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饮说完这话后,便松开了对莹雪的桎梏,眼里的欲/念也一并烟消云散,顷刻间他又变成了那个矜贵清傲、拒人千里之外的世子爷。
傅云饮离去许久后,莹雪仍躺在床榻上凝噎不止,方才傅云饮威胁十足的话语不断地回荡在她耳畔。
若自己不愿与他为妾,他便要杀了墨书吗?
思及此,莹雪再也克制不住心内的恐惧之意,伏在床榻上低声哭泣起来。
那位冷心冷情的世子爷是何时对她起了那样隐秘的心思?若她早察觉到这一点,今日必不会主动送上门去。
如今再后悔已是无用,莹雪只得收起眼泪,又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襟,这才缓缓走出了厢房。
莹雪拐过九曲十八转的回廊,便迎面撞上目露惊惶的冬至。
冬至此刻也是一副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也无暇在意莹雪脸蛋上的泪痕,只听她急切地说道:“莹雪,出事了。”
莹雪嗓音中还带着哽咽过后的余韵:“这是怎么了?”
冬至觑了眼周围,见无人经过,便说道:“表小姐和镇国公府的二少爷睡到了一个榻上,如今都闹开了,你快随我去吧。”
莹雪惊讶不已,便跟在冬至的身后朝着内花园西侧的那一排厢房走去。
厢房外守着一群身材粗壮的仆妇,并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莹雪与冬至便只能立在外缘等候。
莹雪心中忌惮着傅云饮方才的警告话语,心内被一阵阵惴惴不安的设想吓得愈发坐立不安。
傅云饮与刘一宁不一样,刘一宁是色/欲熏了心,只想强/占了自己的清白去,可头顶上却有大夫人与大老爷压着,他做事总有个忌惮。
可傅云饮不仅身份高贵,行事间的那股狠辣冷清自己也是见识过的,那日在庙街上,他不过抬了抬眉毛便杀了那身形高壮的拐子。
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莹雪毫不怀疑,若自己不做大小姐的媵妾,傅云饮是当真会对墨书下手,且杀了墨书对他而言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易。
惊惧过了头,莹雪也无暇再流泪哭泣,只思忖着该如何保全墨书的性命。
厢房内的动静终于停歇了下来,黄氏与刘婉晴皆铁青着脸相携而来,黄瑛鹂与黄瑛穗则紧跟其后。
莹雪留意到黄瑛鹂身上的衣裙不再是她出门时穿戴的那一身。
回刘府的路上,冬至打听了些消息,便与莹雪悄悄说道:“方才在那亭台里喝茶喝到一半,大小姐便闹了肚子,我便陪着大小姐去了净房,再回来时表小姐却不见了踪影,谁成想竟与那傅二爷滚到了床榻之上。”
“大夫人这回可是气得狠了,可为了咱们刘府的名声,也只能替她遮掩,如今这门婚事可是要提上日程了。”冬至继续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后,心内忽而开明了不少,这事闹得这样难堪,镇国公夫人兴许会恼了刘家,也不愿再让大小姐嫁与傅云饮了。
若当真如此,自己便不必做劳什子媵妾了。
欢喜不过几秒,莹雪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那傅云饮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若他当真想要自己,岂会就此收手?
