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函,乃是拥翠山庄的独子,拥翠山庄坐落在苏州城外的虎丘山上。想要拜访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妇,自然要先到姑苏去。
听说那柳无眉生了重病,时常难受得死去活来,李玉函爱妻如命,如何能忍受妻子忍受这样的病痛折磨?他们或许在暗中求医问药了许久,都没能找到救治柳无眉的药,因此才想着到那蝙蝠岛上去。
蝙蝠岛、蝙蝠岛。
最近这几日,楚留香几乎每一天都在想这个地方,这地方这么有名,却又隐藏的这样好,不知经营了多少年,积累了多少财富与罪恶,但是这江湖的明面上,竟是如此的风平浪静,从来就没有人提起过。
楚留香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到那蝙蝠岛上去,所以他要去找李玉函,李玉函在姑苏,距离这里却实在是不近。
楚留香买了一匹快马,与玉姣同乘,目的就是为了快一点赶去姑苏,将李玉函拦截下来,说什么,也要弄到进入蝙蝠岛的方法。
楚留香一个江湖人,快马加鞭自然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而玉姣虽然看着身娇体软,但身体素质实际上比正常人类要强得多,自然也不会不舒服。
二人就朝着姑苏城快马加鞭的赶去。
半个月后,姑苏城
苏州乃是灵秀之地。
不同于沿海之地,苏州城的空气并不是咸的,而是甜的,是草木的清香,是一年四季各种不同的花所带来的那种轻快的香甜,这里到处都种着金桂和丹桂,到了金秋,桂花成熟的季节,人们就会将桂花收集洗净,做糖桂花吃。
糖桂花可以保存很久,所以如今虽然不是桂花成熟的季节,想要吃上一碗桂花糖水鸡头米,或者是苏州所特有的那一种苏式绿豆汤,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楚留香自然不是第一次来姑苏城,但玉姣却是第一次来。
陆地之上,当真很是热闹,而且每一个地方的热闹,还都不太一样的,玉姣喜欢这地方,仍赤着脚在街上走来走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一个带着异域风情的绝色美人,如此天真、如此懵懂,她赤着脚,一双玉足在青石板路面上踏来踏去,便有无数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她那张白净美丽的脸上了。
这些目光之中,有单纯惊异的,却也有恶意的。
无论玉姣出现在哪里,她的身边总是少不了这样是是非非的目光,楚留香跟在她的身边,适时得挡去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目光。
然而玉姣却是全然无所谓的,她拉着楚留香,就在街上乱晃。
李玉函还在姑苏城,楚留香已定好了计划,今夜就上虎丘山,会一会这拥翠山庄的少主人。
在此之前,楚留香就决定带玉姣出来逛一逛、玩一玩了。
这半个月来都在赶路,玉姣实在有点蔫蔫的。
这倒不是说她受不住长途的奔波,而是说这长途奔波的旅程,实在是有些枯燥、有些无聊。玉姣是小孩子的心性,对陆地上没见过的东西都跟感兴趣的,困着她不叫她去玩,实在是让她很难受。
但玉姣也明白,这是为了她的事情,所以她自然不会说什么。
无聊的玉姣蔫巴巴的窝在楚留香的怀里,有时他们会露宿在野外,有时他们会住在小城镇的客栈之中,她既然觉得很无聊,就难免要想东想西的,骑在马上的时候还会对过往的一些少年人评头论足,好似这些人都已成了她俘虏回海底的奴隶一样。
楚留香:“…………”
好在玉姣对他还是非常着迷的,她刚刚明白了一种令她十分喜欢的游戏,而刚好这种游戏又是楚留香所擅长的,他是个花样很多的男人,自然可以每天陪着玉姣玩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时候,楚留香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祸乱朝政的祸国妖妃一样,仗着自己长得好、性格讨喜,就勾着她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身上。
楚留香:“…………”
