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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从球馆出来, 外边下起了雨。

    傍晚天色昏昏暗暗。

    司柏燃一下午球打得都很猛,付平津活动了一下脖子,说:“不行了, 我天天对着电脑, 打这么一场浑身都疼。”

    不仅脖子疼,胳膊也疼。

    司柏燃笑笑, “这么早就说自己不行?”

    付平津:“哪像你,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话虽如此,他心中猜司柏燃今天打得这么凶,和他提起卓尔有关。

    雨势很急, 大颗大颗地砸在车玻璃上,雨刷不停摆动。

    “别天天忙着赚钱, 也记得运动。”

    司柏燃开着付平津的车,把车开到了建国路上的一家川菜馆。

    挑这家馆子, 是因为付平津喜欢吃川菜。

    可能因为下大雨的缘故, 这家平日排不上队的店,今天没什么人来,简单的木质装潢衬托得店里更加冷清。

    两人今天聊了很多有关司柏燃公司的事情, 付平津在商业上很有头脑,提了不少针对性意见。

    下午打球, 还是付平津主动约司柏燃出来的。

    付平津知道司柏燃现在这样, 和他姐姐有关。他在他身上, 有一点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所以对司柏燃很上心。

    他当初没走家里安排的路,而是选择从商, 自己开公司, 一方面是不想被家里管着, 另一方面,他想为了之后铺路。

    当时,他和白恩静正处在恋爱的痴狂时期。以白恩静的身份,付家是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所以当时他想,要让自己强大到能摆脱家庭的束缚。

    可是到了现在,他发现压根儿摆脱不了。

    换句话说,他其实也没那么想摆脱。

    有这个姓,不好吗?

    只有二十刚出头什么都不懂的那会儿,才一腔热血,想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

    他觉得司柏燃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司柏燃不是特能吃辣,动筷子的次数寥寥。

    中途付平津接到白恩静的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逐渐不耐烦起来,说:“行行行,我不是爷们儿,谁爷们儿姑奶奶您找谁去呗。”

    说完,他便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桌上的牙签盒被撞到了地上。

    司柏燃揶揄道:“辣椒吃多了,语气这么冲?”

    付平津骂了个脏字,冲服务员招招手,点了酒。

    司柏燃乐了,“我可不伺候醉鬼。”

    不过他知道付平津酒量好,喝不醉。

    付平津把话题转到他头上,问:“阿姨叫你陪她出去这么长时间,是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吗?”

    “没,纯沟通感情。”

    付平津惊讶,“我还以为你爸要交待你什么?”

    司柏燃:“我妈怎么可能当我爸的传话筒?她恨不得跟他对着干。她跟我说她要投资电影。”

    付平津开玩笑:“正好,夏烟不是拍电影的吗,你介绍介绍她俩认识,这样一来,她不就有了靠山了。”

    司柏燃说道:“我的人干嘛靠别人?有我给她当靠山。”

    他语气漫不经心,实则透露出一股狂妄。

    付平津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样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付平津酒没少喝,最后司柏燃送他回家,他坐在副驾驶上,正说着:“一会儿你把车开走吧——”

    后边忽然有人超车。

    超得很急,偏技术还不好。

    司柏燃猛打方向盘,车还是被蹭了一下。

    是辆巧克力灰色的S`mart。

    这车明明这么小巧,还能开成这样,付平津打心底里佩服,一时心下烦躁,暗骂车主不长眼。

    两辆车停靠到路边。

    司柏燃和付平津都没动。

    那辆S`mart的驾驶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女人,撑着伞,看不清脸,一双长腿露在外边,脚下踩着双白色运动鞋。

    雨还在下。

    她过来敲车窗,司柏燃刚把车窗落下,就听到她抱歉地喊:“对不起对不起。”

    是张年轻女孩儿的脸,没化妆,眉头皱在一起,很着急。

    “卢静?”付平津忽然开口。

    “咦,平津哥,是你呀。”卢静惊讶又愧疚地说道,“抱歉,我最近刚拿下本,技术有点不好,你俩没事儿吧?”

    付平津心说岂止是有点不好。他笑道:“没事儿,对了,你不是在国外呢吗?”

    卢静摇摇头,“我之前在国外交换,现在不是马上大四,回来了嘛。”

    “哦,我想起来了,你在外国语大学读书是吧?回国好,以后常来家里玩,你阿姨经常念你。”

    “好的呀,平津哥,不过我今天朋友那儿有点急事儿,先走了,改天请你和你这位朋友吃饭,今天是我开太猛了。”

    “多大点儿事儿,甭放在心上。”付平津说,“你快去找你朋友吧。”

    “好的,平津哥,再见。”

    “诶——”付平津又叫住她,想起她刚刚那么着急,问,“你朋友那儿,用我们帮忙吗?”

    “不用不用。”卢静忙摆手,“对了,平津哥,我加你一个微信吧。”

    “行。”

    两人加了对方,随后卢静撑着伞,小跑进车里。

    司柏燃和付平津看着那辆小巧克力启动,汇入车流。

    “认识?”

    “嗯,她爸以前也是公安系统的,后来和老付一起出任务,为了保护老付牺牲了。”

    司柏燃没料到刚刚那女孩儿,就是之前听过的付平津他爸救命恩人的女儿。

    “我爸妈一直觉得亏欠他们家,想接济她和她妈,但她妈很要强,不想被人说闲话,这么多年一直也不怎么肯和我家多来往。”

    他心中对卢家是感恩的。

    但这种感恩,只是一种概念。

    他对卢静的印象,更是稀薄。还停留在三四年前,她刚高考完时,瘦瘦小小没长开的模样。

    谁知今儿一见,小姑娘这么漂亮。

    司柏燃把付平津送到他家,车停在地库里。

    “你开回去呗,要不找人送你?”

    司柏燃摆摆手。

    “我走走,散散身上的酒味儿。”

    付平津一乐,问:“你又没喝,有什么酒味儿?”

    “谁让你喝得多呢,我身上也染了味儿,一闻着就头疼。”司柏燃笑笑。

    “公主病。”付平津笑骂道。

    司柏燃捶了他一拳,又叮嘱他明天记得把车送去修。随后两人分开。

    雨已经停了,地上留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倒映着半角月,另一半藏到了云层后。

    司柏燃忽然想起夏烟之前发过的一条微博——“下雨的夜,积水里住着月亮。”

    他忽而笑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

    付平津这小区和夏烟住的那小区离得挺近,但他这儿的物业费,比她那儿一年的房租还要贵得多。

    这小区很大,好在付平津住的这栋楼离大门不算太远。

    司柏燃没走多长时间,就走了出去。要是住在中间那几栋楼,走到大门口都要好一段时间。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一种寂寥的味道。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抖落一树的雨珠。

    司柏燃从树下经过,正好被掉下的雨珠砸到,头顶翘起来的头发打湿,乖顺地垂下去。

    他一只手抄在兜里,一只手抓了抓头顶的头发。想起夏烟之前揉他的头发的动作,心中莫名一暖。

    这个点儿,已经过了晚高峰。下班的人,要不住得远还在地铁上,要不已经回了家。

    街上零星散落着几个人。

    都是住在附近,趁着雨停,出来遛弯放风的居民。

    刚入夏,一到晚间,天气不算太热,更何况刚下完一场雨。司柏燃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冷,搓了搓胳膊。

    也因为这点冷,他的心比平时安静和清醒。

    重新思考起夏烟为什么会给他备注“bei bei”。

    路旁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大爷在卖花。

    天儿怪冷的,那大爷抱着一大捧不起眼的雀梅,六瓣白色小花,茎秆青绿,每两三枝被透明的塑料星星纸包成一束。

    旁边立了一个木牌,写着“两元一束”。

    司柏燃心想真便宜。

    也不知道这大爷住哪儿,一晚上看样子也卖不了多少,要是住得远,说不准连成本都回不了。

    太辛苦。

    但这仅仅是社会疮痍的一角。

    每当这时,司柏燃感受到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由庆幸延伸而来的愧疚,令他无地自容。

    他是这个社会体系的既得利益者。

    很早的时候,司柏燃便告诫自己,不论何时都不能沾沾自喜,不能忘了这社会中还有另外一群人、一大群人,不幸处于弱势的地位。

    他走过去,想全买了。

    谁知道跑过来俩小孩,横冲直撞地追着赶着,经过老大爷身边时,把半捧花都碰到了地上。

    而那俩小孩儿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继续往前跑。

    司柏燃立马来了气,可看老大爷呆愣着要哭出来的模样,他一时也顾不上逮那俩小孩儿,先蹲下身帮老大爷捡花。

    下过雨,地上都是泥水,星星纸和花瓣全被弄脏。

    老大爷声音哽咽:“我的花儿。”

    “您别急,”司柏燃说,“这花我都买了。”

    “可这……”老大爷一脸为难,“这包装纸都脏了。”

    “我买花管包装纸干嘛?”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老大爷。

    “用不了这么多。”

    “没事儿,这花好看,您拿着早点儿回家。”

    说着,他接过那一大捧花。

    司柏燃继续往前走。

    谁知在路口,他正好逮到那俩小孩儿。

    那俩小孩儿在猜拳,应该是住在附近的社区里,司柏燃一只手揪住他俩的衣服。

    俩小孩儿被吓了一大跳,同时回头, “你放开我。”

    “我不放。”

    他们不知道司柏燃为什么突然抓他俩,以为是拐卖儿童的,吓得要哭。

    “你干嘛抓我们?”

    “干嘛?”司柏燃冷冷一笑,“当然是抓起来把你们卖了!”

    “哇——”一个小孩儿先哭了出来。

    真没劲。

    司柏燃心想,这胆儿也太小了吧,就会欺负老人。

    他一看这俩人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家庭条件不错。

    一件T恤要好几个三百。

    “哭啥?”他故意把声音扮粗,像是电视剧里的坏人,“再哭我先把你卖了。”

    那小孩儿吓得立马闭住嘴,但是眼泪忍不住,一直往下掉。

    “不是挺能耐的吗,刚把人家老大爷的花撞到地上,都不道歉?”

    “对、对不起。”哭的那个小孩儿很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歉。

    另外一个小孩儿也跟着道歉。

    “跟我道什么歉?认识到自己的错了没?”

    “认识到了……”

    “什么错?”

    那个没哭的小孩儿说:“不能把花撞到地上。”

    司柏燃:“……”

    哭的那个瞪了没哭的那个一眼,对司柏燃说:“要尊重老人,做错了要道歉。”

    司柏燃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女人哭天抢天跑过来喊道——“小哲、小奇,你俩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俩走丢了?”

    她穿着红色的衬衫,牵了一条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狗狗,打扮得很时髦,抱住这俩小孩儿,抬头警惕地看向司柏燃。

    “你是谁?是不是欺负我儿子了?”声音很凶。

    俩小孩而一看妈妈来了,也有了底气,忙说:“是。”

    “别怕,妈妈给你们撑腰。你干嘛欺负我儿子?走,咱们上派出所。”

    司柏燃抱着大捧花,笑着盯着这女人,把她盯得忽然红了脸。

    刚刚哭的那小孩儿不敢去派出所,揪了揪女人的衬衫,说:“妈妈,我想吃巧克力,我们回家吧。”

    女人摸摸他的头,然后看向司柏燃:“今天先饶了你,以后要是让我再见到你,绝对找你算账。”

    司柏燃轻呵一声,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女人转身,说:“小奇、小哲,还有贝贝,我们走吧。”

    司柏燃忽然顿住,叫住她:“你等一下?”

    “干嘛?”那女人回头,没好气地问。

    “你刚刚叫谁贝贝?”

    “狗呀,怎么了?有病吧。”

    司柏燃看向她脚底那只脖子上戴着五颜六色项链的泰迪,心一梗,问:“干嘛叫这名儿?”

    女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贝贝本来不就是一个狗名吗?”说完,她忙带着俩小孩和“贝贝”离开了。

    司柏燃:“……”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表弟付与最后和谁在一起了?

