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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送达 ◇

    ◎如今更是贼心不死◎

    堂屋里, 虞怜对着两个大包裹发呆。

    包裹就放地上,塞得鼓鼓囊囊的,好大一个, 即便是逃难的难民恐怕都没这么大行囊。

    来人大约二三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笑着说:“左边这个是六小姐您爹娘虞大人夫妇准备的, 右边这个是我家主子准备的。”

    “你主子是哪位?”

    “我主子是现任大理寺少卿李大人。”

    “李大人?”虞怜目露疑惑,甭说是她, 便是原主也不认识朝廷里任何一个官员,除了她爹那个末品小官。

    年轻男人笑道:“您离京数月大抵不知,我家主子是汝阳侯府的嫡幼子李襄,承蒙皇上厚爱提拔做了大理寺少卿, 他本想亲自跑一趟,但因政务繁忙抽不开身, 才特地派小的跑一趟。”

    虞怜仍觉得奇怪,李襄当官她不奇怪, 如他这样的官二代又是皇亲国戚, 想某个一官半职再容易不过,只是李襄怎么会这么巧, 正好在她给爹娘去信没多久派他自己的下人来跑这个腿儿?

    年轻男子似乎看出虞怜的疑问,倒是一股脑地说了:“还有一事, 您兴许也不知。”

    “您举家搬离京城不久后,您的爹娘虞三郎夫妇便带着儿子搬出魏国公府另立门户了, 此次您托付送信的人却不知道这回事, 将信和东西送到魏国公府被门房给截留下来, 后来虞三郎夫妇不知从哪儿得知, 去要回信件, 同魏国公府又闹了一场, 我家主子听说后,连忙跑了一趟。”

    “作何?”竹影挑眉问,他心里不知为什么替主子升起危机感来,想当初汝阳侯府那小子见了少夫人后,便色心大起,还一路跟到乡下来了,若不是汝阳侯派人押回,兴许还要赖着不走,如今更是贼心不死,还公然派自己的人送东西过来,哪怕打着替少夫人爹娘跑腿的名义,也不难看出他的用意。

    这样的人,说什么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得替主子好好盯着。

    在场不见长辈,只虞怜和竹影华三多,还有三个孩子蹲在地上瞅包裹,年轻男子不避讳什么,大着胆子说:“我家主子听说您给虞大人爹娘写信后,连忙跑去问虞大人您给他写信没?还看见了您给送的山货,我家主子又问,可有他的份儿?”

    “虞大人性情耿直,给回了句没有,惹得我家主子伤心了一整天,说您准是没想起他这个朋友来。这不,熬了一大宿给您写了封信,还让下人们把自己的库房打开,给您挑了好些用得上的宝贝,又命人去京城名店采买了些女子家用的物品,这才打包了这么多东西。”

    “都准备好之后,听说虞大人在找镖师跑腿,连忙让小的跑了一趟,顺手一块给您带过来。主子怕坏您名声,特意让小的冒充镖师跑这趟。”

    一通话解释清楚了,华三多给倒了杯水,年轻男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

    竹影的拳头已经捏响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这下明了了,姓李的那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这心思摆得还不够明显?

    虞怜却什么话也没说,也没着急打开包裹,而是往里屋跑了一趟,出来时手上拿着几本书。

    众人不解其意,竹影还探头去看,只见最上边的那本书名竟然叫作《踹了负心郎后她遇上了好郎君》。

    竹影嘴角不受控制抽动了下,正想问这是什么不正经的野书,瞧着怪吸引人的,实不相瞒,他有个朋友想看看。

    却见少夫人将上面那本拿开,递给年轻男子,于是露出第二本的封面,上头又写着《六小姐大打秃和尚》。

    竹影:“……”野,这书可真野。

    虞怜将四本书都拿给了年轻男子看,这四本倒也是成套的,分别是两套书的上下两册,年轻男子接过后,手都不控制地抖了下。

    他心里掀起一阵惊叫,这些书六小姐怎么会有?

    主子写话本子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他们几个身边跑腿的才知晓一二,也猜出其中缘由来,自主子被侯爷派去的人抓回去后,为了表达对心上人的一片思念之情,没少写话本子,尤其是刚回京那段时间,连续写了好几本在京中大卖,也就是现在当上官了,这才没时间写,他们私下里,甚至觉得主子是在望梅止渴,借着写话本子,把藏在心里的那些心思接着话本子说出来。

    但这种事,他们这些下人确实对主子的一翻痴情所感动,眼下却被当事人看见了,主子若是知道了,还不往地里头钻?以后哪里还敢见六小姐?