楚留香把这种莫名其妙的联想从自己脑子里删除出去。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态,已发生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变化。
今日阳光正好,玉姣扎着麻花辫,穿着漂亮的裙子,走在路上。楚留香顺手买了一把伞,为她遮挡太阳。
玉姣东看看、细看看,就看上了一种桂花糕,热气腾腾的刚出锅,软乎乎、甜丝丝、糯叽叽的,玉姣上手就要去抓,结果把自己给烫到了,啊了一声,又松了手,看看桂花糕,再看看楚留香。
楚留香忍笑掏钱,为她买下。
卖糕的小贩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只是个卖糕的,哪里曾见过这样的美人?一见了玉姣,顿时有些看得失神了。玉姣抬起头来,一双淡漠的蓝色眸子就与他对视,她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好似在观察这小贩。
她的眼神里绝没有一丝风情、也绝没有一丝可以叫男人想入非非的眼波,可仅仅只是被这双玻璃珠子似得蓝眼睛看上一眼,却已足够让这卖糕的小贩丢了魂魄。
他竟有些痴痴地看着玉姣。
楚留香适时地咳嗽了一声,小贩才恍惚反应过来,连连道歉起来,毕竟,盯着女客的脸,实在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这美丽却淡漠的蓝眼睛美人却对他瞬间失去了兴趣,她低下头去,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戳了一下软乎乎的桂花糕。楚留香从怀中掏出钱来,递给了小贩。
小贩立刻为这二人打包好了桂花糕。
玉姣怕烫,不肯去拿那油纸包,楚留香便适时的接过,又用自己的手捏着轻轻吹了吹,这才喂给玉姣吃。
他简直就是这世上最温柔、最贴心的情人了。
只可惜玉姣只吃了一口,就觉得这种闻起来非常香的东西,吃起来也没那样好吃,她失去了兴趣,就要往前走去。
一抬头,却是最先注意到了一个黑衣的少年。
这少年的年纪,不过岁的年纪,周身却有一种冷峻而孤独的气息,他的双眸漆黑漆黑,脸色却很是苍白,脊背如青松一般的笔直,一看就是个练武的孩子。
这孩子怀里抱了一只猫,一只圆滚滚、皮毛如云朵般蓬松柔软的白猫,只是这只白猫情况好似不是特别好,有些蔫蔫的,闭着眼睛,也不喵喵叫,尾巴也耷拉着。
他盯着楚留香手里的糕。
楚留香对糕又不感兴趣,便笑着对这少年道:“你想吃糕?”
少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忽然一步一步的走了。
这个时候,楚留香才发现,原来这少年竟是个跛子。
这沉默坚忍的抱猫少年,根本连楚留香理都不理会,就越过了他们,玉姣一直盯着那少年手里的猫,好像喜欢得恨不得要抢过来一样。
楚留香只好在她耳边悄悄说:“好玉姣,可不许和小孩子抢小猫。”
玉姣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吧。”
楚留香:“…………”
你还真动过这个心思啊!
那少年没听到他们两个的耳语,径直走到了卖糕的小贩面前,花一个铜板,买了一块糕,楚留香本想着是这少年想吃糕,没想到,这少年竟把糕递到了那一团白猫面前,摸了摸它的头,道:“喵喵,吃吧。”
白猫有气无力的睁开绿眼睛瞪了那少年一眼,然后伸出爪子,啪得一下打掉了少年递到它嘴边的糕。
楚留香忍不住就笑了。
玉姣也在看着那黑衣少年和白猫,她盯了半晌,才道:“猫猫真可爱,我以后要在晶宫里也养,养好多只。”
楚留香想到她非要学猫喵喵叫的样子,嘴角就慢慢地翘起来了,道:“我反倒觉得,猫猫鱼更可爱一些。”
玉姣无知无觉,疑惑地“嗯?”了一声,道:“猫猫鱼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在海里见过呢?
楚留香忍笑道:“是哪一只小鱼,非要学猫叫呢?”
玉姣想起了好像依稀有这么一回事,恍然道:“哦,是我呀!”
楚留香:“…………”
楚留香:怎么办好像又被可爱到了!!
他简直恨不得在大街上就立刻把玉姣抱在怀里揉一揉!他简直恨不得现在立刻就把玉姣带回客栈里缠着。
每到这种时候,楚留香身上的香气就会变得格外的甜蜜,玉姣的鼻子只要一动,立刻就意识到了。
她歪了歪头,道:“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玩?”