    第52章

    翌日早上, 夏烟在厨房准备她和陈穗芬的早餐。

    门铃忽然响了。

    一打开,只见外边站了一个穿着灰色工作装的陌生男人,衣服上印着某货运公司的logo。

    一问, 才知道是来安装床垫的。

    夏烟疑惑, 她没买床垫,转头问:“妈, 你买床垫了?”

    “没。”陈穗芬刚洗完脸,走过来说,“不过你这个床是真难睡。”

    可不嘛,连床带床垫才二百块钱, 能好睡到哪里去。

    她原本想着,陈穗芬来了, 换一个好点儿的床垫,但一直没顾上。听陈穗芬这么说, 她心下愧疚。

    夏烟想起什么, 于是让陈穗芬先去厨房拿早餐,然后她把门阖上,低声问面前的人:“请问, 是谁让你过来的?”

    “一位姓司的先生让我们送过来的,听说是两个月前定制的, 刚从欧洲运回来。”

    他见夏烟愣着, 说:“夏小姐, 床垫在楼下, 我们现在帮你安上吧,一会儿还有别的活儿。”

    这人是上来看看家里有人在没, 工友还在楼下的车里。见夏烟没有异议, 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不一会儿,就和工友把床垫搬了上来。

    夏烟心里很乱,表面上却不显。帮忙把床上的东西取下来。

    其中一人问:“旧床垫放哪儿?”

    夏烟摆手:“旧的不要了。”

    “那我们一会儿拿下去了?”

    “嗯,麻烦你们了。”

    那两人一边搬着,一边聊天:“这好的和差的就是不一样,这个旧的里边都是空的。”

    夏烟每晚躺在上边睡觉时,总会担心床会不会塌。

    另一位大哥对夏烟说:“小姑娘,你这挺低调呀,这么有钱,住这么小的房子。”

    “啊?”夏烟讶然,开玩笑问,“我长得像有钱人吗?”

    “没钱人哪儿买的起这床垫,这床垫比我家房子还贵。”

    “不是吧。”夏烟看着眼前这个蓝白格纹的床垫,以为这大哥在夸张。

    “这不是你买的?”

    “昂。”

    “嚯。”大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听我们老板说,这个牌子的床垫是专供瑞典王室的,国内还没这个牌子,有钱人都是从外国订好后运回来,一件就要几十万。”

    夏烟愣住,陈穗芬比她识货,认出牌子,惊讶地问:“烟烟,这谁买的?”

    夏烟不答,给司柏燃发微信:「床垫是你买的?」

    刚打完,她又把这条删除,除了他,她还认识第二个姓司的人吗?

    她重新输入:「你干嘛买这么贵的床垫?」

    往常她发信息,他一定回复得特别快。

    今天过了好久,直到那两位大哥走了,司柏燃都没回复。

    陈穗芬往新床垫上躺了躺,说:“这个舒服诶。”

    夏烟:“您注意您那腰。”她忙去扶陈穗芬,待她坐稳,才去吃被中断的早餐。

    咬了一口水煮蛋,司柏燃这时回了微信:「舒服呗,和我同款。」

    啧。

    这语气怎么这么自恋。

    XY:「你什么时候买的?」

    一棵燃烧的柏树:「你和我说,你那床不好睡的时候。」

    他原本想着连床一起换了,后来又想到她租的这个小破地方,换个床不方便,索性换个好床垫。

    夏烟握着叉子的手一顿。

    当初两人还在一起,她就是随口一提,把上个租户和房东battle失败然后从二手市场花两百块钱买了张床的事儿,当作玩笑讲给他听。

    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

    XY:「你多亏。」

    一棵燃烧的柏树:「亏什么?」

    XY:「当时是给女朋友买的,现在跑到了不想关的人手里。」

    司柏燃似乎是懒得打字了,发来一条语音,语气吊儿郎当的,不怎么正经:“不相关就不相关呗,起码咱俩床垫同款,四舍五入就是同床共枕了。”

    “收到床垫,是不特感动?”

    夏烟心中那点感动的心思,忽然被戳破,她也没否认,回复:「谢了。」

    司柏燃又说:“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XY:「不过分,不过今天不行。」

    “为什么?”

    XY:「今天陪我妈出去逛街。」

    “阿姨现在怎么说了?”

    XY:「好多了,赵医生说先不用按了。」

    “赵医生很灵的。”他说道,“那就明天,明天下午你上完思修课,我去接你。”

    夏烟心中一时涌起难言的酸涩,心情有点怪异,她没想到司柏燃竟然还记得她的课表。

    他的话太过自然,太过熟稔,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夏烟回了句:「好。」

    下午她陪陈穗芬逛了逛,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陈穗芬很开心。

    但吃饭时,夏烟提出让她留在北京的想法后,她便冷下了脸,不答应。

    “我是不会在这个地方长待的,要不是你在,我来都不来。”

    夏烟无奈,说:“可你在长沙,离那么远,我怎么照顾你?”

    “所以让你毕业后回来。”

    夏烟:“您打住这想法,我目前是不可能回去的。”

    陈穗芬:“那不就得了,你在这儿好好忙你的,我在我那儿忙我的,我们互不干预。”

    夏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北京是陈穗芬的死穴,这次要不是因为生病,估计打死她也不来。

    陈穗芬:“对了,我走之前你叫上希希,我们再请人家吃一顿饭。”

    “我不想你走。”夏烟握着水杯,低着头,也不看她。

    陈穗芬一滞,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夏烟这副模样了。

    她一向是强大的,强大到不需要她这个母亲来操心。

    陈穗芬很少反思,因为她知道自己有愧于夏烟,知道自己软弱,却又无能为力。

    “多大个人了。”陈穗芬忽然笑起来,“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粘我。对了,给你买床垫的那个人是谁呀?”

    夏烟“哦”了声,闷闷不乐地扯谎:“兰思唯,就我那个舍友。”

    “你舍友给你买这么贵的东西?你骗谁呢?”

    “她是我好朋友,再说了,这床垫没你想得那么贵,就几千。”

    “几千?你以为我不认识这什么牌子?”

    “什么牌子?”夏烟眨眨眼睛,“这是假的,只是贴了个标,哪有人那么傻,买真的,真的好像好贵的,国内都没有。”

    在剧组磨练了三个月,夏烟的演技越发自然,在陈穗芬面前撒起谎来脸都不红。

    陈穗芬缓缓“哦”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夏烟今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但度数都很低。

    晚上,两人从商场出来,沿着路旁的砖石走。

    走着走着,看到一条小河。

    河边垂柳轻拂,水波在夜色下荡漾着粼粼波光。

    夏烟忽然挽住陈穗芬的手,陈穗芬有片刻僵硬,随后回握。

    “妈妈,我前一阵子,经过我小时候我们一起住的那个房子。”她声音很轻,絮絮叨叨。

    陈穗芬淡淡地“嗯”了声。

    “它现在看起来好破。”

    陈穗芬:“单位分的房子,年代挺久了。”

    “妈妈,我以后赚钱,把它买回来吧,然后你陪我住。”

    陈穗芬轻笑了声,不说话。

    “好不好?”

    陈穗芬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一旁夏烟期待望着她,一双眼睛也像星星。

    她犹豫片刻,说:“好。”

    “真的?”夏烟不可置信地问。

    “你以为房子说买就买吗?那里地段儿那么好,房子很贵的。”陈穗芬无奈地说。

    夏烟:“我不管,反正你今天答应了。”

    陈穗芬抬手把她脸上的碎发拂到耳后,“现在才有点孩子样,平常那么严肃干嘛?你才十八岁。”

    夏烟觉得陈穗芬的手很温暖,很柔和,就像小时候,她摸她的脸时的触感。

    夏烟吸了吸鼻子,避开陈穗芬视线,不说话。她握着妈妈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出租屋-

    第二天中午,夏烟吃完饭后,去学校上下午的课。

    兰思唯来得早帮她占了位置。

    她现在也不住学校,搬出来和昼短合租,因为昼短工作的原因,租的房子离她们学校也不算近。

    夏烟是踩着点儿进来的,赶在老师开口讲课之前,她在兰思唯旁边坐下来。

    “怎么这么晚?”兰思唯小声问。

    “坐错方向了。”

    兰思唯:“傻吧你。”

    夏烟暗中敲了下她。

    “对了,你和司柏燃怎么说了?”

    夏烟装傻:“什么怎么说?”

    兰思唯白了她一眼,接着笑道:“打赌嘛?暑假来临之前,你俩肯定和好。”

    夏烟抬头看前边的PPT,装模作样地翻着书,说:“那你绝对输。”

    “切。”兰思唯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堆不是人的玩意儿里边还出了司柏燃这么一个痴情种。”

    夏烟不说话。

    兰思唯捅她:“赌不赌?”

    夏烟:“赌什么?”

    兰思唯:“要是我赢了,你得给我做老梁的作业。”

    夏烟轻笑,“行。”

    兰思唯这姑娘二啦吧唧的。和司柏燃和不和好,决定权不还是在她手上。

    下了课,夏烟和兰思唯一起往出走,在校门口看到了司柏燃的车。

    兰思唯“呦”了声:“快去吧。”

    夏烟打开车门,上了车。

    这好像是两人“决裂”后,她第一次上他的车。

    “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夏烟说道。

    谁知司柏燃也不启动车子,只笑着看她,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左耳上钻石耳坠闪烁着的光。

    司柏燃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上边有水彩涂鸦,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像是被人随意涂上去的。

    少年喉结清晰分明,落在冷白皮的脖颈上,显露出莫名的性感。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说道:“我是你的贝贝?”

    夏烟猝不及防地听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司柏燃喉间溢出轻笑,有点沙哑,很勾人,他说:“我前几天碰到一个女人,她给她的孩子起名贝贝,她说大家起这个名字,都是心肝宝贝儿的意思。”

    “夏烟,实话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第53章

    夏烟沉默片刻, 平静地问:“你还要去吃饭吗?”

    司柏燃启动车子,心情有些郁闷。她的反应,是不是也太镇定了……

    讲笑话的人最怕什么?不怕笑话冷, 就怕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才是最尴尬的。

    汽车汇入校门口的车流中。

    远处的天空像是半个咸蛋黄,橘红色的晚霞四处晕染, 沉沉的暮霭仿若给周遭的人和物披了一层烟灰色的纱。

    司柏燃看她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只专注地看着前边的车流。他忍不住敲了两下方向盘,清了清嗓子, 开口问:“你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

    夏烟转头,打量了他一眼, 怪声怪气地说:“有反应,挺冷的。”

    司柏燃装作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问:“冷呀?用不用我打开暖风?”

    他说着, 手就要去调温度。

    夏烟忍不住笑起来,“司柏燃,你幼稚不幼稚?”

    司柏燃看到她的笑, 也扬起唇角:“本来就是为了逗个乐子嘛,你不喜欢我就算了, 还起这么一个名字来埋汰我, 我不得给自己找点儿心理安慰。”

    “这个名字怎么了, 不好吗?”

    “以后不能叫我, 快把你的备注给改了。”

    “你管得着吗?”夏烟反驳。

    司柏燃:“我那儿已经有东西叫这个名儿了。”

    “什么?”

    “付与昨天送来了一只比熊犬,我给它起名夏贝贝。”司柏燃笑说。

    夏烟听到这名儿, 陷入一阵沉默。

    好端端的, 姓夏干嘛?这不是故意找事情?

    可她又没法儿说。

    夏烟瞪他一眼, 有点疑惑地问:“你还会养狗?”

    “怎么就不会了?我人生的理想就是和心爱的人住在一起,养条狗,再养个小孩儿,然后每天晒晒太阳,打打球,遛遛狗,逗逗小孩儿。”

    夏烟:“……”

    他那语气,活脱脱五十多岁快要退休的老大爷,计划着退休后要干什么。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不显得暮气,反而听起来很美好。

    夏烟的脑海中冒出那幅画面——

    乡间的大房子,宽阔的草坪,奔跑的狗狗,天蓝色的游泳池。

    “可惜啊,我现在只实现了一项。”

    说完,他看她,又问:“我这理想怎么样?”

