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欢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和商瑜回商家老宅吃饭的。
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坐着的商兰时消失殆尽。
她还没找她算账, 商兰自己就上门来了。
岑欢挽着商瑜胳膊的力道加重了一点。
商瑜感受到，偏头看了眼岑欢，她斗志昂扬, 摆出分分钟干翻全场的气势来。
“你别说话, 让我来。”岑欢小声对他说。
她小日子过的好好的, 商兰非要找她晦气。
商瑜郑重点头。
“好。”
这种事情上, 岑欢的战斗力确实要比他强很多。
两人一起走过去，岑欢笑吟吟的, 喊：“姑姑好。”
商兰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 背倚在靠枕上, 手里端着紫砂茶杯，时不时吹两口气。
“你还知道我是姑姑, 要跟我问好啊。”她语气里饱含轻蔑。
“那当然了, 您说您都是四十多的人了，这身体状况又不能跟年轻人比, 我要是把你气出个好歹，罪过不就大了吗。”
“你！”商兰怒极, 这死丫头咒她呢。
“没有教养的东西！”她也只会骂这么一句了。
岑欢一点都不生气，还心平气和的跟她讲道理, “上次我跟您说的话看来您是没有记住, 我有没有教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你这么说会不会太双标了一点？”
“你让自己的继女去勾引我的丈夫, 你的亲侄子，你觉得这是很有教养的行为吗？”岑欢已经很顾及她长辈的身份了, 但凡今天是个陌生人在这里, 她都能用尽毕生所学骂的她无地自容了。
商兰被说的脸上无光, 嘴还不肯饶人，“你胡说什么，小筠是商瑜的妹妹，我让她去公司看看商瑜有什么不对，我看就是你嫉妒心重，连这点小事都揪住不放！”
还骂她，岑欢咬了咬后槽牙。
“是吗，论血缘，商瑜和秦筠八竿子打不着，就法律关系，据我所知秦筠是判给她生母的那边的，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算兄妹吧。你存的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也不用装样子，你在法国过的到底怎么样，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更不用我提醒你，因为你是长辈我才一直忍着没打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是再敢欺负到我头上，你试试。”
最后三个字岑欢说的很轻，偏偏又让人生出点畏惧感。
她站着看商兰，□□势就足以压倒她。
岑欢这人平时好脾气，不把她惹毛了一切都好说，可以矫情可以做做样子，但谁真想欺负她，那是没门的。
说的难听点，头一次秦筠就敢跑到公司里大张旗鼓的给商瑜送东西，她不做出点表示下一次还就直接来她家里扮白莲花了。
“我不像我婆婆那样好脾气，更不像我公公那样好说话，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是再敢破坏我的生活，我保证你会过的比现在还差。”
这一刻的岑欢戾气十足，跟平时随性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年纪不大，却有了超乎常人的压迫感。
商兰心跳不已，根本说不出话来。
岑欢看着她，“张嫂，送客。”
大战过后，岑欢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岑欢。
“终于把她给解决了，累死我了，我要吃橘子。”岑欢摇着商瑜胳膊说。
“你这几天已经吃了很多橘子了，会上火。”商瑜很耐心的劝。
岑欢不依，“我就要吃。”
商瑜哪拧的过她，乖乖的给他剥橘子。
他手上动作着，心里思绪万千。
已经有很多次了，岑欢在有些时候完全不像她自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切换的太快，又合理又诡异。
商瑜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他更感觉他所熟悉的那个岑欢不太真实。
娇蛮，活泼，会发小脾气，但每个度都拿捏的很好，不会让人生气，还会觉得很亲切，她跟谁都能玩的到一起去，却没什么真正的好朋友。
那样的岑欢，完美中又包含很多不好的地方，她让人喜欢又不会觉得太假。
就在今天，她跟商兰说话的时候，商瑜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岑欢。
充满戾气，冷漠逼人。
商瑜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反正他还有好多好多年可以探索。
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岑欢，“吃吧。”
“谢谢~”岑欢声音甜丝丝的。
