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情人湖底埋情人
“你是这样想的?”他声音很冷, 有嘲讽意味。
“从来没有改变过想法?姜听玫。”那双桃花眼里没什么温度,很薄情冷淡。
小时候偷吃过未熟的果子,是很苦很涩的酸杏, 姜听玫咬过一口,此后很久嘴里心里都是那挥之不去的酸涩味道。
现在也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忘舟会这样问她, 只觉得酸涩,被人喂了一把酸杏, 酸涩到发苦。
她轻轻回:“没有。”
那瞬间,纪忘舟丢了她的手,他冷着脸,棱角分明的脸上是薄情, 最后一句撕碎她的幻想。
他说:“姜听玫,我们不可能永远做朋友。”
泡沫在空中碎裂, 里面的彩色也不见踪影。
……
到情人湖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太阳在西边, 挂在山尖, 余温不再强烈,不那么温暖。
湖泊里的水是蓝色,蓝色向中间变成绿色,绿色散开一点红色, 红色接着青色,靛紫,浅金和粉。真的是七彩的颜色。
姜听玫拿手机拍照, 也注意到身边石刻。
上面文字是很奇怪的符号,像一种早已失传的语言,她看不懂。
便拿着手机上网搜索, 这边信号不太好,好几分钟网页才跳出结果,跳到一则浪漫的故事里去。
她念出来:“情人湖边望情人,执手偕老归故里。”
故事是主人公一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互生情愫,小时男孩便许诺过长大后要娶女孩为妻,永远在一起。
等到女孩男孩终于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男孩却因为征兵而被迫与女孩分离。
“之前这山下是村庄,男孩女孩从小便在那里长大,摘果子抓鱼,男孩为女孩编织过花环,也为她作诗。那时女孩不许入学堂,男生识了字,便拿着书耐心温柔地给她讲故事。”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岁月变换,他们都长成少年少女模样,少年俊朗,少女娇俏,他们总在一起,安稳着度日,以为余生也是如此。”姜听玫轻轻念出来,她不想跟着他情绪,想自己开心点。
纪忘舟身姿挺拔,在她旁边,目光淡淡地落在那石刻上,他没说话,也没打断她。
当他在听,姜听玫继续道:“可是后面国家战乱,少年被迫召去前线充军,他们不得不分离。”
“女孩在临行前为他绣了一个香囊,香囊是汀兰的香气,囊面上绣了一个“安”字,她希望他能平安,也恳切地等待期盼着他能回来。”
“可是边境战事似乎绵延不绝,这仗一打就是许多年。女孩从少女长成了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待字闺中的大姑娘。”
纪忘舟看着她,她很认真投入,为故事动容,而他眼底清明,有一丝极淡的悲悯。
“这么多年,唯一没变的,就是女孩的痴心和等待,她仍会像他离开时那样,爬到后山最高的山尖,在那里的石台上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她一直在等待。”
“山顶的地方是石台,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后来年岁长久,一次山顶滑坡后这里积攒起一个湖泊,就是情人湖。”
“女孩在这湖边望了他离开的情人整整九年。那些年,她成为村中嫁不出去的姑娘,被很多人议论,可是她不为所动,她知道他会回来。”
故事到结尾,是圆满,姜听玫唇角轻扬,微笑着念出来:“第十年男孩征战胜利归乡,他已经是军队中鼎鼎有名的将军,骑着骏马,带着聘礼直奔姑娘的住所。”
“姑娘在情人湖望到了他归来的踪影,喜极而泣,下山后终于扑进她最爱男子的怀里。”
“他们成婚,此后是幸福一生。而情人湖也因为它池水的颜色和他们的故事被比拟为许愿池,成为很多情侣必须来共同见证许愿的地方。”
“他们认为,在情人湖旁和自己的伴侣或男女朋友一起投下一枚硬币就能永远长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故事讲完,姜听玫看着那石刻,粗糙奇怪的文字,此刻也觉得很美。
她想了想,问纪忘舟:“阿舟,你说现在池底有多少枚硬币了呢?”
她喃喃道道:“还有网友说,情人湖是那姑娘的泪水凝结聚集而成,所以才会呈现奇异的五彩色。”
池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十分清澈,颜色也融合得恰到好处,很漂亮,像一幅风格鲜明的油画作品。
“这是盐湖,里面有耐盐的微生物生存,它们让湖水颜色变幻莫测。”纪忘舟淡淡道,不咸不淡,他继续开口:“这湖也不是山顶滑坡形成,而是溶洞腐蚀坍塌形成。”
他弯腰找了池水旁一块几乎被镂空的石头,轻轻一抹,顷刻粉碎,“这是石灰岩风化的残骸。”
姜听玫跟随他,也去碰了下那块岩石的碎末,有些沮丧:“那这故事是假的了?”
纪忘舟又看了那石刻一眼,淡淡道:“你可以当做真的。”
姜听玫不依,要问到底:“你看得懂那石刻上的文字对吗?”
“写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极轻地叹了口气,纪忘舟怕她难过,只是很简短地回了两句:“情人湖底埋情人,生死看厌两不见。”
眼底黯淡了会,姜听玫看着这湖,早已没了先前的惊喜,痴男怨女,不过是人心易变。
纪忘舟弯腰牵她手,“回去了。”
下山途中姜听玫一直闷闷不乐,她把故事已经猜透七八分,忍不住问出来,“所以呢,后来少年是战死了么?”
“他们没有爱了,他们生死相隔,姑娘死也没等回那个少年,对吗?”
停下脚步,纪忘舟无奈,回答她:“不是,故事结局相反。”
“少年回来发现姑娘早已经心里有了其他人,他们没成亲但已经有夫妻之实。少年觉得是姑娘背叛了他,他眼里容不下沙子,就把姑娘杀了,尸骨就扔在那情人湖的湖底。”
“成了将军的少年回了国都,他意气风发很快娶亲,可是第十日,人们发现他的尸体,他用一把剑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死后手里还握着那个香囊。”
目光疏淡,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可姜听玫却觉得悲伤,被寒冷彻骨的冰水包围无法呼吸的悲伤,不能细想的悲伤,无可奈何只能如此的悲伤。
说不出话来,接下来的回程路她都很安静,没再说一句话。
太阳西斜,缠在树枝间,昏黄阳光被枝桠分割,有的落在落叶上,有的被树干挡回去,有的穿花蝶一样入了林子深处。不过从这边看过去,能不能见到的是已经变淡的日光,圆日缓慢沿着山尖彳亍,要沉下去了。
后面的路都加快了步伐,十多分钟后到了扎营的碎石滩。
冬天白日短暂,太阳了已经几近西沉,要落山了。河面上映着温暖的橘黄色,晚霞绚烂,如油彩一般涂抹在天空上。
帐篷已经扎好,深蓝色和橘黄色,像蜗牛的壳,抵御风寒。帐篷旁边的空地上堆了一大捆干枯的木柴,木柴旁放了些零食。
“姜姜,你们回来啦!”陶雨杉惊喜着起身,拿着一块打火石玩:“我们晚上要燃篝火,阿纵哥说的!”
柏纵在旁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先扎泥坑,铺木炭把地缘潮湿隔绝,他点点头:“晚上温度太低,而且山里不太安全。”
姜听玫轻轻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纪忘舟,一件薄薄一件外套,里面就一件毛衣,手指戳了戳他袖口:“你冷不冷啊?”
眼尾微垂,他回:“等会。”
“哦。”姜听玫兴致缺缺,就跟着陶雨杉一起去准备燃篝火的事了,篝火不能燃太高,这边虽然是空地也临着河边,但身后毕竟是树林,还是要准备好防火措施的。
着手布置场地布置了会,姜听玫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心颤了下,手发抖,眼前有眩晕感。
陶雨杉想起什么,开口:“噢,对了姜姜,今天你们走后,对岸也来了一户旅游人家,他们说是来准备晚上看星星的,这里晚上的星空很美。”
“我们今天晚上也可以一起看啦。”她笑笑,眼底明媚期许,问她:“姜姜,你知不知道什么星星的故事呀,我想讲给纵哥听。”
姜听玫脸色很难看,那动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几乎能确定那是犬吠了。
不敢抬眼往那边看,丢了手里木棍,她一手抓着领口衣料,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户人带了什么宠物来吗?”
太阳已经渐渐没入群山,光线昏暗,陶雨杉没看出她的苍白,只感觉到她声音很小,“宠物?他们好像带了一只金毛来,毛茸茸的,很亲人。”
背脊紧绷着,姜听玫恐惧地后缩,抬头一眼捕捉到对面石滩上那只蹲坐着大金毛,嘴上下开合,对着她吠叫。
塞子一样密密麻麻的恐惧袭来,窒息感嵌着她,那瞬间她呼吸不过来。脑海里全是惊恐的吼叫和绝望的哭声。
胃部止不住地痉挛,浑身发冷,好像落在冰窖里,冰冷绝望。她本能地后退,眼泪夺眶而出。
银白月亮照在东山之上,弯弯的弧线,残落的碎片。
头痛欲裂,陷进泥沼的寒冷,她痛苦地皱眉。
陶雨杉发现了她的异样,焦急问:“姜姜你怎么了?姜姜?”
杂乱无章无章的声音,还有年幼女孩的哭声都在这里重合。
姜听玫不得思考,只觉得自己处在荒僻的深山里,无助绝望,寒冷裹挟着她,她动弹不得。
那几秒的忍耐好似漫长得过了一个世纪。
最后一瞬间,眼中画面变成漆黑,那只狗的画像被抹掉了,一双温暖的大手罩上来。
他站在她身后,嗓音低哑,“闭眼。”
留存的理智,她闭上双眼,眼前的大手缓慢后移,慢慢地,最后捂上了她的耳朵。
听不见那声音了,犬吠消弭,小女孩的哭声也一点一点远去。孤寂山林里,那凶猛的掠食者重新隐入暗中,地上火光跳跃而起,平顿温暖的散开。
手松了,沿着衣角无力垂下,姜听玫眼角的泪痕也被风吹干了一般。
柏纵过来了,纪忘舟看了眼怀中姑娘,小声嘱咐他了些什么。
之后略弯腰,单手横抱起她,护她在怀中,大手贴着她的后脑勺,带她往树林另一边走。
闭着眼睛,额头还是冷汗,胃部蜷缩的难受感轻了点,头昏沉地痛,像被人拿锥子砸,一下接着一下,让她不能停止回想从前。
她很害怕,本能的害怕,抱着身前的人很紧,紧到要和他贴在一起,什么也分不开。
从河滩到越野车停驻位置,走了三分钟。
月光照着前路,不那么清晰,纪忘舟几乎是凭着记忆在林中穿梭,还注意着护着她头部,因此速度慢了些。
下巴缩在他胸膛里,温暖的毛衣衣料,贴着脸,不那么冷。
时间变得很慢,回忆也如此,姜听玫没有余力思考,只是任由自己被他抱着。
几分钟后,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放入了柔软的座椅中。缩着肩角,姜听玫抬眸看他。
轻轻说:“谢谢。”
纪忘舟长腿一步跨上车,拉紧车门,俯身把自己大衣拿过来,给她裹在身上。
他低低道:“睡会吧。”
姜听玫闭眼,十指紧紧抓着身上的大衣领口。
慢慢的,她感到车子好像启动了,有暖气流出,弥散在空气中,车内变得暖和起来。
纪忘舟站在车边,车门外,他很高,穿得单薄,微垂着头,一手握着手机,在说些什么。
姜听玫睁开眼只模糊地看到那个侧影,可头还是痛,不敌又闭上,左手搭在椅背旁,露出那狰狞的伤疤。
她渐渐在这温暖里睡着了。
第61章 小兔娃娃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 只见到窗外一轮月亮,在天空正中间。
车内照着斑驳的月光,她正了正身子起身, 借着月光看清车内前面副驾驶座的男人。
躺靠着椅背,眼睛深闭, 睫毛很长, 月光照着,眼睑底下有阴影。
眉骨很高, 连着鼻梁挺阔,单眼皮薄而深,印在眼窝里深邃而立体,下颌线条流利, 折角却又藏锋,在暗光中闭着眼, 攻击性弱了,透出无害的清隽。
锋利俊冷的长相, 虽然睡着, 却也是无法消除的清冷感。
原来他一直在这守着她,眼睛闭着,朱砂痣一点。
伸手想要触碰他眼角的痣,那点红是雪中桃花簌簌, 她似乎见过的。
指尖触及,长睫扫过指腹,那痣很小, 只是一点微微凸起,像有人从小在那吻了一滴血般。
指尖一松,她想收回手, 却见那双深闭的眼睫动了,漆黑眼眸里有深海,深海凝望着她。
他们目光对上。
姜听玫是侧着身子在座位之间往前的,这下想退回到后座却又不能够,于是只能有些尴尬地卡着,和他四目相对。
“好些吗?”他声音异常的哑。
这静谧里,姜听玫呼吸起伏都怕扰人,她轻轻回:“好了。”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她先伸了只胳膊回去,然后慢慢地坐正,整个人都回到后座的空间。
想到今天的事,她低低道:“我的弱点都被你看见了。”
一直不敢面对,是她觉得自己有缺陷,一个看见小狗,听见小狗叫声就会痉挛发抖冷颤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没有资格去爱的。
手背搭额头上抚了抚碎发,纪忘舟撑起身,弯腰一手在储物柜里找什么东西,他不在意地回:“没什么。”
“饿了没?”他问。
胃里空空,今天中午至今都没吃饭,姜听玫点点头:“有一点。”
弯腰脊背弓起的弧度像崖壁,透出清瘦的蝴蝶骨,他起身,手里捧着一捧东西,拉开车门下了车。
冷风震车门,一下子便涌进来,贴在脸上带着清新和冷。
昏沉退散,姜听玫清醒很多。
纪忘舟在车下站着,山地靴踩在碎石上,手痒摸了根烟出来,顿了顿还是没点,他站在后座车门外,手臂从前面支进来,扣住里面的开关,一用力将车门从里面往外开了。
抵着车门的那只手臂肌肉线条凌厉,很有力量感。姜听玫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单衣。
“快进来,阿舟。”怕他冷,她连忙道。
大手一推,他关了前车门,另一只手怀着抱着一团东西,在外面清醒了会,没有睡意了才顺势从后面上车坐进来。
门一关,空间就显得狭窄,空调的热气又慢慢爬上来,车厢内的温度又高了。
怀里一捧东西,纪忘舟垂眸,找了袋面包递给她,“吃点。”
接过面包,姜听玫撕开包装,开始一点一点往嘴里喂。
面包是肉松的,里面也有奶油,化在嘴里味道还不错。
纪忘舟就坐她旁边,掏出手机低头在浏览。
瞥见他手机上的一些画面,绿的红的折线,还有英文单词描述,是股市盘面图。
撕了一块面包给他递过去,“吃吗?”
“不用,晚上吃过。”眼皮都没撩,食指划着屏幕,目光还在那盘面上。
应该是美股,什么时候他也关心这些了?
又给自己塞了几块面包,入胃消除饥饿感,才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她想知道现在时间,四处找了下手机没找到。
应该在羽绒服外套里,这样想着便朝他靠近,去拿他座位旁边的衣服。
在这车内她只穿了毛衣,靠近他碰到了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衬衫的身体,胸膛坚硬,气息仍是那沉冷的佛香。
姜听玫没注意,只想拿回自己的外套,一不小心整个人就快趴到他肩上了。
退出网页,熄灭屏幕,纪忘舟仰头往身后座椅倚靠,喉结滚了滚,有些无奈:“有事?”
姜听玫手支在空中显得有些笨拙:“我想拿衣服,找手机看时间。”
大手抓住她细细的手腕,纪忘舟按她回座位,撩了撩眼皮,淡道:“三点二十三。”
“不知道问我?”嗓音低哑,在这寂夜里像不明晰的雾气般,带了点潮湿感。
声音勾得耳朵发热,姜听玫坐直身子,乖巧得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也一板一眼:“怕打扰你。”
纪忘舟弯腰把手机随手往前座一扔,“就看一下盘,没事了现在。”
“喔,好。”目视前方,姜听玫都没敢去看他。
空气里安静了会,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姜听玫抬头看窗外,见着那正中的月亮,没话找话:“喏,今晚月亮好亮。”
眼皮微耷着,纪忘舟手里拿了东西,他散漫地回了句:“嗯。”
见他没有继续下去这话题的意思,姜听玫还是绕回今天晚上的事了:“今晚谢谢你。”
指甲压手心,她声音里藏了怯懦与不易察觉的自卑:“这是我的缺陷,我控制不住,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声音越来越低,她头也埋得低,“但是我藏得很好,我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杉杉她也不知道。”她勉强笑笑,扯着唇角。
“其实,我知道我这样的原因,可是我不想也不敢去面对,我一直都把这错误归咎到我父亲身上,我……我太自私了,也太胆小了……”
纪忘舟一伸手抱住她,“你没有。”
大手护着她的背脊,坚实可靠。他一直这样护着她,像藤蔓缠着大树,她好像离不开他了。
眼角通红,姜听玫再也忍不住,她想把自己的所有都告诉他,肮脏的,丑陋的,不堪的过去,完整的自己。
“我在。”他声音很低,很坚定,循循善诱:“所有难过都可以和我说的。”
愿意诉诸自己的痛苦,这是心理学上治愈的第一步。他期望她能走出去,从那狭窄阴暗的角落逃脱,窥见外面天地明媚。
“我会一直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柔:“过去的难过,伤痛,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眼泪流了满脸,过去那一想就会痛的经历,重新说出来太难了。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缓慢镇静下来,她让自己语气轻松地开口:“从我没有妈妈以后开始说起吧。”
“我爸抚养我长大,他是货车司机,在好几个镇子之间来回运货挣钱,几乎整天都在外面跑。”
“留我一个人在家,上学放学都从镇头的桥口走到镇尾的小学,都是自己一个人。”
“中午吃饭我会到隔壁芸姨家去,易朗师兄也很照顾我,所以我那时候没觉得有多难过。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吧,是我上五年级的那一年。”
“就是那时,学校让我们买文具,我就回家去找我爸爸了。”
那时候姜简军太忙了,忙到一点精力也不能分给她,听说她要买文具就随手把她抱上了货车,放在空座位上,他自己上车就开着车往临近的镇子走,车上还载着她。
上午去,中午才到,送货的终点是一个已经开发的镇子,建筑规划得好,有一个小城市的规模大小。
姜听玫欢欢喜喜地在那边的杂货店里买了很多漂亮的小本子,然后就等她爸爸带她回家。
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都等到傍晚,姜简军才卸完货谈好价钱又装好货物。
刚巧碰上学生放学,姜听玫见到了比她高四个年级在这边镇子上初中的师兄,笑得甜甜地和他打招呼。
姜简军也看见他了,就说顺路带他一程。
易朗便上车了,坐在姜听玫的旁边。
货车都要开动时,临时从马路旁边跑了位工人出来,在窗外对着父亲招手,他说:“简军,天快黑了,连镇与宛岸那边的山路听说下雨滑了坡,堵着路不好开,容易出事,还是让他们现在这边歇一晚再回去。
易朗坐在副驾,也劝姜简军,“叔叔,我妈不着急等我,我们可以在这边休息一晚。”
姜简军点了支烟,没理他请求,只是问:“朗朗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晚啊?”
易朗:“找老师补课没注意时间就晚了。”那时他单独上奥数课,学校数学老师经常放学后留着他补习。
姜简军夸他:“好孩子,好好学习,叔叔带你回家咯。”
点火踩油门,姜简军就把货车开上了镇里的水泥路。
连镇和宛岸见有几十里的山路,姜简军记着他们说滑坡的路,就选了条平时不怎么走的路。
姜听玫百无聊赖地趴在新买的本子上,看着旁边座位下一杆秤,秤砣就放在旁边,沉沉的,根本提不动。
山路崎岖,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摇得姜听玫昏昏欲睡。
一睡就趴在身边的小少年肩膀上睡着了。
后面还做着梦,猛然间一把斧头劈过来,剧烈疼痛和摇晃袭来,天旋地转的一下撞击声。
姜听玫在血泊中醒来,身上脚上都擦伤大片,流着血很疼。
而大货车侧翻在地,砸坏了旁边的一棵树。
她哇哇哭起来,是易朗过来,帮她从那碎掉的玻璃里逃出去。
易朗只有手部的擦伤,伤得并不严重,不过书包却卡在卡车座椅之间取不出来了。
而卡车后面码装的货物都碎的碎,烂的烂,毁坏大半。
少年站在她身边,弯腰朝她递出一只手,声音冷静道:“你爸爸走了。”
姜听玫手抓着衣角,脸上挂着泪痕,身上弄得灰扑扑的还混着血,大眼睛里是无措的悲伤,她一说话就忍不住要掉眼泪:“哥哥,我好疼。”
“易朗哥哥,我好疼。”她哭起来,脸上手上都是血痕。
易朗上前一步伸手抱了抱她,镇静淡漠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他声音还在变声期,有点哑,哑得要裂开,他说:“小玫妹妹,你看到了吗?”