    夏烟觑他一眼,打击道:“不怎么样,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再说了,这小孩儿听起来有点惨,跟你的玩具似的。”

    司柏燃“嘿”了声,“我俩一起玩嘛,我和他当兄弟。看我今儿这件衣服,前边的涂鸦就是我小外甥画的。”

    纯白色的棉T上混着五颜六色的涂鸦。

    夏烟刚一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还以为这衣服就是这款。

    “司柏燃,我发现你重男轻女诶,封建思想。”

    司柏燃乐了,说:“您可真行,瞧这帽子给我扣的,都重男轻女了。小姑娘我也喜欢,最好长得像你多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被夏烟捶了一拳,“想得美。”

    司柏燃笑起来,故意说:“想想还不想得美一点。”

    他的笑声回荡在车内,带着胸腔里热烈的暖意。

    窗外晚霞的光辉似乎又浓郁了两分。

    车子一路向东驶去。

    夏烟问:“你这要去吃什么?”

    “我找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面馆,就是地方有点难找。”

    司柏燃和夏烟两人都挺爱吃面的,以前两人还讨论过哪里的面好吃。

    小面馆在一个胡同里,车开不进去,司柏燃把车停在巷子口没人的地方,然后两人下车步行进去。

    天色暗了下来,老胡同的路灯年久失修,只零星亮着几盏。

    胡同里有狗吠声,还隐约能听到一旁的院子里住户聊天的声音。

    司柏燃看着前边那条吠叫着的土黄色小狗,想起家中那只美貌的比熊犬,郁闷地给夏烟讲道:“昨天我下了趟楼,回家后发现家里进贼了。”

    夏烟疑惑,“你没关门?”

    “关了,但家贼难防。”

    “……”

    夏烟反应过来,幸灾乐祸地问:“被小狗抄家了?”

    “可不嘛,阳台上的花弄得乱糟糟的,还打碎了好几个花瓶。”

    “有的花有毒,你回去看看,别让小狗吃了。”夏烟叮嘱。

    “等明天阿姨来,我告诉阿姨。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它?”司柏燃“好心”地提醒,“怎么说,它姓夏,也是你儿子。”

    夏烟:“……”

    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说:“我不喜欢小狗。”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那种大狗。”

    夏烟小的时候特别喜欢邻居家的那只萨摩耶,导致她对白色毛绒绒的大狗勾毫无抵抗力。

    当时她也想养,可陈穗芬不喜欢狗,只能作罢。

    现在她虽然自己住,但房子太小了,养狗不方便。

    司柏燃“啧”了声,“看不出来呀,我还以为你们女生都怕那种大型犬呢。”

    司楚婧每次见到大狗就绕路走。

    “大型犬很温顺的。”

    两个人踩着褪了色的砖石路,一步一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是温顺,可它们比你还沉呢,你遛狗还是狗遛你?”

    他说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胳膊,全是骨头,“你是不是拍了部戏现在连八十斤都不够?”

    “没那么夸张。”夏烟拍开他的手,“八十多一点吧。”

    司柏燃看着她,缓缓吐出四个字 :“营养不良。”

    又说:“一会儿多吃点儿,不准不吃。”

    最近陈穗芬在,夏烟怕她担心,会跟着吃一点晚饭。

    可人一旦养成某种习惯,再去改就很难。

    因而她吃晚饭总是吃得很勉强。

    拍戏的那段时间,有时候拍夜戏,拍晚了,玲玲会准备一些夜宵,她吃夜宵的胃口倒是比吃晚饭的胃口好。

    “请你吃饭,我不吃,多亏。”

    司柏燃好笑地说:“跟我算这么清?”

    夏烟不答。抬头看到不远处挂着一个红色的招牌,红底黑字写着“老张面馆”,应该就是他们今晚的目的地。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香气。

    院子里人不少,摆了几张长木桌,客人拼桌坐一起。

    司柏燃低头打趣:“大明星,这么多人能行吗?”

    夏烟听他奚落自己,也不理会,找了个位置坐下去。司柏燃紧跟着坐到她旁边。

    “你坐对面去。”夏烟指了指对面的空位置。

    司柏燃摇头。

    “为什么?”

    他凑近夏烟的耳朵,小声又冠冕堂皇地说:“对面那位置旁边的那人,衣服好几天没洗了,都油得反光,我要挨着你坐。”

    夏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衣服,是挺……

    她移开眼睛,怕自己再看下去没胃口吃饭。

    司柏燃真实的形象,其实和最开始他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反差挺大的。

    比如最开始付与就说过,他表哥特洁癖,特龟毛。

    相处后夏烟发现,司柏燃是有那么一点儿洁癖。

    但他这洁癖又挺有选择性的。

    比如他绝对不能忍受穿脏衣服,衣服必须一天一换,夏天有时候还会半天一换。

    但他又能像今天这样,忍受衣服上被颜料涂画。不仅如此,他还喜欢寻找各种好吃的苍蝇小馆,活脱脱一个本地老饕。

    夏烟环顾四周,发现这儿比上次卓凡带她去吃的那家私房菜馆,环境还要差,她问:“这店你怎么发现的?”

    “有次开车在街上瞎溜达,溜达到附近,听到过路有俩人说老张家的豌杂面特别好吃,就是来得晚就卖没了。我当时就下车问那俩人面馆在哪儿。一会儿你尝尝,不仅豌杂面好吃,燃面、拌面都好吃。”

    “那你其他那些小店是怎么发现的?”之前有一次,司柏燃还带她去吃了烤鸭,也是在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店,但烤鸭味道极好,比全聚德、大董这些有名的烤鸭都要好吃得多。

    “这都是生活的艺术,你以后得叫我生活家。”

    夏烟无语地看他一眼,说:“司生活、家。”

    她故意在“生活”和“家”之间停顿了一下,司柏燃怎么听怎么别扭,“我私生活好着呢。”

    “没说你不好呀,急什么?”

    司柏燃也不恼,要了一张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她边看,他边说:“我高中时还写过有关本地美食的博客,当时有个杂志社美食专栏的编辑找我约稿。”

    “这么厉害?”

    “嗯。”他声音有点得意,“不过我没接。”

    “为什么?”

    “当美食家就够了,我怕我再兼具一个作家的身份,那给身边人压力多大。”他一开起玩笑来就没个正形。

    夏烟听他东扯西扯,也不搭腔。

    最后,她挑了一碗牛肉拌面,把里边的细面条换成了刀削面,问老板可不可以这样换,老板说可以。

    司柏燃竖起大拇指,“你还挺会吃。”

    他要了一碗燃面。

    因为只有老板一个人做,客人又多,面做得很慢。

    院子里开着灯,天上的云层厚厚重重地积压起来。

    “是不是要下雨?”司柏燃敏锐地察觉到。

    “没吧,早上看天气预报还没有。”夏烟说着,拿出手机,搜了搜实时的天气预报,一看,预计半个小时后下雨。

    “……”

    还真被他说准了。

    司柏燃看到天气预报,抬头提醒老板:“老张,马上下雨了,你这面能做出吗?”

    “你们的能,刚来的就不要点了。”老张一边喊着,一边动作娴熟地削面,面片像是雪花一般旋落进滚烫的热锅中。

    刚进来的客人听到这话,抱怨着走出去。

    不一会儿,司柏燃和夏烟的两碗面被相继端上来。

    司柏燃从筷子篓里取出两双一次性筷子,他细心地把筷子上的小刺磨平,然后才递给夏烟。

    “喏,尝尝。”

    夏烟在他饱含期待的目光下,挑了一口面,喂进嘴里,卤牛肉的鲜香率先占领味觉高地,与之媲美的,是劲道的面条。

    她忍不住赞叹:“还真挺好吃。”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超出预期的好吃。

    司柏燃笑起来,也开始低头吃面,“好吃就行。”

    初夏的夜里,空气中飘着面香,还有泥土潮湿的气息。

    在酝酿着的雨势中,夏烟吃完了半碗面。她很少晚上吃这么饱。

    司柏燃比她吃得快,待她停下筷子,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老板已经做完了全部的面,准备收摊,司柏燃帮他把东西搬进家里。

    乌云密布,大雨像是一触即发。

    “走吧。”司柏燃对夏烟说。

    “嗯。”今晚见他之前,她猜过司柏燃会说什么,但唯独没想到,他真的只是想和她吃一顿饭。

    这么平静的时光,难得有些美好。

    轰隆一声惊雷,两人刚走出胡同没几步,雨就下了起来。

    司柏燃下意识把手护在她头顶,拉着她要往前跑。

    夏烟看到旁边的门脸,说:“我们先在这儿避一避。”

    “好。”司柏燃拉着她走到一旁院落门口的檐下。

    夏天的雨总是急匆匆,声势浩大,两人看向对方,彼此都已浑身湿透,分外狼狈。

    檐下有几级台阶,空间狭小,雨是斜着下来的,站在这儿还是会被淋。

    司柏燃推了推她,说:“你往里站一点儿。”

    然后,在夏烟微怔的目光中,他站到她身前,比她低一级的台阶上。

    司柏燃身形高大,他像是一堵厚实的墙,用身体帮她挡住纷扰的雨。

    门前的路灯坏掉了,光线昏暗,他们谁也不说话。

    夏烟忽然心跳加速,一颗心像是暴露在雨中,被激烈的雨水冲刷着。

    她今天穿的是单薄的衬衫裙,衬衫湿答答的,贴着里边的衣物,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

    司柏燃开始不自在起来,因为少女的馨香柔软正好抵着他的胸膛。

    他侧过脸,想要躲开她的视线,谁知脸颊刚好蹭过她柔软的唇 。

    两人挨得极近,身体贴在一起,因为这一蹭,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司柏燃的后背被打湿,凉丝丝的,他浑然不觉,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烫。

    忽然,他看着她,说:“夏烟,我给你唱首歌吧。”

    “嗯。”夏烟眨眨眼睛。

    此时的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

    心潮起伏间,雨声伴奏,她听见司柏燃的歌声。

    “何事我会妒忌我会担心魔鬼抢走你?

    何事我每次都不知不觉越来越想你?

    脑袋不停为你转到企不起

    那些配角太讨我厌我想将佢地变作空气

    和你看日落逛海滩

    ……”

    是她听不懂的粤语歌。

    但少年的声音极其好听。

    夏澤川果然没有夸张。

    司柏燃边唱,边向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落在雨中,仍不忘帮夏烟遮雨。

    他眼眸明亮,包容着这夜色,包容着这突如其来的雨,还包容着这一方天地。

    “这什么歌?”待歌声停止,夏烟问。

    “开始恋爱吧。”司柏燃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想得美。”夏烟反驳。

    司柏燃突然止不住地笑起来,他凑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进她的耳窝里,说:

    “这歌名叫《开始恋爱》,你想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有~

    注:“何事我会妒忌我会担心魔鬼抢走你……”部分为《开始恋爱》歌词,非原创。

    第54章

    夏烟被他捉弄得红了脸。

    那天晚上的歌真好听。

    她想起了除夕夜那晚, 也是个雨天,他们在湖边,奔跑、追逐。

    冬天的雨和夏天的雨不同, 南方的雨和北方的雨也不同。今夜的雨好像更加来势汹汹, 把他们困在小胡同里逼仄的房檐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半年就要过去了。

    夏烟闻到他身上清新的薄荷香气, 还有颜料的味道。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的美术课,她躲在画室里调颜料,总是把画布弄得脏兮兮的。

    当时画室里就是这种颜料的味道。

    她不禁笑了起来。

    司柏燃用手指拨弄着她的头发,想把水珠拨出来, 她的头发变得乱糟糟,有几缕蜷曲着贴在鬓角, 像是徐克的《青蛇》里,白素贞被雨淋湿时的发型。

    别说, 除了胡同有些破旧, 此刻暧昧氤氲的气氛,还真有点儿《青蛇》里情`欲流转、妖冶诡谲的味道。

    司柏燃看她笑,问:“怎么了?”

