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钟鸣漏尽,释放完最后一次,萧孟津才渐渐停了下来。两人浑身粘腻,俱是筋疲力尽,他就这么揽着她沉沉睡去。


    兰芽被他锢在臂弯里,夜色静寂,身体已然疲乏,可万般思绪纷纷涌上心头,竟是一夜无眠。


    如今朝中局势越发严峻,萧孟津的野心也日渐露骨。日后若然风云翻涌,她如何自处?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无名公主,她至少得有傍身钱财才行。


    若有一日,若她也确然能等到那一日——可以远离权势斗争,远走他乡,自此抛下一切纠葛,潇洒快意享受这大好人生。


    那也得有钱才行。


    所以,怎样才能赚到钱呢?


    兰芽费力地拨开萧孟津的胳膊,默默卷了被子到床榻一侧,在心内认真思量。


    父皇赏的庄子铺子就那么几个,每年也只能干巴巴地收上一点儿钱。


    这显然与她的目标相差甚远。


    总之,赚钱一事,她须得在心中再次细细筹划。


    日子就这么飞快地过,今年的寒天也来得格外地早。刚过立冬没几日,长安城便迎来章安三十二年的初雪。


    白日里初下雪时,雪片并不大,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疏疏而落,如柳絮飘飞,夜里起了风。


    待第二日兰芽推门时,只见天地之间一片银白,雪花纷纷扬扬,外间景物立刻变得银装素裹。


    飞花入户时,雪满长安道。


    雪正落呢,定国公府便又递了帖子,邀各家女眷同赴三日后的初雪宴。自有了兰芽,元氏算是彻底落得清闲,将这些个人情往来的活计统统推给了兰芽。


    兰芽自是不可推脱,只好听命。


    但她还是忍不住腹诽,这定国公婆媳二人在长安城高调异常,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从前深宫里难听到这些消息,但这几个月来,她可听到过不少这婆媳二人的趣闻。


    总结一番便是:这婆媳二人恰如彼此较劲儿的小娘子,若今次宴会上婆婆的衣饰打扮受了众夫人赞赏,那儿媳妇便要铆足了劲儿在下次亮相时扳回一城,叫众夫人哭笑不得。


    夸吧,不太好,不利于人家的内部家庭和谐;不夸吧,也不行,谁敢当众给国公夫人下面子?


    兰芽倒觉得这定国公府一家子都有趣得紧,想必平日里也不是那等规矩森严刻板的。


    说不准,这次初雪宴便是婆媳二人翘首以待的争芳斗艳时刻。


    果然不负兰芽所望。


    初雪宴上,世子夫人卢楚一袭缥色织锦裙,生女不过几月便恢复了纤纤楚腰。云鬓高挽,斜斜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


    端方素雅,见之忘俗。


    那边厢定国公夫人也不甘落后。


    傅氏华髻雍容,着深青色广袖宽身上衣,同色的裙摆以银丝细线缀以真珠。


    正是严妆华贵,气度雍容之美。


    其实兰芽有些不解,这卢夫人生就一张笑靥,两颊梨涡浅浅,一团稚气天真。有这样的小孩子脾气也不足为奇。


    可傅氏一张鹅蛋脸颊自是美艳,双眸却是含冰沃雪的清凉。看上去是个十足的冷美人。


    没想到,也会同自己的儿媳这般变着法儿的轮番斗艳?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呀。她在心里啧声叹道。


    其实她留意这婆媳二人许久了。


    自兰芽心里头有了赚钱的盘算,便日日想着怎么拉人入伙。


    在这长安城里,天子脚下,样样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儿货,各行各业都有传承悠久、渊源深厚的龙头商人。


    人家积起来的人脉货渠、这么多年做生意的经验可都不是吃白饭的。


    她想去同人家抢饭碗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所以,她觉得最容易做起来的,大概只能是从长安城的女眷身上赚钱。


    四季时兴的衣衫裙裳、胭脂水粉、珠玉首饰,哪样不是红利巨大的行当?


    当然,首饰的利润空间或许没其他那么大。这也只是相较前两者而言。


    而且像这些个衣裙首饰,除了家里头年长的老祖宗许是认准了那几个老字号,其余年轻的姑娘媳妇都是追着风潮的,这段时间时兴什么便兴穿什么。


    她们不拘是不是那几个老牌子,多数时候还觉得这些铺子里头的花样老气呢。


    她们追求的就是那种引人侧目的“长安范儿”。


    所以,若是真能得人青眼,掀起风潮,哪怕新开起来的铺子也很有希望能一鸣惊人。


    傅氏掌管中馈多年,作为一门主母,治家有道。定国公府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她原本还有些惧怕这样威严的主母,但发现傅氏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后,她顿时觉得心底的盘算有了底气。


    宴会将歇,她与傅氏婆媳同入暖阁,兰芽微微试探着朝她二人提了这件事。


    “我这镇日里也没什么事可打发光阴,倒不如自己找些事做。可若是这般,本宫实在想不到比二位夫人更合适的人了。”兰芽美目中光芒诚挚。


    “二位夫人不必多虑,若本宫有幸得二位夫人同意,便权是本宫欠二位夫人的情。夫人们只赏脸试穿便可。”


