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国子监小食堂 > 第61章 鸡蛋灌饼
    饼的薛父一愣,倒也爽快地说道:“就是那个承包了国子监食堂的食肆,他们家做的吃食。”


    “我家三郎在国子监内读书,小雪日和昨日旬假回家后,对这食肆所卖的吃食赞不绝口。不怕同僚笑话,某听他细细说了这杂粮煎饼的滋味后啊,当真是馋虫都被勾出来了!恰好宅子挨着务本坊,便给了我家三郎银钱,让他买一份送出来。”


    薛父举起手中油纸包,笑道:“如今一尝,方知我儿所言非虚,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味佳肴。”


    原本一些官员瞧见这吃食后,还有些蠢蠢欲动,欲要问个食肆名字,自个儿也去买一份。


    可听见“承包”二字后,他们面上神色纷纷一僵,各自收回视线,专心盯着自个儿跟前的粥碗。


    前些日子,争辩“承包和捉钱孰优孰劣”的激烈场面尚且历历在目。


    这些面色异常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支持过捉钱,于他们而言,这食肆所卖的吃食最是碰不得。一旦买了、吃了,便是他们在打自个儿的脸,故而对家中子弟三令五申过,不许一众少年郎君在他们跟前提起食肆。


    眼下,这些官员兴致缺缺地喝着甜粥,听着旁的同僚议论起食肆其他吃食,只觉得心中莫名煎熬。


    稍远处的叶怀信等人不免也听到这些动静,刨去喜怒不辨的叶怀信不谈,其余人脸上多少带了些不自然,不露痕迹地交换着眼神。


    就在这时,身着浅绯色官袍的谢青章迈入屋内。他瞧上去仍是那副清俊模样,眉眼中藏着淡淡冷意,与这冬日极为相配。


    而这位好似不食人烟火的谪仙,随意寻了一张桌案坐下后,竟然也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外侧印有“食肆”字样的油纸包。


    周围官员先是一愣,接着回过神来。


    也对,毕竟食肆就是这位昭宁长公主独子出银钱开的,人家吃自家食肆所做朝食,自然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等谢青章拆开油纸包后,周围官员不由微微睁大双眼,下意识环顾四周后,讶异地望向谢青章。


    这位谢司业手里的吃食,怎么与其他人手中的鸡蛋煎饼、杂粮煎饼都不大一样?


    这饼的外皮颜色要比杂粮煎饼更深,散着油香。内里瞧着也包了许多小料,深色的薄肉片、白白的豆皮、翠绿的菜叶……光是用看的,就能让人感到食欲大增。


    见此,谢青章身边的官员们无一不咽了咽津液。


    而谢青章仿佛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人垂涎的视线,淡定地举起手中的鸡蛋灌饼,稍稍低下头咬了一口。


    经过素油煎制的面皮有些酥脆,与柔软的唇舌相遇时,会带来略微有些粗糙的口感。从顶端咬下一口,方才显露其中精妙之处。


    那面皮竟然是分作两层,内里夹了蛋液的!


    稍加咀嚼,既能品到小麦与素油混合的香味,又能尝到内里鸡蛋的柔软,而均匀刷上去的咸香酱汁,解去三分油腻,与其余小菜一并丰富了口感。


    翠绿的生菜咬上一口,仿佛还有清甜的汁水溢出;里脊肉在炸制之前,经过充分的腌制,眼下吃着一点也不干柴,滑嫩极了;薄薄一层的豆皮,在齿间被不断咬开……一口下去,尝到各种滋味,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满足的了!


    谢青章进食仪态一向很好,慢条斯理地用着鸡蛋灌饼,仿佛是在吃着什么天下难寻的珍馐美馔,一看就吃得很香。


    偏生就是这幅从容模样,惹得周遭官员愈发眼馋口馋,恨不得以身代之,去亲自尝一尝这吃食的美妙滋味。


    这时,汤贺与王离结伴步入屋内,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之中的谢青章。


    两人并肩往谢青章那儿走去,一路上还要和其余官员见礼。好不容易挤到了好友跟前,就望见谢青章正认认真真啃着鸡蛋灌饼,两人面上笑意俱是一顿。


    王离从怀中掏出三个油纸包,递给汤贺一个,往谢青章面前丢了一个,随后抓着最后一份煎饼,抱怨道:“早知你自己买了食肆的吃食,我便不给你带了。你不晓得,为了说动隔壁温家六郎代为买吃食,我花出去不少银子呢!”


