子,冷冷道:“回答我!你是不是马空群的女儿!”
马芳铃惨痛地尖叫:“我是又怎么样!!你是谁?!你与我爹又有什么过节!!”
花白凤道:“很好,很好,我早已发誓,要杀尽马空群全家,如今也该动手了。”
马芳铃尖叫一声,转身要逃,却被花白凤又用鞭子扼住脖子拖了回去,她仍没有杀死马芳铃,只是用麻绳将她双手束缚起来,拖到了马的后头。
然后,花白凤翻身上马,用力的一拉缰绳,马儿嘶鸣,全力奔跑起来,将可怜的马芳铃拖行在马后。
这只马儿本是马芳铃的爱马,名叫胭脂奴,可如今,它却变成了杀死主人的道具,花白凤竟是这样的残忍,对待一个全然与二十年前的事情无关的女孩子,竟也要下这样重的手。
第二天,惨死的马芳铃被挂在了边城的城墙之上,万马堂去把她的尸首取了下来。
边城的天已变得更暗了,边城的人也都在窃窃私语。
“傅红雪、是傅红雪、傅红雪弄疯了马空群,又杀死了马芳铃。”
“傅红雪、傅红雪,他是一个魔鬼,一个可怕的魔鬼——”
风雨欲来。
在风暴最中心的傅红雪,收到了一个消息,一个由沈三娘送来的消息。
——他的母亲在等他,就在乌衣巷,就在乌衣巷的最后一间屋子,她就在里面。
沈三娘避开了秋星,偷偷告诉了傅红雪这个消息,而傅红雪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只觉得脊背已僵直,血液已冰凉。他反射性地去看了一眼秋星,秋星与路小佳倒是一见如故,正在喝酒。
她的酒量其实并不太好,但喝酒的姿势竟是有几分豪爽的,而且她竟也懂得很多玩乐的方法,什么行酒令啊掷骰子啊,她玩得都挺好,此刻正大笑着给路小佳灌酒,脸上红扑扑的。
路小佳身上还是有很多猫猫挂件,他倒是也开心得很,秋星给他灌一杯酒,他就喝一杯;灌三杯酒,他就喝三杯。
傅红雪对沈三娘道:“我去去就回。”
沈三娘微微点头。
傅红雪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来道:“这件事,莫要告诉她。”
沈三娘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傅红雪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无名阁。
沈三娘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里已染上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秋星知道么?秋星当然知道,沈三娘接到花白凤进入边城的消息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告诉了秋星,而秋星当然也知道花白凤要见傅红雪的事情,对此,她只是简单的表示:那就让他去吧。
沈三娘问:“九姑娘,你、你就不怕……?”
秋星道:“怕什么?怕花白凤虐待他?还是怕傅红雪被她的一席话语,弄到与我决裂?”
沈三娘不说话了,两种担心,她都是有的。
秋星却笑道:“有什么好怕的。”
这已是花白凤最后作威作福的机会了,而傅红雪……
——对于傅红雪来说,花白凤当了他十九年的母亲,他曾是她最忠诚的执行者,他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十九年的“母子之情”,想要彻底斩断,是很难的。
所以,必须下猛药,亲情已刻在了他的骨头里、渗入了他的血肉中,那么想要剜出来,就必须要忍受削骨剜心之痛!
傅红雪啊傅红雪,你不要……怪我太狠心。
秋星的余光扫见了傅红雪离去的背影,在心里这样喃喃地说道。
或许,感情改变的也不只是傅红雪,还有这永远快活的猫妖秋星,她从前做事,半分不顾及他人感受,天真残忍的要命,如今对着钻进阴谋之中的傅红雪,她却也忽然感到了几分难过。
……难过。
但这是必须的,傅红雪是她的,她绝不允许旁人去拿捏他、折磨他!
