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手的两天,梁橙忙得团团转,放假前一晚更是因为一批文件拖慢下班的步伐。
吕颖在旁边陪着,每一项都仔仔细细地教她如何做。梁橙看天越来越黑,让她先回家休息,吕颖却是不肯的。
两个人忙碌到快九点,回家后梁橙好好睡了一觉,补足精神,翌日晌午准备回去看爷爷。
坐上小王叔叔来接她的车,才从对方口中得知,爷爷住院了。
怪不得这几天常常不回她消息。
前几天给他打视频,被转接成语音,问他在哪儿,是不是不方便,老头儿口吻特别严肃地说:“我有点事情。”
问是什么事,嘴巴严得很,打死不说。
平常的公务、饭局、人际往来,他都会直接说,除此之外,一个老头儿还能有什么事?
搞得神神秘秘,不可告人,原来是瞒着她去了医院。
路上小王把详细情况告诉梁橙,说起来也算幸运,爷爷原本是肠胃不舒服,到了医院,顺道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这一查,查出了动脉血栓。发现得还算及时,但瞒着孙女没说,自个儿住院动了手术。
手术就安排在前两日,今天刚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
梁橙连家都没回,让小王叔叔开车直奔医院,到病房时爷爷正好醒着。
老头儿一个人躺在单人病房的病床上,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脖颈左侧动脉的位置贴着纱布,腿上绑着蓝色气囊,连接一台空气波压力治疗仪器。
梁橙走到近前,吊瓶架上的单子已经划掉两瓶药水。
她的印象总停留在小时候,爷爷有着高大的身材,梁橙脖子需要仰得老高,才能看到他的脸。
然而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比记忆中那个挺拔的大人仿佛矮小了一截,身躯干瘦,形容憔悴,好像谁从他身上偷走了丰满的血肉。
梁爷爷常年身居高位,脸上没表情的时候,看着很是严肃。
一见到梁橙,露出笑,能恐吓小朋友的肃容顿时被笑吟吟的慈祥取代。
“我孙女来了。”他声音沙哑,因为刚刚经历的手术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梁橙看了看身后,一脸惊讶之色:“你在叫我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梁爷爷神色一紧,心想好端端的这怎么又失忆了。
当即把目光投向跟在她身后上来的小王,紧张地询问:“路上出什么事了?”
“没、没出什么事啊……”小王怔愣地看看梁橙,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连自己爷爷都不认识了,刚刚路上还好好的。
“就在路上堵了一会儿,几分钟……小姐一听说您住院做了手术,着急过来看您,连家都没回。”
听到这,梁爷爷反应过来了,半无奈半好笑道:“哎呦,这是生气了。”
“你还记得我是你孙女啊。”梁橙没好气道,“你看看人家哪个老头儿像你一样,做个手术还偷偷摸摸的,生怕让人知道。床前一个尽孝的子孙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孤寡老人呢。”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一个小手术,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你马上就要放假了,等你休息,这手术刚好做完,就能来看我了。提前让你知道了,也是白白担惊受怕,万一出点事,我这手术也做得不安生。”
梁橙皱着眉:“我在离你七公里的地方上班,不是七百公里。”
颈动脉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人的要害之一,一刀下去能要命,否则古人自刎也不会直接一刀抹脖子了。现在医疗纵然发达,在这个地方动手术的风险仍然很大。
这么要紧的手术,爷爷却是一个人做的,没有家人为他签手术同意书,没有家人在手术室外等候。
他觉得“小事一桩”,对梁橙来说,想一想就忍不住后怕。
医生过来查房时,正看到梁橙在数落爷爷。
梁崇英这个名字,不谦虚地说,整个云沂市都赫赫有名,出门在外,人人都尊称一声梁老。他住院是院长亲自安排的,请了国内最顶尖的专家会诊,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操刀,整个科室上上下下都很重视。
这会儿大名鼎鼎的梁泰斗,叱咤风云的一代巨擘,正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数落,还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地接受批评。
几个医生面面相觑,看看梁橙,看看病人,再看看梁橙……循环几遍之后,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
梁老来住院时没有家人陪护,小护士私下还讨论过,说这有钱人家那么有钱,到了生病的时候,竟然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真让人唏嘘。
现在看来不是孩子不孝,是老人隐瞒了。
“小姑娘说得对。”为首的是他们科室主任,个子不高发量不多,拿着一根笔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
“病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种观念大错特错,我支持她,就是要好好改一改中国家长这种风气,不能一味地报喜不报忧。孩子关心心切,想在您身边尽孝,您也要给她这个机会不是。”
梁橙气呼呼:“听到了吗?”