傅云饮的确遇上了个难题。
沈氏气鼓鼓地收拾完傅云萧后,便在正堂内破口大骂黄氏:“当真是个贼妇人,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样爱算计人的性子,我当她为什么要将两个侄女都带来镇国公府上,原是打了这样不堪的主意,好好好,既云萧与她侄女结了亲,便不必再赔上云饮了。”
傅云饮并未讶异,母亲早已瞧中了左相家的幼女,只等着她及笄后便说给云萧为妻,如今被人摆了一道,自是会迁怒到他与刘婉晴的婚事之上。刘婉晴,容貌一般,虽有些弯弯肠子在,但行事也称得上落落大方,自己自会给她嫡妻该有的体面。
至于那奴婢,自己也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这样大的兴趣,无论是她的身还是她的心,他总要牢牢攥在手里才是。
傅云饮便上前为沈氏顺气,嘴里说道:“母亲消消气,也是儿子体察不周,未发现那表小姐在茶水里下了那样迷/情的药粉,将二弟折了进去。”
沈氏一愣,蓄满怒意的美眸中染上了几分不可思议,若是她没听错的话,傅云饮的话里自自责备的是那刘府的表小姐,反而只字未提刘婉晴。
“云饮,你这是何意?”沈氏蹙起柳眉问道。
傅云饮便朝着沈氏躬身行礼,说出口的话虽毕恭毕敬,却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坚定:“儿子想娶刘大小姐为妻。”
沈氏余下的咒骂之语皆生生地咽了回去,脸色如五彩斑斓的染坊一般鲜艳极了。
刘府荣禧堂内。
黄氏发了好一通邪火,将自己屋内值钱的古董摆设皆砸了稀碎。
而刘婉晴却坐在美人榻上低头拭泪,露出些零碎的哭声更是让黄氏怒火高涨。
明珠并其余伺候的丫鬟皆跪在外间大气也不敢喘。
黄氏发泄完后,才上前将刘婉晴揽在怀里,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我苦命的儿,如今眼瞧着与世子爷的婚事是不成了,且等我再去为你寻个好儿郎。”
刘婉晴却不依,她哽咽着道:“若不是表妹做了这样狐媚的丑事,国公夫人如何会恼了我们?满京城皆知我将来是要配给世子做妻的,如今不成了,我岂不成天大的笑话了?”
黄氏喉间一涩,说出口的话语仍带着几分薄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沈氏已恼极了我们,况且世家大族从不娶一门里的两个媳妇,你与你瑛鹂虽是表亲,可却也差之不多了。”
刘婉晴眼中的热泪又滚落了下来,只她这些年早已将傅云饮纳入心间,又以镇国公世子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每外出做客时,皆是一派落落大方的冢妇模样。
肖想了好几年的美梦被打碎,她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见刘婉晴哭的如此伤心,黄氏也恼极了自己的哥哥和侄女,可刚一回府,哥哥便已打了瑛鹂二十个手板,又罚她出嫁日日夜夜跪在佛堂前忏悔。
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小姐来说,已是极重了。
到底是自己的嫡亲侄女,黄氏也不忍再多加责罚。
只是婉晴的婚事……
黄氏也下了狠心,她扶起刘婉晴,劝慰道:“明日母亲便托了中正夫人去做保山,再将送给镇国公府的节礼添厚三层,并你将来的嫁妆、陪嫁、媵妾都说个清楚,再瞧瞧镇国公夫人会不会改变心意。”
刘婉晴点点头,止住泪水后,才顾得上安慰黄氏:“都是婉晴不好,让母亲这般劳神,若国公夫人当真不愿意,女儿自会绝了对世子爷的情意。”
黄氏叹惋一声,便也不做他想了。
回到向晚阁的莹雪心情却从谷底攀至了顶峰。
冬至并夏至个个唉声叹气,只道:“表小姐受了好一顿责罚,如今正在佛堂里罚跪呢,只可惜了咱们小姐,好好的亲事便没了。”
莹雪来不及细问,马嬷嬷也一脸懊恼的走进了耳房,有气无力道:“这话自己知道便成了,可别在姑娘跟前说。”
莹雪讶异不已,马嬷嬷最为老道精明,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如今瞧来大小姐与那世子爷的婚事是当真不成了?
莹雪知晓自己不该幸灾乐祸,可这事的确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大小姐的婚事成不了,她就不必做媵妾,她就能和墨书长相厮守,墨书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世子爷这么矜贵的人,总不至于强抢不相干人家的奴婢做妾吧?