“你爸爸在货车出车祸后,第一时间抛弃你逃命了。”
姜听玫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疼了,哭得脸上都是泪和泥泞,她从小听见过很多闲言话语,说她爸爸不喜欢她,一直当她是个累赘,很多次想要把她扔了。
她从小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了,纵使爸爸对她并不好,她还是想着要讨好他,对他好。她爸爸喜欢男孩子,她就从不穿裙子都七八岁穿得像个假小子一样。
甚至她还为了他的认可,曾经去剪掉了自己喜欢爱惜的长发,想给他惊喜,换来的却是责备,和不让回家的惩罚。
她那么小,最害怕孤独。可她爸爸让她一个人在那荒僻无人的山坡上反思了一周。从那之后,她都本能地畏惧荒山,荒无一人的山坡。
幼小的孩子在面对山林时感到恐惧,恐惧里面有吃人的妖怪有凶神恶煞的人贩子,有专拐小孩的怪叔叔。
那时姜听玫刚上五年级,懵懵懂懂,对世界天真好奇,没有被人爱着,感受到的是父亲的嫌弃和讨厌。
就像这次买书本一样,他甚至不愿意问问她买的是哪一种,他可以帮她带,而只是放她上车,让她跟着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去很远的县城买本子。
回程也是如此,明知道有危险,却仍然一点不关心她的安危,冒着下雨天,赶着天黑也要过山路回去。
甚至在出了车祸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就丢下自己的女儿逃命,留她孤零零地在这深山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黑黝黝的树林包围着四周,一眼望过去,全是看不见底的黑暗。
姜听玫哭累了,又冷又饿地站在旁边,她觉得身上伤口的痛好像已经麻木了,流血流泪,眼睛肿着,但她还能呼吸,她还活着。
看着来时那条山路,崎岖蜿蜒,暗色的丝带一样,没有尽头。
可她父亲早已经丢下她逃命去了,她现在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一个大她四岁邻居哥哥可以依赖。
可他们都是小孩子,那时易朗也不过才十四岁,她十岁。他们尚不知如何保护自己。
姜听玫走到他身边,小手牵住他的,蹭得他手上也都是血。
少年垂着头看了眼侧翻的在地的卡车,有些疲惫地叹气:“可能要下雨了。”
刚说完,天空中就响起雷鸣声,轰隆巨大一声,亮紫色的闪电点亮天空。
姜听玫害怕得整个人一缩,虚弱得似乎随时会晕倒,她没有力气了,喃喃道:“朗朗哥哥,我们在这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易朗低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平静淡漠道:“他不会回来,我们要去找人救自己。”
而这货车,下雨多半还会侧翻,倒下来被压住的话基本上就是必死无疑了。
天很黑,没有一点光,四野都是动物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一声一声的雷鸣。
易朗松开她手,从货车上边的轮子爬上去,在车厢内窸窸窣窣地翻动了许久。
姜听玫又累又饿又疼,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想回家,她想念别人有妈妈的孩子做的枣糕桂花糕绿豆糕牛肉饼,还有别人的妈妈会给他们买的漂亮的花绳,发夹和娃娃。
这些她都没有,她只想要自己不那么疼就好了。
过了不知多久,易朗从车上沿着轮胎爬下来,走到她面前,他拉她起来,叫她妹妹。
然后递给她了一个很小的兔子娃娃。
他说:“小玫妹妹,这是送给你的。”
姜听玫虚弱地接过那个娃娃,嘴唇干裂,却把娃娃当宝一样,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
易朗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那前面有人家,我们一起去。”
姜听玫便一手抓着娃娃一手抓着他,跟着他走,往偏僻的山林里走。
雷声一直在身后追,天色漆黑阴沉得可怕,四周动物窸窸窣窣,她总觉得那些刺笼荒草地里有蛇。
一路上一直听到狗的叫声,他们都疲累不堪,但是他们知道狗的声音意味着附近有人家。
于是纵使看不见前路,他们也还在一直往前走,脚被磨破,手臂上脸上的伤痕都结痂了。
姜听玫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手里一直像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那娃娃。
他们从荒废的田坎上走,四周有不停歇的蛙鸣声,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啼叫声。
夜里温度很低,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目之所及只是漆黑,只是麻木机械地重复抬脚向前走的动作。她鞋面沾着山露都被浸湿了,冷得逼人。
越过那大片的田埂地,走到一片荒地里,杂草及脚踝,四面都是树林,抬眼望过去只能看见树枝支在空中,狰狞得像怪物,还有风吹过来,树叶猎猎作响。
姜听玫抬头看了眼,脚不知被什么树枝绊到了,整个人一下子就往下摔下去,重重一下砸在泥地里。
唤醒了疼感,她感到自己的四肢和头都昏沉疼痛得厉害。
眼里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小女孩扬起小小的脸,对面前的少年绝望地说:“朗朗哥哥,我走不动了,我好疼……”
易朗停下脚步,弯腰单膝点着地面,他扶正她,眼底清醒,不见一丝慌乱。
他淡淡道:“那小玫妹妹你先待在这里等我,我再去前面找一下有没有人家。”
“找到了的话,哥哥回来接你。”他松开她,往树林里走,几分钟后带回来一小捆干柴,把柴堆在地上,他给她手里塞了一个打火机:“小玫,如果害怕就用这个点上火。”
嘱咐完这些,易朗就往前一点也没犹豫地走了,他走的时候喃喃了句:“雷声停了。”
姜听玫小小的身子卧倒在那荒地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恐惧如镊子一般,一点一点嵌住她的意识,逃无可逃。
在看见易朗身影消失在树林里的前一刻,她嘶哑着哭声,叫了句:“朗哥哥,小玫怕……”
易朗还是离开了,少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四野没有一丝人声,绕在耳边不止息的永远是那若有若无,似即似离的犬吠声。
很小的时候,镇子里也有人养小狗的,姜听玫总爱去逗它们玩,那些小狗绒毛柔软,总是会对她摇尾巴吐舌头,很可爱,她很喜欢。
可现在听见那些声音,她只感觉遥远,遥不可及,未知的恐惧悉数袭来,她被淹没在那里面,动弹不得。
小小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擦伤,疼,和身体上的其他伤一样。她还摸到了血,铁锈一般的腥味,黏糊在手上。
嘴唇干裂,口干舌燥,她用唇碰了碰那滴血。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身后树林里的动静声响。
本能地抓住了手旁边那堆柴里的木棍和怀里的娃娃。
那声音并没停,窸窸窣窣的,动物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树林中窥伺,寻找着机会。
姜听玫那时五年级,老师教过他们,荒山野岭里最容易有狼的出没,它们在夜间成群结队狩猎,锁定目标后就会毫不犹豫将猎物围困撕扯至死。
老师没有用血腥的描述,只是说狼会把猎物咬死,然后吃掉。
吃掉。这已经足够让她绝望。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没过多久,她就看见树林里的一双双闪着幽绿色光的眼睛。
那眼睛在上下移动,似乎是观察她有没有武器,是否是独自一人。
而很奇怪,这群狼异常安静,没有叫过一声,似乎都在专心捕猎。
不过四周的犬吠声却越叫越急,像一大群狗把树林包围了一样。
姜听玫害怕得整个人直发抖,她努力站起来,身边是漆黑,不远处是觊觎她的狼群,而耳边脑海里全是延绵不绝的狗叫声。
一声比一声急,凶狠,急促,尖利。
她哭着用颤巍巍的手去点打火机,点手中的木棍。
手指冰冷到感觉不到,甚至火苗燃起来烧到手几秒后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痛。
手一松,燃着火苗的木棍掉在地上。
火焰瞬间吞噬了她脚边的枯草,绕上了那堆干枯的木柴,将它们点燃。
那是那晚上第一次感到温暖,灼得人发烫,皮肤都撕扯着疼,姜听玫后退几步,她抬头继续去找那林子里那几双幽绿的眼睛。
果然狼怕火,它们退后很远。
可犬吠声从不停歇。
姜听玫蹲在火堆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深处的树林。年少的她曾放松过一刻,以为狼已经走了。
可后面火苗渐渐式微的时候,她发现那幽深树林里绿色的眼睛又被重新点亮了。
它们回来了。
姜听玫拿起最后一根没有烧完的木棍,靠着那残星的火与它们对峙着。
她听不见其他声音,只听见一声一声不停歇的犬吠,绝望,狠厉,抓住太阳穴敲打。
火把要燃到头,地上的柴都烧光了。
姜听玫看见那些狼从树林里出来,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它们凶狠,直指目标毫不留情。
情绪崩溃,握着火把的手,胡乱地舞,她想把它们驱赶走,可随着火把光越变越微弱,它们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
它们没有叫过,但是外形和狗很像,以至于四周的狗叫声不停息响起的时候,她大脑意识自动把它们归为一体。
时间流逝速度十分缓慢,在一条狼扑上来,姜听玫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
易朗从林子另一边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三指粗的木棍,不顾危险,闯进狼群里,徒手点火,点燃了旁边角落里一株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枯树。
火势猛烈,熊熊燃烧,易朗几乎是拼着命救她下来。
姜听玫深刻记得,最近那一次,有一只狼咬住了她的衣服,易朗用燃着的木棍直接杵到它的皮毛上,毛发烧焦,呛鼻的气味瞬间袭来。
她倒在地上,身边是被撕成碎片的小兔子娃娃,她目光里只有师兄拼命护她的身影。
后来,姜听玫在那荒地里和师兄待了一晚上,他用烂瓶子装了田里的水,他们喝下,又靠点火驱散寒冷,才度过那个绝望可怕的夜晚。
第二天被大人找到后,送回家,姜听玫浑身衣服破烂得没有人样了。
她身上都是伤口,住院感染,一周多才好。
好了之后,见到狗就会想到那叫声,还有那差点要她命的狼群,潜意识里,她把这两样东西归为一类,是她内心恐惧害怕的根源。
……
“就是那之后,我在宛岸待了几年,再没有看见过一条狗,我爸花钱把镇上的狗全买下来送走了。”
“我不愿意去看医生,我只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那些结局美好的童话。”
姜听玫闭了闭眼,睫毛微颤,抱着他的手很紧很紧,“所以从那之后,我有了很害怕的东西,也有了很依赖的人。”
“是师兄救了我,我永远信任他。”
第62章 好久不见哦
“嗯, 好。”他嗓音哑得厉害,任她伏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绕着她背, 给予她安全感的姿势,他在安抚她。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 仿佛那压在她心头十几年的恐惧松了, 她得以喘息,原来她也可以勇敢。
“谢谢你阿舟, 愿意倾听我。”缓慢松开他的手,她抬眼看他,漂亮杏仁眼里已经是满眼的泪水,“我从没想过, 我会和别人提起这件事。”
“都过去了。”眼睫垂下,掩藏万分心疼, 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眼泪,然后手掌往下缓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低低询问:“信任我吗?”
顿了顿, 姜听玫毫不犹豫道:“当然。”
嘴角微翘,纪忘舟低眸朝她笑了下,声音温柔:“抓住我的手心。”
依言,姜听玫手指微曲轻轻抓住他的手掌, 肌肤相触,感受着体温和他手心的干燥温暖。
这半年来,从没有此刻温暖, 愚钝满足。
目光向上,看见他的下颌线,月光从窗外进来, 碎发至耳畔,一半吻在他侧脸上,一半落在座椅上。
这张脸第一次见时就知是世上罕有,现在这么近距离地看,真是,蛊惑人心。
却令她生好多欢喜。
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她看着他就不自觉地会笑。
空调出暖气风口正热,呼呼声在这安静里很清晰。
“闭眼。”他嗓音低哑。
姜听玫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轻抿着,心底亦有期待。
而后感到座位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他往那边坐了点,离她远了,一只手却仍一直让她抓着。
大概二十多秒后,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耳朵,轻柔细致地给她戴上了一只蓝牙耳机。
“这什么呀?”
姜听玫伸手碰自己耳朵却不小心抓住他的手,贴着手背突出的手骨,和青筋的纹络,干燥的温暖。
心怦怦跳,姜听玫等着他的回答。
感受着手背被纤细柔软手心抓住的触感,他微低头看着姑娘的紧闭双眼的乖巧面容,克制住想亲她的冲动,哑笑了下,“可以睁眼了。”
手松了,姜听玫睁开眼,有些懵懵懂懂地指了指自己的蓝牙耳机。是要听歌吗?
纪忘舟却直接靠躺着座椅,一手耷下,给自己耳朵上也戴了只配对的耳机。
浅蓝色耳机,耳机边角还设计了很精致的银色蝴蝶,弧线漂亮,挺有少女心的。
他戴这种款式的耳机啊。姜听玫忍不住笑。
她也轻轻靠上座椅,闭上眼,等着他放歌了。
几秒后,耳机里传来很稚嫩的童声。
意识到什么,姜听玫诧异,睁开眼惊喜地看着他。
耳边声音在继续,轻轻可爱,
“——你好呀小主人,我是小银河。”
“好久不见哦。”
纪忘舟从座位旁边拿出了那个银白色穿着宇航服的小机器人,大大的眼睛,眼睛是星空的颜色,手脚小小的,太空面罩里藏着它可爱的圆圆的头。
是她想念很久的小银河。
耳机里的声音仍在响起,“听玫小主人,以后我就跟着你啦。”
“提醒喝水,叫起床,分析天气,情绪抒发,难过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说哦,我会一直陪着你。”
“而且上任主人说了,我们以后说话都是悄悄话,别人听不见的。”
“今晚小主人你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需要我给你讲故事吗?……”
微微顿住,姜听玫抬眸见他沉静眼底,清晰的冷,淡薄温暖,他对她太好。
不敢相信,她将信将疑地问:“阿舟……你这是要把小银河送给我?”
“……我不能要,这是你费了那么多心血设计的”
纪忘舟笑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撩起她垂落的刘海,低道:“傻不傻?”
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眼睛,亲密无间。
姜听玫目光闪了下,按耐着心里悸动,视线落在车内前方的挡风玻璃上,一般人的车内都会有可爱的小摆件,而他这里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很冷清。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让它陪着你。”他唇边是疏淡的笑,“小银河挺会讲笑话的。”
“是不是?”
小银河立马回:“是的,前主人!我要开始讲咯。”
映着银河星光颜色的大眼睛眨呀眨,它语气正经,小手还比划得有模有样,“以前有一个同事叫小蔡,不过后面有一天上班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被人端走了。”
“——扑哧。”姜听玫忍不住笑出声了,笑点也奇奇怪怪,止不住了,“好好笑,真的……”
“因为他是菜,所以就被端走了,哈哈哈。”一手捂着嘴唇,姜听玫笑得肩角微缩,半靠着座椅,一只手搭着纪忘舟手臂,眼里都是盈盈的光。
纪忘舟看着这一人一机器人,小机器人手没比划了,眼睛眨呀眨,开心着愉悦着,讲笑话逗笑成功,而被一个冷笑话就逗得停不下来笑的姑娘,眼眸亮晶晶的,眼角弯成了月亮。
怎么这么可爱?
“好笑吗?阿舟。”姜听玫停不下来,还非要拉着他问个明白。
敷衍一截,语气散漫又带着宠溺,他回:“嗯,好笑。”
笑了快半分钟才止,姜听玫看着纪忘舟手里小银河,真是哪哪都喜欢,欢欢喜喜地碰它头。
小银河:“——不要碰小孩子头哦,碰了长不高。”
姜听玫:“就算你永远长不高,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小银河傲娇:“那还差不多。”
小手指又忍不住戳了戳它头,“怎么这么会讲笑话啊小银河,我好喜欢你。”
“—咳”哑声咳了下,纪忘舟抬手解了衬衫领口的一颗纽扣,觉得小银河也不那么可爱了。怎么这么会偷女孩的心?
这么容易就让她喜欢上了。
大手托起小银河,纪忘舟连耳机也一起给她摘了,他把小银河放到旁边空位上,摁开关让它待机了,还美其名曰,“小孩子晚上别熬夜,好好睡觉。”
耳机一对浅蓝色,蝴蝶翩跹,缩在耳机盒里。纪忘舟递给她,嘱咐:“充电器,用充手机的就可以。”
握紧手心的耳机盒,眼睫微颤,姜听玫忍不住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纪先生?”
纪忘舟哑笑了声,压了压,长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散漫道:“怎么?觉得我喜欢你。”
瞳孔微微放大,姜听玫诧异地看他,凝视他,见他姿势慵懒靠在座椅里,微闭眼睫,漫不经心模样,说这话也只是淡淡的,仿佛随口一提。
他是多清心寡欲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喜欢别人呢。
话中隐隐有酸涩意味,姜听玫摇头,眼睛不自然向下:“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还你了。”
长指压了下眼角,纪忘舟声音极淡:“不用还。”
“走出来,将那些让你恐惧的东西踩在脚下,过得比我好。”他补上这一句,语气是淡然,真心却埋藏。
顿了顿,姜听玫眼角发涩,见他一半在陷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半明半暗,情绪也辨不真切,轮廓单薄,浑然的清冷感。
忽然那刻觉得他该很孤独,她好想一直陪着他,能散去那化不开的冷寂。
情绪翻涌,难以自抑,姜听玫想说好些话与他,可却只被他冷淡一句截断。
“睡了。”他拉开车门下车,冷风涌入,迎面撞满怀,姜听玫微微一缩,见他清瘦高大的背影。
在门边似是犹豫,他没动作。
姜听玫想起问他:“你回帐篷吗?”缩在一张座椅上睡觉,对一米八几的他来说未免太过憋屈了。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会好好的。”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纪忘舟没说话,低头咬了支烟在嘴里,大手一推关上了后座车门。
外面月亮朦朦胧胧的,挂在树梢,照着山尖,银白色一抖就落了,落在他漆黑的碎发上与漆黑的瞳眸中,沉寂无比。
打火机跃出火焰,咬着烟凑近,燃了烟尾,他仰头,喉结一滚,吐了口烟,不羁晚风拂过心尖。
姜听玫坐座位上看他完整抽完了一支烟,余温散尽,他才重新拉开了前座车门,躬身进来,就屈着长腿靠着椅子睡了。
随手扣了顶棒球帽挡月光,露出流利下颌线条,他淡淡说了句:“就这样,睡了。”
轻手轻脚脱掉靴子,姜听玫横躺在并排桌椅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回了句:“晚安。”
…
这晚并不安,姜听玫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都与他有关,她梦见很多年以后,他们天各一方,成了陌生人。
她回去找她,看见了他,而他的眼神,他的目光,看向她,都是陌生,里面是冷淡漠然,似乎他早已把她忘记。
那瞬间姜听玫惊醒,惊恐着,心悸感无法消除。
却见外面天光大亮,天早亮了,车内已空无一人,安静得只能听见林间的鸟叫。
快速穿好衣服,收拾了下头发,姜听玫跑下车去找他。
在河边营地一眼见他身影,人群中最出众。
今天天气好,气温也攀升了几度,他穿了件薄的黑色羊毛衫,手臂有白色针勾的字母logo,还是那个单词:FAKE。
柏纵在他旁边,他们站一起,在讨论些什么。
陶雨杉见到她,连忙跑过来:“姜姜!醒了?昨晚没事吧?”
移开眼,见着河滩对边一块扎营过后的空地,那家人已经走了。姜听玫对过来的陶雨杉轻轻摇头:“我没事。”
……
后来那天上午们没再做什么,就返程回去了。
回途路上,是纪忘舟开车的,她坐副驾。见他一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她:“回学校?”
姜听玫摇头:“不,”直视他,“和你一起。”
唇角微翘,他轻笑了下,嗓音低哑:“我回酒店,你也去?”
姜听玫正经坚定,点头:“嗯,和你一起,明天只有一节课,我明天下午回去也没事。”
手指搅了搅,她说出内心想法,声音有点低:“想和你多待一会。”
想多待一会,无论在哪里,是你就好,回了学校就不知又要多久才能见到。
寻常人都会以为这是暧昧爱意体现的话语了,可她不同,似乎这已经是理所当然了,姑娘心事简单,把他当好朋友,好得过分了。
罗鑫林都在后面是一脸狗粮吃饱了,虐狗的表情了,他在好友群里讨论得兴高采烈:
[号外,号外,我们纪哥这朵高岭之花要被拿下了!]
苏均晨:[卧槽,真的?谁啊?]
罗鑫林:[还能有谁。]
柏纵一直看着那界面,最后闭眼,轻轻叹口气,他打出她名字:[姜听玫。]
爱一个人好似攀山峰,越沼泽,他二哥固执只认一人,不管平庸世俗,不管阻挠否决,只是认定结局只她一人。山峰,沼泽,他都会过去。
也羡慕他能有这样的魄力勇气。
因他知人生,多的是不能得偿所愿。
苏均晨沉默了会,才发:[昨天那件事,真的对不起了二哥,向影影她不懂事。]
[祝你和听玫白头偕老。]
……
群里都在白头偕老了,然而当事人分毫不知。
姜听玫只是轻车熟路地跟他进了酒店,在他隔壁房间住下。刚坐下看了会电视,就听见隔壁水声,他该是在洗澡了。
想起这件事,她也发现自己两天没洗了,连忙也扎进浴室,匆匆冲了个澡。
裹着浴巾站在空调下面,姜听玫找吹风机吹头发,一番折腾半个小时又过去了。
坐床上,看了下时间,快一点了,他们都还没吃饭,正准备怎么准备措辞找纪忘舟一起出去吃饭呢,他的消息就进来了。
[给你点了外卖,有事叫我。]
有点失落,她恹恹地回:[好。]
外卖他点得很丰盛,姜听玫胃口不大,没吃多少就搁置了,收拾好餐盒,她回房间,百无聊赖。
对什么都提不太上兴趣,无聊刷了好久手机,最后点进导师的文献里看了好几个小时。
看到后面看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想一个问题总想不出解决思路,她憋不住了,给他发消息:
[我想问你题,可以过来吗?]
一动不动看着聊天界面,快五分钟都没回应。有点泄气,但她还是想去找他。
便下了床,穿着酒店的拖鞋,出门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刚好五点。
冬天,太阳落得早,外面已经是傍晚了,走廊尽头撒进余晖,橘黄色光晕,与暗色相彰,整条过道都显得昏暗。
姜听玫还穿着白天的毛衣,不过没加外套,毛衣修身,袖子也偏长,可以拉到手指往下。手指就逮着毛衣口,她有些犹豫又小心地准备去敲他的门。
还没过过道,就听见一声极重的摔杯子响声,玻璃破碎声极大,惊魂还未定,下一秒对面那门就被重重地从里面推开了。
门朝里开,隐约能见一室狼藉,地板上有水渍和残破晶亮的玻璃碎片,光影黯淡,隐约是人影。
愣怔着,姜听玫还没动作,就听见一道冷漠带着狠意的男声,“滚!”
