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正和洵。陌上春花正盛,可惜却没有几个驻足赏花之人。


    易水湍流,正因刚下过一场春雨,河水略有澎湃之势。于眼下的情景,倒是有几分附和。河坝之上,刚刚举行过一场祭祀。


    几个身着素衣的青年在烟尘散尽之后又聚在一处。几人无一例外,皆是眉眼通红。单从场景判断,他们应该是正在送别即将远行的好友。


    季篆悄悄叹了口气,对眼前所见甚是无奈。她不太习惯看到别人哭的鼻涕眼泪一起流,这样太丑了。


    尤其这人还非要对着她哭。


    而站在她对面的青年完全不知道知道自己正被她嫌弃,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喋喋不休:“荆兄为我燕国子民舍生取义,丹铭感五内,永志不忘。此去,万望珍重!”


    没错,正在表演何为“涕泗横流”的青年,正是燕国的太子,燕丹。


    而他要送别的,就是自己耗尽心血请到的帮手,列国里最有名的侠义之士,荆轲。


    可惜他不知道,此时的荆轲,早不是他当初不惜放下身段辛苦请到的那个。


    太子丹哽咽着说完一句,又接过侍从手中的木匣子亲自递给季篆,沉痛道:“樊於期将军首稽在此,兄定要好好善用,不要忘了他亦是为我燕国子民舍身。”


    季篆接过木匣子,转身就放在了身后的马车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自然到刚才自己捧着的不是秦国指明要得到,甚至不惜千金一换的叛徒樊於期的脑袋,而是随意一个不值钱的木匣子。


    放置完之后她回头盯着太子丹问:“任务我会尽力,太子还有何要交代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啊,你们已经浪费好长时间了。


    燕丹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的一愣,连痛哭都忘了。半晌之后仿佛极为内疚道:“丹知晓兄此行大义,若不是还有百姓在,丹宁愿自己替荆兄去了…”他以为自己辛苦请的帮手这是在变相抗议。


    否则也不会不顾义士的面子,扔樊於期将军的脑袋扔的那么痛快。


    季篆不由得有点郁闷,虚伪两面派她从前也见过,但如此厚脸皮的,还真是头一次。


    她一贯不太会与人交际,碰见这样脸演技高超的,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不知说什么,她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把目光散到远处去欣赏风景。边看便在心里筹划自己这次的任务具体该怎么完成。想到一半时她下意识吸了口气,还别说,战国时期未经污染的空气真是新鲜,吸一口都觉得沁人心脾。


    她转了视线,在场的几人皆以为她难舍故土,一时痛哭之声更大。


    季篆揉了揉太阳穴:“...”这帮人哭的她脑瓜子嗡嗡的。


    人群中最高的青年眼见此状,为了应和悲痛离别的气氛,开始放声吟咏。他歌喉极佳,吟咏之声悲壮慷慨,很容易就带起了一帮人的情绪,听到之人无不激动相和。


    除了季篆。她还在嫌弃自己刚才捧过人头,筹划着离开之后该去哪儿洗手。


    青年唱完了一首,双眼通红的看着季篆道:“那秦王政心思机敏,兄此去,一定要尽力保全自己。若是不能全身而退,起码要…”


    说到一半,他好似悲痛到难以忍受,再也说不下去。


    季篆回过神来,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接点什么话。她不善言辞,尤其是眼下这个说话之人还比燕丹真诚了不少。


    而且,虽然她不太认识这个人,也没认真听他说什么,只知道他唱的歌儿挺好听的。


    “高渐离,他是荆轲的至交好友,身份大约是个乐师之类的。”系统她耳边提醒道。


    “怪不得。”季篆夸完又问:“他唱的是什么?你刚才录下来没有?若是录下来,晚上放给我当催眠曲用。”


    “...”系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他唱的什么不重要,接下来该你唱了。来之前你怎么背的词…”它头一次跟新人搭档,以前还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乌龙状况。


    有系统这句提醒,季篆才反应过来一帮人都已经唱完了,且都正目不转睛地看她,像是等她再说点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季篆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有点发苦。她五音不全的,而且刺客学校也没培训这个啊。


    系统见她半天不开口,又催促道。“快点,你不唱该暴露了。”荆轲除了剑术高超,对音律也尤为擅长。眼下挚友以歌相送,他不回一句属实说不过去。


    季篆无奈,只能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


    她声情并茂的唱到一半,又听系统懒洋洋地纠正她:“你调儿起高了。”


    季篆正全情投入,毫无防备听到这句评价,被惊的差了气儿,弯下腰猛的咳嗽起来。


    本来正在为她击筑配乐的高渐离见此情景,忙上前帮他拍背,“荆兄可还好?”


