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的下颌枕在手背上,看上去蔫巴巴的。
小疯子眼中的有趣之事,果然与常人不同。
“还有呢?”她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还有...”裴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显而易见地快活起来,身体慢慢舒展开,雪白的袍角坠下来,在晨风中荡来荡去。
“还有姜姑娘做人偶的时候。”他的指腹轻柔地捻过怀中那只没有眼睛的人偶。
人偶被他取下来,拿红线单独拴在怀中。
裴忧弯着眼睫,继续说了下去:“这大概是这些时日里最有趣的事了,比划破人的喉口还要有趣。”
这算得上极高的评价了,毕竟在裴忧眼中,比看着世人苦痛挣扎还有趣的事并不多。
皎皎一时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裴忧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十分阴间,却又完美地契合了他自己的一套逻辑。
最后,她蔫巴巴地叹口气:“算了。”
“姜姑娘问这些做什么?”裴忧弯下腰,指节从她的眼睑刮过,眼底的笑意散了些。
“想让你开心一点儿。”
“这并不难。”
皎皎“咦”了一声,想起裴忧刚才讲述的乐趣,心下生出些狐疑来。
裴忧漆黑的瞳仁盯着她看,片刻后,忽然探身捉住她的手,搭上脖颈。
少年的体温偏低,皎皎抱着他的脖颈,被冻得抖了抖。
两人贴得太近,皎皎甚至能感受到裴忧颈间跳动着的脉搏。
少年似乎是轻轻颤栗了一下。
皎皎觉得有点儿奇怪,这种情境下,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瑟瑟发抖,那也该是她吧。
裴忧颤什么啊。
她戳戳小疯子的后背:“然后呢?”
裴忧倏尔往前一倾,背脊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皎皎扭过头,看到少年鸦黑的睫毛颤了颤,像黑色的蝶翅。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耳尖一红,就要缩回手。
书中说裴忧五感敏锐,还真是哪儿都敏锐啊。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裴忧忽然轻轻一跃,两人从枯枝上急速坠落。
老榕树很高,皎皎死死抱住裴忧的脖颈,耳边风声呼啸。
此时此刻,少女憋了满腹的国粹,还想戳一戳小疯子的脑门。
下次他发疯前,能不能给个预警啊喂。
老榕树下是一条繁华街道,两人落下来时,正好有一辆疾驰的马车驶过。
皎皎趴在少年耳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避一避啊裴忧!”
裴忧的下颌枕在少女的颈窝,听着她陡然加快的心跳,快活地笑了一声,算作回答。
“你在害怕。”少年的语调轻而软。
快要与疾驰的马车撞在一处时,裴忧的足尖一点车顶,他们又重新跃回方才的枯枝上。
车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仰起头,心有余悸地骂了句什么。
裴忧的指腹捻着粒小石子丢了下去,车夫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了。
这一切皎皎都没有注意到,她抱着裴忧的脖颈,因为用力,手臂都快要失去知觉。
“裴忧,以后你吃糯米鸡没有鸡。”过了好一会儿,她憋出这么一句。
少女的嗓音有点儿颤,虽然是恶狠狠的语调,可是听上去似乎也不算太凶。
可是,她的两条手臂,在不知不觉中,凶巴巴地勒住裴忧的脖颈。
裴忧苍白的颈间生出道红痕来,乌发散在少女柔软的指间,因为呼吸困难,他的颊边生出些诡异的红晕,看上去脆弱易碎,一双黑瞳却因为刚才的疯狂,明亮又兴奋。
皎皎深吸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抬起头来。
少年唇色因缺氧有些发乌,眉眼间的笑意却一点儿都没有减,隐约还带上些兴奋。
皎皎松开手臂,想了想,转而箍住裴忧的腰,以免他再有什么危险想法。
裴忧的笑意似乎僵了一下,抿住唇,看着腰间的那双手。
他刚要张口,皎皎的手紧紧贴上他的唇。
裴忧的长睫剧烈地颤了一下,又立刻停住。
皎皎看着他奇怪的反应,咳了咳,松开手,改成攥住他的衣襟。
“你看那里。”她压低声音,朝对面的屋舍指了指。
裴忧捏在小月亮上的手一松,身体舒展开,又莫名有点儿怅然若失。
片刻后,他维持着笑意,垂下黑瞳,朝皎皎指的地方看去。
刚才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沈胭从车上走下来,又回身去抱小月。
“你在找沈胭?”