过了好一会，沈兰馨和商陆从外面回来，听说了商兰的事情，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商兰安守本分，她到底是商家人，他们不会不管她，只可惜她永远都学不会。
饭桌上，沈兰馨一直在给岑欢夹菜。
这个儿媳妇她满意的不得了，聪明漂亮乖巧还能帮她出气，要是将来有一天，岑欢和商瑜有了孩子，沈兰馨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岑欢正吃着呢，忽然沈兰馨问她：“欢欢呀，你姐姐还在国外吗，你跟小瑜结婚以来我都还没见过她。”
岑欢的动作僵了下，谁也没注意到。Hela
她回答的很快，“我姐还在美国那边谈生意呢，我爸说她还得两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她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沈兰馨可高兴了，“好呀，我听说你姐姐还没有结婚是不是，哎哟你是不知道我那群小姐妹都在瞅娶儿媳妇呢，天天让我帮她们张罗，你姐姐那么优秀，我跟她们说的时候一个个都满意的不得了。”
“你跟小瑜结婚前我也见过你姐姐的，你们岑家真是好福气，小女儿漂亮懂事就算了，大女儿还那好优秀，哎，小瑜，我记得你跟欢欢的姐姐还是校友是不是啊。”
话题抛给商瑜，他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你跟欢欢的姐姐从初中到博士都是校友，哎呀我们两家真是缘分不浅。”沈兰馨还想往下说，商瑜忽然开口打断她。
“妈，食不言寝不语，我小时候你教我，怎么你还忘了？”
沈兰馨啐他，“臭小子，大了就开始教训你妈了。”
到底她没有往下说。
商瑜不着痕迹的看了岑欢两眼，她认真的吃着饭，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他看见了。
沈兰馨夸赞岑宁的时候，岑欢苦笑了下。
回去的路上，岑欢坐在副驾驶，低头玩手机。
“岑欢，坐车不要玩手机，会头晕。”商瑜提醒她。
“哎呀没事，我习惯了。”
话不过五分钟，岑欢就晕的把手机收起来。
刚过九点，人声鼎沸，霓虹灯将整座城市照亮，车辆穿行在马路上，徒留喧嚣。
等红绿等的时候，岑欢问了商瑜：“你还记得我姐吗？”
“不记得。”
岑欢不信，“你们俩虽然不同班，可同校了十几年，还是第一第二的存在，你怎么会不记得她？”
商瑜耐心的解答，“我连自己班的人都记不全，班外的更不可能记得了，而且，我并不关心年级排名这种东西。”
“反正第一只会是我。”
这一句讲的岑欢沉默了，学霸和学渣果然是没有共同话题的。
“你上学的时候都干什么？”
“上学除了学习还能干什么？”商瑜反问。
岑欢：“比如，早恋，打球，逃课，上网？”她的男同学基本不离这几条。
商瑜又开始不屑了。
他嗤笑一声，说：“早恋通常是没有结果的，将时间浪费在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显然不是明智的决定。”
“我并不喜欢有关竞技的运动，打球于我而言实在算得上是无趣，逃课就更不可能了，牺牲我宝贵的学习时间去干不知所谓的事情，我想我的脑子并没有进水，上网偶尔有，但那是为了查询学习资料。”
他说的岑欢简直是无地自容。
要不人家回回都是年级第一呢，那是有道理的。
商瑜插空，很不经意的问了她句。
“难道你干过？”其实他更想知道岑欢有没有早恋过。
他的初恋是她，他希望她也是。
岑欢仔细想了想，“没有。”
什么都没有她还是个学渣，这太不科学了。
商瑜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岑欢没有注意到。
“岑欢。”
“嗯？”
“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商瑜注意到，岑欢的表情有了些变化。
所以症结他找到了，一提到她姐姐，岑欢就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在金明饭店的那一次，岑原要打她，他说了让岑欢跟她姐姐好好学学这句话。
今天在商家吃饭，沈兰馨一直在说岑宁，现在他又提起来了。
岑欢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我姐她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还超级能干，她从小学习就好，还经常跳级，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帮我爸处理公司的事情，她毕业后，我爸很放心的把公司交给了她，她什么都很好。”
“我爸妈很疼爱她，家里的亲戚也特别喜欢她，她有很多很多朋友，每次过生日的时候，礼物要摆一屋子，她还有很多追求者，全都是人类高质量男性啊，结果我姐一个都没看上。”
“她真的很好很好，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一点缺点来，她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姐的话，那就是，完美。”
岑欢说的很慢，大概是岑宁的优点真的太多，所以她到家了都还在说。