秋星眸色转冷,盯着傅红雪离去的街道看。
乌衣巷
乌衣巷是一条很小的、很不起眼的巷子,这巷子很窄、也很深,晚上走在里面的时候,只觉得逼仄的要命、难受的要命。
傅红雪就走在这条逼仄的巷子里,他走的很慢,一只脚先踏出去,然后另一只无力的腿慢慢地拖在后面,在土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他的脚印很深,任谁都能看得出,此时此刻他很紧张。
……他是很紧张。
每一次见到花白凤,他都很紧张,但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因为他很心虚。
父仇未报,他却爱上一个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甚至已决定把父亲复活的希望给放弃掉。
走到巷子的尽头,他在那间屋子门口站定。
他握刀的手都已死死地攥住刀柄,手背之上,青筋凸出。
他伸手,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漆黑的鞭子击来,其实这鞭子甩来的速度,对于傅红雪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躲开。
但他没有躲开。
啪的一声,鞭子末梢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傅红雪的侧脸上,把他的脸直接打到偏了过去,他苍白的脸上,便出现了一条血痕,慢慢的渗出血来,从他的脸上滑落。
傅红雪安静地承受。
他嘴唇翕动,轻轻地道:“……母亲。”
屋子里的人爆喝一声:“跪下!!”
傅红雪垂下了头,跪在了原地。
这苍白、冷漠的少年,能轻易的杀死一个高壮的男人,拥有一柄令人谈之色变的魔刀,可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却乖顺如一个三岁的孩童。
只因为这是他的母亲。
花白凤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她年轻时,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可如今,她却已苍老的不像话,整个人都像是一株枯死的胡杨,只有那双眼睛、只有那双眼睛是亮的,里面满是仇恨的光。
是仇恨使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一步一步的走出,冷冰冰地盯着傅红雪,傅红雪并没有看她,他垂着头,安静地等待母亲的发落,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双眼,却挡不住他苍白的脸、还有他脸上殷红的血。
花白凤厉声道:“你还记得我让你来边城做什么么?!”
傅红雪道:“杀了马空群,杀死仇人、所有的仇人……”
花白凤尖利地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傅红雪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花白凤冷冷道:“那女人叫秋星,是不是?”
傅红雪浑身一震!
他霍的抬起头来,脸色已是惨白惨白。傅红雪本来就是个老实的孩子,从不会撒谎骗人,花白凤一看他这幅样子,便已明白,傅红雪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叫秋星的女人。
一股燃烧一切的怒火自她心头烧起,简直要把她整个人都烧成灰!!
什么贱人!!竟敢夺走傅红雪!!他是我养大的!他是我的复仇机器!!
花白凤双目赤红,尖声骂道:“你这挨天杀的白眼狼!我养你十九年,你竟是这样对我的!!傅红雪,我咒你!!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尖声的叫骂着,脸色已是完全的狰狞,她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鞭子,恶狠狠地抽下,鞭子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毫无保留地抽在了傅红雪的身上,只一下,就让他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但她怎么会只打一下?
花白凤已是全然的疯狂,她毫无章法的用鞭子恶狠狠地鞭打傅红雪,傅红雪跪在原地,浑身已满是鞭痕,他身上那一层又一层的伤疤,都是这样来的,可每一次,他的伤口刚刚愈合,新的伤口又会让他痛不欲生。
他跪在原地,身体已因为痛苦而颤抖起来,他脸色惨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可在常年的虐待之中,他早已明白,母亲根本不喜欢听他痛哭,他强忍这疼痛,用力的用牙齿咬住嘴唇,嘴唇上留下殷红的血,傅红雪抖得像是风中的烛火。
花白凤抬脚便踹,一下踹中了傅红雪的心口。
傅红雪被踹倒在地,整个人倒在了屋外的泥泞里,浑身都被下过雨之后的泥土路弄的脏兮兮的,泥水沁入到新鲜的伤口之中,痛得他缩在地上不断得抖着。
乌衣巷里其实住着好多人,花白凤的动静是这样的大,早就惊动了这条巷子里的其他人,傅红雪能感觉到,在那些紧闭的门里,一双双眼睛正朝他身上望来,带着惊奇、带着幸灾乐祸、带着看热闹的劲儿。
好耻辱。
……好耻辱!
傅红雪缩在泥泞的泥水之中,只觉得浑身发冷,又忽然热得让他想要大喊,他浑身颤抖,整个人抖如筛糠,他的脸色仿佛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而他的双眼已通红。
他祈求一般的抬头,想要看一看母亲,他在心底呐喊、嘶吼: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啊!!