    夏烟看着他的眼睛。雨没有停的意思, 她找话题,问:“夏澤川为什么要把乐队解散?”

    “还能因为什么, 蓝色鲛人发展不起来, 他也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那为什么要和葛星河分手?”夏烟前一阵儿和葛星河、兰思唯三人约饭, 失恋后的葛星河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 只是不能提夏澤川,一提就骂。

    “葛星河提的, 估计是醒悟了, 知道夏澤川就是个浪子, 跟着他没结果。”司柏燃说道。

    夏烟笑起来:“有你这么说朋友的吗?”

    “我说真的。”司柏燃帮她把额前的头发弄好,“反正夏澤川这人不怎么靠谱,他那人有点儿醉生梦死的艺术家气质。”

    “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司柏燃问,“奇怪,我怎么感觉你俩挺熟的?”

    夏烟不回答。

    她和夏澤川其实也算不上多熟,只是两人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他们好多兴趣爱好挺相近的,还喜欢同一本杂志,他还恰好读过夏烟写的《白玉瑕》。

    夏烟没少听夏澤川骂冷焰客断更不负责任等等,每次听的时候她都很心虚。

    一阵犬吠。

    来时见到的那条黄狗,还在外边,它摇摇摆摆走过来,全身的毛都湿了,像是刚打完一架回来。

    司柏燃冲大黄狗打了个响指,黄狗“汪汪”叫得更欢了。

    他乐此不疲地逗着狗,大黄走到檐下,蹲到他们脚边,舔司柏燃的裤腿。

    司柏燃皱起眉,一脸嫌弃,作势要踢它。鞋子却没有真的落在它身上,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别舔了,脏死了。”

    大黄狗也不喊叫了,乖巧地蹲在他们脚边,仍旧咬司柏燃的裤腿,嘴里发着轻轻的呜呜声。

    司柏燃拿它没办法。

    夏烟看他语气凶巴巴的,眉眼间却藏匿着温柔,不由笑起来。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黄的毛发,大黄狗往她手边蹭了蹭脑袋,它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忽而又闭了闭眼睛,像是想要睡觉。

    等她站起身时,司柏燃掏出一张手帕纸,“擦擦手。”

    她的手摸刚了大黄,又湿又泥。

    “你还挺精致。”夏烟随口说。

    没想到司柏燃脸红了红,有点不好意思。

    “这雨什么时候停,我们不会在这儿待一晚上吧?”夏烟问。

    司柏燃心想,要是能待一晚上,听起来也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想了想。

    他思索片刻,便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他冲入雨雾中,像是一阵迅猛的风。

    大黄狗直起身腿,吠叫了一声。

    黑夜,雨帘斜织,哗啦啦的雨,从房檐上落下,形成一个小型的瀑布。

    夏烟站在檐下,眉头不禁蹙起。

    这条巷子很深很深,此刻只剩下她和一只大黄狗,还有无穷尽的雨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她重新听到脚步声,司柏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雨雾中。

    他手里多了一把伞,红格子的大花伞,莫名有点滑稽。

    司柏燃穿过小瀑布,跑过来,把伞撑到夏烟头顶。

    他整个人都湿透了,像是被水洗过,却对夏烟笑着,说:“走吧,我和面馆老板借了把伞。”

    那面墙又一次伫立在夏烟身前,斜射过来的雨被挡住了。

    他们一同站在伞下,司柏燃的面容变得清晰,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底。

    一头乌黑色的短发湿着,水珠不断从发梢往下滑落,连睫毛上都卷着水珠,白皙英俊的脸颊泛着一层潮湿的水汽。

    他的白T变了颜色,前边的水彩涂鸦不断晕染开来,把整件T恤都染得脏兮兮的。

    大狗狗被淋湿了。

    夏烟的一颗心像是被大水漫过,她看着他脸上的笑,那笑容那样澄澈,像是能漾出一个酒窝。

    她忍不住,抬脚,揉了揉他的头发。

    水珠四溅。

    那些水珠像是会发光,就像他左耳上的钻石耳钉。

    在这个雨夜,在这一刻,夏烟忽然明白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司柏燃。

    穿着被胡乱涂鸦的T恤,奔跑在倾盆大雨中,只为了给她找一把伞的司柏燃。

    大狗狗一般的司柏燃。

    少年气的司柏燃。

    她所有的不安、慌乱和下意识的拒绝,都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胆怯,和欲盖弥彰的喜欢。

    夏烟忽然拉起司柏燃的手,拉着他一同跑入雨中。

    他仅仅愣怔了半秒钟,便跟上了她的步伐。司柏燃敏锐地察觉到了夏烟情绪上的转变,他轻轻笑起来。

    头顶的伞摇摇欲坠,脚底的水花灿烂绽放。

    他们一起在这个雨夜狂奔。

    奔向未知的、但诱人的爱情漩涡中。

    跑到停车的地方,两人停下脚步,看向对方,谁也不说话。然后在下一秒,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司柏燃帮她打开车门,“进吧。”

    然后他去了另一边,收起伞。

    夏烟打开车里的音响,正巧,车里播放的歌就是司柏燃刚刚唱的那首《开始恋爱》。

    雨刷左右摆动,配合着音乐的节奏。

    司柏燃忽然开口:“要不要去划船?”

    “啊?去哪里?”夏烟脑海里冒出来的,只有小时候在北海公园、颐和园划船的画面,这画面和此时此刻非常不搭调。

    司柏燃:“去了就知道了,雨夜游船。”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夏烟被他身上那种自由和洒脱的劲儿给感染,也不由自主弯起唇角。

    淋雨像是小时候才会有的经历。

    主动淋雨更像是傻得冒泡的行为。

    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家平日都戴着精致的面具,试图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呈现出来。

    而今夜。

    索性疯到底。

    ——或许以后,再难有这样狼狈,又这样轻狂的肆意时光。

    司柏燃说的划船的地方,就在卢舟河上。

    卢舟河是北京城内小小的一条河,很少有人注意,大约十年前,这里还是一条臭水沟,人人避之不及,后来经过改造才变好。

    夏烟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以前只听人提过这儿很臭。

    没想到现在这么漂亮。

    四周灯火辉映,雨雾朦胧,河面上也交织着色彩纷呈的灯光,水波粼粼,雨珠坠入河中,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

    夏烟站在护栏边,疑惑地问:“哪儿有船?”

    司柏燃给她指了指那边一个角落,说:“那儿有。”

    夏烟仔细一看,果然有。旁边还有还有售票窗口,但现在关了,黑漆漆的一片。岸口也被锁住了。

    就在夏烟以为游船计划要落空的时候,司柏燃和她说:“你在这儿等着。”

    随后,他跑去那个角落。

    隔得远,夏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她走过去,只见司柏燃进了围栏里,在冲她挥手。

    “你跳进去了?”她不可置信地问,说完,又怕人听到,压低声音,“万一被人逮住怎么办?”

    “这个点儿,哪有人?我抱你下来。”他站在台阶上,冲她张开怀抱。

    围栏不算高,但上去也有一定的难度,好在夏烟有舞蹈功底,又有司柏燃接应,翻过去没费多大力气。

    等站稳脚步,夏烟发觉自己心跳加速。眼前的少年自然而然挽着她的手,给她指了指,“我试了试,那艘船是好着的。”

    船被拴在岸边,司柏燃不知用什么方法,解开了。

    他动作矫健地跳上船,夏烟跟着上去。

    这是艘电动船。

    司柏燃坐在前边,问:“坐好了吗?”

    “好——”她话还没说完,“嗖”的一声轰响,船发动,奔腾在河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夏烟的一颗心都跟着跳起来。

    “你慢点儿!”

    司柏燃顽劣地笑起来,不仅不减速,还站起身,坐到她旁边。

    “你不开船了?”夏烟心惊胆战。

    “电动的,控制方向就行。”

    雨好像比刚刚小了一点。

    他们依偎在船后边,万籁俱寂。两道是北京城的夜景,看不真切,反而平添了几分美感。

    幢幢楼宇的灯光映在河面上,被雨打碎。河水激荡,小船驶入无边的、梦幻的夜色里。

    “夏烟。”

    “嗯?”

    就在夏烟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司柏燃忽然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湿润的、沾着水汽的吻。

    夏烟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回吻。

    第55章

    气温日渐升高, 一进入六月中下旬,就正式入了夏,走到哪儿, 入眼都是一片盎然的绿色和明晃晃到刺眼的阳光。

    夏烟特爱招蚊子, 她租的那个房子,厨房的纱窗破了一个小洞, 她迟钝的没有发觉。

    这可好,每晚睡觉都被一群蚊子围攻,第二天醒来,身上和脸上到处都是包。

    司柏燃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个中药包, 要她挂在卧室里,说驱蚊。

    夏烟挂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身上还是又添了新的包。

    这个季节的蚊子, 非常歹毒, 夏烟一边给腿上涂止痒的清凉油,一边忍不住抓。

    原本细白无瑕的一双腿,落下了不少的疤痕。她看着心里不痛快。

    司柏燃在电话里说不应该呀, 那中药包是他家里常用的,付与也招蚊子, 挂家里后就没事儿了。

    他问你是不是睡觉没关窗户。

    夏烟说不可能。她每晚睡觉前都会检查, 纱窗连一个小缝都不留。

    司柏燃不信, 说要亲自去看看。

    然后, 他发现了厨房纱窗上的小洞。

    罪魁祸首被找到,夏烟哑口无言。

    自从陈穗芬回了长沙后, 她就不怎么再进厨房, 怎么也没想到纱窗还破了一个小洞。

    夏烟站在阳台上, 给物业打电话,联系他们来换纱窗。

    她在家里,穿得简单,上边穿了件宽大的白T,下边是条修身的运动短裤。

    司柏燃来之前,她刚跳完一支热舞,此刻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鼻尖微微泛红,洋溢着少女活泼的气息。

    司柏燃很喜欢她这副模样,在他面前,不加修饰,自然随性。

    他打开她的冰箱看了看,这人的冰箱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无糖酸奶,和一盒小西红柿。

    下边的冷冻层倒是放了不少冰激凌。

    待她挂掉电话,司柏燃问:“物业说什么时候来修?”

    “他们说得等下午。”

    “那我们现在去逛超市吧。”

    “行。”

    夏烟虽然不知道他要去买什么,但下意识就答应了。

    反正,白天这么漫长。

    临近暑假,又是周末,超市里人很多。

    司柏燃推了一个大的购物车,夏烟走在他身边。

    她出门没有换衣服,只往头上又戴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正巧,司柏燃今天也戴了顶棒球帽,黑色的。两人走在一起,颜值高,身材棒,很是惹人注目。

    司柏燃察觉到周围的视线,笑道:“我还真有种和大明星走在一起的感觉。”

    夏烟看了看酸奶的日期,还很新鲜,然后放进购物车里,说:放心吧,这不是感觉,是事实。”

    话虽如此,被人注意,也有他那张脸的功劳。

    夏烟不合时宜地担忧了一下,要是以后她真的红了,是不是就不能像这样和司柏燃正大光明地出来逛街。

    那她要隐瞒谈恋爱的事情吗?

    夏烟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杞人忧天。

    酸奶旁边摆的是芝士,司柏燃简单看了一下,就拿起来放进购物车里。

    “你买芝士干嘛?”

    “我给你做吃的。”

    夏烟好奇,“你还会做饭,你要做什么?”