下一秒,她看见从那敞开的房门内出来了一个女人,身形瘦弱,长直黑发及腰,穿着衣裙,衣裙却不整,露出肩背,一手抱着,隐约可见胸口风光,她眼里满含泪水,模样楚楚可怜。
姜听玫这才看清,她是黄莺莺。
穿得这样单薄凌乱,她脑中轰然一瞬有什么东西崩塌,不敢去往深想,不能去想。
她怕想的是真的。
死死地盯着黄莺莺的脸,她怎么能这样?衣衫不整地来酒店找纪忘舟,找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怎么会如此不自爱?
指甲掐着腿根,姜听玫眼眶酸涩,心底却难受得快要窒息了。
黄莺莺眼泪一直掉,目光一直落在那敞开的房门内,她绝望带着哭腔地喊:“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忘舟哥哥?”
她背抵着墙壁,瘦得肩骨嶙峋地凸起,眼泪爬了满脸,她沿着墙壁缩下去,绝望又心灰意冷:“为什么忘舟哥哥,你眼里只有她呢?”
闭上眼眼泪还是掉个不停,她脸色惨白一片,喃喃道:“明明我才是最先认识你的那一个啊。”
走廊昏暗光线里,姜听玫窥见这一幕,她目睹黄莺莺无助悲伤到极点的脸,目睹她缩在墙角哭了十多分钟后站起身从另一边走廊离去。
肩骨白皙,裸露在空气中,她似乎也不在意形象了。
等她走后,走廊房间又重新落入安静。
垂下眼睫,她还是想看他,想知道他的消息,想明确刚刚场景发生后的结果。
抬步,脚都酸麻了,她走得很慢,走到那房门口,手扣门轻轻敲了敲。
“我让你滚。”冷冷一声,没有一丝感情。
怔了下,姜听玫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
那声音不再响起,他没有回音。
擅作主张,姜听玫进去了,室内燃着香薰,气味类似皮革松木混合,很冷冽的气息。
地板上是一地的碎玻璃,水渍到处都是,地毯也被浸湿大片。
客厅没人,他在房间。
窗帘没拉,玻璃映着窗外余晖,照得室内一片橘黄,暗沉的昏色,没有灯光。
屏住呼吸,姜听玫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玻璃碎片,走到他卧室的房门口,顿了顿,抬手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
室内没开灯,光线昏暗,她眼睛适应了会,才看清里面的男人的身影。
靠着墙壁一把藤椅,他坐上面,只穿一件黑色丝绒睡袍,腰带系着,松松垮垮地,胸膛隐于暗,隐约可见袒露的肌肉线条。
他半垂着头,一手搭在藤椅上,手背青筋横亘,没动作。
光线太暗,离得不近,姜听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担忧他,轻轻问:“不冷吗?”
眼睫似乎闭着,碎发遮了点眼睛,看不清情绪,他并没有回答。
抬脚走近,她想劝他。
到了他面前,姜听玫有些犹豫,见他这样安静无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他刚刚是生气了?
黄莺莺到底干了什么?
而看他衣服穿得也不多,黄莺莺跑出去的时候也是衣衫凌乱,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一瞬,她不敢相信。
甚至手开始颤抖,轻轻轻轻地搭上他手背,声音低哑:“阿舟。”
“你怎么了?”他们靠得已足够近,可男人仍是垂着头,没一丝动作,只见冷峻面庞。
只是渐渐的,姜听玫却感到不对劲,自己手下碰着他的手背,一点一点越来越热,甚至发烫。
害怕他生病了,姜听玫连忙弯腰伸手轻捧他脸,和自己额头相碰,她想检查一下。
却猝不及防的,手腕被他反手抓住,手臂一瞬间收拢,将她锢在了他的怀里。
他们紧紧贴着,他的睡衣像薄纸一挑就松了,肩腹皮肤都袒露着,姜听玫触到那结实劲瘦的腹肌,动作一顿,再也不敢有了大的动作。
挣不出他的怀里,还感觉他浑身都似乎在发热,耳边喷洒着独属于男人的温热气息,痒得如根羽毛扫喉咙,勾得她也浑身发热。
手背抵着他的手臂,姜听玫努力挣了挣,说话断断续续地:“阿舟……别,这样。”
“……你怎么了?”这样异常。
男人仰了仰脖子,喉结深而沉地滚了下,低头越轨般唇及她细柔的肩颈,迷恋和不可自抑。
呼吸有些粗重,他一声不吭,似乎仍在克制,可身体本能却要冲破欲望囚笼。
姜听玫咬着牙轻轻发颤,呼吸起伏,颤颤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漂亮弥漫着危险的桃花眼。
眼尾发红,眼底是迷离的欲.火。
余光里,藤椅旁小桌子上是一杯早已空空如也的水杯,和客厅打破了的杯子,似乎是同种材质。
几乎顷刻,她知晓他这样的原因了,震惊,不可思议,姜听玫脱口而出问;
“她给你下药了?”
第63章 “我要你。”
回应没有声音, 只有颤抖惊惧的吻。
薄唇掠过侵略脖颈,他吻了她的锁骨。
他的唇薄而凉,如雨夜里拍湿敲打的荷叶, 枝盖至茎,都是冰的。僵直脊背, 姜听玫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心跳得砰砰作响。
恍如此刻置身海浪中,于大海波涛中起伏不定。
心是孤岛, 竟有迷恋。
轻闭双眼,姜听玫一手攀着他肩,指尖不敢用力,她怕抓痛他。
脑海里很乱, 姜听玫失了方寸,如机械娃娃, 任他摆弄。她知道他现在不清醒,克制不住, 可始终不敢去想最坏的后果, 最坏的后果,会怎样?
男人后颈冷白,耳骨却泛着薄红,生理上欲望作祟, 理智残余星火自持,他只是紧紧抱着身前的姑娘,薄唇碾磨辗转流连在她肩颈以内的皮肤, 眼睫垂着,眼尾的痣如落在雪地里的血。
清冷感消退,欲望蚕食不清醒的意念中也知道身前的姑娘是他爱的姑娘。
呼吸粗重交缠, 室内窗帘被风吹得开开合合,有冰冷的风涌入。
窗外城市已陷入漆黑夜色,霓虹灯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来往拥挤,喧闹声与繁华皆远去。
手背禁锢的力量似乎松了点,姜听玫湛湛调整了一下姿势,就被身前的人重新紧紧拥入怀里,不舍珍惜,不愿她离开。
心一软,姜听玫轻轻开口:“阿舟……”
“别走……”喑哑低沉的男声,他应该恢复了一点意识了吧?
姜听玫声音细软:“松开我,我去给你弄茶。”
抬眸,姜听玫对上那双眼睛,眼皮褶皱很浅,眼尾泛红,瞳仁墨黑,火星跃动,药效应该没过。
她还想说些什么,那一刻纪忘舟却似完全清醒了般,伸手松开她,偏过头,手背挡住眼睛,拇指折在手心,掐着那块肌肤,忍耐克制。
他陷在阴影中,似乎已寻回一丝理智,刚刚的慌乱已经不复存在,残存的乱迹还在昭示,锁骨胸膛至下,睡衣微敞,肌肉纹理丝丝蔓延至腹部,线条清晰,很欲。
却情绪上又冷得逼人,配着手腕腕骨处那串佛珠,清冷禁欲得不似凡间人。
姜听玫一阵恍惚,回过身来匆匆起身,站稳,背对过身去,耳朵燥热,浑身都发烫也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他是不清醒才会如此,她为什么会有情意缱绻的错觉。
为自己感到不耻,她慌乱地撩起自己肩颈处的毛衣,掩盖住那吻痕。
“我……”
“抱歉。”疏冷一声,他语气里是歉疚。
“没事。”姜听玫低下头,抬脚往门外走。
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可走到门口事又听见他喃喃般,低低道了声,
“差一点……”
差一点,就不得不娶黄莺莺了。
他妈给黄莺莺出的主意可真狠啊,不惜下药以身子来迷.奸,要挟他。
也是差一点,他要永远失去自己最爱的姑娘了。
仰头靠背,唇角微扯,他苍白地勾笑,眼眸深沉几分。
姜听玫没听懂,以为他说的是差一点他克制不住了,他还是抱歉。
心中涌起不名说的酸楚,手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部,她没资格吧。
…
回到自己房间冷静了快半个小时,姜听玫头脑还是忍不住发昏,刚刚,好似第一次越界。
手指不自觉摸了摸嘴唇,明明第一次,他们好像亲过。
让窗开着,风吹了十几分钟,冷静下来,打消心底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松了口气。
检查了自己锁骨处的吻痕,他动作很轻,没什么痕迹。
唯一重的,就是他抱自己的力度,太紧太重,箍得她双手都发酸发胀。
不过也十分佩服他的自制力了,被下了药,还能凭着理智清醒,也只是抱着她吻了下。
也只是意外,如第一次相见时,他们之间的意外。
姜听玫决定当这个小插曲不存在,重新换了件高领毛衣,等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才给纪忘舟发消息:
[好些了吗?]
片刻后他回:
[嗯。]
放不下心,姜听玫还是想过去看看。
特意穿了外套,姜听玫过去的时候敲了敲门。
“进。”
一进门,姜听玫便看见那被打湿的地板还是湿的,碎玻璃扎在上面,随时都有将人划伤的危险。
而纪忘舟站在窗边,衣服穿得整齐,一件湖蓝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系到领口最上面一颗。
窗户大开,风源源不断涌入,他站在风口,一件单衣好似不会冷一样。
窗户旁边木桌上放了一只杯子,杯内装了一半水,他应该喝过。
身形清瘦,二十多年的孤寂,他似乎从来是一个人。
心底泛过密实的疼,姜听玫心疼他,“为什么不多穿点?”
她去拿衣帽架上挂着的大衣,絮絮叨叨:“十度,穿一件衬衫,身体再好也受不住。”
垂了点眼睫,他侧颜俊冷,下颌微收,皮肤有些苍白,他低低道:“今天的事,我……。”
姜听玫率先开口,“我已经忘了。”她笑笑,“让它过去,好吗?”
知道她难以忍受,因为低头看她眼睛那一瞬间,她眼眶红了,里面眼泪盈着亮光,那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畜生,所以松手放开她,让她走了。
现在她连提也不愿意提,应该是厌恶。
“好。”一点颓丧,他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
那晚上他们在一起待了很久,可说的话很少,很少,只有几句。
服务生上来收拾了一地狼藉,他们简短地一起用餐。
吃完后纪忘舟拿出电脑,写一些她看不懂的程序。
姜听玫也没走,就在他身边写题,不会的问他,他回答总是短短几字,却一针见血。
心里有些不明的滋味,可姜听玫已经满足。
那晚他们在不同的房间睡觉,可心里脑里似乎都只剩下了彼此。
第二天是纪忘舟送她回学校的,不过他没有送她到学校里面,只是在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下。
姜听玫侧过身看他,不舍得也得离开,她小心翼翼问:“阿舟,你还好吗?”
纪忘舟微挑了挑眉,对她笑笑:“怎么不好?”
“就送到这里,你照顾好自己。”
眼底莫名酸涩,姜听玫忍住没哭,探身向前轻轻抱了抱他,轻轻开口:“我会想你。”
手指一顿,她忍不住开口:“其实昨天我很害怕,怕你真的要娶黄莺莺了。”
唇角轻弯,他极淡地笑了下,大手摸了下她的头,哄:“不会娶她了。”
如你所愿。可这身为朋友的一生,他做不到。
笑意浮上嘴角,姜听玫很开心,“等我。”
松开他,下了车,她站在旁边对他挥手,嘴角梨涡浅浅:“寒假就可以去你那实习了。”
眼眸沉了点,掩不住的冷意,无可奈何,拿她根本毫无办法。
松离合,踩油门蓝色越野车又重新汇入车流中,路口转过一个弯,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姜听玫着路尾,心里空空的一块,垂手立了会,她也转身从学校后面的那条路回去了。
——
学校期末,报告作业都积压着,都下了截止日期,寝室里的人都变忙碌了,每天都往图书馆跑。
姜听玫平时没偷懒,因此作业都写得差不多,也就是复习专业课,还有找论文方向。
不算太忙,她每天都给纪忘舟发消息,遇见花坛里树叶下的一只小蜗牛,学校里的大黄猫,树上掉下一只小鸟她捡到都发给他,都想分享给他,告诉他,让他也知道。
先前几天,纪忘舟都没回她。
可总是忍不住想他,姜听玫自言自语也发了,新做的指甲,新看的书,写不好的题,导师的表扬,她都发了。
因为不想像之前一样,又好几个月不联系,她会发慌会难受。
而这样一周下来,纪忘舟似乎是得着空了,也会很耐心地回她,评论她的小鸟,[嗯,长大了点,喂得很好。]
Hear:[当然!我辛辛苦苦去学校后山翻石头抓的蚯蚓。]
小银河在旁边附和:[是的哦,小主人是抓蚯蚓小能手。]
众室友在旁边觊觎,都想抓小银河过去和她们聊天,它现在俨然已经成为寝室的团宠了。
小鸟叽喳,人声叽喳,姜听玫等在手机边,这样的时光也觉得幸福。
第一次语音,是姜听玫尝试打给他的,她实在是太想他了,很想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半分钟他就接了。
站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路上,站在积攒厚厚一层落叶的树下,远处一张路边木椅上坐的是一位爷爷和奶奶,他们白发苍苍,手还牵着。
云雀叽喳,日光悠长。姜听玫听见他的声音,心头好像弹钢琴曲,跳出最欢快的一节音符。
“阿舟,还好吗?”
“嗯,刚做完数据分析,透会气。”他嗓音低,指间烟没点。
“我们今天有一门课结课了,老师表扬了我写的论文。”她欢喜报告,想得夸奖。
“很棒。”低而温柔,他这样回答。
姜听玫开心得要跳起来,又逮着手机絮絮叨叨和他讲了好多学校的事,小银河成为寝室的团宠,小鸟长大了在寝室飞来飞去,室友都开始着手找工作。
“她们问我找不着实习,我就说我不找,”拖长尾调,她声音里带了点俏皮,“我有你呀。”
纪忘舟闷声咳了声,也忍不住低声笑,“这么会说话了。”
姜听玫突然正经起来:“对,我这么会说话,那你想不想以后多多和我聊天。”
纪忘舟握着手机,顿了会,没回。
姜听玫自顾自:“想的话,我们以后每周都语音聊天吧,一周三次,好吗?”
握紧手指,数对面光秃秃的树枝枝桠上残存的叶子,她期待他能答应。
考虑权衡,约莫过了三十多秒,姜听玫终于听见他的回答,一个字,却让她高兴到晚上回寝室睡觉翻来覆去到一点多才睡着。
时间停顿一刻,他微垂眼眸,声音很低,回:
“好。”
——
那个期末似乎过得特别快,姜听玫整天教室寝室图书馆三头跑,在图书馆也和他打过语音电话,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姜听玫听得见他敲键盘的声音,而他听得见她翻书的声音。
在书架下面,窗户旁边,冬日阳光温暖,隐秘的角落里是他们互相通话的秘密。
书本下压着的手机,小挂历上画过一个又一个圆圈,离放假的天数越来越少。
虽然很久没见他,想念刻进骨子里,可是每天都会聊天还有一周好几次的语音,都令她觉得他就在她身边。
她也总问小银河,戴上耳机和它说悄悄话,问它纪忘舟以前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小银河绞尽脑汁搜索,说:“前主人以前是一个让人很难以接近的人,他大学经常把自己关在实验室,研究一样东西到近乎痴迷的地步,可以好几天不出去,吃饭都是叫外卖解决。”
“博士导师劝他很多次,让他出去走走和别人交流,可那时主人从来没听过,他将自己沉入机械与算法的世界,逻辑物理数学占据他全部的大学生活。”
“不过主人也认识了一个伙伴的,和他同样醉心研究的丁蔚。”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研究,论文,获奖,研究,论文,获奖,研究,出专利,获奖。”小银河眨眨眼,自豪开口:“主人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都在他旁边陪着他哦。”
怔了怔,姜听玫才知道原来他曾经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求学的时候是那样孤独,几乎拒绝与所有人交流了。
而且她竟然不知道,纪忘舟原来早已经博士毕业。那他在国外学的那几年是有多疯狂多投入才能一路跳级。
估计是他妈妈的事一直影响着他驱使着他,他想早一点回国投身研究,却没想到遇见Kimmy那样的事,功亏一篑,从头再来。
心底闷闷的,姜听玫编辑文字好长一段想要发给他,犹豫很久全部删完,她才打字:
[我会一直陪着你,阿舟。]
那条消息是那天晚上快到凌晨的时候她发的,姜听玫不清楚他有没有看见,总之他没有回应。
看那消息页面看得眼眶发涩,没等到回答,二分钟期限最后一刻,她撤回消息,重新发了一句晚安。
后面考试测试如约而来,姜听玫在不同的教室里写完一张又一张试卷,最后一科考完,出教室门走到教学楼下面,她在旁边的花坛上看到了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花苞。
在花坛里,在衰草中,一株小生命正在慢慢萌发。
姜听玫拿出手靠近拍下它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应该是春天要到了吧^_^
春天到了,她想和他一起去看花。
回到寝室,氛围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愉快中又藏着点哀伤。
这是大四上学期她们四个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期末回家,收拾行李床铺寝室都会空出来,下半年没有课程不会有人再回来,有的出国有的读研有的直接奔工作岗位。
人生轨迹就此错开,曾经在一起要好那么久的人都要分开了。
虽然只来这住了短短一学期,可室友姑娘们都是很好很相处的人,要分开,姜听玫也感到了不舍。
其他室友收拾行李收拾着都要哭出来了,最后索性行李一丢,大喊:“不收拾了,去喝酒!”
四人横行在操场边,没什么形象地疯闹。
先去了饭店,因为有人说喝酒不吃饭对胃不好,于是四位姑娘现在饭店干饱了饭才去的酒吧。
姜听玫起初只喝的鸡尾酒,后来被其中一个豪迈的姑娘夺了酒杯,满上了杯伏特加,说,“干了这杯,我们四个人永远不分开。”
大概是情绪感染,酒吧里放的歌曲忧伤氛围又很足,姜听玫硬是把那杯伏特加喝了小半杯,后面喝不动了,因为完全醉了,四人醉醺醺回学校,保安大爷都愁说:“姑娘们少喝点,不是天涯海角,以后也能见到。”
平日里性格文静,最小的小妹却开口说了句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明日分隔无故人,可是能与他见面了呀。
回寝室抱着马桶吐了好久,喝了舍友递的果汁才好受了点。
姜听玫坐床边抱着手机,絮絮叨叨东倒西颠地给纪忘舟发消息打电话,她发说:“今天吃饭的时候看见好多小学弟了,真年轻啊。”
“真好,不像我好老了,25,还是要满26了,没人要了。”她声音低低的,说的也是醉话。
纪忘舟沉默了会,很轻地回了句:“我要你。”
…
室友都听见了,就姜听玫还醉着。
后来睡觉前,寝室一姑娘和家里父母打电话,介绍:“噢,四床的姑娘哦,她今天喝了一点酒就醉了,现在在抱着电话和男朋友撒娇呢。”
抱着电话喃喃道,躺床上也抱着,喝醉了话似乎特别多,姜听玫喋喋不休和纪忘舟说了很多话,念经一样。
纪忘舟拿她都没办法了,手机就放桌面上听她说,偶尔回她几声附和,夸她。
说话说着,迷迷糊糊姜听玫就抱着手机睡着了。
高铁票是第二天中午的,她上午九点多才醒,连忙翻身下床收拾行李。
行李刚收拾没几分钟,手机电话就响起来了。
手忙脚乱,连忙又上床拿手机接听。
没注意来电显示,接通瞬间,她还没说话,就听到对面声音。
“下来吧,我在你寝室楼下,接你回家。”
第64章 “就当是我女朋友?”
是师兄送姜听玫回去的, 他说是顺便来A市出差,姜听玫没多想就跟他走了。
后面到了兰泽才发现纪忘舟给自己打了两个电话,把东西搬进出租屋, 姜听玫才空闲下来给他回电话。
纪忘舟在姜听玫宿舍楼下等了近一个小时才接到她的一个电话,她说她已经回去了, 坐的是易朗的车。
瞬间, 感到厌烦,纪忘舟声音冷了, 在她追问他怎么了的停顿后回了句,“没什么。”
挂掉电话,纪忘舟头疼,开着越野车泄愤一样从A市东区开到西区, 随便找了家酒店住进去。
刷房卡的时候却被一道清亮的女声叫住,“纪大少?”
这声音有点熟悉, 纪忘舟一手拿着房卡,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眼走廊上的女人。
高跟长礼裙, 刚从宴会回来, 短发利落,红唇弯上,她看他的目光很直白。
眼眸沉了沉,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 纪忘舟才想起,这是他弟的未婚妻啊。
眼神微冷,他不打算回她, 并不打算理她。
凌莎却高调宣布:“大少,我追你啊。”
她笑得妩媚,很迷人, 声音也透着魅惑,“好不好?”
弯唇冷笑了声,房卡刷开房门,纪忘舟态度称得上恶劣:“别追,没用。”
外套搭在手上,他要进去了。
凌莎却突然加高了声音,她拿出筹码:“你难道不想成为纪家家主吗?”
“纪凌阳攀着我们家,你拿什么和他对抗?”
她想到什么,笑笑,“噢,对了,你那母亲还只让你娶黄莺莺呢。”
她点了支烟,红唇咬着,冷艳无比,“一个将死之人,将你的依靠彻底斩断的人。”
“盛雪兰这盘棋下得真好,为了给纪凌阳铺路,她几乎是绝了你的路啊。”
眼底光暗了暗,房卡就扔前面柜子上了,纪忘舟回身,眼皮撩了下,目光落在凌莎身上,声音是说不出的冷,“什么将死之人?”