莹雪心下稍安,因染上了喜色的缘故,双颊如腾云偎霞般嫣红。
冬至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你高兴,也不必表现的这样明显,小心吃了挂落。”
莹雪悻悻地收起了脸上的喜色,又恢复了寻常那副低眉敛目的模样。
晚间之时,墨书便托守门的婆子将一支翠玉钗递给了莹雪。
莹雪将那翠玉钗拿在手里仔细赏玩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妆奁盒中。
莹雪挂着甜滋滋的笑意入睡,心里只想着该给墨书做条什么颜色的对襟长衫,又忆起墨书温柔体贴的好处,心内又是一阵欢愉。
若她知晓,第二日会发生那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她必会在墨书送来翠钗时走出向晚阁与他见一面。
告诉他,自己很是心悦这支翠玉钗子。
翌日一早,未到寅时刘婉晴便起了身,梳洗过后便带着莹雪与冬至去了荣禧堂。
黄氏也早派了嬷嬷提着灯笼在二门外候着,一群仆妇簇拥着刘婉晴进了荣禧堂内的正屋后,莹雪等丫鬟便被遣至了耳房。
莹雪吃了几个果子,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捂着自己的心口道:“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冬至觑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道:“你气色这样好,哪里会不舒服?”
莹雪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哪里不舒服,但她心口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莹雪的茶碗都换了三四遭茶水后,荣禧堂的游廊处才传来几个嬷嬷轻快的脚步声。
而后是正屋里打起竹帘的响动声。
又过了一刻钟,明珠迈步进了耳房,只笑着与莹雪说道:“夫人唤你呢。”
莹雪不明所以,却也只得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小心谨慎地走进了荣禧堂内。
荣禧堂内并无其他伺候的丫鬟,莹雪自己撩开了竹帘,一进内室,便瞧见了靠在临窗大炕上的刘婉晴与黄氏。
两人相依相偎着,脸上都显露出了几分喜色。
“莹雪,快过来。”刘婉晴的声音里满是热切。
莹雪霎时便觉得不妙,可黄氏精明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行礼过后,黄氏便亲自扶起了莹雪,而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丫头乖巧的模样。”
莹雪厅听了这话,额上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心内愈发惶恐不安。
刘婉晴见她面有惧色,便笑着说道:“母亲唤你来,是有件天大的好事要与你说呢。”
莹雪立时便跪在了地上,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模样。
黄氏满意地瞥了她一眼,便说道:“听闻墨书的妹妹有眼疾,恰巧这几日我得了章御医的名帖,他可是专治眼疾的圣手……”
莹雪自小便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句话,大夫人为何会突发善心,要给小竹治疗眼疾?
莹雪跪于下首的身形微微有些颤抖,她左思右想之下,仍是没有说出口半个字。
黄氏睥睨着她露出来的半截细白脖颈,居高临下道:“我喜欢识趣些的丫鬟,也不喜欢在奴才身上白费工夫,我只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做晴儿的媵妾?”
莹雪惴惴不安了好几个时辰,如今乍一听得黄氏提起了媵妾一事,才明白了大小姐与世子爷的婚事不知为何重又被提上了日程。
自己心内涌起的不安也有迹可循了。
的确,小竹的眼疾是墨书的心病,况且以她和墨书的身份来看,一辈子也请不动那章太医来给小竹看诊。
可她不愿意为了一个太医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莹雪便挺直了脊背,回绝了黄氏之话:“奴婢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伺候世子爷?”
刘婉晴面色陡然一寒,正欲出言训斥莹雪不识好歹之时,却听得黄氏率先说道:“真真是个有骨气的丫头,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莹雪也没想到黄氏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闻言她如蒙大赦般地对黄氏磕了个头,悄悄退出了荣禧堂内。
刘婉晴觑了眼母亲的神色,剩下的疑惑皆堵在了喉咙口。
黄氏眼里闪过几丝狠意,又将黄嬷嬷与马嬷嬷唤了进来,仔细嘱咐了一通后,方才放她们离去。
莹雪出了荣禧堂后,便失魂落魄地靠在了廊下的木柱旁。
她只是想不明白,刘府里有这样多伶俐貌美的丫鬟,缘何大夫人独独不肯放过自己?