    他的视线牢牢黏在吃了一半的鸡蛋灌饼上头:“这就是食肆新出的朝食?怎么没听温六郎提起过?”


    此言一出,周围大部分官员立马竖起耳朵,等着谢青章的回答。


    谢青章咽下口中食物,掀开眼皮子望向友人:“这是下月要上的新朝食,名唤鸡蛋灌饼。”


    新朝食鸡蛋灌饼!


    薛父等人立马将这名字牢牢记下,准备吩咐家中少年郎届时去买。其余支持捉钱的官员,心中越发煎熬。


    一听这名,再细瞧那饼皮,汤贺与王离顿时明白其中妙处。


    汤贺眼中一亮,轻笑道:“估摸是两张面皮里灌了鸡蛋?倒真是一种新奇的吃法。”


    而王离心思转得快,笑呵呵地凑近:“修远,可否行个方便,以后也帮我和雁秋……”


    “不。”谢青章果断拒绝。


    王离面色一僵,偷偷摸摸捣了一下身侧的汤贺。


    汤贺会意,轻咳一声,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修远,你们食肆的吃食着实有些贵,我这还得给珍娘存嫁妆呢!”


    谢青章一顿,立马改了口:“以后朝参日,你只管来拿。”


    一旁的王离当即鼻子不是眼睛,恼道:“我就不用给家中大郎筹备聘礼吗!”


    谢青章充耳不闻,继续啃鸡蛋灌饼。而汤贺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安之若素地顶着好友失望的目光,坐下享用杂粮煎饼。


    没一会儿,便到了进宫的时辰。


    官员们漱过口,又含了口檀,方才三五成群地往望福门而去。


    谢青章三人慢了一步,恰好与叶怀信等人撞上。


    叶怀信扫了他一眼,不喜不怒道:“修远近日来很重口腹之欲。”


    谢青章眉眼淡淡,叉手行礼:“人食五谷,修远亦不能免之。”


    叶怀信微微眯眼,没有说话。


    周围人面面相觑,并未贸然插手这一老一少的事。


    这二人之间虽不曾行过拜师礼,但叶怀信也确实教过谢青章一些为人之道、为官之道,因而谢青章一向都对叶怀信执了半个弟子礼。


    然,自从谢青章与沈道合力提出承包制后,他与叶怀信的关系于一夜之间出现了一条巨大裂缝,再不复往日亲近。


    听着鼓声,叶怀信瞥了一眼谢青章手中的油纸,甩袖而去。其座下学生与旁的官员连忙跟上,没有多言。


    汤贺与王离对视一眼,前者轻声道:“修远,你……”


    谢青章站直身子,神色如常:“无妨,走吧,该入宫了。”


    他已这般说了,汤贺二人识趣地咽下未尽之言,与之一并往建福门而去。


    快到宫门前时,王离忽而无声笑了,悄悄扯了扯两位友人的胳膊,示意他们朝前面看。


    只见前方不远处,吏部尚书田齐排在队伍里,前后都空出了两三个身位,几乎无人与他搭话。


    那萧瑟的身影,配上冬日寒风,显得很是孤单。


    王离压低了声音:“怎么瞧着,田尚书很不受周围官员待见呢?”


    汤贺微微拧眉,也想不出其中究竟。


    谢青章却忽而忆起小雪那日,他家阿娘与孟桑坐在一处,两人一边打着算盘算账目,一边随口闲聊。


    其中有一则就提及,田尚书的孙子在食肆一口气买了五份奶茶,惹怒其余国子学、太学监生的趣事……


    念及彼时孟桑提起此事的灿烂笑颜,谢青章眉眼带上笑意。


    不过嘛,有人想笑,就有人想哭。


    眼下,田尚书这心里哇凉哇凉的。他孤零零地站在队伍里,着实不晓得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同僚。


    待到验完鱼符入宫、朝参、朝会结束,直至都会被引至廊庑用廊下食时,满腹疑惑的田尚书才终于从面带不满的老友口中问出了缘由。


    那老臣说完其中经过,叹道:“你我多年老友,本不应为了吃食与你伤了和气。”


    “可你家二郎未免太霸道了,惹得我家四郎不愉多日。起初那两日,他更是气得连饭都吃不下,险些气伤身子,吵着闹着要喝珍珠奶茶。”


    “煦然啊,你也该管教管教你家二郎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了。


    田二郎是你家中的金疙瘩,他家四郎难道就不是了吗?