“我姐就是个天才，没有她不会的事情，她不仅能力强，还多才多艺，钢琴小提琴书法绘画样样都很好，还精通八国语言。”
说完了后，岑欢还冲商瑜挑了下眉，“怎么样，是不是很膜拜我姐。”
商瑜点头，“她的确很优秀。”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商瑜停顿了会，“所以，你的家人在教训你的时候，永远都会加一句，你能不能学学你姐。”
有时候让人泪崩真的只需要一句话。
岑欢眼圈全红了，眼泪说掉就掉，连着好几颗，脸上一片泪痕。
岑欢一边伸手擦眼泪，一边骂商瑜：“知道你还说出来。”
她跑上楼下，关门的声音很大。
商瑜还站在原地，灯只开了一盏，整间别墅还是暗的。
看见岑欢哭的时候，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
很心疼，又很愧疚。
他不应该问的，她小时候是得被区别对待成什么样才会一提起就忍不住哭。
商瑜站了很久，然后他去酒柜那边找了两瓶白酒。
敲门声响起。
“岑欢，开门。”
“干什么，想看我出丑？门都没有！”里面的声音显然带着哭腔。
商瑜抿抿唇，他说，“欢欢，你要喝酒吗？”
许久，房门打开，岑欢看了眼他手里的酒。
“你不是说最讨厌白酒的吗，很辣。”
“上次吃烧烤的时候，你说你就喜欢带劲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她随口的一句话都记得。
岑欢和商瑜下了花园，也不要桌子了，坐在草坪上，岑欢找了两个大杯子。
她把一杯倒满递给了商瑜，“喝！”
商瑜：“……”
其实我内心并不愿意。
商瑜刚把杯子接过去，岑欢就一口闷了。
商瑜瞳孔微微放大，这是白酒，几十度呢。
“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手。”
岑欢脸皱成一团，“好辣。”
但是爽。
岑欢抱着酒瓶，盘腿坐着，说：“下面，请收听大型伦理广播剧，《废物妹妹与完美姐姐》”
“岑宁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她太聪明了，学什么都特别快，就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她又听话，我爸妈是真的把她像掌上明珠一样对待，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叔叔，姑姑姨姨，都对她特别特别的好，我们家所有的亲戚，没有一个讨厌岑宁的。”
“说的夸张一点，她就是公主一样的地位。”
“我们家那种和谐美好的氛围因为我的到来完全改变了。”
“其实我爷爷奶奶有点重男轻女，第一个生了我姐他们觉得没什么，反正还可以再生，当时我妈怀我的时候，找人算过，说是个男孩，他们特别高兴，结果生出来是个女孩。”
“我长大以后听我姑姑说，我出生那一天，我奶奶甚至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岑欢说着说着，感觉内心酸涩的厉害，她又倒了杯酒。
“他们都以为，我会跟我姐一样，成为家里人的骄傲，恰恰相反，从小我就不听话，爱闹腾，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架，上小学的时候有男生欺负我，我骂了他，他跟他家长说了，然后我被老师请家长了，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但我一辈子都记得那一次我爸看我的眼神。”
“厌恶，嫌弃，他想不通我跟我姐怎么能差距这么大。”
“我姐在的时候，他永远都是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的家长来学校的。”
“我越长大，跟我姐的差距越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基因，为什么我就是笨就是什么都学不会，就是做不了乖巧招人疼的孩子。”
“初中的时候我很想证明自己，我乖巧懂事，特别听话，我学习很努力，我比我姐努力十倍，可我就是比不上她，甚至于，我的父母越来越忽视我，认清了现实以后，我就开始自暴自弃了，不学习，很不听话，我想做不了最好的孩子，就做最坏的孩子，这样也能让我爸妈多看我一眼。”
“每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有很多亲戚，来了就是把我姐一通夸，她又拿了什么竞赛的第一名，又拿到了什么证书，所有人只能看见她，我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坐在角落里，谁也注意不到。”
“再大一点，我长开了，我唯一能胜过我姐的就只有这一张脸了，所以我才那么爱美。”
岑欢吸了吸鼻子，眼泪根本止不住。
“每次他们都是夸我姐夸到实在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才会看我一眼，说一句，欢欢又变好看了。”
“从小到大，只要我一犯错，我爸就说，你能不能学学你姐。她是我姐，也是我成长过程中最讨厌的人。”