还有大小姐与那世子爷的婚事,如何就又成了?
莹雪又忆起那一日在厢房时傅云饮俯在自己耳边的警告之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想起方才在荣禧堂时大夫人那股有恃无恐的气势。
莹雪只害怕墨书和家中的亲人会被自己所连累。
一边是黑暗无比,瞧不见曙光的媵妾之路,一边是墨书和家人的性命安危。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卷了莹雪的五脏六腑,她从未如此厌恶自己这卑微的奴婢身份,生死荣辱、喜怒哀乐,皆由不得自己做主。
莹雪咬咬牙,便勉力站直了自己的身子。
她要去寻墨书,要给家中的亲人们递个信,要让她们小心些行事,而后她再用匕首毁了自己容貌。
世子爷与大夫人瞧上的不过是自己的这张脸罢了,等自己毁了容,他们自会对自己弃如敝履。
莹雪从荣禧堂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后,便绕过了清风苑,打算先回一趟东葫芦巷瞧一瞧王氏。
方走至巷口,便迎面撞上了神情慌张的春婶,春婶是王氏几十年的好友,她待莹雪也似亲生女儿般疼爱。
此刻的春婶眼眶通红,瞧见莹雪后,便慌忙开口道:“莹雪,快和婶子回家,你姐姐出事了。”
姐姐?
莹雪心中大骇,连忙跟在春婶身后往自己家中跑去,刚走至自家的院中,便听得王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春婶推开门,莹雪便瞧见了躺在炕上衣衫褴褛的莹雨。
莹雨本就肤色白皙,如今露出来的四肢却步满青红醒目的血痕,两侧的脸颊高高肿起,发丝散乱,衣裙上还染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
莹雪身子一软,当下便要昏倒过去,幸好春婶一把抱住了她,又猛力朝着她人中掐去。
莹雪这才恢复了些神智,她一步步朝着莹雨走去,说出口的话语都颤抖得不成样子,“娘,姐姐……怎么了?”
王氏心疼不已地抱着长女,眼泪似是要在那一刻流了个干净,只听她哭喊着说道:“你姐姐昨日去庄子上做活,今早便有两个小厮在庄子的田地里瞧见了你姐姐,谁知你姐姐竟被人磋磨成了这副模样。”
春婶懂些医术,探了探莹雨的鼻息后,道:“性命应当是无碍,只是得去配副退烧药,再请个妇科圣手瞧一瞧。”
莹雪望着炕上莹雨的惨状,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漫上了她的心头。
这是她最温柔似水的姐姐,永远笑意满怀,心善且不肯叫苦,每日每夜的做活也只是为了补贴家用。
姐姐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人这般凌/辱。
莹雪望着莹雨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内的恨意夹杂着剧痛一齐揉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不敢想象,姐姐那时会有多么痛,多么绝望?
如今的莹雨仿佛一只了无生气的破损娃娃,气息微若地躺在床炕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她们而去了一般。
莹雪再也忍不住心内的哀意,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王氏猛地磕了几个头:“母亲,都是我害了姐姐。”
王氏擦了擦眼泪,才对莹雪说道:“傻孩子,这与你有什么相干,都是咱们做奴婢的命。”
奴婢的命?
莹雪冷笑一声,一股彻骨的凉意钻上了她的脊背,她既是笑自己这命如蝼蚁的人生,又是笑那些高高在上的愚蠢贵人。
那些贵人既是想让自己做媵妾,又使了这样阴毒的手段伤害自己的至亲,自己如何肯心甘情愿地为她们所用?