    里面不但写了六小姐如何,还疑似把她那个死去的夫君,东元侯世子爷给黑得体无完肤,六小姐对东元侯世子一往情深,看了岂能不生气?

    心念及此,不待虞怜说话,男子便连忙替主子遮掩,说道:“您也看了?这些话本子也不知是哪个缺了德的瞎写,想必是想六小姐想疯了,才会写这等不入流的野书冒犯六小姐,实在可气可恨,我家主子也看过好几本,看完就气得砸本子,撕烂了往地上摔,还派人去封了卖这等野话本的书铺。”

    虞怜:“……果真如此?难怪我看着有些眼熟,原是改编的话本。”

    “不追究剧情是否符合实情,写得倒是格外有趣。”

    “这词儿用的也有意思,此人颇有些才华。”

    男子听见主子被夸,全然忘乎所以,高兴问:“当真?”

    虞怜笑着点头,“是有些意思。”

    惹得男子纠结得眉毛都打结了,要不要告诉六小姐,这是他家主子李襄写得话本?等他回去跟主子说六小姐夸他写得好,夸他有才华,他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但方才,他都说了啥!

    在年轻男子纠结的时候,虞怜先是打开了爹娘给的包裹,之间里头有三件镶着皮毛的披风,一件是白色,一件素淡的青蓝色,另一件略显深沉的土褐色,是一样的材质做工,连款式也都差不离,摸在手上颇为厚实。

    这已经很明显了,这三件是给她和婆婆陈氏还有祖母冬天穿的,眼下天气转凉,不久后便要入冬,以他们的经济状况,想要买得起这么好的披风是极难的,何况乡下地方哪有这样的好东西?即便是府城也不一定能有。

    虞怜微微一笑,打开裹在衣服里边的信,厚厚三张纸,头一张是她爹写的,大意是问女儿可安好?东西他们收到了,感念女儿的一片孝心情义,又羞愧当爹的没能帮上忙,给女儿好的生活,后面说了他带着她娘和弟弟从府里搬出来,同老太太还有大伯二伯分了家,让她安心过日子,他们一家三口过得挺好。

    虞怜眨眨眼睛,顺着打开第二张接着看。

    第二张是她娘写的,说她收到了她婆婆陈氏给做的衣服,她何德何能能让亲家夫人金贵的小手亲手给她做衣服?但她做衣服已是来不及,索性要过冬了,特意去京城锦衣阁挑了三件最好的披风,给她们娘仨穿,也快冬天了,在那边别冻着,好好照顾自个儿。

    “这些日子,娘一直在想,离了京也好,我儿性命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最近京城上边又闹得厉害,你爹说朝局混乱,皇后诞下皇子,贵妃又怀上龙子,两派斗得厉害,稍有不慎便要殃及池鱼,听说边关的胡人也趁着冬日前南下劫掠,还和辽人西北两边联合,那位是一个头两个大,如今也顾不得你们了,娘看着,再过三两年,等他忘了你们,便可回京,娘给你们张罗住处……”

    虞怜揉了揉眼睛,缓了缓才打开第三张,第三张和前头两张不同,字写得如斗大,歪歪扭扭的,一看便是刚学字的孩童笔迹。

    想起弟弟小虞时的可爱模样,虞怜嘴角翘起,露出笑脸,眼眶却还是微红。

    一张纸不够写几个斗大字,只写了一行话:姐姐好不好?时时想你。

    气氛微沉。少顷,竹影大大咧咧说:“快打开另一个包裹看看,我倒要看看这京城里的贵公子能装些什么来。”他本是看少夫人看着信,身上气息有些沉寂,应是暏信思亲,想她远在京城的爹娘弟弟了。

    于是便出声活跃气氛。

    年轻男子连忙把那个大包裹打开。

    只见里面有个匣子,匣子打开,装了两套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头面首饰,另有皮毛靴子一双,还有一套嫣红色的锦被,里边应是填充了上好的棉花,手感蓬松柔软,外边是精致的丝绸缎面,绣着一双红绿鹊儿站在枝头上,枝头开着瓣瓣桃花,一看便是京城贵女最爱的那款,娇俏、矜贵、喜庆。

    虞怜叹了声,装了一床被子,难怪包裹这么大一个,倒是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心思这般细腻,竟晓得送被子来。

    她刚到这里时,一身细皮嫩肤适应不下这边的粗被糙床,也是过敏了好些天,又换了细棉的被子,才逐渐适应下来。

    锦被打开后,只见里面又有一个木匣子,再一打开,装的全是上好的胭脂水粉,看印记是京城最好的那家胭脂铺。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码字啦,手生,写得慢,担待~

    第82章 回礼 ◇

    ◎她真挺好的◎

    看到这里, 竹影心里已经暗道不好,这厮对少夫人这么上心,难不成真想横刀夺爱?

