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意忽然觉得自己昨晚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殷延怎么可能不记仇,很有可能是在等着今天和史密斯见完面之后再跟她秋后算账。
不记仇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的一路上,苏时意非常识相地保持安静,努力降低自己在车里存在感。
而殷延似乎忙得很,这会儿也没空搭理她,一目十行地翻阅手里的文件。
两人就这样短暂的相安无事,车子一路驶到serche独立的香水实验室总部,刚下车,便有秘书带着他们坐专属电梯上楼。
苏时意在心里谨记自己的秘书身份,非常有眼力见儿地退后一步,规规矩矩跟在殷延的斜后方。
一直到进了会客室,史密斯已经等在里面。
明明是正值中年的男人,史密斯的鬓间却已经依稀可见白发。
他站起身来迎接,礼貌地朝殷延伸手:“您好,殷总。”
殷延也伸出手与他回握了下,沉声说:“久等了。”
简单寒暄了下,史密斯的视线便落在苏时意身上。
史密斯是外国人,夸赞的方式也非常直接:“这位就是苏秘书吧,果然和思琳说的一样,是个大美人。”
苏时意冲他谦虚一笑:“您过奖了。”
史密斯也没有过多客套,很快便直入正题:“是这样的,我女儿思琳,从小出生时就患有先天性视觉障碍,她的母亲去世得很早,也导致了思琳患上严重的自闭症,她从不和生人讲话,苏秘书是第一个。”
史密斯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可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沉重。
苏时意也听得有些心酸,认真道:“您放心,我都明白的。”
“那思琳今天就多拜托苏秘书了,只要她愿意多开口和你说说话,就足够了。”
*
来到隔壁那间会客室,苏时意推开门,便看见小女孩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旁边还放着一根导盲杖,画面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走过去,在沙发旁蹲下身,嗓音轻柔地开口:“你好,思琳。我是苏时意,还记得我吗?”
思琳的瞳仁依旧黝黑却涣散,她点点头,稚嫩的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开心。
“我记得...你的味道,很特别。”
她说话的速度依然很慢,“你也和我妈妈一样,是调香师吗?”
“我不但是调香师,还是魔法师。”
她说:“我可以用不同的味道,让你看到很多有趣的画面。相不相信?”
见思琳点头,苏时意笑了笑,从包里把这次带来的香水小样都拿了出来。
她将香水轻轻喷在试香纸上,待酒精挥发掉,才把试香纸凑近思琳。
“闻闻看,这个是夏天的菠萝汽水。前调我混合了广藿香和一点点橙花,等到甜味儿散去之后,随之而来的一股清新的冷冽感,像是在你喝完了一整杯汽水后,杯子里叮当作响的冰块。”
她的嗓音轻柔,如和煦的春风般轻拂过耳畔。
“这个是茶。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的柜子装满了外公珍藏的茶叶。厚厚的玻璃罐里,茶饼堆叠在一起,每一次外公用雪水煮茶时,茶壶咕噜咕噜地冒泡儿,我都能闻到这阵茶香。”
随着她生动的描述,思琳的脸上绽放出更加明媚向往的神情。
会议室外,史密斯看着女儿难得露出的笑颜,心里十分感慨。
“苏秘书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殷总真是幸运,能找到这么出色的秘书。”
殷延的目光也停留在屋内的那道纤细身影上。
女人弯着眼睛,眉眼间都是柔和之色,是只有面对小孩子时才会出现的温柔和耐心,鲜少流露出来的另一面。
谈起香水时,她浑身上下都似乎散发着自信又从容的光芒。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她的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光晕。
察觉到外面投过来的目光,苏时意抬起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她眨了眨眼,隔着玻璃,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片刻,她就看见他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
沙发上的思琳小脸沮丧:“可是,思琳看不到。眼睛看不到的人,也能成为妈妈那样的调香师吗?”
苏时意回过神来,轻轻把思琳的碎发拨弄到耳后,唇边笑容温婉。
“没有可不可以,只有想不想。”
“上帝既然收走了一部分东西,一定会用另一种方式还给我们什么。就像小思琳,可以一下子闻出别人闻不出的味道。”
她歪着头,轻笑着给思琳讲:“姐姐小时候也遇到过一个人,他也看不到,可是却比普通人聪明好多,能算出很复杂的数字.....”