梁爷爷好笑地点头:“这回是爷爷错了,爷爷道歉。”
梁橙脸色这才好转。
主任又询问了一些病人情况,叮嘱家属怎么护理病人,最重要的就是防跌倒,防落床。
梁橙单独和主任聊了十多分钟,仔仔细细了解爷爷的病情。
这次手术很顺利,只要好好休养,没什么问题的话,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梁爷爷刚做完手术,精神不大好,没多会就睡着了。梁橙回了趟家,带鸡肉羹过来医院。
他暂时只能吃些流食,鸡肉羹是她在厨房盯着厨师熬的,肉切碎后炖得软软烂烂,很好入口。
最后一瓶药吊完,梁橙喂爷爷喝粥的时候,口袋里手机响起铃声,是她爹从大洋彼岸打来的视频通话。
梁橙接起,收到她消息的梁攸宁絮絮叨叨地关心起手术情况。
梁橙手腕一转,将屏幕转向爷爷。
老头儿跟手机屏幕上那张脸大眼瞪小眼,对面紧张道:“爸,你身体怎么样?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你你能让我的血栓自己化了?”梁爷爷对这个儿子和对孙女完全是两幅面孔,嫌弃地拨开手机,一眼都不想多看他。
梁攸宁马上说要回来,老头儿皱着眉头不欢迎:“行了,做都做完了,别回来碍我的眼了。你回来杵这儿我能再长个血栓。”
被嫌弃的梁爹只好悻悻地打消念头,转而又关心梁橙回国这段日子,在公司上班有没有不适应。
梁爷爷清了清嗓子,梁橙瞄他一眼,似是而非地应付过去:“都挺好的。有点忙,但是很充实。”
卧底这件事是祖孙俩之间的秘密计划,梁攸宁作为一个远在海外的“nobody”,没有接触组织核心机密的权限。
——其实是梁爷爷交代:“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爸。他和徐家的关系,你也知道,没必要添这个麻烦。”
医院有售卖的病人餐,但不如家里自己做的有营养,梁橙假期的前三天全泡在医院,每天往医院跑三次,给爷爷送一日三餐。
兴许是因为有孙女陪着,他的术后恢复也很好,慢慢地能正常进食了。
吃了两天素淡的食物,这天有个小孩闯错病房,虽然很快就被发现的家人抱出去,手里拿着的油炸奶糕,却在病房里留下经久不散的香味。
梁爷爷被那味道勾得,突然就想吃油炸奶糕了。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油炸的食物,以后也最好都不要吃,很不健康的。”梁橙打开空气净化器,把家里厨师精心熬煮的鸡汤端到他面前。
人的馋虫一旦被勾起来,平时不见得多么稀罕的东西,不吃到嘴里就会一直惦记。
梁爷爷到底不是任性胡闹的小孩,心里馋,也就忍着不再提。但瞧瞧那清汤寡水的鸡汤,哪里有油炸奶糕吸引人,只喝了小半碗便说不喝了。
梁橙哄劝不动,将餐具收拾起来,离开的时候防备地叮嘱司机,不许去帮他买。
梁爷爷在病床上唉声叹气。
梁橙关上门下楼,眼前总忍不住回想他那副样子。
平时严肃正经的一个老头儿,一辈子没馋过几次嘴,现在躺在病床上说想吃油炸奶糕,还吃不到,怎么看怎么可怜。
梁橙到底心软,没直接回家,找地方去给他买油炸奶糕。
就让他尝一口过过瘾好了。
这种小时候红火一时的街边小吃,现在却不常见了,她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在大学城外的一间美食广场找到。
买好再到医院,一来一回折腾了半个下午。
下午医院人流量高峰,她径直到病房楼,拎着还热乎的炸奶糕乘电梯上楼。
到顶楼,电梯门一开,她刚要抬起的脚倏地钉在原地。
男人单手插兜静立在电梯门外,等待的身姿卓然笔挺,如林间出尘的一棵青松。
随着门开,他眸光自然垂落,与门内那道惊愕的视线触及,同样微滞。
梁橙的血压反应敏捷地嗖一下蹿升上去,四周但凡开有另一道门,她在徐晏驰看到她的前0.01秒,就已经迅雷一般冲出去了。
给她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也预料不到会在这里和徐晏驰狭路相逢。
他怎么会在这儿?!
梁橙措手不及僵在当场,神经根根绷紧,脑袋里警报声拉长着鸣叫。
爷爷住院的消息自然不会是什么秘密,公司上上下下来探望的人多如牛毛,每天都要接待几波。
在太科不是秘密,对竞争对手盛来当然也不可能是,徐晏驰会不会知道?
她应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才不会被联想到一起?
短短时间,梁橙大脑充满了各样疑问,以及危险来临的警备。
徐晏驰站在同一片静默之中。
有长达半分钟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动。
对立着,沉默着,僵持着。
梁橙心脏怦怦跳。
半分钟,三十秒,十一次呼吸。
时间漫长得像是蚂蚁爬过高山。
电梯设定好的程序不受人类情绪干扰,在固定时间后自动运行,门开始向中间合拢。
徐晏驰抬手按住一侧,垂眼看着她说:“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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