    司柏燃优哉游哉地推着车,走到冰鲜区域,又拿了盒肥牛卷,说:“难的不会做,简单的还是会一点儿。”

    夏烟不知道他在吹牛还是真的会做,不过想想他对美食的热爱,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探店,说不准还真藏了一手。

    超市里开着冷风,不算热,但人乌泱泱的,很嘈杂,他们没久待。

    司柏燃动作迅速地选好了水果、蔬菜,还有一些杂七乱八的食物,来填充夏烟的冰箱。

    等回到出租屋,他把那些东西分门别类地塞进夏烟的冰箱。

    夏烟看他忙活,也没抗议。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等他弄好后,说:“买了水果你洗,我懒得洗。”

    司柏燃本来就准备去洗,听她这话,笑着说:“懒死你得了。”

    夏烟哼了声,“我本来也没有要买。”

    司柏燃把草莓、蓝莓、香蕉、桃子、奇异果都切成片状或小块状,摆到一个纯白色的大碗里,然后又拿出刚刚从超市买的希腊酸奶,放进去。

    希腊酸奶是固体状,介于奶酪和冰激凌之间的质地,价格比一般的酸奶贵一些,营养价值也要更高,

    她厨房里还有麦片和奇亚籽粉,司柏燃又洒了些麦片和奇亚籽粉。

    等司柏燃从厨房端出来时,夏烟忍不住“哇”了一声。

    她没想到司柏燃这么厉害,五彩缤纷的一大碗,酸奶搭配各种水果,看起来非常有食欲。

    司柏燃把勺子递给她,“尝尝。”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夏烟别看姓夏,但一到了夏天,食欲比平时还要差,基本吃什么东西都是吃两口,唯独水果还多吃一点。

    于是他想起了做酸奶碗。

    满满的一大碗,两人一人拿了一个勺子,一边吃一边看电影-

    下午兰思唯来的时候,就看到夏烟在给司柏燃捏肩。

    电视里还放着电影,竟然是《海蒂和爷爷》,六公主放的,也难为他俩这对儿热恋中的情侣能看得下去这么纯情的电影。

    见兰思唯过来,夏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手中的动作没有停,继续给司柏燃捏肩。

    兰思唯刚游完泳,头发没吹干,在出租车上坐了这么一段时间,脖子里都是汗。

    她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大大喝了一口水,然后问:“玩什么呢?你怎么当了司柏燃的丫鬟?”

    司柏淡笑着,给她指了指冰箱,说:“里边有冷藏的鲜橙汁和西瓜汁。”

    兰思唯打开一看,“采购去了,冰箱里这么丰盛?”

    说着,她拿起一瓶西瓜汁,满足地喝了一口。

    夏烟给司柏燃捏肩的动作越发敷衍,可怜兮兮地看向兰思唯,口中还念着:“唯唯,我好可怜。”

    兰思唯看不下去,怼司柏燃:“您还真把自己当大少爷了,使唤我们家烟烟?”

    司柏燃按住夏烟的手,制止住她的动作,说:“行了,到时间了。”

    夏烟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表,说:“还差两分钟呢。”

    司柏燃终于忍不住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不是给我捏肩,是给我挠痒痒呢。”

    兰思唯听得一头雾水,却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又吃了一口狗粮。

    她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一转眼,夏烟和司柏燃又复合了。

    前一阵子,夏烟感冒,每天病着,精神却很好。她一问,才知道这俩人又在一起了。

    再一问,大夏天为什么感冒?

    夏烟掩住咳嗽,对她说,淋了一晚上的雨。

    兰思唯问你演琼瑶剧呢。然后又听说司柏燃也病了,两人一起淋的雨。

    ——可忒能折腾。

    夏烟从司柏燃身后离开,坐到旁边,问:“舒服吗?”

    司柏燃散漫地笑着,说:“你就算是给挠痒痒,也舒服。”

    兰思唯被秀了一脸的恩爱,在一旁想要翻白眼。

    司柏燃拿起夏烟的手。她的手上也被蚊子咬了。

    这姑娘刚刚脖子不舒服,他说他给她捏。

    谁知她偏要找个正大光明的由头,说这怎么行,你都忙了这么久了,然后要和他猜拳,谁输了谁给对方按摩五分钟。

    结果没想到,局局都输。

    司柏燃发誓,他没有耍诈,是这姑娘手气忒差。

    他说不用给他按,他给她按吧。

    然而夏烟说自己愿赌服输。现在又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司柏燃心中想笑,感觉眼前的夏烟,就和他那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外甥似的。

    他搓了搓手,说:“准备好了吗?”

    “嗯?”夏烟还没反应过来,肩就被司柏燃捏住,他开始给她按。

    他的手很有劲儿,捏起来有些酸疼但非常舒服。

    兰思唯一边吃着狗粮,一边吃着果盘里的水果,问:“司柏燃,付与把那只比熊给你了?”

    “嗯。”

    “你改天把它带过来,我要看看。”付与原先找的她,她想养,但和昼短租的那个地儿太小,她又怕她没时间照顾,索性作罢。

    后来听付与说给了司柏燃,一直惦记着。

    “行,对了。”司柏燃强调,“它有名字。”

    “叫什么?”

    “夏贝贝。”司柏燃说着,忍不住牵起唇角,手中又用力了一分,“跟他妈咪姓。”

    第56章

    夏烟一个暑假都留在了北京。

    只是她和司柏燃并不是每天腻在一起, 司柏燃很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忙。夏烟性格本身又很独立,司柏燃不联系她的时候, 她可能两三天都不会主动给他发一条消息。

    因为这个, 司柏燃很气,又无可奈何。

    八月, 司柏燃的公司搬了地址,从海淀搬到了朝阳,距离夏烟住的地方比以前近。

    夏烟没去过司柏燃工作的地方,也没关注过他在做什么, 但在她偶然得知了司柏燃公司的名字时,还是心中一震。

    ——“RX”。

    她难免自作多情地想, 这个名字背后和她是否有关联。

    只是,司柏燃公司的注册时间, 是他们今年年初刚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他还在她的谎言中。

    即使他一头热, 但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他会这么儿戏吗?

    夏烟没问过司柏燃。

    他下个学期就是大四,学校基本没课。他有心爱的女朋友, 姐姐的病情有所好转,他全身心投入到了公司的发展中。

    那时的司柏燃, 浑身有股冲劲儿, 他从最开始的迷茫中走了出来, 尽管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但总觉得未来近在眼前。

    司柏燃刚上大学时,并没有什么创业的想法。

    在他的预期里, 读完本科, 他会出国再读一个学位。总要好好过几年自由时光, 再去走长辈眼中的正途。

    一切都偏离了他的预期,但好像也不算坏。

    办公室的新地址比中关村那儿的环境要好很多,起码走到窗边,入目是写字楼前的绿植,修剪整齐的松树迭次矗立,而不像以前,总是拥挤灰败的电子城。

    司柏燃的桌上有一盆小多肉,花瓶是象牙白色的桃心状。夏烟送的。

    她前一阵儿查看自己电话卡的积分,发现可以兑换礼品,于是在一堆洗衣液、洗头膏、护发素中,选了这盆多肉。

    自费花了十块钱,移动才把礼品邮寄过来。

    等拿到手一看,多肉倒很可爱,只是这个塑料花瓶着实有点难看。

    第二天,她逛花店买了这个桃心形状的花瓶,买的时候还有点肉疼,因为这个巴掌大小、没有什么牌子的花瓶,要价竟然两百多。

    不过夏烟很讲究眼缘这个东西,她一旦看准了什么,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就很少去考虑性价比。

    她把多肉移栽到这个花瓶里,摆在窗台上还不够两天,就被司柏燃顺走了,美名其曰睹物思人。

    他没告诉她,其实他桌子上还摆着他们两人的合照,准确来讲,合照里还有夏贝贝,两人一狗-

    八月中旬,夏澤川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单行线》。

    专辑里的《月光雪色》成为2013年的爆曲,蝉联各大歌曲榜单,直至后来很多年,都总有人提起。

    夏澤川一炮而红。

    他的经纪人和公司很高兴,觉得当初的付出没有白费。

    经纪人还打趣道,如果他当初早点和之前那个乐队解散,也不用白白浪费好几年的时间了。

    夏澤川听后,只是笑笑。

    他走得太顺,顺得有点过头。思及前前后后,他好像自己没有付出太多的努力,就被经纪公司和营销公司推上了始料不及的巅峰。

    在一众吹捧中,夏澤川偶尔会生出一股飘飘然的感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紫微星降世。

    不过很快,他心头就被一种巨大的迷惘给填满。

    他惧怕这种好运会消失。人一旦沾上名和利,就很难再戒掉。

    电话打给之前乐队的成员,一水儿的祝贺,话聊了两句,就再也聊不下去,电话两头都是尴尬。

    微信列表里,那个顶着小雪人头像的人也给他发了消息,说歌她听了,很好听。

    他看了好几次,却不知该怎么回。

    兰思唯和夏烟坐在冰激凌店里。

    店里放着的正是那首《月光雪色》。

    歌词和曲调都非常美,流落至大街小巷,竟有种被亵渎的感觉。

    兰思唯忍不住感慨:“可真有意思,好不容易盼到夏澤川红了,葛星河先分手了。”

    夏烟正在看《武林外传》,没有拿耳机,她把声音调到了很小,好在店里比较吵,她这点儿声音也不显得突兀。

    她把视线从电视剧中移开,问:“她最近干什么呢,怎么也不见发朋友圈了?”

    “她明年毕业,最近正实习呢,她爸给她找了一家科技公司。”

    夏烟还真有点想不出葛星河正儿八经工作的样子,问:“科技公司?她不是学的服装设计的吗?”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公司,好像不是科技,就是和互联网相关的。”兰思唯说着,摆了摆手,“我也没细问,不过总归是和她专业不相关。”

    她舀了一勺冰激凌,问夏烟:“你知道她实习工资一个月多少吗?”

    “多少?”夏烟对北京的实习工资没有什么概念,但也知道除了投行等行业以外,其他的实习工资都不会多。

    没想到兰思唯用手指比了个数。

    “这么多?”

    “嗯。”她点点头,“那家公司是葛星河的什么小叔叔开的,给她按正式职工发工资。不过再多对现在的夏澤川来说,也是毛毛雨。”

    说着,她用勺子捅了两下碗里的冰激凌,说:“昼短以后要是红了,我肯定不和他分手,老娘的青春还是成本呢。”

    夏烟听了忍不住笑。

    兰思唯讲起她前一阵儿碰到的一个制片人,那人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最早一代做期货的,他脑子灵光,大学来北京后也开始做期货,最开始钱如流水一般进了口袋,可惜最后全赔光了。

    在他穷得连馒头都吃不上的时候,他初恋也没和他分手,每天打好几份工养他。那会儿他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

    后来他转行进了影视圈,运气好,又发家了,结果现在瞒着已成为妻子的初恋,在外边交了好几个女朋友。

    夏烟记得这位制片人对外还总是说自己有多爱妻子,有多感激妻子,加之她前两天刚去影院看了部这个人监制的电影,一时忍不住犯恶心。

    兰思唯讲到最后,骂了句:“男的没一个好玩意儿。”

    夏烟开口:“昼短不会的。”

    兰思唯没说话。

    人心最难预料。

    男性的底线本来就比女性低。

    不过兰思唯不会因为未来无法预知的事情而长时间烦恼,她只担忧了一瞬,便又开始琢磨有什么好玩的。

    这个夏天,夏烟跟着她,两人听了好多场演唱会,大大小小的Live没少去听。

    夏烟也因此认识了不少人。大家都是年轻人,所涉及的领域又都和艺术有关,很容易玩到一起。

    “月底我们要不要去外地玩?”

    “我没时间。”夏烟想起Amy给她安排的活动,“月底要去武汉录综艺。”

    兰思唯想起这茬儿,有点可惜地说:“好吧。”

    要去录的,是档很有名的娱乐型综艺,每期会邀请很多嘉宾,以问答和玩游戏为主。

    Amy虽然不着急给她接戏,但也要稳步提升她的知名度,让她在大众面前适时露一下脸。

    夏烟继续低下头看电视剧。兰思唯探过头来,问:“有这么好看吗?我感觉你看过好多遍。”

    “嗯。”夏烟的确看过好多遍,“编剧和导演太厉害了。”

    这么简陋的布景,都能拍出如此神奇的一部情景喜剧。

    兰思唯:“那等我回去也要看看。对了,我记得你做编剧也特别厉害。”

    “啊?”夏烟不解“我什么时候做过编剧了?”

