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 小王开着车,从后视镜往后瞟。
老爷子独自坐在后面,戴起老花镜, 正阅览一份早上从公司送来的报表。
他瞟了好几次,最后没忍住,把在嘴边徘徊许久的话问出来:“小姐身份好像暴露了,您就这么让她去和那人谈, 不担心吗?”
梁爷爷听见这话, 眼都没抬:“你不放心她?”
“我不是不相信小姐的能力, ”小王赶忙说, “就是担心她涉世不深,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能不能搞得定。这件事万一泄露出去了, 她在盛来不就待不下去了?传出去对咱们也很不利……”
把亲孙女送去同行公司做卧底这种事, 对他一世英名大大有损。
梁爷爷将报表搁到前座背后的小桌板上, 摘下眼镜笑了一声:“你不要小看她,橙橙这孩子,脑筋还是很清楚的。”
小王仍不放心,“那盛来那边,要是被徐家的人知道,咱们怎么交代?”
谁都知道徐家跟梁家不和多年, 老实说, 老爷子要把孙女送到盛来上班, 一开始他就没想通。
想着也许是有什么打算, 雇主的心思他也不好多打听, 但现在被人发现了, 真传出去, 不是给两家的关系火上浇油吗?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
小王疑惑为什么,梁爷爷却没有再说下去-
二十分钟后,梁橙和谭珍珠面对面坐在一家日料店。
深蓝色日式垂帘将包间半封起来,服务员端上肥美新鲜的三文鱼,放下后离去。
两人对坐沉默片刻,梁橙夹一块外酥里嫩的名古屋炸猪排给她:“你喜欢的炸猪排。”
谭珍珠下意识拿起筷子,加起来咬了一口才反应过来。
“嗐,用吃的让我放松警惕是吧。”
梁橙像个给她毒苹果的巫婆,循循善诱:“吃吧。吃人家嘴短,你吃完这口我就好说了。”
“行。都学会套路我了。”谭珍珠嚼着猪排,顺理成章打开话匣子,“所以你真的是太科老总的孙女?”
梁橙正经肃穆地点头:“是的。”
“亲孙女?”谭珍珠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亲孙女。”
“那你干嘛来盛来……算了,不用问了。”她明明满腹好奇,问了一半却没问下去,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口吻说:“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奇奇怪怪,花样百出。”
这句倒是勾起了梁橙的求知欲:“你还见过什么花样?”
谭珍珠啧了声,端起盛满清酒的杯子:“那可不兴说。说出来,我小命没了。”
她在这方面的分寸感让梁橙觉得很舒服,没有刨根问底,没有恶意打探。
甚至对于如此抓马刺激的巨大八卦,都能忍住不追问。
“出于对你小命的考虑,我为什么来盛来,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梁橙又给她夹了一块沾过料汁的三文鱼,谭珍珠说不问就真的不问:“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一个小翻译,承受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反正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你不用担心,我这人嘴很严的。”
梁橙又一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谭珍珠呵一声:“你这样子好像是我在求你一样。现在的情况是你应该赶快讨好我,不然我要是一个不满意了,就马上去揭发你。”
梁橙笑起来:“你应该不会。”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
“你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梁橙的口吻是肯定的。
这种笃定让谭珍珠听得舒坦,冲她抛媚眼:“这么信任我啊?”
“也没那么信任。”梁橙严肃道,“主要是,如果你不答应,接下来就是我爷爷亲自来找你了。”
谭珍珠果然马上脸色一凝,显然对梁崇英亲自来找她非常不期待:“靠!你威胁我?”
梁橙对她展露一个大大的微笑:“昂。”
“行行行,你有钱,你了不起。你爷爷多厉害啊,我可不想被他追杀。”
谭珍珠认怂认得非常麻利,她又夹起一块脆香的猪排,想起什么,问梁橙:“这事唐乐知道吗?”