姐姐受此磋磨,必与二少爷与大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自己就罢了,为何非要用这样阴毒的手段伤害姐姐?
若这事真是二少爷做的,莹雪甚至可以猜到大夫人接下来的手段,无非就是表面上敲打二少爷几句,再明里暗里地逼迫自己一番。
主子的命和奴婢的命本就不一样,姐姐受了这等酷刑,在主子眼里不过是擎肘自己的手段罢了。
莹雪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王氏悲凉一笑:“母亲,你放心,我会为姐姐寻个公道。”
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命。
莹雪不顾王氏的阻拦声,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屋门,却被背上驮着父亲的丝竹吓了一大跳。
莹雪往方大的下半身一瞧,只见他的小腿上到处是触目心惊的伤痕,且不断有血丝渗了下来。
姐姐的遭遇与父亲的伤势令莹雪伤怮过了头,她愧疚到了极点,竟一头栽在了地上。
莹雪再睁开眼时,瞧见的便是趴伏在地上的王氏,以及炕上躺着的莹雨和父亲。
莹雪连忙起身扶起了王氏。
王氏素来是个坚韧的妇人,遇上什么难事皆会一笑了之,每日勤勤恳恳的做活,胆小甚微的度日,所求的不过是阖家安宁罢了。
而姐姐莹雨也是个温柔美好的女子,堪堪及笄时便主动挑起了家里的大梁,去郊外的庄子上做活,什么粗活累活都肯干,是以年纪轻轻便双手长满了老茧。
父亲更为胆小老实,只知道忠心于大老爷,最是个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性子,做事也老老实实,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他们都是低贱的奴才没错,可这些低贱的奴才也是肉/体凡胎的人,也会哭会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是了,自己怎么又忘了,在那些主子眼里,奴才哪里称得上人?不过是些会说话会干活的畜牲罢了。
莹雪在这一刻才明白,奴才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自己的亲人。
只要自己做一天的奴才,这些贵人就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她不想再做奴才了。
如今想来,做媵妾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借着镇国公世子的青云梯,她也能为亲人脱了奴籍,不再让他们受这些屈辱的苦痛。
莹雪不再流泪,她木着一张脸心如死灰地听王氏说起了姐姐与父亲的状况。
姐姐如今已退烧了,虽失了清白也吃了这样残忍的苦头,但于性命无碍。
父亲的小腿被马车轧了,下半辈子便只能躺在床榻上了。
莹雪阖上眼,将眼眶内的泪水咽了回去。
哭没有用,哭也无法替姐姐承受那凌/迟般的苦痛,也无法替父亲受了那断骨之痛。
莹雪翻身下炕,只对着王氏粲然一笑道:“母亲,你放心,从今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世子爷既对自己这一身皮肉感兴趣,那她就索性忘了前尘恩爱,好好地替大小姐“笼络”住世子爷。
这一笔一笔的帐,她都记在心上,总有报仇雪恨的时候。
说完,她便出了屋内,推开大门便碰见了目露忧光的墨书。
莹雪抬起毫无温度的眸子,瞧了他一眼后,说道:“劳烦你照顾一下我的家人。”说完,便扬长而去。
墨书已是知晓了莹雪家人的遭遇,他安慰的话语卡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怔愣地望着莹雪决绝萧瑟的背影,心内涌起一阵不安。
莹雪回到荣禧堂后,不等立在门口的明珠通传,便一头闯进了正屋里。
明珠刚要阻拦,却被马嬷嬷出声制止。
正屋内,黄氏与刘婉晴仍是坐在临窗大炕上,瞧见莹雪跌跌撞撞闯进正屋里的动作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莹雪双膝跪地,模样要多乖顺就有多乖顺:“奴婢愿做媵妾。”
黄氏拿起搁在案几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后,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年轻人有些骨气也是好的,总是要吃些苦头才肯回头。”话音里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倨傲。
莹雪岿然不动,沉默和顺的样子仿若一只被绞断了尖爪的野猫。
既由黄氏扮了白脸,刘婉晴便莞尔一笑,唱起了红脸:“我库里还有些人参鹿茸,你且拿回去给你爹娘补一补吧,还有那章太医,母亲已让人去请他来了,顺便让他替你爹瞧一瞧吧。”
莹雪沉稳如水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奴婢谢过大小姐赏赐。”
黄氏见莹雪这般不露忿意,便蹙起了柳眉,眸子里掠过几丝打量:“我已听闻了你姐姐的遭遇,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等你陪着晴儿去了镇国公府上,便让她来我院里做个二等丫鬟吧。”
姐姐的清白及满身的疮痍,母亲被无辜责打,父亲断了的腿骨,就换了些药材和二等丫鬟的空缺。
如今的刘府对莹雪来说无异于豺狼虎窝,她又如何肯让姐姐再在荣禧堂内为奴为婢?