可在看见花白凤表情的时候,他忽然愣住,瞳孔忽然缩小。
那是一种……不痛苦的表情。
不,并非是不痛苦的表情,那种表情很奇怪的,充满了恶意,充满了愉悦……她好似从他的痛苦之中忽然获得了快乐,她在……品味他的痛苦。
——花白凤,他的母亲,因为他的狼狈和耻辱,在开心。
傅红雪眼眶通红,脸上的肌肉已经忍不住的抽动起来,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嘶吼,一声绝望的嘶吼,好似一只野兽被人撕开了皮肉,拆下了骨头。
他忽然挣扎起来,好似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抖得好厉害,抖得好滑稽,四肢都僵硬的扭曲着,他忽然再一次的摔倒在那泥潭之中,他的心跳的好快,快得好似要从喉咙里呕出来一样,傅红雪捂住了嘴,忽然剧烈抽搐了起来。
……他的癫痫发作了。
花白凤只是看着他,冷漠地看着他。
傅红雪绝望地抽搐,绝望地呜咽起来,这少年实在是太懂事,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竟也忍耐着自己想要哭嚎的冲动。
他呜咽着爬到了母亲的脚下,绝望地拉了拉她的裙角,好似再祈求:母亲、我的母亲,别这样对我好不好?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花白凤嫌他身上脏,她往后退了一步。
傅红雪绝望地倒地。
他不知病发了多久,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在此期间,花白凤就一直站在原地,看他在泥水里抽搐呕吐。
他平静下来,脱力一样的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已没有一个完整的样子了,到处都是被鞭子所抽破的裂痕,黑衣脏的不像样子,他的头发也已是完全的凌乱,狼狈得像是一个乞丐。
花白凤这个时候才开口。
她淡淡地道:“发疯发够了就跪好,你这孩子,也是的,不过说你几句,何必反应这么大。”
傅红雪又抽搐了两下。
这个世界上竟真有这样的父母,他们处心积虑的用各种法子让他们的孩子尊严尽失,宛如动物一样的发疯,然后冷眼欣赏完崩溃的孩子之后,在轻飘飘地告诉说一句“你这孩子,至于么?”
傅红雪哇地呕出一口血,一句话也没说。
花白凤淡淡道:“进来,我有话告诉你。”
傅红雪慢慢地撑起身子来,跪在地上,膝行进屋。
花白凤道:“你是不是在怪我,这样对你。”
傅红雪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地道:“……孩儿、孩儿不敢。”
花白凤又道:“你总该想象你父亲的仇恨!”
傅红雪道:“……是、是,我……我父亲的仇恨。”
花白凤道:“还有那猫妖内丹。”
傅红雪的手默不作声。
花白凤眸色转冷,忽然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个女人,秋星,究竟是什么人?”
傅红雪有些茫然地抬头。
他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看到母亲充满仇恨的脸,他似乎有些后知后觉,他摇摇头,气若游丝地分辩道:“母亲,秋星、秋星不可能是杀死父亲的凶手,她……她那么年轻,二十年前,她最多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母亲,秋星和这件事无关的、无关的……”
他每说一句话,花白凤的脸都沉下去一分。
她当了傅红雪十九年的母亲,她很了解傅红雪。
这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即使是挨打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他时常都是沉默的,沉默得好似是一块石头。
可是今天,他如此虚弱的情况之下,竟然为这个叫秋星的女人说了这么多,他这样着急,根本看不得花白凤针对于她。
可就是这样,花白凤才更加的生气!
傅红雪是她养大的,她把这个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捏成了这个样子,他一辈子都得是她的傀儡!可如今,他竟然为了另一个人,在她的面前这样的顶嘴?!
花白凤如何忍得?!
花白凤怎能忍得?!
她忽然厉声喝道:“闭嘴!”
傅红雪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噤声。
花白凤冷笑道:“可你知道她是谁么?你真的知道她是谁么?秋九姑娘,五年前横空出世,这江湖之中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对不对?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根本就没有父母师承,知道了么?”
傅红雪不解,他茫然地看着花白凤。
花白凤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她就是九命猫妖,她就是你要杀的那只妖怪!!你要找的猫妖内丹,有一半就在她的体内。你的父亲复活的机会就在此刻,你懂不懂?你知不知道?!你竟还妄想着和她相爱?!”
晴天霹雳。
傅红雪瞪大了双眼。
一瞬之间,他的大脑仿佛已完全的空白,他呆呆地看着花白凤,只觉得四肢都已失去了任何的知觉,耳朵也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东西,叫他连花白凤的声音都听得模模糊糊的。
花白凤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慢慢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去杀了她,去杀了她!拿到那另一半的内丹。她不是很喜欢你么?你这样子回去,她一定心疼得很,那猫妖妖法虽深不可测,但你不正是她的弱点么?回去,趁她不备,用刀杀了她,夺取内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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