他身上的任何反应,都会以一种甜蜜的花果香气反应出来,玉姣先前不明白,现在却已明白了,闻到这种愈发像是熟透的果子一样的味道,她就已非常了然了。
楚留香的嘴角翘起来,伸手拉住了玉姣的手,低下头去,在她的手心里轻轻落下一吻,嘴中却又叹道:“我好似什么事情都已被你知道了。”
玉姣就问:“这样不好么?我的事情,你也都知道呀。”
楚留香正欲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楚留香与玉姣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娇美动人的姑娘,这姑娘一席黑衣,手中握着兵刃,闪着寒光,她瞪着楚留香,就好似在瞪着一个始乱终弃的畜生一样。
楚留香:“…………”
这美丽动人的姑娘瞪了他一眼,忽然甜笑起来,玉姣嗅了嗅,问道她身上有一种皂角的清香。
这姑娘道:“你这小姑娘,难道真以为自己很是了解这位楚大少?他嘴里的话呀,十句有八句都是在骗小姑娘呢。”
楚留香:“…………”
等一下,你是谁啊?
他总觉得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
这很明显就是上门来挑衅的人,玉姣却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她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这黑衣的姑娘,十分自信地道:“我是很了解他啊,你是谁?”
那姑娘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反应,但却也完全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嘴角勾起,很恶趣味似得道:“他是我所有情人里最禽兽的那一个,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楚留香:“…………”
楚留香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
楚留香叹道:“你是沈珊姑,是不是?你不在你的天星帮好好的呆着,跑到苏州城来做什么?”
这沈珊姑,与楚留香不过只有几面之缘罢了,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地方,楚留香也从没当过她的情人。
先前,因秋灵素的原因,好几个门派的掌门,带着门派的门人们去往大漠深处火并,最终无一生还,楚留香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便去前往其中一个叫“朱砂帮”的门派调查,却正好遇见了潜入朱砂帮的沈珊姑。
沈珊姑窥见楚留香与那朱砂帮的二把手冷秋魂交谈,便把主意打到了楚留香的身上,在半夜悄悄的潜入了楚留香的屋子,想用美人计诱楚留香说出点什么来。
谁知,楚留香真不愧是个禽兽中的禽兽,沈珊姑这条美女蛇要拿他当猴子一样的耍,他就反把沈珊姑穴道点住,直接扔给了冷秋魂。
沈珊姑所在的天星帮,与冷秋魂所在的朱砂帮,乃是世仇,这一下子可不得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沈珊姑才从朱砂帮之中逃出。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沈珊姑自知不是楚留香的对手,却非要在此处刺一刺楚留香,好叫他在撩姑娘的时候,都好受不了。
沈珊姑瞪大了双眼,恨恨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这既视感变得越来越容易让人误会了。
他心道不行,一定要说清楚才是,正要开口说话,却听玉姣道:“禽兽是什么意思?”
沈珊姑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真的如此天真、如此单纯,她不由笑得更欢了,道:“禽兽的意思,就是不是人,你看看,楚大少看上去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谁知道竟是个那样的禽兽,难道你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沈珊姑是个成熟的女人,散发着一种成熟而诱人的美丽来,若换个人说,或许没有那样大的说服力,可是让沈珊姑来说,十分里便有八分都成了真。
她的语气实在是又轻又柔,带着一种微妙而奇怪的笑意,只要是个正常人,只要有正常的理解能力,一定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可玉姣偏偏不是正常人,也没有正常的理解能力。
她只get到了一个地方。
玉姣歪歪头,道:“禽兽就是……不是人?”
沈珊姑又轻又柔地道:“怎么?”
玉姣看了一眼楚留香,又看了一眼沈珊姑,忽然道:“我不是人。”
沈珊姑:“…………?”
楚留香:“…………”
玉姣继续道:“你要真说这件事,我比他更禽兽,你做什么非要这样说他呢?”
沈珊姑:“…………”
楚留香:“…………”
她这样一说,沈珊姑反倒是迷惑了,不过她立刻就注意到楚留香露出的脖颈之上,有一片可怖的淤青,青得简直都发了紫,而在紫色的最中心,有一个被衣襟遮住大半的伤口,看上去不像是人弄伤的,倒像是野兽……或许是什么幼熊所咬伤的一样。
再看这蓝眼睛的美人儿,脸上红扑扑、眼神亮晶晶,好似一点儿都没有不好,反倒是这一向游刃有余的盗帅楚留香,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好似也露出了一点难堪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点尴尬。
沈珊姑脸色顿时微妙起来。
楚留香尴尬地摸摸鼻子。
玉姣说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一点儿错误都没有,可是放在现在这个场合一说,简直是错中之错,可偏偏楚留香又不能解释,一解释总觉得更奇怪了。
他只好板起脸,问沈珊姑:“你又有何贵干啊?”