岑欢眼睛有点肿了，她一摊手，说：“看到了吧，我就是这样，连自己的姐姐都讨厌，真的是，很糟糕啊。”
“我姐人漂亮，聪明，又很大方，她有好多好朋友，我羡慕死她了。我当时有一个朋友，我跟她特别玩得来，她比我大两岁，后来我才知道，她跟我当朋友，就是为了认识我姐，向我姐请教学习。我上初三的时候，我爸让她给我辅导，有一次我去她房间的时候，在她桌子上看到一大堆情书。摆在最上面的那封，是我当时喜欢的一个男生写给她的。”
岑欢知道，自己不该讨厌岑宁，她很好，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一直是个好女儿，好姐姐，可岑欢没办法。
她的父母，亲戚，朋友，喜欢的男生，眼里都只有岑宁。
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把自己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藏在最深处，在明面上继续尊重自己的姐姐，让那个家继续和谐安宁。
岑欢哭的有点喘不上气，她抽纸巾擦了好久的鼻子。
最后，岑欢抬头望天。
她的声音有些许飘渺。
“商瑜。”
“我在。”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你妈妈会提起我姐吗？”
“你知道她为什么对我姐那么满意吗？”
“你知道为什么你从你妈妈那里听说的我是温柔端庄，是一个非常好的大家闺秀吗？”
岑欢每一句都在哽咽。
“因为最开始，我们两家决定联姻的时候，你们家看中的是我姐，她才是商家最满意的儿媳妇。”
“因为我姐死活不接受包办婚姻，所以最后跟你结婚的是我。”
岑欢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挺可笑的。
“连你都是她不要了才给我的。”
商瑜从没有想过，看上去那么乐观的岑欢，小的时候是这样过来的。
他攥紧了酒杯，眼眸低垂。
“我一直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个不那么优秀的孩子，生活在完美姐姐的阴影下，会过的那么辛苦。
“上次在医院，我以为，你父母是真的很爱你。”
岑欢笑了笑，“确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他们爱我。”
“这一切都建立在岑宁不在的基础上。”
“等到她回来，你就会知道亲生女儿却像是被捡回来的一样是什么样子的了。”
岑欢现在头疼的很厉害，她没有办法清醒下去。
今晚的放纵就是她的发泄口，她没跟别人说过，父母，朋友，谁都没有。
她不想像只可怜虫一样乞求别人的同情。
对商瑜说，只是因为，她真的没办法若无其事下去。
每一句对岑宁的夸赞，都能让她回想起不被重视的童年。
每一次对岑宁的嫉妒，都代表她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岑欢真的喝醉了，她晕乎乎的，脸红，耳朵红，眼睛也红。
她眼前的商瑜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
商瑜离她越来越近，最后把她抱起来。
岑欢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听到了很温柔的一句，“辛苦你了。”
商瑜把岑欢抱回了房间，他动作很轻。
和上次一样，给岑欢卸妆，洗脸，给她换衣服。
商瑜心无杂念，给岑欢盖好被子以后，他收拾了一下，也在岑欢身旁睡下。
她的被子是粉色的，墙壁是绿色的，她的房间有五颜六色，各种稀奇的小玩意摆满了房间，书架上没几本文化书，都是时尚杂志还有她的写真。
这和商瑜的房间完全不同。
她总是有自己鲜明的风格，爱闹腾，也很脆弱，睡着的时候也很可怜。
整个人缩成一团，怀里抱着很小的玩偶。
她只睡在左侧很小的一块地方。
商瑜忽然很想抱她。
他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做了。
商瑜挪了挪身子，侧躺着面对岑欢的背，他的手穿过她腰间。
拥抱，也很有力量。
虽然知道睡着的岑欢听不见，商瑜还是在她耳畔呢喃。
“以后，都有我在。”
“我只属于你。”
就算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岑宁，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
这一觉，商瑜睡得很踏实，很温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还在岑欢腰间，两人的位置没有变化。
商瑜缓缓将手撤出，拿了手机给盛怀民发消息。
商瑜：[今天我请一天假。]
盛怀民：[！！！]
盛怀民：[工作狂魔竟然要请假！给我一个理由]
商瑜：[我要陪岑欢睡觉]
盛怀民：[……]
他看上去很像某种犬科动物吗，这大早上的狗粮就给他喂饱了。
真他娘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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