食指中指夹烟,凌莎吐了口烟,开口:“黄莺莺啊。”
“她白血病,你不知道吗?”似笑非笑,凌莎就那样勾勾地看着他。
下意识停顿了下,纪忘舟移开眼,手骨的佛珠在暗处也不见了光彩,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不发一声,扔了手中外套,不再有继续和她谈下去的想法了。
凌莎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哼笑了声,“大少还真是铁石心肠呢。”
烟吸过半截,烟灰飘落,凌莎目光落在走廊墙壁上挂的一副油画上,下决心,她给出条件诱人:“和我结婚,你答应的话,我可以马上甩了你弟弟。”
“以后盛雪兰也拿你不会有丝毫办法,”她笑笑,红唇妩媚,“怎么样?心动吗?”
“没兴趣。”长指从上往下一颗一颗解领口扣子,纪忘舟冷声回绝。
看着男人的侧影,气质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拒绝她丝毫不留情面。
嘲讽地笑,她话里是讽刺,“姜听玫给你们一个一个下什么迷魂药了?”
“非她不可?”男人也就算了,连她最爱的母亲现在都要费尽心思地打听她的消息,还背着她买了那么多礼物送过去。
凭什么?就因为是她是她母亲林秋月唯一的亲生女儿么。
觉得可笑,原来这近二十年的陪伴,比不上她的亲女儿分毫。凌莎不认,也不会轻易让步。
“你不配提她。”男人嗓音冷得如碎冰般,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嘲讽,就听见极重一阵关门声,对面的门被关上,带来的还有一阵风。
凌莎笑笑,拿出手机给她母亲发消息:[我想你了,妈妈。]
——
收拾整理房间,姜听玫在家过了几天颓废日子,追剧看小说尝试着玩游戏,到了第五天,彻底闲不下去了。
一月二十几,温度还是那样,七八度,穿毛衣棉服都冷。姜听玫缩床上抱着热水袋,看着手机发愁。
微信界面是和你纪忘舟的聊天记录框消息,消息N问一答,他只敷衍着,语音聊天也可以不接,她说自己回兰泽了,对面也只是回了一个嗯字,丝毫没有想和她见一面的想法。
也一点不提去他实验室实习的事,姜听玫焦虑不安,以为他不愿意自己去了,便只好在网上零零碎碎地浏览一些招聘实习生的工作。
可姜听玫还是觉得心乱烦躁,她很想见他,可他不知怎的,又恢复之前疏离的模样了,她一点摸不准他想的什么。
陶雨杉白天上班也没时间陪她,她就只好一个人待着,看一部电影从天亮到天黑,三餐也基本靠外卖解决,这样颓废度日。
第六天的时候,是师兄的消息发来了,他说他之前有个钥匙扣好像掉她书包里了,如果她有空的话想让她送过去还给他。
易朗还发了他新公司的地点。
姜听玫闲得快发霉,连忙回有空,今天就来。收拾换衣服化妆出门,姜听玫照例给纪忘舟发了个消息。
[师兄东西忘我这了,我今天去他那给他送回去。]
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扔口袋了,她不抱希望他能回她,却在等公交的时候听到手机震动。
公交车到了站口,姜听玫看了眼来电显示,没上公交车,走到旁边树荫下去接他电话。
路旁常青树起的是观赏作用,叶片浑圆,枝干粗壮。小时候老师说过,这种树叫万年青,生命力顽强,有很强的观赏性,很多地方都会种植。
下意识去找万年青里叶片是爱心的树叶,姜听玫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扯了扯树上的叶子。
电流滋滋声在耳边回淌,姜听玫赌气一样没开口说话。
是纪忘舟先叫她的名字,“阿玫,在么?”
“不在。”忍不住,要呛他。
“我来接你,地址发我一下。”
“不发,为什么发,反正也不想理我。”
“前几天有点忙,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师兄。”他有些违心地撒谎,不提之前在A市发生的事。
也没真生他气,支吾犹豫了会还是把地址发给他了。
目睹公交车远去,姜听玫就近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等他来。无聊就玩手机,手机里没什么游戏,下了个MOBA的竞技游戏,玩几局总是不知道什么技能一通乱放没反应过来就死了,所以她宁愿玩俄罗斯方块。
简单计算一下,就能一排一排把底部的空间堆满,成就分也越积越多,这样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智能手机是触屏的,不像之前小时候的按键老人机,总是容易有误差。
堆满一排一排就消失,她一的积木一直维持在底部三四排水平,怎么玩都输不了,这游戏没有尽头。游戏积分到一千六的时候,纪忘舟到了。
黑色世爵,他又换了辆车。这车很扎眼,是辆跑车,车身流线型,流利崭新,挺酷的。
停在这一众出租车的单行道上,不少人都投去惊羡的目光。
手机震动,他打电话给她。
心底还别扭着,快两个月没见,是很想他。可撇不下脸来在这么多人目光下去敲他车门。
想了想,想找个人少点的地方,一手提着挎包起身,姜听玫沿着马路往前走。
身后世爵喇叭响了几下,人群慌乱地散开。
松离合,往前开,纪忘舟半降车窗,就看着路边姑娘纤细的身影。
米咖色大衣,纯白色长裙及脚踝,露在大衣外的是一截裙摆,她人瘦,身材均匀,穿什么都好看,很有气质。
走的速度不快不慢,就是一直没回头看,也不知又是生了哪门子气。
手机电话一直没接,纪忘舟就一直打,有急躁的司机摁喇叭催,他也不急,就反正一直靠边慢悠悠地跟着她。
姜听玫脸都红完了,手机震动不停,而身后那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这场景让她想起的是电视剧里的霸总堵人桥段,老脸都没了。
等到了人少一点的地方,姜听玫才终于接了电话,就听见电话对面男人懒洋洋的声音,
“姜小姐解气了?”
“生完气就上来吧,再不上,交警要来贴条了。”刚说完,手机就进条短信,交通扣分,让他缴三百罚金。
“噢,已经扣了,没事还能逛逛。”他不咸不淡道,语气慵懒。
看来心态挺好的,没听出一点不高兴。
姜听玫自己也觉得奇怪,干嘛生莫名其妙的气,停下来,“我没生气。”
有些犹豫,又情怯一样,找借口:“……你刚刚太高调了,纪先生。”
“好,下次注意。”他淡声回,下一秒又不太正经,“开拖拉机来接你。”
姜听玫:“……”
回头往他那边走,敲车门,坐的是副驾。
目视前方,姜听玫没去看他。
一路上纪忘舟也不怎么说话,就是余光总看她,车内气氛一时有点奇怪。
透着玻璃看他侧影,姜听玫心里乱得很,像剪不断的线一样,车内空调没开也觉得热。
后来还是她先憋不住,开口:“怎么想要和我一起去拜访师兄?”
长指敲了敲方向盘,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感。
纪忘舟淡淡回:“感谢他吧。”
姜听玫忍不住笑了笑,“感谢什么啊,你又不认识他。”
“你认识。”仍是没什么波澜的一句话。
姜听玫却停顿半晌,才接他话,“噢。”
她也摸不准他心思,她认识他就去拜访感谢,这是什么举动,是谢谢你照顾我最好的朋友吗。
友谊真伟大,他对朋友可真好。
有些莫名心酸。
姜听玫转移话题,问他刚刚扣分的事,他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事”就过去了。
“没事,什么都没事。”
姜听玫碎碎道:“我是有点生气,因为这一周你自己看看我们消息记录,你看看你有多敷衍。”
一手搭着方向盘,手背挡了挡额角,纪忘舟也挺想说他也气着,想了想还是说:“嗯,下次不这样。”
泄了气,姜听玫不想理他了,就闷声没说话,一直到下车。
师兄新公司在东城商业区,那片地方挺挤,车位很少,又往前开了一公里,找了个酒店才把跑车停进去。
出了车库,看着不远处的红绿灯,地图上离师兄的公司还差一点五千米,得走十几分钟才能到。
只好和他一起走,在路边等绿灯也站他身边。
不得不说这人真是长了张祸害脸,一路上不少小姑娘的目光都跟着他,顺带也跟着她,揣测一般。
掩饰拿手机玩,姜听玫始终没去看他。
纪忘舟倒是一直低头看她,柔软蓬松黑发披在肩头,黑发上别了一枚珍珠发卡,眼睫很长,浓密纤细遮住那双澄澈的杏眼,她不说话显无辜,五官漂亮,不施粉黛也出众,鹅蛋脸,眼睑微敛,很纯,初恋脸。
嘴唇微抿着,刚吃了樱桃般,带着微粉,让人很想蹂.躏。生了坏心,纪忘舟弯腰整个人轻轻往他那边倾了下,手臂轻轻擦着她衣服,和她靠近很多。
手臂一直被人有意无意地蹭,姜听玫回过身,“你干嘛?”
一回头就直接闷他肩骨处了,撞着额头,在大街上姿势亲密无比。
有点窘迫,姜听玫往后退了几步,耳朵尖发红,刚想说什么,就被纪忘舟逮住了手腕。
男人弯腰,贴她耳边漫不经意低道了声:“帮我下。”
姜听玫莫名其妙:“帮你什么?”
纪忘舟余光只瞟了下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那姑娘有点花痴,一直在看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要联系方式。
“就当是我女朋友,嗯?”他声音低哑,喷洒在耳边,蛊惑一般。
姜听玫知他是不想被纠缠,也就随他去了,任他牵着自己手过马路。
过了马路,沿人行道走没多久,前面就是个十字路口,商业广场旁边是高大的写字楼,另一边是医院,路上的人多都在这里散开了。
手还被他牵着,自然而然的,他好像不会放开了。
心里别扭,莫名其妙的脾气也没了,她悄悄用余光看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棒球服,拉链是银色的,休闲运动裤,挺拔站着,阳光下很有蓬勃的少年感。
冷白皮肤削弱光感,睫毛密长,鼻梁高挺,英俊无可挑剔一张脸。配着那眼尾的朱砂痣,就很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少年般。
是想那么久了,现在也算在早春相见,街上开始挂红灯笼,广场上放着很喜庆热闹的拜年曲,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置办年货,一切都是自然而美好的事。
而她可以和他一起,在这拥挤喧闹人间行走,散步,无目的,看着路边有老爷爷骑自行车,车上绑着一大捆各种颜色的气球,飞在很低的天空中,五彩斑斓,彩虹一样漂亮。
他手心干燥温暖,手掌宽大,一只就能握她两只,紧紧抓着她,好像生怕她会走丢。
忍不住嘴角微弯,她笑了,停下,“好了,不生气了。”
半低头,纪忘舟伸手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侧脸,唇角是疏淡的笑意,“好。”
克制着吻她的冲动,他轻轻开口:“年后来报道吧。”
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啊,姜听玫忍不住微笑,梨涡浅浅,“遵命,老板。”
想到什么,她问:“过年你忙不忙啊?”
选了条路,绕一点但是人少一点,和她一起慢慢走,他回:“如果没什么意外的事,就不会太忙。”
“喔。”姜听玫点头,“我也不忙。”
“杉杉说除夕在家做饭,晚上去城南看烟花,那边不是禁燃区。”十指紧扣着,她笑笑,“这也算是跨年吧。”
“那我比较可怜了。”纪忘舟作无辜模样。
姜听玫问:“怎么了?”
“他们都去参加宴会,我一个人留家里。”
“扑哧。”姜听玫忍不住笑,“那你也去啊。”
眼睫垂了点,他模样很让人心疼,“师父教导过,乱花渐欲迷人眼,乱花太多的地方,奢靡腐败不利于修行。”
“我从小听话,不敢违背师父。”纪忘舟眼角微垂,像可怜巴巴没人爱小狗狗。
心疼他,知道他说的都是心里话,毕竟从小都是在山里,去那些地方肯定不习惯,而且小时候吃素,长大了估计也不爱吃肉,觉得油腻恶心,而那宴会都是油腻奢侈扎堆的地方,他不适应不喜欢也很容易想到。
“那……来我们家吧。”姜听玫思索,“我多买一人份的菜,你饭量怎么样,喜欢吃什么?”
已经着手布置,她问:“喜欢吃素菜吧?我回去再多学几个素菜的方法。”
“啊?你喜欢什么诶?”
“你做的都可以。”他回,看着她的目光总是很柔和,“到时候需要我帮你打下手吗?”
“嗯,还有新年礼物想要什么?”
过马路,前面一截路边摊有卖小糖人的,姜听玫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欣喜道:“哇,你会不会圈那个?”
手被她往下扯着,她眼底都是兴奋的光。
被拉到小糖人摊面前,看着那老爷爷用枫糖滴在粘板上,很快便成型了一个个动物模样的枫糖块。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可是我爸总不给我买,有时候运气好能要到一个,就会特别珍惜,能私藏一个月,用洗干净点糖纸包着,时不时就拿出来舔舔。”想到小时候自己多傻,姜听玫也忍不住脸红。
摊位面前的小学生排队投硬币,然后转转盘,转盘上是各种不同动物的图案,有白兔,猫,龙,小鸡小鸭,大小不一样,转到大的小朋友总是很高兴,小的就挺沮丧地走了。
纪忘舟观察了会,下结论:“应该挺简单的,做这个。”
那摊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做过这个?”
纪忘舟:“没有。”
姜听玫拉他袖子,“你会做啊?”
纪忘舟微点头,“不难。”
“那个锥子样的工具里面装的是热的枫糖浆,滴到砂纸上瞬间冷却,随便画几笔就行。”
姜听玫,“我看得出来,我是问你会画那些图案吗?”
他点了点下颌,挽尊,“会啊。”
摊主估计也是做累了,当即就让他上手,“好嘞,小伙子来给我们露一手。”
小学生也围着他们,叫他大哥哥,嚷着要他给他们画龙,画很大的那种,比转盘上的图案更大的。
就这样被一群小学生起哄着,纪忘舟站到了那糖人摊里面,撩了撩衣袖,一手拿起那个圆锥型的挤糖器。
他手骨修长,腕骨突出,手背青筋微凸,独属于男性的力量感,但又漂亮,握着锥子画糖人,艺术品一般。
姜听玫站在那后面,看着他被小孩围着,脾气也好,对他们耐心,他下手挤糖,动作很慢,不熟练。
褐色糖浆从空气中滚落到糖纸上,他画了几笔,就有图案成型。
站在这热闹中心,第一次姜听玫觉得他身上也有了点烟火气。
她拿手机,点开相机,给他拍了张照。
光线角度正好,鼻侧影立体瘦削,睫毛长,碎发遮了点眉,眉骨高,平日冷俊一张脸也惹上暖意。
很温暖,很平和。
心底的蜜糖化了一样,姜听玫感觉像吃了糖,那刻她很想永远,永远就那样,和他一起。可以看他孩子气,可以陪他见众生,在樱花还没开之前,在平淡的街道上一起牵手散步,为有趣的风景驻足。
小学生们放了寒假时间很多,在那里翘首以待,等着他的制作成果。
从一下手的第一笔到连贯的最后,小学生们都发出了“切“,切”的声音,很是瞧不上。
“这位哥哥根本不会画龙,这是条蛇,还是有脚的蛇。”
姜听玫走过去,探身瞧了眼,就忍不住笑了。
一大张糖纸上,躺着个模样奇奇怪怪,一条蛇一样,长着四条腿的“龙”,总之很抽象。
姜听玫鼓掌,替他说话:“对,小朋友你猜对了,哥哥他画的就不是龙,这就是蛇。”
小朋友:“骗人,蛇根本没有脚。”
姜听玫:“谁说蛇没有脚的,蛇是有脚的,有一种蛇叫石龙子,就是有脚的。”
“哥哥画的就是这种蛇。”她笑得很甜,“我作证,这真的和那种蛇很像。”
糖纸一翻,扯了下那白色的纸,这枫红色的龙就成型出炉了,两根糖棍插着,那龙有二三十厘米长。
漂亮桃花眼眯了眯,纪忘舟微笑着把那“蛇”递给刚刚发问嘲笑的小朋友,语气非常和蔼:“这个就送给你了。”
“它晚上会来找你一起睡觉的哦。”
小朋友伸手都不敢去接那枫糖了,被吓哭了,呜呜呜,“坏蛋哥哥。”
这一哭,纪忘舟就挺不耐烦,“男孩子哭什么?”
“再哭,扔江里。”
“扑哧。”姜听玫忍不住,上前去哄那小孩,“哥哥他骗你的,这石龙子晚上不会来找你,它来找你也是它变成龙的时候,腾云驾雾可以带你去玩。”
小朋友一抹眼睛擦了眼泪,眨巴眨巴,不哭了,“漂亮姐姐,是真的吗?”
“当然。”姜听玫把那枫糖递给他,浅笑,“我不骗小孩的。”
小男孩欢欢喜喜接过了那糖蛇,咧嘴笑,露出一排白白牙齿,“谢谢漂亮姐姐!”
他欢欢喜喜拿着那糖人走了,走了几步又跑回来,红着脸对姜听玫开口:“姐姐,你等我长大,我要娶你。”
挤糖器都扔了,纪忘舟冷冷看他一眼,“做梦呢。”
小朋友委屈,“怪哥哥好凶。”
是老爷爷摊主看不下去了,连忙去哄他,“小海乱说什么呢,你姐姐等不了你娶了,你没机会了,快回家写作业吧。”
姜听玫站在原地,有点局促,脸都有点红,看着这一大一小这么幼稚,也觉得好笑。
等那小孩走了,纪忘舟才回来,还是站在那摊前,其余小朋友已经开始点了,“我要小猫咪。”
“我要小鸭子。”
“我要小狗。”顿了顿,纪忘舟抬眼看了下她,没异样才放下心。
“我要大白鹅!”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语气淡淡的,“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们,今天收摊了。”
他低头看了眼姜听玫,嗓音低哑:“只给姐姐做。”
被小朋友们起哄请到他摊前,姜听玫抬头看他,狭长桃花眼,眼皮薄,眼睛很好看。
他问:“姜听玫小朋友想要什么样的糖人?”
见日光悠长,他懒懒散散的,语气漫不经心,心怦然而动,姜听玫轻轻回:“你做什么,我就要什么。”
第65章 小兔子不可爱吗
纪忘舟给她做了一个小白兔模样的糖人, 最后一笔勾兔耳朵的时候勾重了,所以那小白兔就只有一只兔耳朵。
这次做出成品来,纪忘舟却很在意, 他不满意,“我重新做吧。”
姜听玫拦住他, “别呀, 这只小兔子不可爱吗?”唇角微翘,她笑得真心, “我很喜欢。”
糖棍插着小白兔,她给他看,“这只小兔子多独特啊。”
低头,牵了牵唇角, 他轻轻笑了,“喜欢就好。”
谢过糖人摊老板, 他们一起离开,沿着街道往前走, 一路上姜听玫一手被他牵着, 一手捧着那糖人,宝贝得也不舍得吃,最后装进了自己的小挎包里。
她夸他,“纪少爷, 什么都会啊。”
纪忘舟突然停下,松开她手,姜听玫一顿。
然后看见他站她面前, 弯腰双手环了她后背,手指微微顿住,姜听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纪忘舟却只是帮她理了理衣领, 嗓音低沉,“要去买点礼物送给你师兄吗?”
姜听玫都没想到这茬,连忙点点头,“要,师兄他以前一直很照顾我。”
纪忘舟直接领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博物馆,博物馆一层楼里有画展,他直奔其中一间,拿出了一幅预先就预定好的油画。
是一副风景画,湖边小房子,湖面点点睡莲,阳光被云遮住一半,画面光阴交接很自然,整幅画色调偏暗,有种阳光蒙尘下的压抑感。
但是不可否认,这幅油画画得很好,极有艺术造诣。
姜听玫有些忐忑,问:“这幅画是谁画的呀?”
将画装进包装盒,纪忘舟看清她想法一般,回:“一个不太出名的新人,我挺喜欢他的画,这幅是他送我的。”
松了口气,姜听玫轻轻问:“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一手提着包装盒,纪忘舟伸手牵她,轻笑道:“怎么想到要给我送礼物?”
姜听玫脑子转得飞快,想了想回:“我觉得你生日应该快到了。”
顿了下,眉心微垂,纪忘舟不在意回:“已经过了。”
“啊,什么时候?”姜听玫惊诧,“为什么不和我说啊?”
眼尾挑了下,纪忘舟没什么情绪,“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姜听玫却停下脚步,正经道:“那以后有了,以后我都陪你过。”
她笑着,眼底映着灼灼日光,澄澈湖底有游鱼经过。
那笑很动人,纪忘舟很想画面定格。怎么可以不动心?
忍不住,牵她手,十指紧扣,一向淡薄眼底是温存,他声音低哑,也认真,“自己说的。”
“不反悔?”
姜听玫点头,“反悔做,小狗。”
如此熟稔自然,她是真切地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心都给他,可情感上却愚钝至此。
至今二十四年,从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可她想当然地将自己缩在无风的港湾,逃避一切可能带来痛苦风暴的海浪航行。
难以自抑,纪忘舟弯腰,用拥她入自己怀里的方法抱她,薄唇贴近她耳边,和她说悄悄话,“你送的,我都喜欢。”
呼吸温热,他身上总有很清冽的气息,如风渡,如虔诚,佛香清明。
唇角轻轻扬起,眼睛也弯成月牙,姜听玫回:“好的,纪先生。”
……
师兄入职的公司是一家新起的科技公司,很令姜听玫感到吃惊的是,他现在似乎转行了,不再做股市操盘手,而是改为公司资产的风险评估组的人。
这家科技公司似乎已经在业内崭露头角,装修得也很有门面,租了东城中心地带的半栋写字楼,员工规模也在逐步扩大。
进大楼的时候,姜听玫注意了下旁边的牌匾logo,上面是四个中文的艺术字:兴腾科技。
师兄办公室在十一楼,进大厅说明来意后就有专人来带他们上去,电梯里和那位员工一起站着,莫名有点尴尬。
员工很敬业,出电梯还一直在前面带路,带到了师兄的办公室门口,走的时候态度非常好地说:“小姐,先生这就是易经理的办公室了,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我叫莉莉。”
姜听玫朝她笑笑:“谢谢,不用了。”
也有点惊讶,原来师兄事业这样风生水起,已经做到经理级别。
站在门口,她率先敲了几下门,大概过了十几秒,门朝里开了。
是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助理来开的门,她打扮很普通,长发用发圈绑着,穿着一套职业黑西装,不过高跟鞋倒是很高,目测得有九厘米。
姜听玫很佩服,看了她脸一眼,隐隐约约有点熟悉感。
女助理一手扶了下眼镜,微笑道:“小姐,先生,请稍等一下,我们易总在批一个文件,你们可以先在这边沙发上等一下。”
姜听玫纪忘舟随她坐到了那沙发上。
这办公室空间很大,装修风格简洁,有里间和外间之分,里面用玻璃隔着,看不清里面光景,外面则是沙发木椅,书架盆植,招待客人用的场所。
女助理踩着高跟端来一套瓷具,装了茶也装了咖啡,依然是亲切的微笑,“女士先生,这里有茶和咖啡,喜欢什么可以自取。”
姜听玫端了一杯茶,朝她礼貌笑笑,“谢谢。”
而纪忘舟什么也没要,进屋以来就很沉默,只是用那双淡薄的眸子粗略地扫了一眼室内的陈设,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女助理又亲切地问了一下她:“我是易总的私人助理燕诗,不知道小姐怎么称呼?”