沈珊姑就忽然笑了。
她的双眼忽然就又盯住了玉姣,上下打量了半晌,玉姣对她没有什么兴趣,已不看她了。
沈珊姑道:“你知不知道,李玉函正在找蓝眼睛的少女。”
楚留香一怔,皱起了眉,道:“你说什么?”
沈珊姑神色怪异地盯着玉姣,道:“他在找黑发蓝眼睛的少女,这些日子,已有很多人给他送去了蓝眼睛的胡姬。这个人倒还真是奇怪,嘴上说着爱妻如命,妻子快病死的时候,他却只想着与其他女人寻欢作乐。”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而且,你说,他为什么偏偏要蓝眼睛的胡姬呢?什么样的女人不是女人,什么样的美人不是美人呢?”
楚留香道:“所以,你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沈珊姑哼了一声,冷冷道:“我若要找你们的麻烦,何必要出声,偷袭不好么?”
虽然说,即使偷袭她估计也是赢不了的。
自帮主带着绝大多数的门人死在大漠之后,天星帮早已没落了下去,沈珊姑和她的师哥宋刚,离开了原本的地方,来到了姑苏城,在拥翠山庄手下做事,没想到就碰上了这样奇怪的任务。
楚留香便笑道:“多谢,这件事我会亲自问一问李玉函的。”
说着,他忽然伸手搂住了玉姣的纤细腰肢,冲天掠起,只一眨眼,就不见了。
沈珊姑的本意是告诫这个蓝眼睛的姑娘离苏州城远一点,谁知道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不见了,她恨恨地盯着楚留香消失的方向,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因为掌握着更多的信息,几乎是片刻之间,楚留香与玉姣二人,便已明白了李玉函这举动的用意。
蝙蝠岛是交易之地,而交易,既可以用钱,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比如说人。
蝙蝠岛想要玉姣,自然会想出各种法子找到她,所以,蝙蝠岛或许现在的交易已经不收钱了,而是收人,收蓝眼睛的美人。
鲛人虽可以隐匿自己的妖气,使自己混入人群之中分辩不出来,可莫要忘了,玉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美人,这样的美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焦点,而她那双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更是引人注目。
这的确是个找人的好方法。
脾气再好的人,被这样算计,都绝不会高兴。
玉姣却仍不生气,她睁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正懒洋洋地躺在楚留香的怀里玩楚留香的头发。她一向都是这样的,即使涉及到关切自身的事情,她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起伏。
她只是忽然伸手,抚了抚楚留香的心口。
玉姣抬头看他,忽然道:“楚留香,你的心为何突然跳的这样快?”
楚留香有些失神,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听她这样说,他的目光才转了回来,落在了玉姣的脸上。
他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已有些生气了。”
玉姣撑起身子来,凑到了他的跟前去,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这意味实在是太过于浓厚,绕是楚留香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也实在拒绝不了,他叹气,伸手捏住了玉姣的下巴,凑过去吻她。
玉姣软绵绵的倒在他怀里,却道:“你在生什么气?”
楚留香道:“生那些算计你的人的气。”
玉姣有些疑惑,道:“可是以前你也知道有这些人啊,为什么偏偏现在生气呢?”
楚留香英俊的面庞,似也有些怅然若失,他定定地盯着玉姣,半晌都没有说话。
楚留香甚少有这样子的时候,玉姣十分不解,又凑上去,要解楚留香的衣襟,楚留香伸手摁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之上慢慢地揉,他的胸膛带着男人炙热的血气,玉姣就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已开始微微的发烫。
楚留香道:“那时与这时不同。”
玉姣问:“有什么不同?”