莹雪心内冷笑不止,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地磕个头,再谢过大夫人与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莹雪抬头望向了上首端坐着的黄氏与刘婉晴,将她们脸上那等鄙夷中带着倨傲的面色牢牢记在心上。
且等着吧,来日方长。
既是要她做刘婉晴的媵妾,她必定会不负所望,好好替刘婉晴笼络住世子爷。
且让这些主子瞧瞧,一个黑了心的奴婢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是,奴婢多谢大夫人。”
傅云饮与刘婉晴的婚事办的有些急切,下月初六便是刘婉晴过门的日子。
莹雪白日在向晚阁内替刘婉晴绣嫁衣,夜里便回东葫芦巷照料父母姐姐。
自姐姐苏醒以后,那双灵透秀美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熠熠,莹雪知晓她心里苦楚,每日总捡了些趣闻说与她听。
可莹雨仍是闷闷不乐,莹雪愈发揪心,只生怕她存了死志,每夜总和衣而睡守在她身侧。
王氏的腿伤好了不少,只是方大却从此落下了残疾。
如今大夫人将莹雪的月例升为了每月二两银子,已是够一家的嚼用,丝竹便也辞了铺子上的活计,专心伺候父母。
莹雪每每在家瞧见姐姐与父亲的哀切模样,心中对那刘府主子的恨就加深了一层。
恰在刘婉晴出嫁的前几日,刘府借着出了个世子女婿的东风,将刘一宁与光禄寺少卿家嫡女的婚事定了下来。
一时间,刘府风头无两。
莹雪听了这消息后,便挑着灯烛,生生熬了好几个大夜,替自己缝制了一条月白色边、烟粉色底的肚兜。
她知晓自己的优势便是美貌与这身白皙滑腻的皮肉,纯白与烟粉色相衬,定会为她增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既是要以色侍人,就将这点“色”发挥到淋漓尽致吧。时光如隙,转眼便到了刘婉晴出阁的日子。
莹雪自从那一日在东葫芦巷与墨书匆匆一面之后,直至今日都未曾再与墨书相见过。
一是她已磨了心志,从今往后只想着为自己和亲人脱了奴籍,不再叫人欺/辱践踏了去,二是心内愧疚使然,无论如何总是她主动退了与墨书的婚事,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墨书。
从前也是她太过奢望,总想着自己谨慎度日,总能与墨书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
却不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中,美色过人也是怀璧其罪。
既如此,索性她便用这傲人的美色去一步步往上爬吧,爬到无人敢再伤害她的亲人,爬到无人敢再轻贱利用她。
刘婉晴出阁的这一日,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莹雪被喜婆安排在了新房旁的西厢房内,只说世子爷未曾收用莹雪时,她只能以通房丫鬟自称,今日更不许她出去乱晃,省得损了新婚夫妇的福气。
喜娘说这话时语调很是尖酸刻薄,可莹雪却恍若未闻,只坐在床榻上不语,安静和顺的似盏美人灯。
前几日,莹雪已从夏至那儿问清楚了镇国公府内的人际关系。
镇国公正妻乃是沈氏,出自没落的洛阳宗室,也算是有些皇室血脉。沈氏生下三子一女,分别是长子傅云饮,次子傅云萧,以及幼子傅云筝,嫡女则排序为四小姐,名唤傅云婕。