    听了这话,田尚书只能好言好气地代孙儿赔罪,心中怒骂不止。


    田台元,瞧瞧你干的好事!


    -


    远在务本坊国子监内的田肃,不晓得他家阿翁为此受的委屈,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无他,自从小雪放完假回来,田肃就被国子学、太学的监生们孤立。除了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六名太学监生,其余人见着他都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


    这些监生们倒还算讲理,并未将怨气撒在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监生身上,只将冷脸朝着田肃,避之如蛇蝎。


    一个时辰前,田肃被身后六个跟班簇拥着来到讲堂。


    他还没走进讲堂,就瞧见原本笑容满面的国子学、太学监生们面色一冷,撇过头去,端的是个眼不见心不烦。


    田肃步伐一顿,面上还要做出浑不在意的张狂样儿,嘚嘚瑟瑟地步入讲堂。


    然而等他一进来,那些国子学、太学的监生立马避远,活像是在避着什么腌臜玩意,眼底的嫌弃就差摆在面上了。


    见状,田肃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让身后的跟班们各自散去,然后自个儿靠着墙角,落寞地将整间讲堂的场景纳入眼中。


    唉,热闹都是他们的,而他田台元从来都是一个人。


    何其孤单,何其悲惨!


    不远处,许平温完书,正在与薛恒等人说笑。不经意偏过头时,余光扫见了田肃所在的一隅,以及对方面上的凄苦。


    许平话语一顿:“……”


    他这一停顿,引起身边监生的注意,纷纷顺着许平的视线望去。


    他们瞧见孤零零的田肃,讶异了一瞬,旋即没有犹豫地招呼:“田监生!”


    田肃听到有人唤他,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


    甫一抬头,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监生们的笑颜直直撞入田肃眼中。


    这些年轻郎君们穿着干净整齐的监生衣衫,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冲着田肃露出的一个个笑脸中,没有谄媚,没有讨好,有的只是最单纯的亲近与感激。


    即便是许平,他眼中的冷淡也削减不少,隐隐带着笑意。


    田肃莫名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扫了一遍,那些凄凉、苦闷、不解的心绪悉数被化去,浑身上下暖乎乎的。


    四门学监生瞧见田肃抬头,笑道:“田监生,还未到上早课的时辰,你要过来与我们一道闲聊吗?”


    “来吧,今日上早课的是白博士,他一向不拘着的!”


    “田监生,来吧!”


    田肃觉着自己四肢都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朝他们所在之处靠近。


    临到了跟前,田肃不漏痕迹地咽了下津液,然后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容:“多谢相邀,你们在谈什么呢?”


    许平看着此厮露出憨笑,唇角抽了抽,故意道:“在聊前日考完的旬考。”


    闻言,田肃笑意僵住,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的薛恒嗤笑道:“甭理他,子津最爱逗人。”


    “我们在聊孟厨娘做的吃食呢!”


    其余监生纷纷开口,面上带着喜气。


    “多谢田监生赠与吃食,我家阿妹喝到奶茶后,欢喜了好几日呢!”


    “我阿娘可喜爱那瓜子了,一粒一粒地吃着,把它们都当成了宝贝。”


    “真是多亏了田监生!”


    “……”


    田肃从未被这么多人真情实意地夸过,直听得有些飘飘然,豪气地一挥手:“这有什么的,下回我再请你们吃!”


    银钱就是用来花的,花完大不了再找阿翁拿!


    然而此言一出,其余监生不约而同地顿住。他们互相瞧了瞧,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许平站出来,淡道:“田监生,不必再请了。”


    田肃一愣,疑惑地偏头。


    在他眼中,想要笼络住友情,便得多给友人好处、多请他们吃喝玩乐才对。


    莫非这些监生并不想与他结为好友吗?


    田肃没来由地有些难过,耷拉下肩膀,像是被大雨淋湿全身、狼狈不堪的黑熊。


    没等他开口发问,其余监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上许平的话。


    “这一回是因着先前的事,如今既已扯平,日后别再这么破费了。”


    “虽然田监生你手头宽裕,但也不应如此浪费。不如多买些带回家中,孝敬耶娘翁婆啊。”


    “我们会自个儿攒银钱,或者好好读书,想办法将食肆的吃食带回给耶娘品尝的!”