梁橙摇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这说的我脖子都有点发凉了。”玩笑归玩笑,谭珍珠确实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叮嘱道:“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包括唐乐。”
她给梁橙分析利害:“以唐乐的个性,被她知道,就等于被整个总裁办加所有她熟悉的部门知道。基于她交友的广阔性以及八卦的传播速度,基本可以认为整个盛来都会知道。”
唐乐海王属性,并且非常热衷分享八卦。整个盛来差不多每个部门都有她交上的朋友。
梁橙不禁有点好笑:“你怎么这么了解她?”
“她的性格其实很外露,第一天我就知道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们两个的朋友做不长久。”
梁橙筷子一顿。
“你太实诚,她心眼太多。”谭珍珠像一个擅长看人的心理学家,煞有介事地说道,“她身上有一种——我这话不含贬义,只是客观分析——她身上有很明显的小市井的功利感,和理所当然的索取欲。我猜,在家里她妈妈应该很宠她,或者说是溺爱。就是因为被溺爱得过头,没有从小树立边界意识,所以不太有分寸感,觉得普天之下皆她妈。”
“珠珠!”随着一道惊喜呼唤,她们的垂帘刷地一下被人拉开。
正举着筷子侃侃而谈的谭珍珠被突兀切断,翻了个明明白白的白眼,小声说:“……最没分寸感的来了。”
梁橙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
掀帘子的是个年轻男人,五官很帅气,一头微带自来卷的黑发,穿卫衣休闲裤,笑起来很清爽。
卫衣是单价最低四位数的潮牌,脚上球鞋是全球限量版,手腕上江诗丹顿手表六位数起步,无一不透露出,这是个家境殷实的小开。
他掀帘进来,屁股直接往谭珍珠身旁位置一坐,特别不见外。
不见外胳膊架在桌子上,盯着梁橙打量:“你是珠珠的朋友?”
梁橙瞥一眼谭珍珠又想上翻的白眼,就知道这昵称她不可能喜欢。
“我们是同事。”她隐约觉得这人长得有一丝丝眼熟,但并未见过。
“啊~”不见外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又闪亮一笑:“那都是自己人。”
他的手从桌子上方伸过来:“岑尉。我是你们老板的表弟,亲的。我爸是他舅舅,他妈是我姑姑,明白吧,就这种关系。”
徐晏驰的表弟?
梁橙讶异地和他握了下手,在脑子里将他与谭珍珠那个传说中的“富N代追求者”对上号。
谭珍珠有点烦他:“你怎么在这?你跟踪我?”
“什么啊,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岑尉一脸被冤枉的委屈,“我是正好来这里吃饭,正好碰见你们。”
谭珍珠面无表情盯着他。
三秒钟,他举起双手投降:“OK我承认,我是收到你预定位子的短信,专门来这蹲你的。”
谭珍珠早有预料,嗤一声:“还跟我装。”
“我想你啊。”他直白而大胆,一点都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意,“约你又约不到,只好拖着我表哥来这吃饭,假装制造偶遇。”
谭珍珠动作一顿。
岑尉仿佛这才记起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物品,立马从座位上蹦起来,掀开帘子把头伸出去喊:“表哥!我在这!”
他个子很高,把帘子掀得也很高,包厢外的走道随之进入梁橙视野。
她视线一转,正好瞧见尽头转角处,徐晏驰站在那里,正向穿黑色和服的店员询问什么。
原木日式背景里,他清隽得显眼,衬衣是天青色,调色很淡,也很特别,是一般工厂很难模仿出来的颜色,因而显得十分高级。
他闻声偏头过来,坐在帘后的梁橙便那么撞入他眼中。
回头的刹那他微蹙着眉心,似是对岑尉有些不耐,目光触及梁橙后停顿一瞬。
随后与身旁店员说了声“不用麻烦了”,抬步朝这边走来。
徐晏驰这位表哥,在岑尉心中显然有着不小威力,他一来,岑尉肉眼可见地收敛几分,站直身体,乖巧地一一给他介绍:“表哥,这是珠珠。”
又指着梁橙,“这是她同事,叫梁橙,橙子的橙,可爱吧?也是你们公司的。”
徐晏驰视线从梁橙身上瞟过,淡淡说:“我认识。”
岑尉一指梁橙身旁的座位:“那你坐那吧。”
梁橙:?
少年,你好像还没有征询过我们的意见,我们同意跟你拼桌了吗?