抿了口茶,姜听玫笑笑,回:“我叫姜听玫,你叫我听玫就可以了。”
却不知是不是姜听玫的错觉,几乎是听到她的名字那瞬间后,燕诗的脸好像白了个度一样,不那么热情了,说话也像勉强,她笑笑:“好的,姜小姐。”
而身旁纪忘舟不知道何时睁了眼,眸底淡漠,目光掠过她,停顿了下。
一下便移开。
也是这时候,里间的玻璃门开了,易朗出来了,他穿着一身灰色格子西装,戴着银丝眼镜,皮鞋踩在地板上很有节奏感。
姜听玫这才好好观察他,发现师兄已经恢复之前的装扮了,发型没有剃字,耳钉也取了,温和儒雅,斯文公子。
师兄见到他,是很高兴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小玫来了。”
燕诗站在一旁,目光落他身上,笑容收敛,眼神有点飘,似乎是在想东西。
姜听玫想起身去接他,却被身旁纪忘舟一手摁着手腕,扯住了,而后他不由分说地牵她手,十指紧扣,亲密无间的方式。
他们坐得也近,几乎是相依在一起了。
有点莫名其妙,姜听玫当他是幼稚小孩,也没去管他了,就由他牵着,护着。
易朗走到这边才发现他小师妹身边多了个男人,俊朗清隽,随意的棒球服也穿得一股子贵气。
眼神暗了暗,嘴角的笑仍未减,不过看他的目光里已是敌意明显。
余光中是他们交握的手指,长大后易朗已经很久没有牵过他小玫妹妹的手了,现在就随便让这么一个陌生男人牵着。
他嘱咐燕诗:“诗诗,给这位先生另端一个凳子来。”
“不用啦,师兄,阿舟他坐沙发就可以。”姜听玫不解,但还是及时谢绝了他的好意。
手指提了提眼镜,易朗笑了下,“也好。”
他就势坐到沙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正对着纪忘舟那边,眼里是探究和不善。
“不知怎么介绍?”易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长腿交叠,纪忘舟半靠着沙发,一侧向她那边倾,和她姿势无比亲密。挑了挑眼角,狭长漆黑眼眸如寒潭,回视易朗,他熟稔自然道:“纪忘舟。”
“今天和阿玫一起来谢谢她的师兄。”语气不缓不慢,态度也好,就是在易朗耳里听着像挑衅。
燕诗在旁边注意到了易朗的脸色变化,有些担忧地过来,亲切地贴近易朗耳边问了他些什么。
温和如往,易朗笑笑,“原来是你。”
纪忘舟很明确,“是我。”
姜听玫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你是我的,她把今早上找到的钥匙扣递还给易朗,“师兄,你这个钥匙扣还蛮可爱的。”
她看着钥匙扣上那个蓝色史迪仔的娃娃笑着说。
“喜欢?”易朗微笑,“我办公室还有多的,去选一个?”
“她不用了。”姜听玫还没拒绝,就听见身旁人淡淡一声。
纪忘舟态度挑不出错,他对于她的师兄已算耐心,拿出那幅画,慢条斯理地拆包装盒,“今天我和阿玫是来感谢照顾她这么多年的师兄的,只有送礼的说法,没有拿东西的理由。”
易朗抿唇微微笑了下,眼神暗了点,他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对身旁燕诗低道:“冷了,再换一遍。”
也不知是不是姜听玫的错觉,她总觉得燕诗对她有一股莫名的敌意,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看人都隔着距离,戴上一副面具,很假。
姜听玫帮纪忘舟拿来桌上的裁纸刀,看着他一点一点裁开那画的包装盒,撕开胶带与纸盒,露出油画的边框。
燕诗出了办公室,约莫是去公司其他地方的咖啡机了,室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抽出油画,画框的纹路也细致精妙,油画色调在眼前铺陈开来,纪忘舟站起身,将画展示给易朗看,淡淡开口:“这幅画叫《记忆》,是我挺喜欢的一位画家朋友送我的,现在送给你,师兄。”
放下盛茶的陶瓷杯,易朗也站起身,好好地欣赏他手中的这幅油画,目光触及其中一处时,脸色微微变了下,却也只是一瞬,他鼓掌,夸:“果然能入纪先生眼的画家不是寻常之辈。”
“这幅画的技巧和光影切割配合到天衣无缝的地步,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眉梢挑了挑,纪忘舟淡淡道:“不止,我更喜欢这幅画蕴涵的含义。”
姜听玫站旁边看他们互夸,都对这幅画赞赏不已。她没看出这幅画的含义,有点好奇地问:“什么含义啊?”
易朗也礼貌开口:“请解惑。”
弯腰把油画铺放到一旁空着的桌上,纪忘舟伸指了指那湖面上倒影的房子:“我这位朋友他画的不是单纯的风景画,而是一段故去故人的友谊。”
“这倒映在水中的房子,是画中友人和他童年挚友生活成长的地方。”顿了下,纪忘舟看了易朗一眼,似意有所指,“睡莲侵蚀房屋,过往飘零絮散的梦都破碎。”
易朗极轻地笑了声,回对上纪忘舟那双深沉的眼眸,此刻眼底温和也不见踪迹,“没有拥有过的现在,比不上回忆。”
“这里面的故人和记忆,能说明什么呢?”
姜听玫有点懵,听得云里雾里的,她问:“这画里的地方是画中主人公和他朋友一起童年生活的地方,然后呢?”
纪忘舟眼神冷了点,嗓音低沉:“过往回忆湮没,只能付诸纸张留存记忆。”
懂了点,姜听玫继续问:“所以说画中主人公长大后和他的友人分开了吗?这幅画只是用来怀念?”
目光一直落在易朗身上,近乎冷漠,纪忘舟道:“相反,这幅画是主人公用来拆穿他友人童年的谎言。”
“哼,可笑。”易朗冷嗤,“你懂什么是爱吗?”
眼皮跳了下,姜听玫感受到师兄和他之间的火药味,她下意识伸手去扯了扯纪忘舟的衣袖,想让他少说几句。
单薄眼皮微挑,薄情寡义距离感出来了,纪忘舟冷声回:“以爱之名伤害,这是你的爱吗?”
他那眼神里几乎藏了一把刀。
姜听玫头快炸了,想拉架又不知道怎么拉,她看着他们俩这气势,真害怕他们会打起来。
“要不先喝口茶吧?坐下来谈?”姜听玫拉他也拉师兄,明明是好好的赏画环节,怎么就擦出火星,点燃火药,要炸了呢。
易朗眼神很冷,从小到大掩饰生长的温和如今荡然无存,恍如撕开一个假面,里面是本质快腐坏的心。
他压低声音:“我只会喜欢,完整的,只属于我的。”
纪忘舟却一把拉过姜听玫,牵她的手,宣示主权一般:“过去十几年,劳师兄为阿玫费心了,以后不需要了。”他声音疏淡,“她有我。”
他的手温暖干燥,手掌三条线都很清晰,她摸得到,她也够得到,真实触感。垂了垂眼眸,心跳弧度划过一点,姜听玫压了压那种悸动,轻轻回:“你少说点。”
看着从小到大和他最亲密的邻家妹妹如今和他身边男人亲密模样,易朗只觉得难忍,眼里扎了根刺。
移开眼,易朗去把那幅画拿起来,礼貌道谢:“谢谢你的礼物了。”
“你可以挂在办公室里。”
纪忘舟端了杯早已冷掉的茶,声音冷淡:“第一个谎言,就是睡莲池里的秘密。”
刚巧,燕诗端着一套茶具过来,没敲门就进来。
目光停顿了下,她看到了那幅风景画,眼里闪过惊慌,几乎是恐惧。
易朗冷冷开口:“够了。”
他把那油画翻转一个面,背对燕诗,然后把油画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脚步灌铅一般,燕诗端着那盘升满热茶的茶具,都到手臂酸痛,可似乎被吓到了,她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姜听玫连忙走前去,帮她把茶端过来,关切问:“怎么了?诗诗,你脸色不太好。”
缓了会,燕诗才勉强笑了笑,回:“我没事。”
易朗重新从办公室出来,他安慰地对燕诗笑了笑,让她过来,站他身边。
这么近,姜听玫才仔仔细细看了遍燕诗的脸,虽然穿着规矩的西装格裙,但仍挡不住一副好身材,五官端正,鼻尖小巧很漂亮,带着黑框眼镜也是掩不住的清秀。
画一个简单的淡妆,她应该会很漂亮。姜听玫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而此刻看见她师兄对她这样照顾,也很放心了,她笑笑:“诗诗,过来坐吧。”
燕诗有些腼腆地摇了摇头,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后面的聊天,易朗纪忘舟都跳过了那画的事,不平不淡的问几句,倒也没再出现刚刚的情形。
只是后面谈到她,他们情绪好像又不太对。
热茶袅袅,弥漫着白气,修长手指端起茶杯,纪忘舟吹了口茶,淡淡道:“阿玫小时候受伤那次,谢谢师兄拼命相救。”
滞了下,易朗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冷,“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纪忘舟看了眼易朗身边的燕诗,淡回:“除了她之外,我不会有兴趣。”
这是说,只对姜听玫的事有兴趣,他身边的燕诗就没有。
“呵,”易朗冷冷笑了下,“纪先生倒是明确啊。”刀刀致命。
姜听玫看情绪不对,连忙插进来,打岔说另一个话题,才避免一场硝烟。
就这样大概聊了半个多小时,纪忘舟大概累了,闭了眼睛不太想说话。
姜听玫问他:“要喝点茶吗?”
眼皮撩了撩,他伸手对她招了招,姜听玫俯身过去,却猝不及防的,他贴她耳边来了。
被对面两个人盯着,姜听玫不自觉脸红了,问:“喝什么呀?”
纪忘舟懒洋洋的,语气散漫,一呼一吸撩动她耳畔,他嗓音低低的:
“奶茶。”
第66章 我爱你
除夕。
烟花划过绚烂夜空, 明黄色淡蓝色色浅粉色弧线的焰火短暂地点亮漆黑色的夜幕,新年零点钟声响起,广场上所有人都在欢呼同一句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姜听玫抱着手机跑到广场角落, 在零点的时候给纪忘舟发出了这条语音。
烟花在身后炸开,砰砰之声不绝如耳, 星子隐在夜色深处, 人群潮水般涌向广场舞中央,正中的巨大LED屏幕上是一个很大的钟表图案, 秒针走动,机械手表的滴答声,是新年的前一分钟。
广场上的人拥抱欢呼,脸上都挂着最真诚的笑容。有情侣互相亲吻, 拥彼此入怀里,大衣围巾分成两份裹着彼此, 温暖而明媚。
对新年寄予新的期许,也如烟花绚烂。
看着时钟走过的分秒, 发过去的语音, 她在想着他。
本来约定好一起跨年,可他因家里临时决定的改变,不得不去赴一个宴会,所以没能今天和他们一起来。
姜听玫穿着浅蓝色的格子大衣, 里面是米白色毛衣,长发用发带绑着,捧着手机低垂眼眸的模样娴静漂亮。
陶雨杉从另一边过来, 还拉着柏纵一起,她一只手里拿了根燃着的仙女棒,焰火绽放在指尖, 像碎掉的日光。
“姜姜,一起玩呀,新年快乐!”陶雨杉不由分说也递给她一根点燃的仙女棒。
细小铁丝棒握在手心,小小的温暖,也是一个世界。
看着陶雨杉肆意欢笑的脸庞,姜听玫也渐渐弯起唇角,轻轻地说:“新年快乐。”
柏纵就在旁边看着陶雨杉玩闹,他用相机给她们拍照,温柔细致,始终绅士。
仙女棒从首段燃到末端,光亮照在她白皙漂亮的脸庞上,有了温暖的意味。姜听玫一直注意着手机消息,不自觉地整颗心都为他担忧。
她记着他说的,不喜欢宴会上的奢侈迷乱,也不喜欢那里的饭菜。便点开了外卖软件,她给他叫了份粥。
罗鑫林从广场另一边跑过来,脸上带着笑,他蒙住耳朵喊:“那边还要放烟花,这次很久。”
“——砰!”震耳的一声,人群渐渐往后退,天空像一幅巨大的画布,画家用手中的笔,点染出一朵一朵斑斓绚烂的花火。
姜听玫也忍不住一手堵着耳朵,仰头看着烟花,她用的手机录下来,给纪忘舟发过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见他的回复。
FS:[新年快乐,阿玫]
罗鑫林跑过来,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他笑着问她:“烟花好看吗?”
姜听玫甜甜笑着,点了点头,“好看。”
“这是纪哥……”罗鑫林话说一半,被柏纵打断了。
柏纵笑笑,眼眸轻弯:“这次的烟花很独特,你看看听玫。”
姜听玫依他所言,抬头一眼看见这里的烟花是紫色的,特别独特的颜色,很少见。金属元素离子碰撞,这应该是钾吧。
“紫色的烟花。”
陶雨杉也在一旁附和,“哇塞,是啊,我第一次见紫色的烟花。”
柏纵提议:“我给你们拍一张照片吧。”
罗鑫林被扯过来,站在姜听玫和陶雨杉的旁边,三人都比了剪刀手。
拍完一张照片,陶雨杉看柏纵的眼底都有光:“阿纵哥哥,你也和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柏纵应允,叫了广场旁边的一个阿姨,让他们帮他们拍一张照片。
姜听玫站在中间,右边是罗鑫林,左手牵着陶雨杉,柏纵站在陶雨杉身边。
阿姨微笑着喊倒数三二一的时候,姜听玫垂下右手,似乎握空气一般,嘴角梨涡很浅,眼眸清亮,映烟火绚烂。
陶雨杉自然地往柏纵那边靠,手轻轻抓了他垂着的手指,微偏着头,唇边笑容真诚如孩童,而柏纵也似乎纵容,任由她如此,温和微笑,发丝微卷,灰色高领毛衣和深色大衣,绅士般无私。
只有罗鑫林大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对着镜头又比了一个剪刀手。
身后天空是高高四角建筑楼,涂抹上了紫色焰火。
……
兰泽的习俗是初一不走亲戚。街上店铺大都关门了,陶雨杉过年放了一周假,便和姜听玫一起待在家里。
姜听玫没什么睡意,起得早,煮了汤圆,给陶雨杉也留了一份。
一上午宅在家,没什么好玩的,姜听玫便拿书出来翻了几页看,大概到九点,才看见陶雨杉从房间里出来,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似乎很高兴,洗漱几分钟时间都一下又一下忍不住地看手机。
姜听玫便也拿手机出来看了眼消息,他似乎昨晚睡得很晚,凌晨两点多给她回消息。
[粥很好吃,谢谢。]
[今天没能来陪你们,对不起。]
后面还有两句话,不知是什么,他撤回了。
顿了顿,姜听玫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心疼,他昨天一个人在那种场合,不好受吧。
打字,她回:[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还好吗?]她小心翼翼问。
没想到他会回复这么快,不过十几秒,他回了消息。
[昨晚喝了一点酒,说了些话,你看见了?]
从宴会回来那时已经是一点多,脱鞋冲澡换衣服,弄完已经近两点,躺在卧室里,疲累倦怠,他看着屋顶吊顶,玻璃关住灯光,透明的,溢散出来,关不住,太刺眼。
别墅周围都是漫无目的的黑暗,这些天发生的事,总有种乌云压顶,山雨欲来却未至的感觉一般。
纪津承曾在半夜叫他过去,事无巨细地交代公司事物,他在旁边不发一言,抬头一眼却看见他父亲带着眼镜,眼角眉心已经有了皱纹,从前乌黑的发丝如今不知何时有了白发。
私人医生早已经随他一起住进明楼,医院出具报告的结果,一日都在比一日变得更好。
纪家在外声势较以往更盛,无数人想要攀附,盛雪兰眼里骄横恣肆也比以往更明了,今晚的宴会便印证此事,宴会主人的奉承,大半的人都在说他们家的好话。
纪忘舟鲜少过问家里的事,这几天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家现在主营发展项目的是一个名叫“灵犀”的项目。
主做手工奢侈品,服装类的。项目是半公益性质的,聘用的技艺工人是一些在兰泽做了快一辈子服装的老技师,下面各项手工筛布,裁剪,打样,都是请的那些审核合格过关的贫苦无依的底层人。
项目收益所得,捐赠一半,在山区修建贫困小学,已获得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人心所向。
甚至下季度,灵犀计划的项目代言人也已经有好几批明星为了代言机会开始在叫价和在网络上撕起来。
这几天微博上都是那几个明星互相买水军挖黑料黑对方的热搜。
项目现在是纪津承做决定,公司副总,他爸的合作伙伴梁通在实施执行。
这半个多月,盛雪兰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纪津承耳边提这个项目和纪凌阳要成家了却总闲在家这件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让纪凌阳能进到这个项目里。今天在宴会上她又提了一遍。
纪津承前几次在家里没表明态度没回答。这次在宴会上似乎同意了,只是淡回了句再等等。
吃了瘪,盛雪兰也不改盛势凌人,又在他耳边提纪凌阳和凌莎的婚事,还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纪忘舟。
她转几个弯点明:“先生您放心,我们纪家门楣只会一年比一年高,凌阳他聪明学东西快,等他和凌莎结婚后,管公司的事还能同时早早的就让你抱上外孙呢。”
“纪家这香火,是不会断的,就算你大儿子结不了婚,潜心修佛,家里也还有我们呢。”
“本来我瞧着黄莺莺多好一个姑娘,可没想到她得的竟是不治之症,真是可惜一段姻缘。”
纪津承皱了眉,语气不佳:“你少说点。”
纪忘舟却早已无所谓了,只是近乎冷漠地站在一旁,不参与话题,只是冷漠旁观。
他看了眼纪凌阳身边挽着他手笑意无限明媚的凌莎,还有她身边表情寡淡的凌夫人。
凌莎父亲,凌家家主一场宴会中来和他父亲攀谈几次,其余时间都是陪着他妻女,对外刚,对内则软,他对凌莎母亲耐心温柔至极。
一眼掠过,纪忘舟端起酒杯,找了个没人角落坐着,他这里门可罗雀,纪凌阳那边倒是热闹非凡,拍他马屁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无心于此,纪忘舟缓慢闭眼,在脑海里,喧嚣音乐中,一点一点回想自己手上项目设计的图纸细节,材料用度,数学逻辑,物理算法,一系列都从一个微点开始回想,渐渐构建成独一体系。
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是凌莎过来,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纪大少?”她声音娇俏,叫人总婉转几个度,听得他皱眉。
思绪停住,桃花眼微睁,纪忘舟冷冷看着她。
凌莎脸上笑容仍挂得住,她说出的话却像无声匕首,致命,她说:“姜听玫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呢?”
“这么痴心。”她笑着,话里却像惋惜。语调一转三转,她摇了摇杯中红酒,目光也注视着杯中浮动的酒液,她声音极轻:“我们才该是最佳的商业联姻伙伴。”
片刻沉钝,像有锥子敲打太阳穴,沉闷的钝痛感,她一语道明这么久以来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姜听玫不喜欢他,才会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情话,当成朋友的理所当然。
唇角微挑,他声音极冷:“我们的事,轮不到你管。”
凌莎却好像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笑起来,嘲笑奚落,她残酷不留情地点明:“你不相信姜听玫不爱你吗?”
“可是她爱过人的啊,她高中时喜欢……”食指轻轻点了唇角,凌莎声音似叹息,“边航啊。”
“卑微俯身,不顾一切的追求。”
“姜听玫她不是不知道爱人,那时相处一个月她就能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边航,热烈澎湃的喜欢,转而奋不顾身的追求,飞蛾扑火,她爱一个人是这样的。”
“而你,”她微笑道:“她不爱,所以对你若即若离,永远像朋友,对你,她不会心软。”柔声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支着手肘撑在木桌上,面前杯中红酒微微晃动,冒起细小气泡。眼底俱是冷意,纪忘舟仰头无声将杯中酒饮尽,喉结微滚,眼眸一直垂着,他没说话。
凌莎却不罢休,追问:“你不敢看我,是怕承认你们这段关系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吗?”
纪忘舟抬眼,桃花眼里淡薄一窥无余,冷得似月光下结的碎冰,扎人眼眸的疼,不过那双漂亮眼睛眼尾却是红的,他在忍耐,他也受伤。
“那又怎样?”冷情薄幸,此刻展现淋漓,“她不喜欢我,我就会娶你?”