除了沈氏以外,镇国公还纳了二房良妾,分别生了两个庶女,一个叫傅云芷,另一个叫傅云欢。
镇国公内的人事也算不上复杂,两个庶出的小姐等闲从不外出,沈氏的幼子傅云筝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又因身子孱弱,自小便养在别庄上。
镇国公老太太喜静爱佛,一月只让小辈去晨昏定省两次,若不是顶顶要紧的事,从不出佛堂半步。
莹雪思忖了一会儿,仍是觉得自己要将全副身心皆放在傅云饮身上。
媵妾的名声不大好听,将来若是侥幸怀了孩子,兴许也会沦落到去母留子的境地。
她总要先爬上良妾这个位置才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韬光养晦,不能让刘婉晴疑上自己。
端方院的新房内。
刘婉晴头上戴着的凤冠贵重不已,她的脖子已是被压得挪动不得,脸上厚敷的脂粉也令她倍感不适。
只眼前微微晃动的凤头花烛,入目所及的鸳鸯戏水玉石屏风,以及铺在纱窗上以及梨花木桌上的“喜”字彩贴,皆让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惘然的甜蜜。
哪个闺阁里的少女未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郎?只期盼着他英俊伟岸,丰神俊秀,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能与自己举案齐眉、相持相护。
如今她能嫁给傅云饮,当真是全了年少时的闺梦。
一时间,与镇国公府有亲的夫人小姐皆说笑着走进了新房内,逗弄了刘婉晴一番后,便一齐候着傅云饮来揭新娘的盖头。
约莫等了一刻钟后,身着暗红色黑底锦袍的傅云饮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他束了个红玛瑙玉冠,愈发衬的眉眼清隽出挑,眉梢里掩出三分快意。
他听从喜娘的指示,将刘婉晴的红盖头掀了开来,又与刘婉晴喝了交杯酒。
黑曜石般的眸子扫过整个新房,却没发现那抹清丽的身影,他掩下心头的失落,与几位相熟的婶子见礼后,便去了正堂迎接客人。
刘婉晴心下愈发甜蜜,方才她忍着羞意瞥了几眼矜贵俊秀的傅云饮,一颗心更是狂蹦乱跳了起来。
她想,自己往后必是要做好世子爷的贤内助,替他生儿育女,统管家事,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思及此,刘婉晴不禁想起了出嫁前一夜母亲塞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子。
一想到世子爷也会如画册上那般疼爱自己,刘婉晴的双颊便羞红的如火烧过一般。
夜幕渐深,傅云饮也终于送走了自己的同僚旧友。
他身上带着些饮过桃花酿的微醺酒意,双眼却依旧清明如初,他走在通往端方院的游廊上,拂着微凉的夜风,与身后的东昉说道:“大奶奶带来的丫鬟都在端方院里?”
东昉不解其意,只挠着头回答道:“自是在端方院里。”不在端方院里,还能去哪里服侍?
傅云饮瞪了一眼东昉,他时常不解,自己身边的小厮为何会蠢笨得像只猪?
而东昉也发现了世子爷望向自己时恨铁不成钢的冷酷眼神,他思索了一会儿后,方才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大奶奶带来的那个媵妾。
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名唤莹雪。
世子爷莫非是在询问她的住所?