    “你之前和陈志韶他们合拍的小短剧还有微电影,不就是你写的剧本吗?”

    “哦,那个呀。”夏烟笑起来,“那个体量小,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跟玩儿似的。”

    兰思唯觉得她在自谦,说:“你以后要是不当演员,也能混口编剧的饭吃。”

    夏烟之所以迷人,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更因为她身上有故事感,有才华。那是一种比皮相美更迷人的特质,经久不衰。

    夏烟笑着,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随口道:“当编剧多苦,我才不要当。”

    当初《烟云》的两位编剧都是大佬,其中一位虽然不跟组,但来过几次,从上到下人人都敬着,他的台词,也没有人会去改。

    但别的组不是,国内许多小编剧根本没有话语权,上至导演下至十八线小演员,谁让改就得改,又苦又累又不受待见,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烂剧诞生。

    夏烟没想到,后来她还真的吃了这口又苦又累的饭。

    还是托夏澤川的福。

    当然,这都是后话-

    八月二十三号,夏烟去武汉,玲玲跟她一起去。

    之前拍《烟云》的时候,Amy观察玲玲这个临时助理人很机灵,照顾夏烟照顾得也很用心,于是就把她要了过来,成了夏烟的专职助理。

    这是夏烟第一次去武汉。

    八月底的武汉,像是浸在蒸笼里。她一下飞机,潮湿的闷热感瞬间扑面而来,像是要把人吞没。

    夏烟很不适应这样的天气。

    节目组那边安排了专车来接,把她送到了酒店。

    第二天就是节目彩排,这是夏烟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她的综艺感不是太好。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去年红了的女明星,应对这种节目,如鱼得水,衬托得夏烟更加差。

    好在主持人都还算好,调节气氛的能力很强,才让夏烟不那么尴尬。

    彩排结束,她心情不算太好,没让玲玲跟着,一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溜达。

    夏烟打了个出租车,在某一条街上,突然喊停,付钱后下来自己走。

    她之所以在这条街上停下来,是因为在某一瞬间,她觉得这条街有点像当初她和司柏燃一起吃面的那个巷子。

    附近有家中学,此刻早已经过了放学点儿,学生大多数也已经离开了,只零星有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儿,勾肩搭背从她身边经过。

    天色昏暗,云层厚重。

    夏烟随意一瞥,瞥到路旁有家粉店,门脸特别小,又小又破。

    她原本是不打算进来的,忽然想起司柏燃当初说的话:“好多好吃的,都在那种不起眼的小店里,一般学校门口的店,都不难吃。”

    她心下一动,走进去,老板娘说的是方言,夏烟勉强听懂——“只剩下最后一碗牛肉扁粉了,吃不吃?”

    夏烟本来也不知道要吃什么,于是坐下来,等这最后一碗粉。

    老板娘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粉,一层红油浮在汤上,她给夏烟讲:“我这店开了十几年了,附近的学生每天都会来的。”

    虽然如此,可能是她胃口不佳的缘故,夏烟吃了一口,并没有尝出有多好吃。

    她忽然,忽然很想念上次司柏燃带她吃的那碗面。

    老板娘望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哎呦”了一声,说:“又要下雨了。”

    夏烟放下筷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心有灵犀一般,是司柏燃。

    “彩排结束了?”他问。

    “嗯。”

    沉默片刻,夏烟看着窗户上噼里啪啦砸下的雨珠,说:“司柏燃,我好想你。”

    透过电话听筒,司柏燃忽然声音沉沉地笑了,一天的疲累都被夏烟的这句话熨帖妥当。

    第57章

    雨虽来得急, 但是是阵雨,不一会儿就止了声。

    夏烟吃了小半碗粉,付了钱, 然后在老板娘的关切声中, 走出粉铺。

    玲玲刚给她打完电话,问她在哪儿, 要不要来接,她说不用。

    雨后的天气难道凉快了两分。

    散步也多了几分兴致。

    这里离她住的酒店很远,步行回酒店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她还不认识路。

    司柏燃的电话又打了来, 听说她一个人在外边,不免担心起来, “叫个车回去吧,那里治安不比北京。”

    夏烟望了望四周, 街上人不算太多。

    她虽然胆大, 但毕竟是在异乡,听他这么说,也不免多了两分心眼儿, 在路口开始等车。

    司柏燃还在工作,一直没有挂电话。

    忽然, 他问:“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夏烟愣了一瞬, 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细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 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彩排, 我才发现我综艺感这么差, 在台上感觉很没有主动权。”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平时和大家一起玩, 夏烟虽然不是那种自来熟特别热络的,但她自带气场,不过分亲近也不会冷落了谁,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

    司柏燃不怎么看综艺节目,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因为咖位小,被人欺负了去。

    夏烟连忙笑着解释:“没有人欺负我。”

    可能是生理期快到了,所以有点敏感。

    司柏燃知道她在事业方面,一向对自己要求很高。之前拍《烟云》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天黄昏时分,她因为某条一直拍不过,然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模样。

    他也记得她背台词背得有多认真。

    即使夏烟说她进这个行业,是因为这个行业赚得多。但司柏燃能看出来,她也是真的热爱这个行业。

    “开心点儿,你站在台上,什么都不说,就是一道风景。”司柏燃没讲什么安慰和鼓励的话,只不正经地逗着她开心。

    他知道,夏烟不需要他模式化的安慰。她很坚强,这些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说出口,和他抱怨,不过是因为她把他当做了亲近的人。

    这个认知让司柏燃很欣慰。

    对面恰好驶来一辆出租车,夏烟招手拦车。

    出租车缓缓停到路边,她一边上车,一边问:“你还没下班?”

    “嗯。”司柏燃浏览着网页,说,“还得好一会儿。”

    “吃饭没?”

    她这一问,司柏燃才想起来这一茬儿,忙过头,忘了吃饭了。

    助理刚刚问过,要不要给他一起订餐。

    他听说他们今晚要吃披萨,便拒绝了,想着一会儿忙完去吃点儿别的。谁知到现在也没忙完。

    夏烟“噫”了声,“你这样可不行,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前两天不还胃疼了吗?”

    司柏燃浅浅笑起来,听她这个习惯于不吃晚饭的人说上这么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不觉好笑。

    发笑的同时,又觉得一颗心极为舒坦。这种被人关心、体贴的感受,司柏燃很是珍惜。

    其实从小到大,因为各种原因,对他献殷勤的人不少。

    但那些人的话,他听过就过去了。

    夏烟的关心,却让他实打实从心底里受用。

    因为生活习惯良好,再加上常年运动,司柏燃身体不错。

    不过底子再不错,也经不起折腾。这不,前一阵连续几天加班没好好吃饭,胃就抗议。

    那天他正好去接刚听完演唱会的夏烟,路上开始胃疼。他一直忍着,额头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儿,只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越来越疼。

    夏烟很快发觉了他的异常。还以为他是阑尾炎,要带他去医院。

    司柏燃惨白着一张脸,还强挤出笑,说:“不是阑尾,是胃疼,你下去帮我买点止疼药。”

    说着,他把车停在路边。

    药店在天桥的那边。

    夏烟下了车,飞奔着上了天桥,去了马路另一边买回了药。她买了好几种治胃疼的药。

    司柏燃吃后,过了片刻,脸色才好转。

    看到身旁夏烟一脸担忧的模样,他忽然有点难为情,没想到这胃这么弱。

    夏烟倒是没有唠叨什么让他按时吃饭的话,只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是成了病秧子,我可不陪你。”

    司柏燃当时听了想笑,从副驾驶捞起她的手,握在手中。

    八月的天气,车里即使有空调,人也是热的。

    更何况夏烟刚刚那么快地跑了一通,手心都是细汗,他却不觉得腻,只看着她的眼睛,说:“为了你,我也不会成了病秧子的。”

    “下次去听演唱会,带上我好不好?”

    夏烟见他这样还惦记着演唱会,忍不住笑了。

    她抽出自己的手,说:“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时间,又不是故意晾着你不带你去的。”

    说实话,她其实很佩服司柏燃。

    若换成她是司柏燃,她才不搞什么劳什子创业呢。

    多累。

    而他不仅要搞,还要搞得很好。

    很久以前,夏烟便明白,除了那些老天追着赏饭吃的天赋异禀者以外,其他人要想成功,靠的是身上的某些品质。

    这种品质,会使人在各方面受益。

    一般自律、沉得下心、执行力强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太差,学习时期可以成为学霸,工作时也可以成为佼佼者。

    有很多人认为运气更重要。

    运气着实重要,某些时候甚至可以决定生死。

    但人生路慢慢,一生的好运有限。

    且每个人都会碰上那么一两次好运的机会,却并不是人人都能抓住。

    有能力的人,是当好运散去,落入低谷里,也能重新爬上来。

    夏烟问过司柏燃的高考成绩,很高。剥去一身的光环,他也会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是那颗最闪亮的星。

    她不知道的是,那时的司柏燃,之所以那么努力,是因为他已经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桌上的那盆多肉比刚开始要精神,绿油油的,旁边摆着他俩的合照。

    司柏燃在电话里笑道:“马上就去吃。”

    夏烟有点气,上次胃疼那么严重,今天还不记得按时吃饭,她忿忿地说:“我说真的,你要是成了病秧子,我可不养你。”

    “到时候我也舍不得让你养。”司柏燃说起情话来,让夏烟无言以对。

    他还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没你这么狠心,你要病了,我肯定养你。”

    夏烟坐在车里,望着车外陌生的街景,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她说:“司柏燃,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饭,等我回了北京,就去你公司给你当秘书,监督你。”

    “好啊,我求之不得。”

    司柏燃只当是她在开玩笑。

    没想到八月底,夏烟回来后,还真兑现了“诺言”。

    司柏燃那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夏烟回来后,他俩只见过两次面。

    到了晚上,两人打电话,夏烟正在练瑜伽,听说他还在忙,忽然心中一动,问:“要不我去找你吧?下午唯唯在家,我俩做了好多寿司。”

    “好呀。”司柏燃把公司地址发给她。

    夏烟带上她做的寿司,想到公司还有员工一起加班,又在附近很有名的一家小吃店买了好多灌汤包、皮蛋瘦肉粥,一起带去了公司。

    RX作为一家初创公司,前景不明,能留下的员工,要不是司柏燃的同学、校友,要不就是刚毕业的学生,都是实心实意跟着他的。

    司柏燃给的报酬也很丰厚。

    夏烟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带来的东西,受到了一众好评。

    加班到这个点儿,这群人已经饿死了,风卷残云般,把那堆灌汤包和寿司打扫干净。

    司柏燃和他们说笑了会儿,然后单独和夏烟走进办公室。

    门一关,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是夏烟第一次来这里。

    公司不大,只占了一层,楼上是海尔的某技术分部。司柏燃的办公室也不算大,但布置得很干净整洁。

    夏烟注意到他刚刚没有吃太多,问:“还要不要再吃点儿?”

    司柏燃忽然从身后搂住她,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腰。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两人站在落地窗前,北京城的夜景一览无余,地标性的电视塔就在东南方向的不远处。

    楼宇密集,灯光闪烁,恍若白昼。

    在这偌大的城市和漫长的深夜里,两颗原本充满算计和成见的心,终于相偎在一起。

    第58章

    司柏燃在身后吻着她的耳垂, 那块细腻的软肉上有两个小洞。夏烟的左耳有一个耳洞,右耳上却有两个。

    司柏燃问:“为什么打了个两个?”

    “当时觉得好看,原本还想打一串呢。”她靠在他的怀里, 八九月的夜晚, 其实还是很热的,但不知是空调的风还是窗外的风, 把那一丝黏腻的热吹散殆尽。

    “那为什么只打了右耳?”