*
殷延和史密斯的会面是单独进行的,往往会面的级别越高,领导就越不会把一些闲杂人等带在身边。
苏时意深谙此道,遂也没有觉得心急,而是耐心地陪思琳呆着。
大概一个小时过去,史密斯便回来了。
他的身后没人,殷延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时意揉了揉思琳的发顶,起身和她告别,承诺有空的时候会来陪她玩。
见思琳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史密斯特意亲自送她出去,语气感激:“苏秘书,今天辛苦你了。”
苏时意微笑着说了句不客气,又柔声问:“史密斯先生,请问方便单独跟您聊几句吗?”
史密斯欣然点头:“当然可以。”
两人走到外面,这会儿走廊里没什么人,非常安静。
苏时意站定后,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走廊尽头的两抹倒影。
她睫毛轻颤,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很快,苏时意主动轻缓开口:“我知道有些话并不是我们这些下属该说的,但我想,我应该可以理解您。”
“我也天生热爱香水,所以能明白您现在的顾虑。但殷总今天愿意花费时间来到这里,足以见得他对serche的看好,就证明他看中的是您创造的品牌概念。”
史密斯神情微顿,似是有些惊讶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苏时意语气含笑,姿态自信而从容:“ry资本是业内翘楚,我相信不会再有其他公司能提供比我们更好的收购条件,也许您会因为ry目前的成就,理所当然地将殷总当成仅仅为利所驱的商人。”
“但,让真正的艺术品沦为大众商品,只顾眼前的利益而放弃更为珍贵的品牌价值,并不是我们殷总的作风。真正有眼光的商人也不会只拘泥于现状。所以我认为,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苏时意顿了顿,嗓音轻柔下来。
“我猜,史密斯先生想要出手股份,也是因为想有时间能够多陪伴思琳吧。serche的香水是贵夫人留下的,我能理解您想要守护这份回忆,可相比起这些,珍惜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闻言,史密斯的神情微凝,目光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伤感和颓然。
公司是妻子一生心血,而女儿又是他此生最后的珍宝,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
那是来自一个丈夫,父亲的分身乏术,和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苏时意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不漏地传入拐角处两人的耳中。
听见这些,许恒瑞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这位从天而降的“苏秘书”,还有一个恐怖的身份,是殷延同父异母的弟弟,殷子墨的未婚妻。
而许恒瑞早就已经把苏时意和拾遗香水的情况调查清楚,汇报给了殷延。
她的目的显而易见。
而通常这种抱有目的接近的女人,近不了殷延的身,何况是她又跟殷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即便苏时意的确很聪明,也非常懂得谈判,在说服史密斯的同时,先是晓之以理,再是动之以情,最后还能不着痕迹地拍了一波殷延的马屁。
听到“我们殷总”那四个字时,许恒瑞都忍不住在心里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他小心地观察着殷延的脸色,又发现男人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出现任何反感的情绪,侧脸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
可没有动怒,是不是也就代表着..并不讨厌?
哪怕已经在殷延身边工作了快三年,许恒瑞依旧看不透自家老板的想法。
他也不敢再擅自揣摩下去,于是试探性开口:“殷总..”
话未出口,男人已经率先转身离开。
“走吧。”
*
看着转角的影子彻底消失后,苏时意的心跳还在加速。
刚刚她说的那些话,一部分目的的确是为了说服史密斯没错,更多的却是为了说给殷延听的。
这一步棋走得有些冒进,但她必须要想办法一点点试探他的态度和底线,利用好所有能在他面前刷好感度的机会。
用美貌装柔弱让男人对自己心生怜惜,那只是最低级的手段。
因为身份和地位的不平等,男人只会因为新鲜感作祟,从而短时间地向下兼容。
真正能够吸引到一个男人的,必定是两人身上某处相似的特质或性格。
而殷延更不在普通男人的那类范畴里。
他站在权利顶端,见过的有姿色的,聪明的女人,更是如过江之鲤。
他野心勃勃,眼高于顶,从来只看得上最好的。
苏时意也一样。
她想要的也不仅仅是肤浅表面的新鲜感。
而是,殷延心甘情愿地让她攀附,就像是大树和藤蔓之间的关系,藤蔓盘踞而上汲取养分。
她不断地向上爬,最终,和他并肩。
*
等苏时意离开实验室时,殷延已经离开了。
司机把她送回酒店之后,苏时意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她在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手机一直到晚上也没动静。
殷延不会真的用完她就把她晾在这了吧?