“凌小姐是否过分高看自己。”他随手扔掉手中酒杯,顷刻间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成粉末。
看她的眼神与地上酒杯,别无二致。
可以肆意丢弃。
凌莎绷直下巴,眼眶发红,眼泪没掉下来,她稳住身形,从小到大,从未像今天一样受别人如此大的屈辱。
酒杯碎裂声引来了周围的侍应,穿着马甲的服务员跪在地上清理碎玻璃,另一人关切立在她身边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眼睫轻闭,生生憋回泪意,凌莎弯唇笑笑:“纪忘舟,你会后悔。”
没了耐心,纪忘舟眼皮都没撩,敷衍的话也懒得再说,只是掌心缚着手掌,闭上双眼。
灯光下男人英俊皮囊似画中人,可却薄情寡义无心冷情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谁也无法接近。
林秋月似是一直注意着这边,她走过来,一袭黛青色旗袍,雪色坎肩,发髻高绾,端庄漂亮,一点不像四十多的女人。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叮咚作响,极有节奏感。林秋月站在凌莎身边,她细细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英俊面庞,冷然性情,爱屋及乌,对他也是欣赏。
“莎莎。”清淡一声,她叫凌莎。
掀了掀眼皮,纪忘舟看见了面前的一对母女,一点不像。
眉眼,鼻唇,都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凌莎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她伸手去挽她母亲,亲昵地叫了一声:“妈妈。”
林秋月点点头,对着纪忘舟淡道:“莎莎是凌阳未婚妻,你是他大哥,她自是不会做其他不应该做的事,之前如果有逾距,请你不要介意。”
林秋月笑容和善,说话语气也清清淡淡的,很温和。
凌莎脸色却变得很难看,脸色煞白一片,嘲讽:“可真偏心。”
林秋月搭了她手,低低道;“莎莎,你不该这样。”
凌莎冷哼了声,松开她手,转身就离开了。
疲惫不堪,纪忘舟应了她话,说不会把凌莎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林秋月才离开,走时也是和和气气,对他带着笑的。
一整晚,桌旁红酒少了大半瓶,数据算法,精密逻辑,物理公式通通丢却,情绪自抑,二十五年来从没有如此刻,失败彻底。
应酬喝酒他不参与,纪津承也似乎忽略他彻底,前几天半夜彻谈公司的事也闭口不言,他带着他的小儿子在身边,处处提点,已经在明暗里都表明自己钟意的态度。
这样最好,纪忘舟想,他会忘却她,也会退出这浑浊名利场,科研和修行,他只用选择一个,度过余生。
可忘记从不容易,姜听玫的存在,时刻不停,昭示印证在他心中的位置,随心跳,孜孜不倦,从未停止。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她给他发了新年祝福,就算是朋友的问候,也该知足。
过了很久,他还是回了她同样的祝福。
……
凌晨两点,他坐在客厅的藤木椅上,衣服穿得薄,室内没开空调,开着窗户,就在风口,冷静醒酒。
一晚上没有吃过东西,胃里只有酒,空得难受,胃部也一阵一阵痉挛的疼。
摸了盒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到屋内都烟雾缭绕了,心头的烦闷还是挥不去散不开。
她喜欢边航的模样,他只要一想到,就嫉妒得发疯,失去理智,无法克制。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敲门,他回了声,“进。”
是家里保姆,她一手捧着个外卖盒子,进屋一闻到这呛鼻的烟味,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她停在门口,恭敬地叫了声:“大少,这好像是您的外卖。”
“没点过。”冷淡听不出情绪的一声。
保姆战战兢兢,“可是这上面的名字写的是您的。”
烦了,纪忘舟声音冷:“放下,你走吧。”
保姆便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离开了。
大概过了十分多钟,纪忘舟才起身,走到门边,借灯光看了眼那外卖。
一份粥,简单的玉米南瓜粥,备注写着:阿舟,别不吃饭,对胃不好。
弯腰拾起,粥已经完全冷了,不过盒子密封性很好,没拆过。
一点一点拆开包装盒,也没热粥,纪忘舟就拿起那里面送的勺子,坐回窗前,开始一勺一勺缓慢的往嘴里送。
粥是甜的,心意也是,可最深的感触确是苦的。
这样缓慢又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盒冷粥,胃里有了饱腹感,但心好像是空的。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一条一条,长指打字。
[粥很好吃,谢谢。]
[今天没能来陪你们,对不起。]
长睫微垂,他脸色些许苍白,透出冷弱,眸中映着屏幕微光,酒意没有散尽,清醒而困顿。
困在姜听玫这三个字之中走不出去。
他发:
[我爱你]
[嫁给我。]
第67章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没有看见呀。]
[你发了什么?]姜听玫打字回复, 有点好奇,继续问:
[我还挺想知道内容的。]
这条消息过后,沉默了大概一分多钟, 他才只是疏淡的回了句:
[没什么。]
[新年有什么安排?]
姜听玫想了想,如实回:
[没有诶, 闲在家呢, 晚上包饺子。]
指尖揉了揉眉骨,懒得打字了, 纪忘舟直接发的语音。
[过两天来我家,收拾一下。]
他嗓音低哑,似乎还带了点没睡醒的朦胧,磨人的嗓音, 很好听。
不自觉地嘴唇便弯上了,姜听玫也同样用语音轻轻回:“来你家, 干什么呀?”
室内两姑娘,一姑娘在洗漱间抱着手机傻笑, 一姑娘在客厅抱着手机也在笑, 见屋外阳光宜人,花坛里钻出了嫩草茎与小花苞,确是春天来了。
缩在沙发上,陶雨杉从洗漱间出来了, 她开了电视,电视恰好在重播春晚,演的是小品, 笑声一阵接一阵,氛围喜乐。
双手捧着手机,听到震动声响, 姜听玫便迫不及待点开他的语音。
“不记得了?”
姜听玫懵懂回:“记得什么?”
不过几秒,纪忘舟直接打语音过来了。姜听玫握着手机跑到房间里去和他打电话,她把门关上,才隔绝了小品声。
电话那边是唰唰的水流声,他似乎在洗漱间洗漱。
湿毛巾扑了一脸冷水,额发都打湿,一束一束耷着往下掉水珠,他嗓音低哑:“想一想。”
姜听玫飞快回想,自己答应过他什么,昨天前天,回兰泽这十几天,他们聊天那么频繁,说了那么多话,她怎么可能每一句都记得。
最后还是想起,她微笑道:“噢,是想要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对不对?”
“放心,我已经准备好啦。”她前几天去室内一家做陶泥娃娃的店,自己动手捏陶上色,做了一对可爱的陶泥娃娃。
纪忘舟无奈,只得点明:“说过,陪我看师父?”
姜听玫连忙回:“这个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嘛,你都不在家里过年。”
“不过没事,反正我也是闲着,我当然陪你一起去。”
丢了毛巾,纪忘舟半靠着洗漱台,唇角轻扬,“嗯,时间我提前通知你。”
姜听玫:“好的,我现在把衣服收拾好。”
“我们要住几天呀阿舟?”
“我去了那里是不是不能玩手机,我要不要多带几本书,噢不,我要不要先去买几本佛经?”
姜听玫已经开始计划:“你师父严厉吗?他会不会让我们半夜就起来诵经啊?”
“如果这样,我先背心经?”
纪忘忍不住轻笑,声音温柔:“你打算就此出家?”
姜听玫否认:“当然没有!”
纪忘舟笑意未减:“那准备什么。”
他嗓音散漫,漫不经心意味,却撩人得很:“带个人就是了,有我呢。”
抿了抿唇角,姜听玫眼底都是笑意,梨涡挂在嘴角:“好的,遵命。”
后面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与他聊天时间过得好快,挂电话的时候一看通话时间原来已经超过半个小时。
出来到客厅,陶雨杉在旁边沙发上,看电视里春晚小品已经看完过好几轮了。
陶雨杉一脸看破不说破,嗑瓜子问:“姜姜,你们什么时候修成正果?”
姜听玫懵:“啊?修什么果。”
陶雨杉换了下说辞,“哦,就是你什么时候搬纪忘舟家旁边去和他做邻居。”
想了想市中心的房价,姜听玫痛心疾首,“我要努力搬砖。”
陶雨杉委婉:“姜姜,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方法,也可以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姜听玫:“什么方法?”
陶雨杉想了想,还是没说,有些模棱两可回:“自己想吧,别想太久,要不然人家不等了怎么办。”
莫名其妙,她说话有头无尾的,姜听玫不理她了,开始计划着自己去寺庙带哪些东西了,她一样一样列清单,事无巨细。
然后趁着初三,街上超市开门了,她一起采购了,还给纪忘舟也买了挺多东西。
陶雨杉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在蹲在面前收拾行李的姑娘,有些愁:“亲爱的玫,你这是打算常住寺庙了吗?”
她甚至还带了专业书,新的两本,都是陶雨杉看不懂的东西。
姜听玫摇摇头:“不啊,不过我到那边肯定入乡随俗不看手机了,修行嘛,看看我这些新的专业书也是一样的。”
陶雨杉走近,弯腰拿起了那本书,念出书名:《UNIX环境高级编程》《C程序设计语言》
“这什么啊?”她翻了翻里面内容。
姜听玫拿回那两本书,将它们放在行李箱底部,认真回:“编程啊。”
“我之前大学选修只学了入门的,现在想学深点,这样年后去阿舟那上班就可以多帮他一点了。”
“我看他经常敲代码,设计模型,我帮他分担一点,他就不用那么累了。”
陶雨杉佩服:“好厉害,我都看不懂这些,这里面的文字符号都是啥啊?”
姜听玫对她笑笑:“如果你想学,我可以学会了之后教你,你可以先了解一下二进制。”
“之后再掌握这些代码,差不多就可以写程序了,只要计算机读取数据能力够,就可以用这些程序进行一些复杂的算法,很省人力的。”
“当然你也可以设计一些简单的小游戏,不过代码还是得一个字一个字敲……”
“停停停!”陶雨杉连忙喊住,“别念了,我听得头都痛了,我做不到。”
“姜姜,还是你自己学吧。”
她凑近她,在那行李箱夹层里看见了一个宝蓝色的礼盒用丝带缠着,还是扎的蝴蝶结,是她惯扎的样式。
心里好奇她伸手去拿那礼盒,却被姜听玫飞快地抓住手,她挡住那礼盒,“不给看。”
陶雨杉兴有点泄气地“哦”了声,收回手,双手搭膝盖上,嘟囔,“不看就不看,你明天走,我也有人陪我玩呢。”
“阿纵哥反正一直在兰泽,也约了过年一起玩的。”她吐了吐舌头,“我才不会想你的,姜姜!”
姜听玫伸手摸了摸她头,忍不住笑:“那就好,自己玩得开心。”
想到什么,她问:“不过今年过年你妈没催你吗?”
陶雨杉叹了口气:“催啊,她年年都催,催我怎么还不回家,去相亲,她就想把我绑在我们家那个小地方,永远出不来。”
“前几天还一直给我念叨说给我新找了个什么开店当老板城里两套房的老男人,照片长得可福气,她满意得不得了,我都不想回她。”
心里滋味复杂,姜听玫轻轻握了握她手,她知道这是大部分人的现状,女性被套上太多枷锁,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家里所有人,还有那些早已不来往的朋友,见面第一句都是问你结没结婚,你什么时结婚?你怎么还没结婚?没结婚要抓紧了,过了三十就不好嫁了,嫁不出去了,哎,那我给你介绍吧。
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父母,记忆中也没有亲戚,与从前所有朋友断了联系,除了师兄。所以她不必忍受这些,但是陶雨杉不一样,她家庭人口很多,还有很多七大姑八大姨。估计今年没回家,她又是家里人饭桌上谈论的对象。
而她妈一直催她回家,也是这些世俗成见催生而出。
不知道安慰些什么,陶雨杉倒是看得开,她弯唇轻笑:“怎么啦?别担心姜姜,我都习惯了。”
“我妈啰里啰嗦的,一天要我干的事多了去了,我要是都听她的,还不得累死,我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她不能拿我怎样。”
陶雨杉笑得真心,语气里也有天真:“再说,我很幸运呀,我已经遇见了对我最好的人,他温柔,很注意细节,会主动帮我提东西,一起散步,冷的时候他都站风口挡风,而且,”眼眸都是弯的,亮晶晶的有光,她轻轻开口:“我很喜欢。”
有些动容,柏纵人很好,谦谦君子,姜听玫放得下心,她笑笑:“千金难买我们杉杉的喜欢。”
“你选择什么,我都支持你。”
……
正月初四,二月十二日。
天气回暖 ,楼下花坛里有牵牛花悄悄地开了,小孩已经脱了外套穿着毛衣在人行道边来回骑着自行车乱窜,两个辅助轮轧马路轧得嘎吱嘎吱作响。
看了下气温,姜听玫便脱了棉服外套,在毛衣外面套了件雾蓝色的针织外套,配着米白色长裙,便拉着行李箱出门。
她的行李箱不大,但带这些短期居住所需要的用品已经够用了,因此也不算太重。
陶雨杉帮她拉下楼,到路边公交站台,她想打电话给柏纵,让他帮忙来送一下。
姜听玫拦住她:“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这里公交车只转一站,我东西也不多,别麻烦阿纵。”
“那让纪忘舟来接你。”陶雨杉换了方式,“你都陪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还不来接你。”
“我说了不用。”姜听玫坚持,“他现在忙着应付他家的事,我到了告诉他就可以,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见过他母亲几次,都令她感受到了盛雪兰的不好相处和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感,之前还总逼着纪忘舟娶黄莺莺,他在家想必也难以忍受她。
现在不想让他多不必要的麻烦,姜听玫能自己做的事就尽量自己做了。
陶雨杉作罢,拿她没办法,“那打车去。”
姜听玫没再反对,而是自己先叫了车,对她笑笑,安慰:“好啦,没事的,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就别担心我了,杉杉。”
“倒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
陶雨杉点头:“好的,姜姜你在那边也保重。”
这次出租车来得很快,司机帮忙把行李塞后备箱,陶雨杉在姜听玫临上车的时候还塞给她几条巧克力和一盒口香糖,嘱咐,“要是晕车,就吃点这个,饿了也能吃。”
姜听玫点点头,对她微笑:“好,我们杉杉也懂照顾人了,真好,你和阿纵好好的。”
“再见。”
姜听玫坐在后座,隔着车窗玻璃和她挥了挥手,车子发动,很快便见不到陶雨杉的身影了。
到市中心约莫四十分钟车程,姜听玫昨晚没怎么睡好,就靠着座椅微眯了会。
司机告诉她到了的时候,姜听玫才有些怔忪地睁开眼,拉开车门下车,取出行李,沿着人行道凭着记忆往纪忘舟家的那边走。
走了三四分钟,一眼望见城市繁华商场右侧那条栽种满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的路径。
春息已至,梧桐树枝已冒出新芽,斑驳阳光印下,那柏油路也如油画,光影切割,深浅有致,极有意境。
那条路一向鲜有人至,因此姜听玫走在那人行过道边,便觉得外面的那种喧哗的车笛声都远了,她慢慢拉着行李往里走,越往里走便越安静,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偶尔的鸟啼声。
姜听玫站在离他家大门不远处停下,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我到了,在你家门外。]
把手机放回兜里,她耐心等待,拿出兜里的巧克力,食指轻轻掰了一块下来,送到嘴里,缓慢地嚼,苦涩之后是甜,巧克力味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回味都是那种甘甜味,挺好吃的。
一条巧克力,她掰了两块吃,等了约莫五六分钟,看见前面那铁门开了,路障移开,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驶出来。
姜听玫站在路边,蓝衣白裙,针织衫的扣子是单排牛角扣,温柔细腻,她垂了垂手,将未吃完的巧克力揣进兜里,就在那伸手对着来的车招了招。
越野车转了个弯,靠边行驶,正好停在她站的人行道的外面。
驾驶座靠左,姜听玫上前一步,便透过车窗看见他侧影。一如既往的俊朗,冷白肤色,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着,还有那双好看如盛星的眼眸,眼睫微垂着,很孤冷。
降下车窗,纪忘舟看见她带着行李箱,他没说什么,直接下车,帮她提了箱子,放进后备箱。
然后走到副驾驶座那边,帮她把门开了。
姜听玫就站在一边,有些局促,但看见他还是欢喜,轻轻道:“谢谢阿舟。”
顿了下,纪忘舟微偏头,单眼皮淡而薄,淡道:“提前来不和我说?”
“我去接你。”
“不用啦,你家事应该也挺多的吧。”姜听玫握着小挎包的绳子,对他笑笑。
垂了点眸,纪忘舟侧开身,让她上车,“一会说。”
弯腰,小心翼翼跨上那车门,底座比一般车高,她多花了点时间。纪忘舟就站旁边让她靠着自己,借力上去。
“要不我换辆车?”他问。
姜听玫连忙拒绝:“不用,我只是穿着裙子不方便,又不是上不来。”
“嗯。”等她上车,帮她把门关上,他才从另一边上了驾驶座。
点火,松离合,方向盘一转,他径直把越野车开出了那条幽静小路。
法国梧桐退散在身后,姜听玫有些诧异,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买点东西。”他目视前方,语气很淡。
“我买好了呀。”
姜听玫:“都在我箱子里。”
纪忘舟没回应,只是打方向盘,把车开到了一家大型商场门口,将越野车靠边听到停车区域,他拉开驾驶座车门就径直下车了,微弯腰,关上车门前嘱咐她:“在车里等我,乖。”
莫名被当小孩了,姜听玫有点窘,车门挡着,他人高,见不到他眼睛,只瞟见那薄唇和高挺的鼻梁,下颌线条流利,往下是喉结。
“好,你快点回来。”姜听玫乖巧答。
弯唇他轻轻笑了下,大手便一把推上了驾驶座的车门。
姜听玫坐在副驾驶,看着他走远了,进了商场,背影也瞧不见。
想到什么,她也轻手轻脚地下车,到后背箱,打开,拿出自己的行李箱翻了翻,翻出那礼盒,便宝贝地抱着回了座位。
拟备给他一个惊喜,她把礼盒拆了,把里面的泥陶娃娃捧出来,摆到越野车挡风玻璃下面。
两小娃娃微笑着,乖乖地立着,粉色和蓝色,小娃娃穿得暖和,还带了围巾手巾。姜听玫在上色的时候特地把围巾涂成了红色,看上去就特别温暖。
越看这两小娃娃越可爱,姜听玫拿手机给他们拍了照片,保存收藏,一打开相册,一眼就能看见。
就这样在车内,等了十几二十分钟,姜听玫玩贪吃蛇玩得都要睡着了。
刚刚闭上眼,就听见拉门声,纪忘舟长腿一跨上车,连带着还提了一大包零食,他把那零食往后座一扔,风衣下面却似乎像藏了什么东西一样,他没拿出来。
姜听玫有点好奇:“刚刚就是去买零食大礼包的?”
“嗯。”他极淡点了下头,随后拿了罐彩色的糖果出来,扔给她,“头晕可以吃。”
抱着一罐亮晶晶的糖果,姜听玫忍不住先打开糖罐,选了两颗出来,剥开糖纸,然后迅速凑近给他喂了颗。
碎发遮了点眼睛,长睫毛浓密,他皮肤冷白,平日里再冷,这刻也尝到糖果化在舌尖的甜了。
一双冷淡漂亮眼眸看着身旁笑得比日光好看的姑娘,也软了,他轻问:“这么皮?”
姜听玫飞快剥开另一颗荔枝味糖果的糖纸,给自己也喂了颗,她笑得好看,梨涡很浅:“甜不甜呀?”
糖化开,化在舌尖,他尝了尝,他的是草莓味的,他顺着她,回:“很甜。”
姜听玫弯腰往前,拿起那一对陶泥娃娃,她给他惊喜,一手一个,对着他笑:“当当当,那看这是什么?”
目光顺着她的方向,纪忘舟一眼看见她手上的两个陶泥娃娃,一个手掌大小,画得很可爱,女孩的那只还戴了一只兔耳朵帽子,两个耳朵很可爱。男孩的则是黑发黑瞳,Q版可爱,穿着毛衣,手里还拿了杯奶茶在喝。
“这一对娃娃是不是更甜,更可爱?”姜听玫问。
忍不住弯唇笑了,纪忘舟点点头:“可爱。”
“那你喜欢吗?”姜听玫把那对娃娃交他手上,轻轻开口:“这是我做的。”
眼睫微颤,纪忘舟看着抓着自己手的姑娘,也看着自己手上躺的一对娃娃,一男一女,粉的蓝的,像是一对。
情侣娃娃?她送的。
不点破,纪忘舟低回:“嗯,喜欢。”
“那就好。”姜听玫眼眸也弯弯的,她轻轻开口:“阿舟,迟来的生日快乐。”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她把那对娃娃重新摆在车前挡风玻璃下的空间里,认真道:“以后,它们会一直陪着你。”
看着那对娃娃,纪忘舟目光也温柔许多,他不经意般问:“自己不留一个吗。”
姜听玫摇头:“不啊,都送给你。”
微微停滞了下,纪忘舟没做声,点火踩油门,将车重新开入单行道,才低低道了声:
“谢谢。”
第68章 献给你
他们又回了纪家, 越野车往那幽静小径开过去,门口的门卫唐山远远的见到他的车便把铁阀门打开,路障撤下, 他恭敬地守在门边。
姜听玫微偏过头去看他的表情,棱角分明的轮廓, 眉峰高连着鼻梁挺拓, 却不发一言,从刚刚那句谢谢之后, 他便不再说话,一向寡淡的脸也看不出一点情绪。
但她莫名就知道,他应该是有了一丝不悦。
他生气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不说话, 而且没表情。
如陷入无声博弈,在这密闭空间里似乎空气都开始灼烧。
姜听玫有点热, 她一手握住车门的银质把手,感受到那金属的冰冷, 手心的热才渐消下去。
她看着窗外, 休剪整齐漂亮的草坪,树木零星栽种,围着花园和房屋,米白色尖顶, 教堂一般的西欧建筑物,别墅群伫立,目光放远, 这片地界似乎大得见不到边际,草地上有一群扑闪着翅膀的白鸽,在信步悠闲的散步。
“阿舟, 你看,那里有鸽子诶。”忍不住,她还是想叫他一起看。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徐叔养的。”
“喜欢?”他语气散漫,但似乎已经不再生气了。
“嗯,鸽子象征和平。”姜听玫轻轻道,“看到它们,我觉得很平静。”
“所以你想一直这样平静?”他淡淡问。
“不好吗?我很满意现在。”姜听玫笑笑,杏眸弯弯看着他,“因为可以和你在一起。”
“而且我们从寺庙回来,我应该要去你那上班了吧?纪老板。”她笑着,春光灼灼,在她眸中安家。
垂了眼眸,一手搭着方向盘,纪忘舟也弯唇笑了下,“嗯,欢迎过来。”
这种平静,像初春湖面已经开始解冻的浮冰,远看是完好的,走近踩上去的时候,它就会轰然崩塌,一瞬间,被刺骨湖水包围。
越野车沿着草坪上的一条路开了几分钟,开到别墅区那边,最靠近中间那栋楼,明楼。
他随便找了块空地把车住,他率先下车,随后转身过来帮她开门,他伸手牵她。
姜听玫把手递给他,轻轻问:“我们是要去见你父母吗?”