兴许是她的质疑在脸上有所表露,徐晏驰毕竟混迹商场多年,场面上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该讲的礼节也要讲。
“梁秘书不介意吧。”他风度翩翩地问。
老板这么问了,谁有那个胆子说不?
梁橙将目光投向谭珍珠,后者手里的菜单已经快把整张脸遮起来,低着头不表态。
皮球回到她这边,梁橙认命地把屁股往卡座里面挪动。
“不介意。”
五分钟后。
她贴着卡座里侧的墙,与徐晏驰并肩而坐。
与对面的谭珍珠大眼瞪小眼。
梁橙看看财大气粗让服务员先上十分三文鱼的岑尉。
再看看左侧双腿交叠、优雅闲适的徐晏驰。
片刻后,她明白了什么。
所以,这是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的狗血戏码?
啧。
情敌关系的表兄弟。
掌握另一方秘密的同事。
狂热追求者与被追求者。
卧底与潜伏目标。
疑似有猫腻的老板与女下属。
同一个老板与昨天被污蔑对他图谋不轨的女下属。
梁橙的灵魂在捋完这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之后深深震颤。
这到底是个什么局?
徐晏驰问服务员要了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
梁橙与谭珍珠在这个配置有些许诡异的场面里,兀自保持着静默。
在座四人,只有岑尉愉快得像只蝴蝶,只听他不停地:“珠珠,尝尝这个碳烤活熳,味道不错。”、“珠珠,要不要尝尝我调的酱汁,比他们店里自己调的好吃。”
梁橙只觉得,这种追法,能追到谭珍珠才怪。
再看徐晏驰,声色不露,若无其事地喝着茶,跟没事儿人一样。
一个特别外放,但缺心眼。
一个特别能忍,但心机深。
确实有一争之力啊。
梁橙不禁有些好奇,最终会花落谁家呢?
谭珍珠去洗手间,岑尉像一只失去灯火的扑棱蛾子,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两人看了一会,问徐晏驰:“表哥,你的秘书都这么漂亮吗?”
徐晏驰品口茶,指代不明地回答:“就这一个。”
岑尉撑着头替梁橙抱不平:“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梁橙也很漂亮啊。”
徐晏驰扫岑尉一眼,懒得搭理他。
梁橙在旁边点点头,就是。
虽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你也不能否认别人的美丽啊。
徐晏驰目光瞥过来,梁橙跟着抬头朝他看,瞧见他眼底那点似笑非笑。
“你对我的话好像有意见。”
梁橙假装真诚地一笑:“当然没有。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能在你眼里,只能看到一个人的漂亮。”
徐晏驰说:“也是。”
看他大大方方地承认,梁橙对他和谭珍珠的猫腻更加确定几分,心里又暗暗琢磨起来。
谭珍珠有一会没回来,岑尉等不及,起身去做寻花使者。
包厢只剩两人,徐晏驰没怎么动筷,正在手机上看股市行情,余光里,贴着墙的人悄悄向他挪了挪。
徐晏驰没动静,仍低着眼,看余光里,她从一小片衣角,慢慢挪进小半身体,接着露出半张白净的脸。
她脑袋挨近,压低声音叫他:“老板。”
徐晏驰“嗯”了声,没抬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他的冷淡并未打退梁橙的积极性,嗓音带着一丝丝狡黠,像一个抛出条件试图引诱人类的魔鬼:“需要我帮你吗?”
徐晏驰总算抬眼,看向她问:“帮什么?”
梁橙朝谭珍珠和岑尉离开的方向努努下巴,眼神示意。
老板到底精明,领悟得很快。徐晏驰挑了眉:“你想拆散他们?”
梁橙觉得这句话的表达有问题,纠正:“不是你想拆散他们吗?”
徐晏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拆散他们?”
因为我眼观六路啊。
梁橙不打算跟他继续兜圈子打哑谜,直接说:“追人不是你这么追的。”
徐晏驰半垂眸幽幽瞧着她,不晓得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放下手机,好整以暇地摆出虚心学习姿态:“那你说说,应该怎么追。”
作者有话说:
错频道了二位。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