    季篆连连摆手,咳嗽了一阵才眼泪汪汪地抬起头道:“没事。”可惜她此时满脸都是泪,“没事”这两个字不太有说服力。


    本来已经止住痛哭的高渐离见状,上前猛地把她抱在怀里,“若荆兄完好归来,某定当倒履相迎,美酒美食接待,将兄奉为上宾!”察觉到怀中季篆在挣扎,他还将双臂箍的更紧了一点。


    季篆干笑:“谢谢高…大兄。”


    一旁秦舞阳百无聊赖旁观了半晌,眼看需要自己表决心了,也凑上前来拍着胸脯咋咋呼呼保证道:“大兄放心,我一定会护好荆阿兄。”


    系统翻了个白眼,它最见不得熊孩子逞能。


    见季篆还不反应,仍旧老老实实被高渐离抱着,它又漫不经心提醒道,“时间不早,该上路了。”剿灭叛徒的事儿上面一共就给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先前季篆偷袭荆轲、把人想办法藏好,再自然而然换成他的身份出现在太子丹面前就用了七天时间。


    此去秦国路上至少要用去一个月。再耽误下去,恐怕到了秦国她俩都不一定有时间完成任务。


    “嗯。”季篆点头表示收到,随后拍了拍高渐离的胳膊,“大兄,我走了。”


    高渐离放开她,用衣袖擦了下腮边的泪珠,方拱手郑重施礼,“保重!”


    季篆学着他的样子还了一礼,再对上太子丹貌似很“愧疚”的眼神,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她想措辞想了半天,最终发现自己真的懒得跟这人再废话,于是上前拍了拍太子丹的肩膀,“好自为之。”


    太子丹被她拍傻了,“…”什么意思?


    盛大的送别之礼,终于完成。季篆上了太子丹提前准备好的独輈双轮马车,头也不地对着留在原地的众人摆手,“告辞。”


    驾车的车夫一鞭子摔响,车轮滚滚向前。载着季篆和秦舞阳朝着秦咸阳的方向奔驰。


    马车出发之后,先前一直沉默的秦舞阳明显比方才还兴奋,对着季篆不停的念叨他见到秦王之后会如何如何英勇,即使刀剑加身他也一定不负所托等等。


    总之通篇废话,重点表现自己的大无畏。


    “好…”季篆一边扶着车窗,一边随口敷衍,“我看好你…相信你自己能行的…”路不平车子又颠簸,她还有心情回秦舞阳两句话,已经是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面子上了。


    秦舞阳不是个很有眼色的人,完全没领悟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自顾自继续起誓。


    赶了半个时辰的路之后,季篆浑身骨头快被颠散架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能试着跟系统说话,“还有多久才能到咸阳?”


    系统百无聊赖道,“早着呢,至少一个月。”


    “...”季篆傻眼。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掌旁边木匣子,干巴巴道:“那他还不得臭了?”


    系统:“...”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问题?


    季篆忍着恶心,又问:“咱们杀了叛徒之后,秦王之位不就空着了?上面怎么安排的?”


    说到正事,系统来了精神,“安排好了,局里表演课的同事会过来,用嬴政的身份继续走完接下来的历史,直到他泰山封禅死在路上,同事再回去。从头到尾只有叛徒刚死那会儿有点破绽,但过来接应同事会想办法解决的,那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至于咱们两个”说起自己负责的部分,系统颇有些得意,“你那里‘图穷匕首见’成功之后,我会立即激动逃跑装置,保证五秒之内咱们就会回到局里。这里的人反应迟钝,肯定连你跑路的影子都看不到。”


    来执行任务之前它靠多年积分以及强大的交际能力,厚着脸皮跟别的统换到了局里最先进的装备。


    有这样的装备都完不成任务,那它可没脸回去见同事了。


    系统暗自握拳,作为一个优秀的辅助,我肯定能保证帮助自己的主顾圆满完成任务!


    季篆默默听它说完,想了想又问:“叛徒既然成了嬴政,那原来的嬴政去哪儿了?”


    “大约是被叛徒杀了”系统眼珠子转了半圈,用略带八卦的语气道:“来之前我听说那个叛徒特别心狠手辣,局里试图阻拦他跑路的都被他打个半死,在这个年代杀个人对他而言岂不是小事一桩。”


    “哦。”季篆勉强应了一声,便闭嘴不再说话。马车晃的她有点晕车,再说下去她怕自己吐出来。


    她不说话,系统却还在自言自语,“你也别紧张,虽然这叛徒十分狡猾,来之前不仅清空了所有关于自己的资料,还带走了局里最强大的变身装置。虽然你是萌新,我刚刚改行,但咱们两个密切合作,这个任务一定会圆满完成。”


    它兴奋地搓了搓手,已经开始想象完成任务之后,局里给的丰厚奖金了。从前在“种田部”里没发挥过太多光和热,这次托关系转行来了新成立的“售后部”,一定要想办法赶上之前没完成的绩效。


    可说完后半天没等到季篆回话,系统眼神逐渐不善,“你是对我的能力有什么怀疑吗?”一个菜鸟刺客,竟然敢笑话前辈,大胆。


    季篆眉头紧锁,正当系统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扒拉开秦舞阳,探出车窗外大吐特吐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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