    卢氏早已心动不已,跃跃欲试。


    她本就是家中受尽父兄宠爱的嫡幼女,出嫁后夫君虽然性子清冷,却也是对她多有宠爱。


    她每日最大的烦恼便是如何比昨日美。


    现下终于有人赏识她的美,还打算承包她的美。


    这个人还是当朝公主,还是个大美人公主。


    她实在想不到有比这更令人心动的事。


    见一旁的儿媳眼神企盼,傅氏心下不由无奈失笑。她稍作思量,恭敬回道:“臣妇多谢公主厚爱。臣妇亦觉公主的想法甚好,不如我们婆媳二人也出一股钱入进去。”


    “如此便再好不过,本宫在此谢过二位夫人。”这对兰芽来说算是意外之喜,她如何不应。


    首饰所需的成本、手艺和审美都更甚,三人商议过后决定先从绣坊布庄做起。


    傅氏人脉广泛,手艺师傅、管事伙计等一应人手便交由她布置。


    地盘便直接用兰芽在城中西市的铺子。


    三人共同商议敲定第一批货的花式图样。


    成功迈出第一步,兰芽心中欢喜,回去时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连瞧着萧孟津都比往日顺眼许多,便毫不矜持地对他露齿笑了笑。


    女子脚步轻快,藕荷色梅纹襦裙边随着她的脚步轻盈地漾开波纹,楚楚动人。


    萧孟津一时觉得莫名,又不禁好笑。


    兰芽却不理他,径自去了积微居,向元氏禀了她在定国公府的商讨,又无比柔顺谦虚地问元氏的意思。


    元氏十分和善:“你们年轻人愿找些事情做自然是好的,我没有什么要嘱托的。”


    元氏微微眯着眼,像在回忆什么,“那定国公府夫人也确是个掌家的好手,难得的是人品也极为方正。你同她们一起,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难得你有这份心,我也入一股钱进去。你那儿若是需要用钱,便尽管同我开口。”


    “兰芽多谢娘亲!”时隔几月,她同元氏的关系已经亲密不少。


    素日里也常陪着她诵经念佛,抄写佛经。


    她日日都努力作出严肃认真的样子,平心静气地对待。


    但还是叫火眼金睛的元氏发现她心不在此,便叫她不必拘束,有心便可。


    于是便成了她陪着元氏,一人虔诚地诵经念佛,一人惬意地看自己带来的各色闲书。


    两相为伴,各得其乐,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兰芽知道,元氏这钱便完完全全是为支持鼓励她而投的。


    她的确是个十分慈和且善解人意的长辈。


    投桃报李,她看萧孟津又顺眼了一些。


    ……


    沐浴过后,兰芽坐在书桌前思考着成衣的布料与款式。


    萧孟津又巴巴过来凑热闹,她把人推了过去。


    那人还算有几分骨气,便也同她对坐,一本正经的磨墨批注。


    大概是在处理公事。


    两人安静对坐,手头上各有各的事,橘黄的烛光交相辉映,一室柔和安然。


    时下长安城里流行的多是紧身窄小的服装款式,襦裙也是高腰贴臀的样式。


    这样的裙装可以显示女性柔美曲线,但美则美矣,却总叫穿的人不得不时时提着口气,束缚感十足。


    且对身材稍显丰腴的小娘子便极不友好。


    所以,衣裳是穿在自己身上的,为什么要牺牲自身的舒适感去迎合他人,换取并不轻松的虚假美感?


    兰芽觉得可以将裙子适当加肥,将裙幅扩多。


    但裙幅过多未免显得肥大冗杂,所以,裙幅在五幅之内为宜。


    她运笔如飞,连忙记下自己的新点子。


    再者便是裙子的颜色。


    眼下长安女子的裙摆颜色以红、黄、紫居多。未免单调。


    听闻前朝曾有位贵妃以石榴花为素裙染色,而得到朱红艳丽的红裙。


    此裙鲜丽流彩,灿烂如石榴花,名为“石榴裙”。


    但这般染就的裙子着色不牢,经不住太久时日,仅稍受日晒风吹便会褪去艳丽,变得斑驳半旧,更别提濯水洗涤了。


    这样娇贵的裙子,宫里奢侈挥霍的贵妃可以拥有,却不适合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不过这石榴裙倒是给她一个很大的启发:她可以从百草花木中选取秀美的颜色去染就芳香美丽的裙子。


    但这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固色技术。


    ……


    萧孟津看对面的人儿一张芙蓉面映着烛火微微泛红。


    灯下美人时而皱眉咬笔沉思,时而开怀奋笔疾书。


    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那么认真。


    他微微一笑,心下柔软,也学她那样,低头认真批了公文,又看了会儿兵书。


    看了三卷,萧孟津捏了捏鼻梁:“公主,再写就要熬坏眼睛了。咱们睡下吧。”


    至二人并排睡下,萧孟津心里的好奇酝酿,如百爪挠心,急不得开口便问。


    听兰芽描述了她的商业宏图,萧孟津侧过身来,右手枕着头:“所以,你是同定国公夫人,还有林渊的娘子一起?”


    “是呀。夫君有何高见?”


    “自然是你喜欢便好。只是,你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皇家富贵如朱列玉,萧氏亦是钟鸣鼎食,你为何想要那么多钱呢。


    兰芽心下警惕,只轻轻巧巧遮掩过去:“银子倒不是什么要事,就是素日闲来无趣,娘亲亦潜心修佛,我总不好日日叨扰,不如找点事情在手头上。”


    “如此?”


    “自是如此。”


    “那等忙过年关,到那时我便有时间陪你了。”


    “嗯,我知晓了。夫君,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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