轻轻一跳,她跳下车,白色小皮鞋踩在草坪上,她闻到了花香。
纪忘舟带她往前,走向最中间那栋建筑,低回:“嗯,和我父亲打一个招呼。”
“今天家里有客,我们要走,先告知他们一下。”
“好的。”姜听玫就那样被他牵着向前走,绕过喷着喷泉的花园,她瞧见里面有一大丛开得正盛的蔷薇丛,花瓣娇嫩,开得很漂亮。
他们从一侧偏门进去,不知道在哪玩的纪闻夏跑了过来。
她头发用很大的蝴蝶结绑着,穿着毛衣格子裙,乖巧好看。她甜甜地叫纪忘舟:“大哥!”
纪忘舟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纪闻夏迎上前来,她好奇探头:“你旁边的姐姐是谁呀,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有点局促,姜听玫偏过头去,想叫住纪闻夏解释一下,她却已经在前面跑得快,上了二楼。
纪忘舟感受到她的拘束,低头:“介意?”
姜听玫摇头:“没事。”
他带她上了二楼,越过长长走廊,穿过客厅,他径直走向阳台所在的地方。
推开玻璃门,外面是灼灼日光和一片洋白瓷砖砌成的阳台,地方很宽阔,天台一般,延展蔓延,靠边的围栏也是西欧式的及胸口高的石柱,那围栏边爬满了绿植,上面也栽了各种各样的花。
此刻迎着风向,铺面拂来,清新的冷,潦淡的香气。
阳台右边一片摆放了石凳石桌,也有几把藤椅放那上边,那边稀稀落落聚集了一小片人。
石桌上摆放了一副象棋,有两人正对弈,一位姜听玫见过,是纪忘舟的父亲,另一位也是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她不认识。
那两人身边分派别似乎站了不同的人,纪津承旁边是盛雪兰和她儿子儿媳。
林秋月搭着手腕,目光落在棋盘上,她站的是自己丈夫的这一面。
纪闻夏跑在前面,已经开始报告了,“妈妈,爸爸,大哥和他女朋友一起来了。”
握棋子的手在空中滞了会,纪津承没抬眼,拿卒吃掉了对面的車。
盛雪兰面色不佳,但还是看过来,看到是姜听玫时,忍不住嗤笑了声,“儿子,你倒是真看得上她。”
难堪,羞辱让姜听玫停下脚步,她觉得无法跨越,这边到那边好似天堑鸿沟的距离。
虽然不是他母亲说的那样的关系,可她听了还是很难受。
“阿舟,你过去吧。”她低低道。
“别害怕。”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紧握住她手。
抬眸,一双眸子看着盛雪兰,冷淡至极,目光似刀锋利:“不劳母亲费心,去千方百计为我寻家世清白落魄还要有名望的姑娘了。”
“我看得上谁,又有什么关系。”他嘲讽地笑,一直盯着盛雪兰的脸。
盛雪兰脸上浮现出愠意,她这儿子如今翅膀是硬了,明里暗里都在讽刺她,讽刺她处处管制他,还讽刺她为他挑的未婚妻。
眼神暗了暗,盛雪兰笑笑,“也好,我何必管你呢,你眼里哪里还有我们……”
“雪兰。”棋子未落地,纪津承声音低但自带威严,他叫停她。
盛雪兰点了点下巴,伸出手端起桌面上的一杯茶,淡淡啜饮,她不再出声。
凌莎挽着纪凌阳的手,不自觉便用了力气,她看着前方围栏上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余光尽数落在她母亲身上。
纪凌阳被她的手掐得痛,嘶了声,低头亲昵地贴她耳朵问她怎么了。
凌莎不说话,只是偏头,手也松了。
而林秋月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目光向下,她注视着丈夫手中的棋盘,是体贴温柔模样。
时间已过多年,她不再那么倔强,适时在外表现,她总是温柔得体,会给外人营造一副他们凌家家庭氛围极好的感觉,让人知道她也在回应凌博延的爱。
无声对峙着,暗流汹涌,表面却仍是无风湖面,看上去毫无异样。
想退却,纪忘舟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无形予她力量,他牵她往前走,一步一步踩在光洁的瓷砖上,鞋跟敲地声响清晰无比。
他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继母针对,父亲漠视,不如自己的弟弟仗势打压,他一直这样一个人。
心口被抑着,无形的悲伤像停留在花苞上的蝴蝶,将茎叶压得摇摇欲坠。她缺失他生命的二十五年,他一直如此。
闭了闭眼,她回握住他掌心,下定决心,这一程她会陪着他。
纪忘舟垂头看了身侧的姑娘一眼,她闭眼,睫毛纤长,白皙肤色略在光影中,好像在做什么决定。
决定结果,是和他一起。
唇角极轻地翘了下,纪忘舟脚步没停,抓她手心的手没松。
到了那石桌旁,他们站定,纪忘舟的目光落在桌上玉质的棋盘上,粗略看了眼现在战局。
楚河汉界已被破了大半,他父亲这局已经是必输。
姜听玫站在他身边有些局促,犹豫了会,她礼貌开口:“叔叔阿姨好,我是姜听玫。”
手指抓了抓衣角,她轻轻道:“是纪忘舟的朋友。”
破了重围,纪津承狠将一招,拿車吞了对面的象,他重复问了句:“朋友?”
纪忘舟淡淡回:“对。”
手指抓着棋子在空中滞了下,纪津承抬眼看了眼姜听玫,目光平淡,那双眼却深刻,他开口:“那这是忘舟第一次带朋友去见他师父了。”
姜听玫解释:“是我先提出的叔叔,我说过会陪他。”
盛雪兰在旁边嗤笑了声,“最好这朋友永远别变啊。”
“朋友该有的距离,姜听玫你懂吗?”凌莎没忍住,冷冷开口。
“哎”,林秋月伸手轻轻拍了拍身前丈夫的肩,温温柔柔开口:“博延,你输了。”
她无端打岔这一席谈话,凌博延看了看面前局势偏向他一边倒的棋盘,他笑笑,推棋换子:“对,我输了。”
“妈!”凌莎喊了她,她觉得不公,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纪津承看了眼这面前换子送将的棋盘,不客气地将了他的军,微笑道:“落子无悔,老凌我赢了。”
凌博延拍拍手,认输:“对,今天是你赢。”
林秋月弯腰拿起茶杯,她看了身边姑娘一眼,情绪复杂克制,表面却仍装得滴水不漏,她轻轻开口:“茶凉了,莎莎凌阳,和我一起去换一壶来。”
凌莎被纪凌阳不情不愿地拉走了。
重新摆棋子,纪津承看了眼身边盛雪兰,淡道:“雪兰,你也去瞧下。”
“好。”盛雪兰带纪闻夏离开,往那边走,却还是回头一步三看,明显想知道他么要说什么。
等他们都走完,下了第一步棋,纪津承问:“忘舟,你说我这局会赢还是会输?”
“输。”纪忘舟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您技不如人。”
纪津承倒也没恼,还耐着性子问,“那你来帮我下如何?”
“不下。”纪忘舟拒绝,“今天来只是辞别,没有意外的事,以后不会回来。”
“逆子!”手中棋子啪的一声砸棋盘上了,纪津承怒道:“你是要待在那寺庙不回来了?”
“我养你这这么多年,吃我的喝我的,不是让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肆意妄为的!”他愤怒着,眉心皱得厉害,黑发中的白发异常显眼。
“您的家产我分毫不要,尽管让纪凌阳继承,也麻烦告知盛雪兰,让她别明暗里做小动作。”
“我不在乎。”纪忘舟声音冷得逼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是早已预谋。
纪津承被气得脸颊发红,他站起身,伸手指着他,想骂骂不出口,最后只能羞愧悔恨地叹息,“我就不该信你妈的话,送你去那破寺庙。”
“果然让你养成这么个薄情冷血的性子。”
“你滚啊,滚了就别回来。”纪津承重重摔了棋盘,玉制的棋子砸在地上,光滑细腻的表面都摔出了深浅不一的裂纹。
凌博延神色冷峻地站在一旁,没有规劝的意味,他旁观着这一切。
一枚棋子砸下的时候砸到了姜听玫的脚,脚腕被砸的那出生疼。
她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忍着疼,侧眸纪忘舟,他眼睫垂着,唇色苍白,站得笔直,神色漠然,却孤独。
伸手轻轻抱住他,她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
纪忘舟似乎早已对这里感到失望了,他直接抓住她的手,大手拉着她转身大步就往阳台外走。
阳光肆意照着滚落一地的玉盘,棋子破碎,树影摇曳,微香浮动,一切在春天里生长的东西又在春天里湮没。
走到阳台尽头,玻璃门关口,姜听玫又听见纪津承愤怒的一声吼,他改变主意了:
“一周之内给我滚回来!”
……
别墅像电影镜头转场一样消失在身后,坐在副驾驶座,握住那罐糖果,姜听玫仍然觉得心悸。
刚刚的一切都令她觉得恍惚,不真实。
爆发,争吵,争锋相对,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从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阿舟,你还好吗?”姜听玫轻轻问。
“五个半小时车程,受得住吗?”他声音很淡,答非所问。
姜听玫不解,“为什么刚刚突然就那样了?阿舟,你告诉我,你真的要永远待在寺庙吗?”
“观澜寺,我在那里待了十年。”
姜听玫:“我刚刚很害怕,怕你和你父亲打起来,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说不会再回家了吗?”
纪忘舟:“五岁到十五岁,师父带了我十年。”
他一直答非所问,转移话题。
“我知道。”姜听玫忍不住带了哭腔,“家庭让你难受,你觉得你爸爸不理解你,可是你至少还有爸爸,他想你对你好,不像我爸爸,他什么没留给我,除了恨。”
“阿舟,你不用这样逼自己,你们可以好好谈的。”
手搭方向盘上,纪忘舟垂了垂眼睫,淡淡道:“或许你有误解。”
姜听玫否认:“不可能,我父亲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
叹了口气,没再坚持,纪忘舟妥协,低回:“我说不回家,是不想再去那生意场,不是要留寺庙出家。”
“很多年前,师父就给了我做选择的机会。”他回想起往事,情绪里总带苦涩,但他满足。
顿了下,姜听玫才轻轻开口问:“什么选择?”
“不留寺庙那是?”
“师父给我两本书,一本是佛经,一本是数学。”
他垂眸笑笑,“我选了第二本。”
“此后数年,早课晚课,空闲时间我去的地方,都是院内的一个不过方寸的藏书馆。”
“那里面,有师父买给我的课本,也有我写烂无数本的稿纸。”
“他知道,我这一生的路已经既定,所以不再让我听禅,还对我父亲说,应该送我去留学。”
姜听玫一直听得很认真,她看着他的眼眸,觉得那双眼睛有光的时候,像星星闪耀,太好看。
腕骨处的佛珠折射点点日光,阳光描摹他立体深刻的侧脸,肤色冷白,透出清隽感。
他声音很低,却如泠泉敲击石壁一样好听,他笑笑:“我已经想好,后面的一生怎么过。”
“怎么过?”姜听玫轻声问,杏眸清澈,盯着他。
比日光动人。
微闭眼睫,唇角勾出的笑予他一丝温暖,阳光轻吻他的鼻梁,嘴唇,喉结弧度也没了平时锋利。这刻他似乎完全随心,随欲。
心跳声忽然快了点,姜听玫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回答,她想要他的未来里有她。
“怎么过呀阿舟?”
唇角牵了牵,他低回:“献给科研,献给。”
你。
第69章 初至
到观澜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地处连璧山脉深处,山峰绵延,地处偏僻, 鲜有人至。
通往那寺庙只有一条路,路并不宽敞, 在无尽绿树中穿行, 崎岖不平。
从窗外远远望过去,隔着重重树影, 能见到地处最里面的一座山,山峰上的寺庙尖顶沐浴在薄薄的阳光下,砖红色建筑物掩映在绿树丛中,如同隐世难以窥见的仙人居所一般。
越野车防震功能设计得好, 因此姜听玫倒也没有很晕,一路上她手扒着窗户玻璃, 不知疲倦地欣赏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时不时给自己塞颗糖在嘴里,她观察着四周,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见行人, 倒是很少见的遇见了一辆公交车。
“这里真的很偏僻。”姜听玫轻轻开口,她给纪忘舟掰了块巧克力,问,“你累不累?”
微垂眼眸笑笑, 纪忘舟接过她递的巧克力,吃了点,“能坚持。”
入了连璧市, 过高速,进小路,一路沿着最遥远最偏僻的地方开, 他一直没休息,几乎开了整五个小时。
心疼他,姜听玫晕车也没说话,一路上就拿他买的零食拆着吃,时不时就喂给他,她总是笑着的,说,“这个芒果干好甜,阿舟你快尝尝。”
“这个牛肉干好吃”,“这个薯片也好吃”,“这个猪肉脯……”,“这个香辣小鱼仔”,“这个……”
除了鸡爪没给他喂,其他都喂了个遍。
纪忘舟无奈,也顺着她,都一一尝了,却也忍不住笑意,有她在身边,好像不那么累了。
之前回寺庙大多是一个人,这样的路程他已经来回开了不下几十次。现在对比起来,有她真的很好。
山路走到尽头,到了最后一座山峰。
路的尽头有个用简陋的棚子搭起的车站,占了一小块平坦的空地,是压实的土路。纪忘舟把越野车停在了那雨棚下,打开车门,他先绕到副驾帮她开门,大手牵她下车。
脚踩在略湿润的土地上,清新空气迎面而来,入眼皆是绿意无限的树木,一枝高过一枝,云恬淡漂泊在天外,树木压下来,覆盖住整个世界。
初春气息已可窥见,一路上都有小草花苞冒芽,但姜听玫明显感觉到这里比兰泽冷。
她穿着针织衫外套就不那么抵寒,她想这里或许还是冬天。
纪忘舟提了她箱子过来,牵她手,触到她手心冰凉。
姜听玫看着面前高耸的山脉,还有长不见顶的楼梯有点犯愁,她有些后悔:“我是不是不应该带这么多行李来。”
纪忘舟没说话,微低头,一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大衣的纽扣,最顶上到最后一颗。
姜听玫没注意,她去拉自己的行李箱,试着提起来走了几步。
刚走到阶梯,就感觉到自己身后被人罩住,披上一件大衣,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温暖覆了满怀。
手心松了,行李箱掉到地上,姜听玫回头看他,他脱了外衣就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肩颈线条宽阔修长,下颌线流利,唇色有点白,漆眸映着稀碎的光,桃花眼见人总显深情。
他帮她系了一颗外衣扣子,声音很低:“这里冷,别感冒。”
心跳漏了一拍,耳朵尖发红,姜听玫低下头,轻轻回:“谢谢。”
“我回寺庙就换羽绒服。”她关心他,“你不冷吗,阿舟。”
唇角轻弯,他淡回:“不冷。”
大手覆住她的手心,他提起她的行李箱,带着她就往前走。
“我自己拿行李吧,这都是上山的路,你刚开那么久的车也很累了。”
“没事。”他声音低沉,“不远。”
果然,眼前这座山并不是想的那么高,沿着楼梯向上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庙门口,阶梯向上,庙门一直通向深处,可以窥见的是各个大殿的建筑。
庙门上写观澜寺三字,黑字红底,字体并不疏狂,很清瘦有力,自成一体的工整。
一山,一庙,是有依山观沧澜之意。
站在山门前,沉钟声传得很远,身着袈裟模样年轻的僧人站在庙前,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支在身前,对他们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两位施主,可是前来上香?”
纪忘舟也回了同样的手势,“不是,我回来拜访师父,缘请引见一下弘净禅师。”
姜听玫也虔诚道:“劳烦师傅引一下路,我是陪忘舟来的。”
那僧人也极有礼,手指转了转佛珠,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恰遇夕阳,余晖透过庄重古朴的红砖屋顶浸落下来,将整座葱郁寺庙都笼罩在淡黄的光晕之中。庙门独立于山前,远离人烟,与世隔绝的地方,朱红色的漆也落在那光中,一切驶缓过平静。
姜听玫在纪忘舟身侧走,他拉着行李,虽然也是跟着前面的小师傅在走,但能看出来他对这里很熟悉。
阶梯跨过几重,入了前殿,院内有水池,池面上浮着荷叶,枝盖瘦弱,只是一点零星缀在深绿水面上,春未至。
正中是置放香火的祭坛,上面零星插着未燃完的香,祭坛后是正殿大门,站在外面便能看见里面一尊威严庄重的金身佛像。
有剃度的僧人跪于蒲团上,手中翻阅佛经,口中念念有词。
前面引路的小师傅带他们绕过了大殿,从偏殿进入。一路长廊,遇见身着简朴长袍的僧人拿着木质扫帚在清扫地阶,路过时都手持胸前做一个阿弥陀佛手势,以示扰静问候。
一路上无人说话,都心照不宣地不打破这寂静。
姜听玫抬头看他侧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睫微垂着,夕阳光也落不进那眼眸,他似乎在担心着。
他应该是在担心他的师父。
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她看了他一眼,笑笑,想让他别那么苛责自己。
顺从地垂了点眼眸,他看向她,目光里也是安抚,回应着。
佛见众生,他们也是众生。
进了侧殿,姜听玫回头看了一眼,正殿往后,佛像缝隙之后,一处空白院子里似乎长了两颗桃花树。
一点熟悉感浮现,她好像见过。
偏殿入,后面是深深回廊,小师傅带他们去了最西边最偏远的一间厢房,在前面几米处那师傅便停下,拇指别在手心,又做了一个礼:“两位施主,这里便是长老居所,我可通传,但不知长老是否愿意见客。”
“敢问施主法号?”小师傅转向纪忘舟,问他。
“我是隐空,劳师傅通传。”纪忘舟答,眼眸光影细碎,漆眸一直注视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小师傅持着佛珠走到正门前,伸手轻扣了门扉三下,恭敬道:“泓净长老,外面有自称是您弟子的男施主求见,他道法号隐空。”
半分钟,屋内没见动静,小师傅便又轻敲了两下门,恭敬道:“长老,隐空师兄求见。”
以为等不到,却在十多秒后收到回应,那声音苍老沙哑,似乎生了重病已积重难返。
“莲生,你先安置他们入东厢房居住。”
“是,长老。”莲生对紧闭的房门内行了一礼。
莲生回过身来,对他们说:“两位施主,烦请随我来。”他在前面引路,纪忘舟却没跟上,而是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那扇朱红大门的门前。
他恭敬行礼,眸中化不开孤寂,“师父,弟子隐空携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回来看望您。”
“师父,今日可有一见?”情怯慎重,千种情绪寓于眼中。
泓净禅师咳了声,声音沙哑,一句回绝。
“不见。”
……
厢房在东,相邻两间,纪忘舟和姜听玫各住一间,房内陈设简单,但基础配备齐全,有床也有看书的桌椅,窗户朝南,天气好的时候屋内阳光会很充足。
空气中浮动着佛香气息,一切喧嚣都被抛之脑后,姜听玫内心从未如此刻宁静。
她起身推开窗户通风,微冷空气流入,让人清醒。
日暮青山,云层涂叠,一层一层,像化掉的奶油糕点。
姜听玫脱掉身上纪忘舟的大衣,她妥帖折好,蹲下身打开行李箱,她一一拿出原本为他准备的东西,铺在干净的床面上,一件一件细数,有七样。
牙刷,牙膏,毛巾,水杯,拖鞋,刮胡刀,还有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
她换上自己的羽绒服,把要给他的东西都装进一个浅绿色的袋子里,拖鞋另外装了一个袋子,临走时她又往那袋子里加了一盒黑巧克力。
一手抱着大衣提着袋子,另一手也提着袋子,她就这样出门,到他门前,放下袋子腾出手敲了敲门。
“进。”疏淡一声。
姜听玫轻轻推开门,她探了个头进去,室内光线颇暗,家具陈设位置都没有变化,唯独一旁椅子上多了他的一件毛衣。而洗漱间有水流声传出,那门没关,从她站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的背影,微躬着腰。撩起袖子俯身,手臂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水流没过脖颈,将黑发全都沾湿,一缕一缕搭在额头,露出冷白脖颈和微收的下颌,透出清冷感。
他在洗头,姜听玫便坐在外面等他,手还提着那塑料袋,羽绒服将凳子也罩住,裙摆在脚边晃,看上去很小一只。
手捧了一把凉水,冲了把脸,纪忘舟问:“有什么事吗?”
“啊?”姜听玫回过神来,轻轻回:“没事,就是给你送一点东西过来。”
“你先洗吧,我等你。”
“嗯。”他嗓音低哑,有些心不在焉,“这里没网络,你可以看会书,椅子旁边,我带了本。”
水声滴答,庙中沉钟又敲过一声,沉笃庄重,度量时间。
站起身,姜听玫走到那把木椅旁,轻轻答:“好的。”
她找了下,找到那本被他毛衣压在椅子上的书,封皮是红色,出乎意料的不是专业书籍,而是一本小说。加西亚的一本书,很出名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她翻开第一页,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句话。
“献给时间,生命和爱情。”她不认识他的字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写的评语。
跳过序言,正文第一章 是,“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气味总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
怔了怔,她记得剧情,第一章 是医生的死亡,死于氰/化/物中毒,而苦杏仁的气味则溢满那间空荡房屋。
随着文字叙述,她逐字逐句读下去,心口总是酸酸胀胀的,她说不出感觉。只是没想到他会看这种书。
翻了五六页,她听见水流声停了,手指一顿,她低着头目光落在书页上没移眼。
他一手用干毛巾擦了擦头发,一手拉上洗漱间的门,走出门,他半垂着眼,看她安静读书的侧脸,睫毛纤长,她看得很认真。他眸中沉静,不见波澜。
最后嗓音低低地问了句:“喜欢这本书?”