“罢了,我懒怠与你多说。”傅云饮说完这话后,便朝着端方院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刘婉晴已坐在大红色的床榻上苦等了许久,听见屋门的响动后,她方才含羞带怯地理了理自己的嫁衣。
傅云饮径直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上,抬着黑眸定定地打量起了刘婉晴。
方才他与刘婉晴凑近了喝交杯酒时,那股熟悉的晕眩感又袭上了心头。
傅云饮愈发觉得自己怪异,为何他独独不抗拒那个叫莹雪的奴婢?
只是新婚之夜总该要与正妻圆房,因着傅云饮自己的隐疾,他便对刘婉晴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且安寝吧。”说着,他便自己解开了外袍,朝着临窗的软塌上走去。
刘婉晴的笑意一僵,眼瞧着傅云饮是不欲与自己圆房的意思,她说出口的话音也带着些颤抖:“夫君,您这是何意?”
傅云饮知晓自己此举伤了她的心,可隐疾在身,他是断不可能与她行周公之礼,只得拿话含糊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便早些安歇了。”
刘婉晴却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眼里蓄起了点点泪花:“夫君可是嫌弃妾身才貌愚钝?”
傅云饮见她不依不饶,便索性冷下脸色,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既是我的正妻,该有的体面与尊重我自是会给你的,只其他的,就不必想了。”
这话一出,刘婉晴便软倒在了床榻上,眼里满是失魂落魄之意。
她却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自己的美梦竟被爱恋了多年的心上人亲手戳破。
因为自己是正妻,所以世子会给自己体面和尊重。
只是,独独给不了自己男女间的爱意。自己的那本小册子。
一想到世子爷也会如画册上那般疼爱自己,刘婉晴的双颊便羞红的如火烧过一般。
夜幕渐深,傅云饮也终于送走了自己的同僚旧友。
他身上带着些饮过桃花酿的微醺酒意,双眼却依旧清明如初,他走在通往端方院的游廊上,拂着微凉的夜风,与身后的东昉说道:“大奶奶带来的丫鬟都在端方院里?”
东昉不解其意,只挠着头回答道:“自是在端方院里。”不在端方院里,还能去哪里服侍?
傅云饮瞪了一眼东昉,他时常不解,自己身边的小厮为何会蠢笨得像只猪?
而东昉也发现了世子爷望向自己时恨铁不成钢的冷酷眼神,他思索了一会儿后,方才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大奶奶带来的那个媵妾。
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名唤莹雪。
世子爷莫非是在询问她的住所?
“罢了,我懒怠与你多说。”傅云饮说完这话后,便朝着端方院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刘婉晴已坐在大红色的床榻上苦等了许久,听见屋门的响动后,她方才含羞带怯地理了理自己的嫁衣。
傅云饮径直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上,抬着黑眸定定地打量起了刘婉晴。
方才他与刘婉晴凑近了喝交杯酒时,那股熟悉的晕眩感又袭上了心头。
傅云饮愈发觉得自己怪异,为何他独独不抗拒那个叫莹雪的奴婢?
只是新婚之夜总该要与正妻圆房,因着傅云饮自己的隐疾,他便对刘婉晴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且安寝吧。”说着,他便自己解开了外袍,朝着临窗的软塌上走去。
刘婉晴的笑意一僵,眼瞧着傅云饮是不欲与自己圆房的意思,她说出口的话音也带着些颤抖:“夫君,您这是何意?”
傅云饮知晓自己此举伤了她的心,可隐疾在身,他是断不可能与她行周公之礼,只得拿话含糊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便早些安歇了。”
刘婉晴却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眼里蓄起了点点泪花:“夫君可是嫌弃妾身才貌愚钝?”
傅云饮见她不依不饶,便索性冷下脸色,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既是我的正妻,该有的体面与尊重我自是会给你的,只其他的,就不必想了。”
这话一出,刘婉晴便软倒在了床榻上,眼里满是失魂落魄之意。
她却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自己的美梦竟被爱恋了多年的心上人亲手戳破。
因为自己是正妻,所以世子会给自己体面和尊重。
只是,独独给不了自己男女间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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