思及此,苏时意有些坐不住了。
她拿起手机,打开和许恒瑞的微信聊天框。
「许助理,合作的事情还顺利吗?」
等了大概十分钟,许恒瑞才回复:「很顺利,今天辛苦苏小姐了。」
苏时意:「不辛苦,请问殷总在你身边吗?」
许恒瑞:「殷总今晚有应酬,苏小姐有事吗?」
苏时意抿了抿唇,思考了下,才打字:「我有点事还和殷总聊,方便过去等他吗?」
许恒瑞并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一会儿,才发过来一个地址。
给他回了句谢谢,苏时意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白天的职业装便匆匆出了门。
打车到了许恒瑞发来的会所地址,她就看见许恒瑞在门口一脸愁容地挂掉电话。
苏时意走过去叫他:“许助理。”
许恒瑞握着手机转头,微微颔首:“苏小姐。”
看他紧皱着眉头,苏时意好奇开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刚刚看你好像很着急。”
想起刚刚电话里的内容,许恒瑞忍不住头疼:“是,我妹妹在这边念大学,刚刚给我打电话说,骑车不小心撞到人了。”
闻言,苏时意也担忧地皱起眉:“那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小姑娘遇上这种事应该挺害怕的。”
许恒瑞叹了口气:“可是殷总这边应酬还没结束....”
苏时意挽起一抹笑容:“我留在这送殷总回去就好,我有驾驶证,开车蛮稳的。”
话音刚落,许恒瑞的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来。
犹豫片刻,他只好无可奈何道:“那就麻烦你了苏小姐,我尽快处理完。”
“没事,路上注意安全。”
许恒瑞把车钥匙留给苏时意后便急忙离开了。
苏时意在车上坐了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她也不知道殷延什么时候应酬完,便打算去会所门口等着。
夜色渐浓,城市的晚风裹着微微凉意,马路上霓虹斑斓,车流不止。
身旁有人进有人出,苏时意就站在台阶上,无聊地刷了会儿朋友圈,觉得没意思了,又把手机关了,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的马路出神。
很快,旁边一个刚抽完烟的年轻男人便注意到她。
“小姐,是在等人吗?”
苏时意闻声转头,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西装革履的小开模样,她并不认识。
男人笑着指了下身后,语气从容:“这家会所是我的,今天只有一桌客人,不知道小姐在等谁?外面等着怪冷的,我带你进去?”
看出他的搭讪之意,苏时意只是礼貌笑笑:“不用了。我是殷总的秘书,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男人似乎有点惊讶:“殷总?ry资本的殷总吗?”
她笑容不变:“是的。”
“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殷总身边有女秘书.....”
男人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大方问道:“方便加个微信吗?”
面对这种情况,苏时意早就已经游刃有余,她唇角弯起:“抱歉,我手机刚刚放在车上了。”
徐晋当然也能听出这是委婉的拒绝,他挑了下眉,眼里来了些玩味,却也没再强求。
回到包厢里,依旧是刚刚离开时推杯换盏的气氛,徐晋坐回座位上,便立刻有人开始调侃。
“徐总怎么去了这么久,是躲酒去了,还是看美人去了?”
“别说,外头还真有个面生的大美人。”
席间有人来了兴致,调笑着开口:“哦?临城还有徐总不认识的美女?”
“要了微信,没要来,人还挺高冷的。”
今天的酒局里有几个熟人,再加上收购进展顺利,殷延遂也没怎么推酒,多喝了几杯。
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应酬里听了太多阿谀奉承的话,让他的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也没注意去听旁边的人在聊什么。
见时间差不多了,殷延便打算随便找个借口脱身,正要起身时,身旁坐着的徐晋忽然凑过来,揶揄开口。
“什么时候偷偷换了个女秘书?”