皎皎有点儿惊喜:“你认识她?”
她原本还想着怎么能和沈胭见上一面,如果裴忧和沈胭认识,这桩事就要简单许多了。
“昨日见过一面,”裴忧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怀中的人偶,“她的堂妹,有个很丑的娃娃。”
小疯子的关注点总是十分奇怪,不过,既然他连沈胭的堂妹有个娃娃都知道,想必也和沈胭相熟。
皎皎戳戳他的手背:“裴公子能不能,再约她出来见一面?”
*
皎皎怎么也没想到,她与沈胭的见面方式是这样的。
裴忧和沈胭不熟,即使熟稔,他也懒得写拜帖这些无聊的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皎皎经过了再一次的飞檐走壁,坐在了沈胭院落的屋脊上。
经过几次之后,她已经对于飞檐走壁一事淡然了许多,甚至中途能跟裴忧聊上两句。
少女把半散的发髻扎了扎,俯身朝下看。
有个年老的嬷嬷气势汹汹地推门走进去,过了一会儿,又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屋门半开着,皎皎站在屋外,看到沈胭独自坐在桌边。
她轻轻敲了敲门。
沈胭抬起头,看到门外陌生的面孔,有点儿僵硬,等看到皎皎身后的裴忧时,才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又是舅母派来的人。”沈胭将两个人让进来。
来的时候,皎皎就发现这间小院十分偏僻,里面陈设也简陋,看起来沈胭在舅母家过得并不算好。
沈胭是个有点话唠的姑娘,得知皎皎的来意后,倒是放松了许多。
“方才那个嬷嬷是舅母身边的人,我才到这里,舅母就要逼我与人相看,”她把一卷画轴推了推,“就是这些,你看,五花八门的,要不生性粗鄙,要不年纪都能做我爹,不过倒是有一点一样,都不缺钱。”
在原书中,沈胭的确过了一段颇为艰难的时光。半月前,她的家中发生变故,父母双双亡故,不得不带着堂妹来上京城投奔母舅。
说起来,当初沈胭的母舅家困难,沈家曾多有接济,小月原本就是沈胭母舅的女儿,彼时她的母舅家中没法儿再多一张嘴吃饭,这才将小月留在了沈家。
没想到,人心终究凉薄。
皎皎捏了捏沈胭的手,刚想要安慰什么,就听到沈胭说:“实在有点儿欺人太甚,我想了想,打算在成亲前日,拎着嫁妆一起走,让他们感受一下人财两空的快乐。”
沈胭的黑瞳亮晶晶的,很快敲定了这个想法,扭头同裴忧说:“有劳裴公子帮我给云及捎句话。”
皎皎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姑娘分外坚强,似乎不需要什么苍白的安慰。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所以,沈姐姐是打算同那些人相看?”
沈胭点点头:“走个过场。”
这就对了,难怪沈胭那日涂了大红的胭脂。
皎皎说:“有个事儿,想同沈姐姐商量一下。”
*
从沈胭的住处出来时,又是用的飞檐走壁。
皎皎已经能冷静自持地环住裴忧的腰,熟练得有点儿让人心疼。
不熟练的反倒换成了五感敏锐的裴忧。
他抿着唇,死死捏了好几次手背上的小月亮。
少年朱红的发带被风吹得飘来飘去,有好几次从皎皎的颊边软软划过,她索性抓住了那根发带,在指尖绕了绕。
“就要抓到那只鬼了,裴公子高兴不?”
“这不算多么有趣,”裴忧漆黑的瞳仁垂下来,“不过,倒是有一件有趣的事。”
皎皎觉得后脊有点凉,这些时日培养出的第六感告诉她,大事似乎不妙。
她想了想,伸出手,戳了戳裴忧的蝴蝶骨。
裴忧的脚步一滞,痒而麻的感觉窜上来,他不得不捏住手背上的小月亮,一切的思考都被迫停止。
这里也是一个开关。
从前一直没有人发现过,但是,她发现了。
裴忧没有生出任何排斥,反倒觉得这样很好。
他知道她的开关。
现在,她也知道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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