    “太疼了。”夏烟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打第一个的时候不疼,打第二个的时候却开始疼。”

    说起耳洞, 她向后伸手摸了摸司柏燃的左耳。她记得,他那里也有一个耳洞。

    摸到熟悉的钻石耳钉, 夏烟莫名心安起来,她问:“你怎么想打耳洞了?一般很少有男生打。”

    司柏燃笑笑, “不好看吗?”

    “好看。”她说, 但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哪有男的总是用“好看”这个词形容自己的。

    司柏燃想了想那个夏天,缓声说:“其实当时是陪司楚婧去打的。她想打又怕疼, 非得让我打,打完没什么事儿, 她才打的。”

    司柏燃是个好哥哥, 夏烟想起司楚婧, 前两天, 司楚婧还在微信上和她说话。

    她们是去年在长白山的时候加的微信。

    司楚婧的朋友圈很活泼,常常分享在国外吃到什么好吃的, 或者去哪里玩了, 又或者是买了什么好看的新衣服, 偶尔她还会晒自己和施泠白的情侣照。

    是个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都很富足的女孩子。

    夏烟记得,今年情人节的前一天,她还晒了一张自己和好朋友的合照。

    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儿是个酷girl,留着没过肩的碎短发,挂耳烫,她一只手虚揽着司楚婧的肩,冲镜头勾了勾唇角,表情很冷淡。

    两人在一家酒吧里,四周还有其他朋友。

    当时夏烟心中略有异样,却说不清那种异样的感觉具体是什么。

    司楚婧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她和司柏燃在一起的消息,经常在微信上问她一些国内的事情。

    司楚婧偶尔翻到什么司柏燃以前的照片,也会给她分享过来。

    前天,她给她发来一张司柏燃骑山地车的照片,并留言:「清相册,翻到这张,我删了,你记得保存。」

    照片中的司柏燃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很嫩,又很酷。

    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和黑色短裤,脚踩一辆红色的山地车,上身前倾,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

    浑身有股桀骜不驯的张扬劲儿,像是初露锋芒的鹰,张着翅膀。

    反观现在,收敛了很多。只是那双眼睛,在某些时候,依旧可以窥得几分当初的劲儿。

    夏烟不自觉按了保存键。

    司楚婧当时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我当初可没少用他这张照片招摇撞骗,一张十块钱,一个Q`Q号五十块钱。」

    夏烟哭笑不得。

    其实付与当初倒卖司柏燃的Q`Q号,就是司楚婧教他的,要不然,他哪有那个胆儿。

    司柏燃当初被这两个人烦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每天都有好几个陌生人来加,手机响个不停。

    他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盗号了呢,后来得知真相,不得不换了个Q`Q号。

    都说中国人在国外最应该防的不是老外,而是国人同胞。因为在国外,中国人最爱骗中国人。

    司柏燃觉得此话不假。毕竟他这亲表弟亲表妹,都天天琢磨着怎么靠卖他来发财。

    不过当时付与很够义气,把全部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提都没提司楚婧一句。

    当年付与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原以为自己这么做,能换来司楚婧的感动。

    没想到司楚婧知道后,给他买了个巧乐兹,然后就找朋友玩去了,理都不理他。

    付与是彻底心灰意冷。

    夏烟其实挺想说,她第一次见司柏燃戴这只耳钉时,心中的真实想法是——这人真够骚包的。

    “这只耳钉,是单独买的吗?”

    司柏燃摇摇头,“买的一对儿,另一只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起来,说:“我回去找找,要是能找得到,那只送给你,你戴到右耳上。”

    “情侣耳钉吗?”夏烟笑起来,“我才不要,早不知道被你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司柏燃:“等我回去找找。”

    那时他们都没想到,后来夏烟火了的那段时间,不管出席什么场合,只要品牌方没有要求,她都会戴着那只耳钉。

    那时他们地下恋,夏烟以这种方式,隐秘又张扬地宣告着对他的爱恋。

    司柏燃原本只是在她的耳朵上漫不经心地吻着,逐渐,那吻向下移,变了味道。

    夏烟来之前刚洗了澡,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气,沐浴露的花香,混着她身上原本的香气。让司柏燃欲罢不能。

    他在她身上索着吻,衣衫变得凌乱,夏□□服本来就薄,轻轻几下就不像样子,更何况是被这样弄。

    夏烟勾着他的脖子,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紧急关头,夏烟忙推开他。太荒唐了,外边还有那么多人。

    司柏燃被她推开,原本清明的一双眼,此刻染上欲意,他气息变得粗重,小拇指在后边勾着她的一缕头发。

    夏烟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她问:“你还要不要加班?还要不要吃我带的东西?”

    司柏燃沉默半晌,开口:“想吃你。”

    夏烟忍不住捶了他一拳。

    她躲开,忙收拾自己的包。

    “干嘛?”司柏燃拉起她的手,“这就要走?”

    夏烟:“我算看出来了,我来就是给你添乱的,你快忙你的吧。”

    “哪儿添乱了?”司柏燃恢复了神色,轻轻笑起来,“没看到老板娘来他们多开心。”

    夏烟被这声“老板娘”哄得很开心。

    她克制住笑,打开手机里的镜子,把自己收拾妥当。

    司柏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显然有种要被抛弃的不悦。

    夏烟收起手机,挎好包,往前走了两步,顿住。又转过身,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

    司柏燃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夏烟得逞地笑起来,冲他摆摆手,然后离开了。

    第59章

    那个夏天, 夏烟经常去司柏燃公司,公司原本人就不多,这下全认识了她。他们很喜欢她来, 除了因为她总是给他们带美食以外, 还因为每次她来过之后老板心情都会变很好。

    夏烟还花大价钱给司柏燃的办公室买了一把人体工学椅,坐起来很舒服, 以防他久坐腰椎受损。

    “对了,你工作的时候记得把办公室的电脑架高,不然看久了颈椎不舒服。”

    她嘱咐这些的时候,司柏燃就在旁静静听着, 待她说完,他一把搂住她的腰, 下巴蹭着她的头,问:“怎么这么贤惠?”

    夏烟轻哼一声, 她不喜欢这个词。和贤惠与否无关, 她就是……单纯地喜欢他。

    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可以让他小小的得意一下。

    开学后的第一个月,司柏燃的公司依旧很忙,两人见面次数不多。

    直到十月一假期来临前, 公司一直忙碌的项目大功告成。司柏燃很高兴,请大家吃饭, 还带了夏烟一起。

    初创公司里的员工总是带着情怀和梦想的。那天晚上大家的情绪都很好, 一群人谈天说地, 畅想着公司未来的发展图景。

    司柏燃虽然是老板, 但很少说话,不过他唇边一直带着笑, 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亲和力, 看得出也是真心高兴的。

    夏烟静静听着他们聊, 忽然被问起,她和他们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她转头去看身旁的司柏燃,司柏燃也笑着看她。

    “你说。”她推了推他。

    司柏燃笑着,竟也讲了起来:“去年世界末日那晚,他们班在我的房子里开派对,她就睡在我平时睡的房间里,于是认识了。”

    夏烟听着,眼睛不由得瞪大,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骗你干嘛?”

    一旁的人闻言笑了起来,有人说道:“原来老板娘都不知道这事儿。”

    夏烟是真不知道,那晚她早早睡了,虽然第二天在兰思唯的告知下,知道司柏燃晚上来过,但哪里想到,她睡的就是他的房间。

    她一直以为,司柏燃第一次见她,是在卓凡家楼下。

    她低声问他:“你发现我在你房间后,怎么不叫醒我?”

    “原本是想把你叫醒的。”

    “嗯?”

    “后来,”司柏燃笑了笑,“不太忍心。”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像是回忆起了那晚的情景。

    那晚的她,生着病也那么美。

    公司的技术总监章则喝了口酒,忍不住感慨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司柏燃是gay。”

    也难怪章则这么想,他是司柏燃的大学同学,两人高中也是同一所中学的,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司柏燃谈恋爱。

    在他看来,大帅哥不谈恋爱,那一定有问题。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司柏燃也笑着,冲章则说了声“滚”。

    他手搭在夏烟的肩上,懒散中带着得意之色。

    那晚,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聚餐结束时,夏烟还很清醒,她帮忙把人都送上出租车,安排好后,才去看一旁的司柏燃。

    他正坐在路边的公共座椅上,歪头望着她,眼睛里带着兴奋的色彩,有点像森林里的一种猛兽。

    喝多了……

    尽管司柏燃不说话,但夏烟知道,这人喝醉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醉酒的司柏燃。有人醉酒后会大哭大闹,而有些人醉酒后会异常安静。

    司柏燃无疑是后者。

    她扶住他的胳膊,说:“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正在她等待司柏燃的回答时,司柏燃忽然站起身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上去。那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吻,可能因为酒精的缘故,他吻得非常用力,横冲直撞,带着野蛮的意味。

    还在路边……

    夏烟的脸颊不禁发烫,他身上的醉意,也像是传染给了她。

    “司柏燃,回去、回去好不好……”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九月末,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依旧在尽力地挥洒着余热。夏烟的颈子上浸出一层细汗。

    路边驶来一辆出租车,她忙拉开司柏燃,冲车子招手。

    车子缓缓停下。

    夏烟回头看司柏燃,他被拉开,眼神还有些茫然,怔怔的,倒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夏烟忍不住翘起唇角,她拉住他的手,带他上了车。

    原本还担心司柏燃在车上会对她动手动脚,却没想到他上了出租车后很乖,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他身形高大,坐在夏利的后座上,显得很憋屈。

    司机问去哪儿,夏烟想了想,最后说了司柏燃住的地方。她家太小,去她家也没他住的地方。

    没想到刚进司柏燃家的家门,灯还没开,他便又开始吻她,只不过这次的吻,要比刚刚在街上温柔多了。

    细细密密的吻像是织起了一张网,紧紧裹住夏烟。

    慢慢的,那吻变了味道,开始向下移。空气变得灼热,夏烟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在暗夜里变得急促。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颈子,像是在安慰她。

    两人其实经常接吻,但更进一步的事情,还没有做过。司柏燃看着有两分纨绔气,但实际是个很尊重女性的男人。

    夏烟开始觉得,司柏燃其实没有喝醉,他只是在装醉。千钧一发之际,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问:“烟烟,可以吗?”

    她睫毛轻颤,点了点头,下一刻,就有什么闯入体内。

    她紧紧抱住他。闷热的秋夜里,他们离得那样近。

    ……

    那晚之后,过了没多久,夏烟在司柏燃的提议下,搬去和他住到了一起。

    她不是个保守的人,但答应和司柏燃同居的那刻,还是在心底惊了一瞬。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会允许自己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产生这样深刻的联系?

    偶尔她听司柏燃提及“以后”,竟也不觉得排斥。

    夏烟暗暗心惊,她这次……好像真的有些沦陷。

    理智告诉她应当到此为止,但每当见到司柏燃,见到他那双清澈的眼,她的心便不受控制地沉沦。

    就这样吧,夏烟心想,即使是梦,一晌贪欢,至少此刻是快乐的。

    说不准明天,她便不喜欢他了。毕竟她一向喜新厌旧。

    不过搬去司柏燃家没多久,夏烟便开始后悔。她终于懂了什么是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比钻石还硬。

    司柏燃刚发现新大陆,正兴味盎然,一有机会便缠着她做个不停。

    不管在公司如何,他在夏烟面前,总是有几分少年气在的。知道惹了夏烟不开心,他便搭了个乐高城堡给她。

    夏烟原本没当回事,谁知她手指不小心碰到那城堡的门,那门便轻轻开了,竟然是可以活动的。她觉得好玩,手指往门内探去,居然摸到一张纸条。

    她反应过来什么,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是司柏燃写的:

    “对不起。”

    他还在旁边画了一只醉酒的狐狸。

    一抬头,发现司柏燃正看着她。夏烟轻哼一声,问:“对不起我什么?”