楚留香回答:“现在我已……开始害怕会失去你。”
他现在的心境,与之前竟已大不一样。
之前,他也的确同情玉姣的遭遇,也的确尽心尽力的帮她寻找幕后主使之人,可他是游刃有余、挥洒自如的。但如今,仅仅听到蝙蝠岛使用这种法子去寻找玉姣,他就只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来,脑子里也不自觉的开始想东想西——
玉姣的确是个很有能耐的妖怪,虽然不会武功,但她能依靠自己就杀死了石观音这样的高手,现在江湖上虽然蹦出许多宵小之辈在寻找玉姣,但即使没有他在,玉姣的安危也绝不是问题。
更何况,蝙蝠岛的人要的是玉姣的眼泪,而不是玉姣的命。
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多想,想玉姣万一被蝙蝠岛抓住会怎么样,想玉姣万一与他分离,饱受那阴寒之气的苦的时候该怎么办?想万一他失去了玉姣该怎么办?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不楚留香的事情。
一个热爱危险的人,是绝对不会动不动就去思考自己失败了之后的事情的,就好比一个爱徒手攀岩的人,他的脑子里绝对不会总是去想自己失手掉下去怎么办。
楚留香也是这样的,在他与姬冰雁、胡铁花等人一同纵横江湖之时,他也从不会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担忧这两位友人若是遇险该怎么办——这种事情提前担忧有什么用?遇事之后再沉着冷静的想怎么解决就是了。
可是这些道理,在玉姣身上,忽然全不管用了。
楚留香的拳头,竟也已紧紧地攥住了,他皱着眉,有些心烦意乱,又在心底感叹自己现在这样,简直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江湖莽汉!
玉姣就这样看着他。
楚留香长长地叹息,忽然嘴角略微勾了勾,柔声对玉姣道:“我这样子,实在反常,是不是?”
玉姣点点头。
楚留香又道:“抱歉,我一会儿就好,你莫要担心我。”
说完这话,他忽然又愣了一下,因为他在想,玉姣到底会不会担心他呢?玉姣到底明不明白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想到这个,他的心忽然又无法抑制的沉了下去,英俊的面孔之上,似乎也浮起了苦笑。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每当遇见一些他不能解释、不想解释的窘境的时候,就只有苦笑。可今天这神情,却有那么一点寂寥、有那么一点失神。
玉姣望着他英俊的侧脸。
这个男人……
她忽然凑上去吻了吻楚留香的侧脸。
楚留香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道:“怎么了?”
玉姣道:“我在安抚你。”
她的神情认认真真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要安抚我?”
玉姣道:“因为我不想让你这样不开心。”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哑声道:“这个时候你又想起你李姐姐曾说过的话了?”
玉姣也笑了,她的双颊之上,便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显得她格外的天真、格外的甜美。
她的手在楚留香眼前晃了一晃,纤纤手指之上蓝色的蔻丹在阳光之下变化出了一些柔和的光泽,下一秒,布料被利器所划破的声音就在空中响起,令人牙酸。
楚留香毕竟是楚留香,穿的衣裳也不便宜,玉姣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而且人类世界的东西再珍贵、价值再高,难道能比得上她的鲛宫之中的宝贝么?鲛人公主丝毫不心疼,楚留香古铜色的皮肤与皮肤之上狰狞的淤青就已很直观的呈现在了眼前。
楚留香动也没动,他只是看着玉姣的手指晃来晃去。
他哑声道:“好玉姣,你……”
玉姣将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楚留香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竟然真的就这样噤声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几乎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玉姣。
这男人的眼睛本就是如此多情,像是风吹过开满桃花的林子,若女人被他这么盯着,心若还不动,那恐怕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了。
玉姣虽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却也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她虽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但一只这样的小猛兽,往往都是非常忠诚地对待自己的,她被楚留香这样的目光盯着,脸上就慢慢地红了,她的心里痒痒的,好似被一只猫的尾巴所掠过一样。
玉姣很诚实,所以她立刻就把这事说出来了。
玉姣道:“楚留香,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好奇怪。”
楚留香哑声道:“哪里奇怪?”
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感觉,玉姣怎么能形容得清楚?她皱着眉,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呜呜嘤嘤的不肯说话,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楚留香见了,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他强壮而有力的手臂,忽然紧紧地抱住了玉姣,玉姣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用玻璃一样纯洁美丽的眼睛看着他。
楚留香道:“我来告诉你是哪里奇怪,好不好?”
玉姣乖乖巧巧地点头。
楚留香道:“沈珊姑说,我是她所有情人里最不是人的那一个。”
玉姣道:“她好像的确是这么说的。”
楚留香道:“但我要说,我没有当过她的情人,这话是假的。”
玉姣歪了歪头,唔了一声,道:“情人是什么?”
楚留香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接着道:“不过,她倒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玉姣道:“什么?”