手指顿了顿,姜听玫阖上书页,摇摇头:“不,这是一本悲伤的书。”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看,毕竟里面描写很……”姜听玫的目光很安静,和她人一样,杏眸清澈纯粹。
她看见纪忘舟,他只穿一件薄灰色的T恤,手腕佛珠还沾着水,腕骨凸出,手骨修长,抓着那灰毛巾,漫不经心。
水滴顺着湿发往下滴落,顺着脖颈流下,没入衣领,而他,始终清冷,便显得很性冷感,禁欲。
寺庙长大,低欲望,怎么也不像会看这种书的人。
“我看完了。”他淡淡道,“它让我思考。”
“爱情是错过和等待,”眼睫微垂,遮住漆黑漂亮眼眸,他嗓音极低,有些哑,“还是欲望填充空白?”
“里面描写很露骨。”他淡道,目光直接,“又怎样?”
姜听玫被这一句反问到了,对上他的目光,心里蓦然心虚起来,脸不受控制地发红,她支支吾吾道:“你……你是出家人。”
眼皮敷衍耷过,像没了兴趣,他淡回:“没意思。”
毛巾就随手扔到一旁的桌柜上,他走近,随意往那木椅上一坐,长腿没什么规矩地屈着。
弯腰,他提过她拿来的袋子,一一翻开里面的东西,眼皮薄,看那些东西也没带情绪。
松了口气,把那本书放在一旁,姜听玫弯腰,也帮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她拿出了那双毛茸茸的黑色拖鞋,“这是你的,试一下合不合脚。”
不动作了,他只是一手支着下巴,淡淡地看她,白皙皮肤,刘海随她弯腰的话动作会有起伏,右耳耳廓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在耳骨上,让人很想咬一口。
见他不回,姜听玫又拿出那盒巧克力,微笑道:“喏,给你的,以后饿的话吃点这个,别让胃难受。”
纪忘舟伸手收下,“谢谢。”
“不用。”姜听玫又一一拿出那些给他准备的东西,“牙刷牙膏,自己带的毛软一点,我给你顺便买的。”
瞥了眼那蓝色的牙刷,纪忘舟淡问:“你的是粉色的?”
顿了下,姜听玫想了想回:“对啊,那里只有这两个颜色。”
“毛巾叠好放这里,水杯,这是保温杯,记得装热水喝。”姜听玫细细嘱咐,纤细睫毛垂下,她手里拿着那些东西,都一样给他放好。
“这个刮胡刀……我想你应该用得到,就给你买了。”抬眼她轻轻看他。
弯唇轻轻笑了下,纪忘舟淡回:“嗯。”
“还有这件T恤……我想你很喜欢黑色,就买给你了。”
“你喜欢吗?”姜听玫轻轻开口,唇角微弯,她希望他能喜欢。
纪忘舟弯腰,大手一把抱住她,湿发还耷拉着,眼皮很薄,眼底那尾朱砂痣显得清冷。
他手臂很有力量,嗓音低哑,蛊惑一般,贴在她耳边说话:“喜欢,很喜欢。”好像哄她,他声线独特好听,
“你送的都喜欢。”
心跳好像快了点,姜听玫闻见他发间洗发水的气息,下巴磕在他肩胛骨上,他胸膛坚硬温暖,靠得这么近,能听见他心跳了。
“喜欢就好。”眼角弯弯,她小心翼翼试探问:“还难过吗?”
“嗯?”他嗓音低低的,“难过什么?”
咬了咬唇角,她轻轻回:“你师父不见你。”
眼眸沉了沉,纪忘舟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只是很笃定:“他会见我的。”
反过来安慰她了,“别担心,没事。”
“好的。”姜听玫笑笑答。
——
纪忘舟确是说的没错,他师父后来并没有不见他,相反他师父师父挂念他,后来和他一起单独说了好多话。
只是那天晚上,刚来寺庙的第一天晚上,她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明亮月光透过窗户洒入,夜里的寺庙安静得出奇。
临睡前十点多的时候她还听见了诵经声,而现在闭眼在床上徒劳酝酿睡意这几个小时内,已经听不见一点声音了。
脑子里很乱,她想起正殿那尊佛像,威严庄重看透一切,清扫污秽,又想起今天下午看见那本书里的词句,直白露骨对于性的描写,和她脑子里对于纪忘舟些微不清醒的想法。
这一切令她羞愧,难安着。
隐隐约约感到腹部灼痛,皎白月光下,她身上手心出了一手的汗,最后惊惧着起身,她撩起自己的衣服,看见腰部那处肮脏丑陋的青灰色纹身。
女人欲求不满,赤.裸身躯,好似魔鬼肮脏,在佛祖跟前,玷污这圣洁之地。
是不洁的,她恶心得想吐。
可还是恨,恨自己为什么以为用衣服遮盖它就可以不用去洗掉,恨她为什么没有追问纪忘舟说的关于洗纹身的详细信息。
潜意识里,她难以启齿这件事,所以逃避,但深层次里她将自己陷入鄙弃环境里,抬不起头,无法并肩。
毕竟她不是一个现实意义上的正常人,她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也有很难堪丑陋纹身。
不该再想太多,佛祖也会笑话。
松了手,衣服重新盖下去,她躺下,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闭着眼一直陷在一种似睡着非睡着的状态下,她觉得自己快神经衰弱了。
不知道是夜里几点才陷入浅眠,但她感到没过多久就被一阵沉重的钟声惊醒了,院里窸窸窣窣开始有响动声。
穿衣洗漱,集合早课。
睁开眼,再也睡不着,姜听玫推开房门看见门前穿戴整齐走过去的小师傅,还有院子里已经集合起的一队人。
她叫住面前的小师傅问了下:“请问师傅,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师傅比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答:“回女施主,这是早课。”
“这么早?”姜听玫看了下天色,东方还未泛起鱼肚白,一切都隐于暗中,晦暗的天色,看所有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除了院内的昏黄灯光。
反正也已经没了睡意,姜听玫便问:“那小师傅,我可以去吗?”
小师傅又做了一个手势,回:“当然可以,女施主请便。”
说完小师傅便捧着佛经拿着佛串走了,他们在院内集合,早课似乎是在正殿。
回房内简单洗漱了下,姜听玫便出门,走时看了眼时间,不过才四点半。
跟随众多佛家弟子入了正殿,她穿一件羽绒服在这里面总是显眼了点。最后她在正殿找了一个偏一点的位置坐下,旁边有小师傅看见她没有书本,便指了指一旁房间,示意她过去。
姜听玫道谢后,去了另一边房间,她领了一本佛经回来,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随着大流一起轻轻读佛经。
佛法深奥,很多弟子并没有太好的悟性,因此入的都是净土宗,这个宗派讲究勤能补拙,很有趣。他们的弟子认为,只有读得佛经够多就能得道。
因此每个小弟子早课都在卖力地读,每日最大收获便是和同友一起比谁读的经书更多,谁读的遍数更多,谁更努力。
在这种氛围中,一夜没睡姜听玫也没打瞌睡,把手里的佛经都仔仔细细读了三十多页。
她注意到,早课刚开始时,殿前还有长老在守着,那长老看起来很老了,眼眶有些凹陷,但眼里总是有睿智的光,是大智慧,他穿得简朴,手边一柄佛杖,所有弟子都对他很恭敬,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近乎慈悲地看着他们。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姜听玫再抬头时,发现那位长老已经不见了踪影。又埋头苦读了些时间,一声钟声敲响,一同在正殿里诵读的弟子都停止了声音,站起身,放下书本,陆陆续续往一个地方走。
姜听玫好奇,也跟着去了。
走了几分钟,发现原来是去饭堂了。
有穿着不同颜色僧袍的和尚端来食物,然后有序地分发下去。
姜听玫也排队,领到自己的一份。
素食大套餐,种类很多,有粥有包子馒头,还有小食。
姜听玫坐下,同大家一起慢慢吃着。
食不语,整个饭堂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咀嚼声。
没觉得不适,相反姜听玫吃得很快乐,因为这些素食实在是太好吃了呀!她以前从没在其他地方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素菜,就鲜香又新鲜。她吃了整整两个素包子,喝了一大碗小米粥。
最后还悄悄用纸包着揣兜里给纪忘舟带回去了一个素菜大包子。
早饭结束,休息时间,姜听玫便回了自己的厢房,去敲纪忘舟的门,却没听到回应,她以为他还在睡,便也没打扰了,自己回房开始看书。
等到约莫是九点多的时候,她看见外面阳光明媚,气温似乎回暖,穿羽绒服也感觉到热了。
她出门,敲了敲纪忘舟的门。
唰一下,门朝里开了。
姜听玫看见他,漆眸疏淡,眸里映日光,面容清冷英俊,他穿着纯黑毛衣,好看得过分了。
“阿玫。”他叫她,嗓音低沉好听。
耳朵尖微红,姜听玫转过身,一眼看见院内那两颗桃花树,枝叶翠绿,枝间缀着花苞,已经陆续开花了,粉色花朵一簇一簇聚在一起,映着日光,漂亮清晰。
她笑着惊喜道:“诶,桃树开花了。”
第70章 姜小姐这是赖上我了?
桃树确是开花了, 灼灼盛开,微风浮动,一天内房屋里都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
姜听玫那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起, 他们在一间房内学习。
她拿出编程书自学,不懂的全都问他, 他很耐心, 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纸上演练不生动, 他还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用unity直接敲代码给她看范例。
姜听玫跟着敲一遍,却漏洞百出。
纪忘舟逐个字母逐个符号给她改bug,一篇下来, 界面全是红圈,最后还夸:“嗯, 学的不错。”
姜听玫窘,看着他带着笑意的唇, 就用手指戳他, “你其实心里一直在笑我,对不对?”
低头笑笑,纪忘舟回:“不敢。”
手指继续戳,姜听玫下决心:“我会学好的, 到时候你瞧着。”
“到时候你们实验室的编程都要仰仗我。”还没学精,就已经开始得意了,她微微扬了扬头, 有点小傲娇。
“嗯,我等着。”长指抓住戳他衣服的小手指,笑意突然淡了, 他看她的目光变得很认真。
手指被他捉着,姜听玫这才发现他们靠得太近了,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她转移话题:“今天早上怎么没在房间?”
“你不也没在?”他嗓音低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姜听玫迫不及待把金刚经背给他听,得意道:“我学习去了!”
他声音低,像耳语:“你不用学。”
姜听玫:“为什么?”
纪忘舟勾唇,带了点痞气般,“已经够清心寡欲的了。”
“别剩那点欲望都没。”
反应过来,姜听玫脸颊红了大半,这是在逗她?什么时候这人这么浑了。
抽出被逮住的手指,她盯着自己面前地面:“佛祖看着,你良心不会痛吗?”
忍不住弯唇笑了笑,纪忘舟算豁出去了,“佛祖他老人家会原谅我的。”
“你呢?”
姜听玫窘,堵耳朵不说话了。
回房冷静了半小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的。
后来又抱书去他房间,问了问,才知道原来是他师父早上和他谈话了,具体谈了什么,她猜不到,但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他之前自己也说过,离开寺庙这几年他染上太多陋习,抽烟喝酒打架一样不落,他师父估计寒心,对他也说了不好的话。
所以他才豁出去,在这从小生长的佛门之地都开始说荤话了。
她反过来安慰他,说:“小舟同学,我们要往前看,从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看过去,现在经历的这些也都算不上什么了。”
“一件事不会始终只维持一个结果的,我是说,一定会变好的。”她笑笑,梨涡清浅。
纪忘舟垂眸看她,真看不透,说当朋友,但也没明着拒绝,还对他那么好,怎么看她也不像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应该对他是有喜欢的吧?
还说事情不会维持一个结果,那就是之前的逃避也是会改变的。
还抱着期望,他顺着她回:“嗯,对。”
“我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姜听玫释然,又抱着书啃了会。
到午饭时间,她做向导带他去饭堂了,吃饭相对着坐一桌,也不能说话,有点憋人,出来饭堂看着外面桃花灼灼,姜听玫逮住空隙便开口:“素菜很好吃,桃花也很好看,就是有点闲。”
纪忘舟提议:“晚课一起去?”
姜听玫连忙同意:“好的!”
后面又想到什么,她开口:“下午带我去看一下你小时候待的藏书馆吧,我想去看看。”
“好。”他极耐心。
见到前面穿花回廊的建筑,她喃喃道了句,“我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我是不是来过。”
怔了下,纪忘舟认真看她脸颊轮廓,确是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和她真的很久以前就见过。
他笑笑:“或许来过,我们见过也不一定。”
“那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姜听玫停住脚,挺自然地就说出来了,“命中注定吗?”
艹,她怎么能说得这么自然,还这么撩?
纪忘舟顿住,一时没动作,桃花眼眼角微挑,他注视着她。
姜听玫也似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妥了,她连忙补救:“不是,不是命中注定,是宿命轮回,呸不是,天作之合,冥冥之中,冤家路窄,”口拙,她放弃,“算了,就是很有缘分吧。”
说完这些她都不敢去看他眼睛了。
纪忘舟却似乎并不在意,直接拉她走了,回屋又看了会书,大概三点多,他让她先回自己房间,然后过了十来分钟他敲门叫她出去。
姜听玫穿着那件蓝色的针织衫外套,室外阳光很暖,院内不知名的花都开了,时不时有潦淡的花香传来,沁人心脾。
他一件黑毛衣,休闲长裤,身材高挑,一手插着兜,低回:“带你去藏书馆。”
“好的。”姜听玫对他笑笑,很乖巧恬淡。
“嗯。”他在前面走,带路,她也就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从院内过去,往偏殿那边走,一路上姜听玫注意到那两株桃花树,开得灿烂热烈,而这天气也好得过分,似乎是在酝酿一个盛大的春天。
就在这阳光下,就算待着什么也不干,只和他一起,也很美好。
情不自禁的,她脱口而出,“想和你一起,做所有无意义的事。”
停顿了几秒,唇角轻扬起笑意,他淡道:“现在忘记这是寺庙了?”
姜听玫没觉什么不妥,摇摇头:“记着呢,只是更想和你一起。”
“就算把时间都浪费,做无意义的事,也没关系。”她很认真。
难以分辨,也就不分辨了。
他笑,有些慵懒:“嗯,以后机会还多。”还多的是时间和你一起,何必着急。
到藏书馆不过五六分钟路程,姜听玫路过满园春色,又得到他到许诺,心情愉悦得像有小鱼儿乱窜,她窜到铁门前,拿起那锁低低问:“有钥匙吗这个?”
纪忘舟拿出一串铁钥匙,低头去开门,“有。”
姜听玫:“这是?”
他淡回:“师父给的。”
一时有些小心翼翼,她轻轻问:“你师父他身体还好吗?”
纪忘舟却像已经看淡,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身体不好,应该就是今年了。”
今年什么,姜听玫怕去深想。她安慰他,“哪有,你师父一定会平安健康的。”
“他一定能看见你把新的机器人设计出来。”
钥匙插进门锁孔里,咔的一声门开了。
纪忘舟走前面,熟练地去开了门口的灯,照见室内的简陋,一桌一椅,其余全是书架,书架上都堆满了书籍,那些书都很旧了,被人翻过不下千百次。
大多数书是佛经和专业书籍,关于科技,机械,人工智能的占了一半。邻近门口的地方还加了一架书架,那架子上的书似乎都是新买的,封皮都是崭新的。
纪忘舟看着那一排新的专业书,抿着唇角,眼神暗了点。
姜听玫注意到,“这是,你的专业书?”
眼睫轻颤,他声音很低:“嗯。”
“我都看过。”可是师父以为他没看过,在他离开后还是给他买了。这两年他没回来过,一年多时间在国外准备博士毕业论文和搞科研,半年多时间回兰泽,组建实验室和他爸妈周旋。
他师父以为他还会回寺庙,还给他买了新书,却没想到这次是完全剥离了。
“其实我对不起我师父。”他低低道,“他年轻时被高僧收为弟子,是禅宗这一门少有的悟性极佳的弟子,不过五十多就做到寺庙长老级别。”
“当时,他下山收徒,是想扩禅宗的根基。现代入佛的人虽多,却大部分都是净土宗,他们没有参禅的资质。”
“下山收徒,转了几圈也没遇见合适的,他便放话他会收一个亲传弟子,也只收一个,就在那半年时间内,错过就不会再收。”
“因此很多慕他高僧名号的人都带着自己孩子上山请求他收徒。”
“我就是那时候被我父亲带上山的。”他拿起面前的一本书,继续道:“他看我资质以为终于找到传人,于是只收了我。”
“辛苦教导我十多年,却让我由着自己的心,走上了另一条与佛法无关的路。”
垂了垂眼眸,他遮住情绪,“师父没有能传承他衣钵的人了,而他身体不好。他对一切的预期都很准确,就像他知道自己会今年死,他告诉我他已经是大道圆满,没有遗憾。”
“可我知道,我就是他唯一的遗憾。”
藏书馆平时少有人来翻阅,书架上的书早该落灰,可却一尘不染,是他师父一直嘱咐人清扫,他总以为他会回来,于是默默的在暗中将一切维持成干净的模样。
就像小时候,他个子长得快,父母不管不顾,他在寺庙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只能穿短小箍着身子的破裤子,破袍子,他的师父,泓净禅师,盛名在外,享誉极高的大师,会在晚课参禅结束后,在自己房里借着昏暗灯光,给他做新的僧袍。
他看书快,很多书没几天就看完。也是师父不辞辛劳,托人从外面买书回来,他的专业书有些很难买,也不知他是费了多大功夫一一搞到,总之藏书馆的半数多的藏书,都是他师父托人一批一批买来的。
“他从不怨我,一直支持我在科研这条路上走。该上高中的年纪,寺庙里没有条件留给我做实验,他便亲自出山去恳求我父亲送我出国学习。”
“他亲手送走我,送我远离寺庙,远离佛法,远离他。”
他父亲口口声声说抚养他长大,不过是一味给寺庙塞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几年来没有来看过他一次,盛雪兰倒是来过,一来便拉他到一旁去,冷冷开口说他父亲恨他。
因为他母亲是因他而死,还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回纪家,会被永远扔在这里待一辈子,家产也一分都拿不到。
纪忘舟那时年幼,却仍知世,大眼睛看着盛雪兰,眼神里没什么焦距,他害怕了,害怕孤寂,害怕永远待在这里。
是师父牵他过去,他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如果忘舟一辈子不下山,他师父,他寺庙的师兄们都会养他,只要这寺不倒,便有他一口饭吃。”
“女施主,回去吧。”
盛雪兰迫于泓净禅师威望,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回去了。
那时候纪忘舟问他,“师父,我一辈子待在山上,能做些什么呢?”
他师父笑笑,回他:“做你愿意,做你想做的事。”
…
心口一阵难受,姜听玫走近,她轻轻抱住他,低低安慰:“你还有我。”
“如果你想在这多待些时间,没关系,我都会陪你的。”
轻闭眼睫,他低回:“好。”
那下午他们在藏书馆待了两个多小时,在二楼阁楼边,一张木桌两张凳子,她坐里面靠窗,窗外远处是碧绿绵延的树林,近处是红砖青瓦的寺庙,庙里那两颗桃树开花了,高大的古柏郁郁葱葱,池子里几片漂浮着的藕叶擎起枝盖,里面有鱼儿在游动。
微风拂过,清醒的冷和阳光的温暖悉数窜进来。
他们一起看了一个多小时书,看到后面又开始做无意义的事,譬如发呆。
姜听玫就看着窗外那口巨大沉钟发呆,看了几分钟,她带着些孩童的天真说:“我也想去敲一下那钟。”
她还伸手比划,比划了会,手就被身旁人捉住了。
不过几秒,不知道他从哪变出来一条银色的手链,他给她戴上,腕骨络和着冰凉。
姜听玫惊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的左手,连忙想抽回,一回头却看见他垂着眸,在安静认真地找手链锁扣。
“先别动。”
心跳漏了拍,姜听玫见他眉眼安静,眼尾朱砂痣一点清冽。
他这模样,很让人心动。
她看见自己左手腕处的疤痕,不堪自卑,她说:“不好看。”
他却坚持:“好看。”
眼睛发酸,姜听玫盯着那手链上一个银质的小小帆船挂坠,帆船底部隐隐反光,似乎刻着字母。而那小帆船周围是一从雕刻缠绕的玫瑰花丛,野蛮生长,不受拘束。
是极有艺术感,极好看的一条手链。
咬了咬唇角,姜听玫声音里都有哭腔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纪忘舟笑笑,给她擦眼泪,低道:“哭什么。”
“之前就买了。”他寻到那锁扣,给她扣上去了,欣赏一般低眸看着她的手腕,夸赞:“很好看。”
眼眶发热,姜听玫视线有点模糊,轻轻道:“那你现在才给我。”
“想在春天给你。”他笑笑,疏冷温柔,“因为一句诗。”
姜听玫忍不住笑,眼泪还在眼眶里,“什么啊?”
喉结滚了滚,纪忘舟声音轻哑,像掺了晨间的雾: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因为有你,一切都变得更好。
感动得要哭了,姜听玫别开脸去不让他看见,就只是用那被戴上手链的手攀住他肩,轻轻喃喃道:“纪先生,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舍得。”
舍得你。
纪忘舟笑笑,声音慵懒,“那姜小姐这是赖上我了?”
“是。”她声音不大,却都听得见。
是,所以不准再私自离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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