    即便是四门学最自负才学、一向傲气的监生,也别别扭扭说了一句:“田监生,你先顾着自己。”


    一句句话钻进田肃的耳中,听得他一愣一愣的,心中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善于洞察人心如许平,立马猜出了这憨人心中所想,勾起唇角。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将众人注意力引向别的地方,免得这憨人遭不住哭出声来。


    一等聊起家中趣事,薛恒顿时来劲了,笑嘻嘻地说起帮薛父买煎饼的事。


    薛恒得意洋洋道:“我告诉我阿耶杂粮煎饼的价钱时,特意将所有小料的价钱都翻了一倍。除此之外,还能再得三成好处。”


    许平颇有些一言难尽:“换言之,如果是十文钱的煎饼,那你收了伯父二十六文钱?”


    “是极!”薛恒嘿嘿一笑,“净赚十六文!”


    田肃有些懵,傻愣愣地指出关键:“你这是在坑令尊的银钱?”


    闻言,薛恒扬眉,大义凛然道:“这不是他先瞒着我阿娘藏私房钱的嘛!”


    “私房钱,那本就不是什么干净银子,赚一点怎么了?”


    薛恒义正辞严道:“再者说了,再过三月就是我阿娘的生辰。她先前瞧上了一套头面,一直没舍得买,那我作为儿子,可不得买来孝敬她?”


    “那我手下又没铺子,也不似我阿耶那般有俸禄,想给阿娘买生辰礼,可不就得好好琢磨怎么赚银钱?”


    “左右是不干净的私房钱,正好用来买头面,博得我阿娘欢心。”


    “这便叫,物尽其用!”


    许平以手撑着额角,默默替薛父叹了一口气。


    其余监生面面相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而田肃一路听下来,眼中迷茫之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恍然大悟,亲亲热热地凑到薛恒旁边。


    他开门见山道:“薛兄,可还有什么心得能再讲一讲的?”


    “实不相瞒,我也想给阿娘买些物件。”


    薛恒原本跟田肃不大对付,但眼下见田肃是唯一认同自己想法的人,他忽然就觉着此厮看着有些顺眼,朝着田肃招手。


    “来,我与你细说……”


    田肃立马来了精神,跟着薛恒去到一边的偏僻角落。


    许平等人无奈摇头,说起旁的事来。


    “对了,我今早起迟,没来得及去看告示牌。听说食堂要出新朝食,食肆似乎也要推出新吃食?”


    许平含笑点头:“正是,食堂明日朝食会有咸甜两种口味的豆腐脑,而食肆会拟出菜单子,供监生们点菜。”


    其余人笑道:“我猜孟师傅今日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


    “我亦这么觉得,哈哈哈哈!”


    -


    忙得不可开交?


    食堂小院中,孟桑坐在大方桌旁,手里捧着一杯奶茶,慢悠悠地喝上一口,喟叹:“徒弟们开窍了就是好,也不大需要我多看顾了!”


    徐叔、魏询陪坐一旁,人手一碗热茶。


    听她感慨,徐叔笑道:“孟师傅也有躲懒的时候?”


    孟桑嘿嘿一笑:“嗐,冬日嘛,总是有些懒散的。”


    魏询抿了一口热茶,板着脸提点:“今早我来食堂时,瞧见许多监生在将食肆的煎饼带去偏门,递给一些官员或仆役。”


    孟桑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莞尔道:“无妨,食肆刚开起来,总要朝外打一打名声的。有这些监生自觉代购,也省了我再花银钱、耗人手。”


    “代购?”魏询疑惑。


    孟桑点头,轻快道:“代为购买,故而称代购。”


    徐叔咂摸了一下这个词,感叹:“还是孟师傅口中新词儿多。”


    孟桑坦然领了夸,笑道:“故而,不必急于一时,且先让监生们闹腾一会儿。”


    魏询面色一缓:“你心中有数就好。”


    就在这时,阿兰从墙角拐过来,面上带着笑,瞧着很是轻松的模样,与前几日很不一样。


    孟桑瞧见她这副模样,若有所思。


    待到午后,众人各自寻地方去休憩了,孟桑这才寻上阿兰。


    她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方才笑吟吟地问道:“阿兰,你那难事可是解决了?”


    闻言,阿兰先是讶异,随后也露出个笑来:“嗯!都已经解决了。”


    “我想好了,要一直跟着师父,孝敬您。等到我从家中回来,就和您签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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