楚留香道:“我的确很禽兽,很不是人。”
玉姣更不解了,道:“骗人,你分明就是人,我才不是人呢。”
楚留香忽然笑了,道:“人类的一些话,很多时候并不能从表面上去看,这话其实代表着另外一种含义。”
玉姣道:“什么含义?”
楚留香收敛了笑容,慢慢地道:“这意思就是说,有的时候,我简直连一点点怜惜、同情的心都没有,即使你骂死了我、求死了我,我也绝不可能心软。”
玉姣笑了,她嗔道:“才不可能,你就是很心软的那一种人!”
“心软”也是她从宋甜儿那里学来的,宋甜儿就是这么形容楚留香的,玉姣也觉得这说法没什么不对,若是他并不心软,又为什么会就救她、会和她一起寻找伤害她的幕后主使呢?
楚留香却眯了眯眼,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勾了勾。
好端端的游一回姑苏城,就因为见了一回沈珊姑,结果变成了在客栈里窝了大半天。
好吧,这好像也怪不得沈珊姑,人家沈珊姑虽然与楚留香有旧仇,但一动手二没暗算,还轻飘飘的附送了楚留香一个重要的情报,若把游不成姑苏城怪在人家头上,实在是很不厚道。
太阳已渐渐西斜,要落山了,玉姣又睡着了,睡相极差的鲛人公主在床上咕噜噜咕噜噜的滚,楚留香躺在榻边,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有些懒散的躺着,一条腿随意地曲起。
他紧实而漂亮的肌肉之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这令他古铜色的皮肤倒是看起来像是被淋了一层蜂蜜似得,泛着甜蜜的光泽。但他身上那些还没愈合的伤口,就没那么好受了,隐隐作痛起来。
漂亮人鱼睡相实在太差,时不时就踹楚留香一脚,楚留香倒也不是躲不开,只是懒得多。他忍不住想,以后难道他每天都要被踢上几脚不可?
……每天。
这想法出现在他脑子里之后,楚留香有些微微愣神,然后下意识的去看玉姣。
玉姣呈大字型放荡不羁的躺着,呼呼大睡,被子七扭八歪的。
楚留香无奈的撇嘴,伸手出来,把玉姣揽入了自己的怀抱里,拍一拍她的背,玉姣呼噜呼噜两声,真的像只猫一样……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哪里观察到猫猫睡觉了,然后自己在梦里莫名其妙的模仿出来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之间,玉姣一下子睁开了双眼,伸出双臂,环住了楚留香的脖颈。
她打着哈欠问:“楚留香,你在笑什么呢?”
楚留香道:“我在笑你。”
玉姣歪了歪头,道:“笑我什么呢?”
楚留香就叹息着说:“笑你怎么是个这么可爱的姑娘呀。”
玉姣也笑了。
近来她的笑容似乎也变得多了一些。
楚留香也笑了,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了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总有人要来打扰我们?难道这些人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很可恨么?”
玉姣道:“唔,是很烦,那就杀了他们。”
纯洁美丽的鲛人公主表情无辜,说出可怕的话。
楚留香道:“那确是不必,我想,这些来的人,正是李玉函派出来找你的,若是运气好的话,我们等一会儿,就能拿到去蝙蝠岛的信物了。”
玉姣深以为然,故作老成:“这样也好。”
他们在屋子里等着这些不速之客们进门来,可是这些不速之客似乎并不是很敢闯进来,在门口踌踌躇躇半天也不进来。
楚留香只好开口道:“你们再不进来,我们就要走了。”
不速之客们这才心一横,推门进来。
七八个大汉,已将屋子团团围住,这屋子里的人是楚留香,楚留香之传奇,几乎可以说是每个江湖人都心向往之的,而他们现在竟是要与楚留香为敌,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然而一抬头,他们却愣住了。
懒洋洋的半靠在榻上的男人面容英俊,身材强壮,只是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放荡不羁的样子,他手里捏着一把纸扇,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半曲起来的膝盖,果真是风流潇洒的楚大少爷。
而楚大少爷的怀里,则窝着一个美人,这美人漆黑的长发微微卷曲,倾泻而下,她看起来又天真、又懵懂,好似一朵初开的蔷薇,美丽的让这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也光明了起来。
这样一副绝艳的美景,实在是难得一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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