“什么?”
殷延揉了揉眉骨,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
没等他说话,徐晋又啧啧两声:“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大冷天的就让人家在外面那么等着。”
“温香软玉在怀,贴身秘书就是方方面面都得伺候到,话说回来,你那个看着可不像温柔小意的。”
尤其是有钱的男人,身边配个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再正常不过,摆在眼前欣赏,心里也看着舒服。
人啊,难免会因为那档子事儿落俗,尤其是贴身秘书,内里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相当于打着幌子养个情人在身边,男人的恶趣味罢了。
但殷延可跟他们这些俗人不一样。
他们金融圈里,闹出什么花边新闻都实属正常。男人爱财也爱色,但殷延似乎只对钱感兴趣,更不屑养什么情人。
于是徐晋则更倾向于,外面那位是因为超群的工作能力才被看上的。
徐晋在心里琢磨了下,试探性地揶揄:“外头那女秘书哪请的,我挖个墙角?”
殷延眼皮一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很缺秘书?”
他的语气虽然听不出情绪,徐晋莫名就觉出了几分危险,于是立刻转了话锋:“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也只是要了个微信而已,人也没给。太聪明的我也玩不来,还是乖巧黏人点好,跟养只猫似的。”
他语调轻佻玩味,话音刚落,旁边便有男人投来促狭又赞同的目光,心里的想法都写在了眼睛里。
殷延蹙了蹙眉,没回他这话,跟酒局上的某行行长打了声招呼,便拎起椅背上的西装,抬脚出了包厢。
外面早已夜幕低垂,晚风徐徐吹拂而过,吹散了些刚刚包厢里带出的浑浊烟酒气。
会所门口,几束路灯的光线投射下来,照映着不远处女人的身影。
她的身形高挑纤瘦,弧度恰好,和殷延见过的其他女人比起来并无二致。
可唯独特别的是,苏时意却并不会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
灯下光影朦胧,她还穿着白日里的那套裙子,快要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黑色的包臀裙,将美好的弧度勾勒得一览无余,细腰盈盈一握。
纤细白皙的长腿暴露在空气中,在夜里自成一道风景线。
就在这么短短几秒里,又有一个路人鼓起勇气上前搭讪。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拒绝的,男人很快便面露失望,拿着手机离开了。
片刻,殷延不动声色地敛下眸,抬脚朝她走过去。
苏时意正自己踩影子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就看见旁边多处一抹身影,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紧接着,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酒气,混合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沉香气。
苏时意愣了下,转过头,便撞进殷延漆黑如墨的眼底。
朦胧的光线下,他的轮廓并不似往常那般凌厉分明,淡漠的眉眼竟然也意外多出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柔和。
殷延的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苏时意眨眨眼,语气天真:“我来负荆请罪呀。”
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殷延抬了抬眉稍,没开口。
见他面色不算难看,苏时意发现现在是个好时机:“昨天晚上都是我口不择言瞎说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肯定不会跟女人计较的吧?”
说着,她弯起眼睛,天然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显出几分娇俏和讨好之色,眉眼之间分外灵动。
殷延的脑中忽然响起刚刚徐晋在包厢里说的话。
乖巧黏人,像猫似的。
静默片刻后,他话题转得突然:“你没回酒店?”
苏时意不明就里地答:“回了啊。”
他垂着眸,视线落在她暴露在空气里的双腿上。
“那为什么没换衣服。”
她懵了下:为什么要换衣服啊?”
苏时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标准的ol职业装,很得体啊。
秘书跟总裁谈完生意还得专门回去换套衣服?什么毛病?
她试图跟上男人的脑回路:“您是觉得我这身衣服不好看?”
殷延:“你不觉得冷?”
苏时意还是莫名其妙:“不冷啊。”
这会儿海风小了点,吹得还挺舒服。
哪里冷了?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丢下一句“随便你”,便转身朝停车场走。
苏时意愣在原地,一脸懵逼地看着他的背影,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酒喝多了撒酒疯呢。
太平洋警察都没他管得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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