    他眼神暧昧,说:“我时间太长,次数太多了。”

    那语调,似乎还有几分得意。

    夏烟:“……”-

    北京的秋天短得像是兔子的尾巴,还未察觉之时,已经溜走。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但一直不下雪。

    这天,夏烟上完课,司柏燃来接她,两人在建国路上的一家日料店吃晚饭。

    中途她去卫生间,回来时,看到他们桌子旁站了一个漂亮姑娘,司柏燃站在她面前,两人正说着什么。

    那姑娘是真的美。

    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夏烟依旧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真美”。

    她走过去,司柏燃见她回来,笑起来,给那姑娘介绍:“我女朋友,夏烟。”

    近看,夏烟发现这姑娘眉心有一颗细小的红痣,衬得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柔媚,那双眼睛也像是会勾人似的。

    她冲夏烟笑笑,不过笑容有些冷淡,也没开口介绍自己,只是对司柏燃说:“我先走了,你们用餐愉快。”

    司柏燃点点头,说:“路上注意安全。”

    待那姑娘离开,夏烟好奇:“谁呀?”

    “施泠白……”司柏燃顿了顿,“他堂妹。”

    “长得可真漂亮。”

    司柏燃“嗯”了声。

    夏烟见他还真应了,心中有些不舒坦,她从桌上拿起一杯清酒,一口饮下。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热络,而人家姑娘明显不怎么待见他。

    “喝这么急干什么?”司柏燃拦住她的手。

    “她叫什么?”夏烟问。

    “温水婧。”

    “名字也好听。”她声音闷闷的。

    司柏燃盯着她,日料店的灯光是暖色调的,他的一张脸在灯下看起来也很温柔。

    司柏燃蓦地笑了,问:“夏烟,你是不是在吃醋?”

    夏烟握着杯子的手一顿,不承认:“哪有?”

    司柏燃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他说:“施泠白出国前,嘱托我帮忙照顾温水婧。”

    夏烟闻言皱了皱眉,她知道施泠白在国外上学,但他经常往国内跑,所以她之前非假期时间见过他好几次。

    不过,为什么要让司柏燃照顾他堂妹呢?

    “他堂妹多大?”

    “和我同龄也不是比我小一岁,总之我们当初一个高中的。”

    “这有什么可照顾的?又不是在国外。”夏烟忍不住说,“不会是施泠白和你妹妹搞到了一起,就想把他妹妹介绍给你吧?”

    这么一看,还挺有意思。

    施泠白和司楚婧是一对儿。要是司柏燃和温水婧再成了,还真是亲上加亲。

    司柏燃揉揉她头发:“想什么呢?施泠白没和我妹在一起。”

    夏烟疑惑:“分手了?我怎么记得前几天还在朋友圈看到司楚婧晒和施泠白的合照?”

    看着还挺甜蜜的。

    司柏燃顿了顿,说:“这事儿有些复杂,不过那些照片只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他们俩实际上都有各自喜欢的人。”

    夏烟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可置信地问:“施泠白喜欢的,不会是……”

    “嗯。”司柏燃点点头-

    12月22日,冬至那晚,夏澤川在工体举办演唱会。这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一场演唱会,非常隆重,几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

    夏澤川给他们这群朋友都留了票,除施泠白不在国内来不了以外,其余人无一例外都去捧了场。

    那晚夏烟很开心,全程跟着歌迷们一起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全场的灯光投聚在夏澤川的身上,他唱歌时仿佛有一种魔力,很容易让人忘掉周遭的一切,只沉醉在他的歌声里。

    耳畔不时传来歌迷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夏烟也跟着欢呼。

    那是很难忘的一夜。

    待演唱会结束,从工体出来,夏烟和司柏燃刚走两步,便发现天空中飘落起雪花。

    是初雪。夏烟有些惊喜,抬头望向深蓝色的天空,那雪花像是纷飞的蝶,旋落下来,落在她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下一秒,在她猝不及防之际,带有侵略性的吻袭来,司柏燃的唇有些冷,却很快变得炙热。

    夏烟抬起胳膊,攀住他的肩膀。

    洋洋洒洒的初雪里,他们拥吻。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很抱歉断更这么长时间(磕头认错orz

    全文进行了修改,但中间部分还没修完,修文实在是太煎熬了,先把后边的放出来吧(可以看目录,章节名是三个字的,就是修过的)

    说实话修改幅度挺大的,但烟烟和阿司的感情线没有大变,所以可以接着往后看(涉及到改动的情节我尽量在作话里标出来)

    大家可以先快速回看一下这章往前的几章,找寻一下记忆

    这个故事虽然不太主流也不是很讨喜,但我还挺喜欢的,为此流了不少眼泪,会认真写完

    再次再次道歉,也感谢还有读者在等待 TvT

    如果有不想继续看的,在这章的评论区说一下,截至8.20,我会把之前订阅的钱退还,对不起,给大家带来了不愉快的阅读体验TvT

    抱歉+感恩,祝大家七夕快乐!

    (ps:因为一下子更新了很多章,所以晋江可能会屏蔽章节,等等就好了

    第60章

    过完冬至, 司柏燃家里出了一点事情。一向疼爱他的姥姥患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夏烟知道,司柏燃以前寒暑假经常和两位老人家住在一起, 关系极好。

    在此之前, 她曾在司柏燃书房里的一本学术杂志上,看到过他姥爷的名字, 他很骄傲地告诉她,他姥姥和姥爷都是很厉害的大学教授。

    的确是两个很厉害的人。司柏燃姥姥的名字,甚至是她这个不混学术圈的人,都听过的。

    那段时间, 司柏燃情绪不佳,经常去看望姥姥姥爷。

    两位老人家住在后海北沿的鸦儿胡同里。

    有一天司柏燃回来后, 问夏烟:“你知道我姥姥最近天天去干什么吗?”

    “干什么?”

    “她拉着我姥爷去后海跳舞。”

    司柏燃笑了笑,接着说:“我姥姥当年就是在联谊舞会上认识的姥爷。我姥爷他出身不好, 当年很被人瞧不上, 而我姥姥家里成分很好,但在舞会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姥爷。”

    那天是那段时间以来, 司柏燃心情最好的一天,他给夏烟讲了很多姥姥姥爷过去的事情。有一些是两位老人家告诉他的, 有一些是他从妈妈、姨姨那里听来的。

    夏烟坐在沙发上, 拆了一包小熊软糖, 自己吃了一粒, 又喂给他一粒,然后静静地听着他讲。

    即使司柏燃不加修饰, 姥姥和姥爷的故事也很动人。

    在那段特殊时期里, 司柏燃的姥爷被下放到张家口蔚县的农村改造, 还被关进牛棚里,姥姥因为看线装书被打成□□,下放到郊县农场。

    两人失去联系。

    司柏燃的姥爷在那场浩劫里受尽屈辱,身体和心灵同时受着折磨,数次想要轻生,但因为心中有挂念的人,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在牛棚里,没有纸没有笔,他便用石子在树叶上写字,写得很简短也很潦草,但都是他想对姥姥说的话。

    后来那段艰难的岁月结束,姥爷回到北京,除了几大包树叶外,什么都没带。

    那些叶子,至今还被姥姥珍藏着。

    在司柏燃的印象里,姥姥和姥爷几乎从没有吵过架。每次姥姥一生气,姥爷便去哄姥姥,他对姥姥几乎是百依百顺。

    如今姥姥生病,最难过的就是姥爷。

    因为,姥姥不认识姥爷了。

    姥爷第一次听到姥姥问他“你是谁”的时候,司柏燃看到他脸上闪现出错愕和痛苦。

    但这种神色,司柏燃只见过一次。

    他再次碰到姥姥问姥爷“你是谁”的场景时,姥爷已经变得笑呵呵的,回问姥姥:“你不认识我了?那我带你去滑冰你去不去?”

    司柏燃看到姥姥的脸上露出笑意,她的眼睛在那一刹那亮起来,仿佛重新变成十几岁的少女。

    尽管她已不记得姥爷了,但他仍旧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点头说:“去的去的。”

    司柏燃不放心两位老人家去滑冰,又不想扫兴,只好带着两个保姆,一起陪姥姥和姥爷去什刹海。

    他们到什刹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来钟,夕阳西下,冰面被照得金光璀璨,在司柏燃的面前,一位高挑俊朗的老头搀扶着一位穿红衣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走着,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们一同扬起手臂,像是要跳舞。

    司柏燃看着看着,眼眶发酸,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景致。

    夏烟听得心潮起伏,她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爱情存在,还可以跨越几十年,依旧不减分毫。

    她看着司柏燃的眼睛,在他讲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光,不像她,从始至终,他对爱情都有着敬畏之心,他憧憬、并相信爱情。

    司柏燃说:“我姥爷现在天天在家里照顾我姥姥,有时候我瞅着,就像照顾小孩儿一样。”

    他说着看了看夏烟,调侃道:“放心,我以后也会照顾你的。”

    夏烟轻哼了一声,她才不要。

    她几乎从不去想老了以后的事情。夏烟其实很惧怕衰老,惧怕脸上布满皱纹、病痛缠身、甚至不能自理的日子。

    想想就是噩梦。

    她宁愿活的时间短一点,也要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美的。

    不过这些话不能对司柏燃讲。被他知道了,他肯定又要不开心。司柏燃很不喜欢她“只活今天不管明天”的人生态度,好像她从来不觉得他们两人会有未来似的。

    夏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明天是不可预料的,很多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想明天。

    这样想着,夏烟心中竟然一痛,她抬起手,抚摸上司柏燃的脸。这是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她想象不到他老了后是什么样子的。

    估计即使老了,他也是个帅老头。

    不论将来他的世界有没有她,她都希望,他可以平安健康,一生顺遂,一生无忧。

    司柏燃握住她的手,对她说:“烟烟,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姥姥和姥爷去吧。”

    夏烟一顿,随后点点头,轻“嗯”了声-

    司柏燃的姥姥见到夏烟,很是高兴。她拉着夏烟的手,问了很多东西。不过过一会儿,姥姥便忘记了,于是又重新问了一遍。

    夏烟不厌其烦,耐心地和姥姥聊着天儿。

    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坐在宽敞的院子里晒太阳。中午阿姨做了很丰盛的午饭,其中好几道都是夏烟爱吃的。

    傍晚,姥爷带着姥姥去后海湖边跳舞。司柏燃和夏烟跟着一起去。即使是冬天,湖边依旧很多人,几对老人围着一个正在放舞曲的录音机跳舞。

    夏烟看到姥姥的步伐很笨拙,但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姥爷不时被她踩到,他也不恼,很耐心地教她怎么跳。

    姥姥的裙摆在夕阳的光辉下,像是绽开的花朵,镶着金边。

    后来,姥姥还走过来,拉住夏烟的手,让她和司柏燃一起跳。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加入到这群老年人中,跟着他们一起跳。他们配合得很默契,无疑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到了后来,夏烟开始故意踩司柏燃的脚,两人笑闹着搂在一起。

    那年冬天虽然很冷,但在夏烟的记忆里,就像是那天后海边上的夕阳,带着金色的暖意,回忆起来总是美好的。

    晚上离开前,姥姥拉着夏烟,给她手腕上套了一个镯子。那是一个玉镯,水头很好。

    看到夏烟有些不知所措,姥爷在一旁开口:“小姑娘戴着吧。”

    于是,那个玉镯便成了夏烟身上最贵重的饰物。她不仅仅把它看做一个饰物,更是看成老人家的爱。

    从小到大,夏烟都没有感受过隔辈老人的爱,这对于她而言,是种陌生又新奇的体验。

    年前,夏烟离开北京回长沙之前,去了一趟雍和宫。

    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这次,当兰思唯提起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便说一起去。

    烟雾缭绕中,夏烟许的其中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姥姥的身体可以好起来。

    除此以外,她还许了很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夏烟变得贪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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