    边上跑腿那厮又拿出一封信, 让他少夫人打开看。

    竹影估摸了下信纸的厚度,少说写了两页满满当当!比他写给主子的也不遑多让。

    虞怜打开信, 絮絮叨叨罗里吧嗦的是那风流青年的一贯风格,结尾还写了一首他做的诗, 大意是说他想她了,问她安好否?又说自个儿在京城没什么知己朋友,煞是寂寞,让她记得给他回信。

    竹影紧紧盯着少夫人的表情, 见她只莞尔一笑,并未露出其他意思, 一颗心放下半颗来。

    少夫人才不会被打动呢!

    虞怜让梅姨娘帮着收拾了竹影现在住的那间院子的另一间房,让跑腿的男子暂且住下, 竹影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了,看着那不要脸的人的不要脸的下属住进他的院子, 房间就在他的房间隔壁!

    老太太午时休息了会儿,陈氏扶着老太太出来, 看着一地上的东西才知道是亲家那边回信了。

    虞怜把娘寄来的披风拿给祖母和婆婆看,喜得老太太眼睛都眯起来了, 手上捏着柔软厚实的披风, 心里熨帖, 笑道:“亲家母真是费心了。”

    “原想着再过不久便要入冬, 来这儿时, 是天热来的, 衣物没带多少,怕是还要重新花银子做,这衣服来得真是及时雨。”

    又嘱托虞怜回信时记得替她向亲家母问好,陈氏也摸了摸自己的外披,那件是素兰色的,极合她的心意,当下爱不释手,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做几件衣服给亲家母本就没什么,再说乡下地方买来的料子再好,也比不上京城的,那边回礼时却送了这样好的披风……

    “怜儿,我也写封信,回头你一块寄了。”陈氏原想跟老太太一样,让虞怜代为转达,可仔细一想,亲家母待他们这样好,她亲手写信也更显得真诚。况且……她自来没什么知己朋友,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对亲家母升起好感来。

    虞怜一一应下,又把包裹里吃的东西拿出来,其余物品收起来。

    华三多等东家安排了这些事,才出声回禀这趟出门所办事宜。

    “照您的吩咐,我与那些果农商量过了,眼下已是秋季,转而便要入冬,无论种什么苗都挨不过冬日,只怕都会冻死,于是我便大量采买了果子,有什么买什么,一日送一车。至于果苗等明年春天再采买。”

    虞怜点点头,“这事你做得好,等冬天这批罐头卖出去了,给你发奖金。”

    话虽如此,看着东家信心满满,丝毫不担心东西卖不出去的样子,华三多还是有些担心,“您真有把握?这东西虽可保些时日,听起来是新鲜,但若是百姓不买账该怎么办?”

    华三多担心那么多水果罐头卖不出去,全烂手里了,到时候岂不是亏大发了?

    虞怜已经想过了,她准备给罐头编个故事,立个罐头设,把广告打出去,再把罐头包装成礼品模样,国人自古便有逢年过节送礼的习惯,若能将罐头打造成一件送礼的时兴礼品,加上比普通食物长得多的保质期,应该不难被市场接受。

    更重要的是这古代没什么大棚蔬菜瓜果,一到了冬天,那真是想吃点蔬菜果子都难,她打的便是这主意,秋季囤货冬日卖出,这两日她还在研究别的食物罐头,比方说腌菜罐头,肉类罐头,调味罐头等等。

    只是这罐头的成本不低,光是密封用的蜡本钱就不便宜,等她蜂场开起来,再令华三多去寻一种叫做乌桕的树,种在农场里,这种树的果实种子含有大量的蜡,只需煮开便可提取,只要能全套自产自销,把成本降下来,就能大批量生产。

    交代完工作的事,虞怜目光转向一旁桌上的一盆盆栽,这盆植物据跑腿男子所说,是李襄的贵妃姐姐得皇上赏赐,从关外胡人那里得来的,又转赠给了弟弟李襄,李襄觉得稀罕让人送了一盆给她赏玩。

    因着未结果子,一盆绿叶,虞怜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植物,干脆捧了放在自己屋里的窗台上养着。

    一日一车果子,连做数日,整个地窖都快填满了罐头,虞怜才拍手停工。

    她试着和华三多带了几罐去镇上买,果然一罐也没卖出去,哪怕打着可以保存很久的名头也没一个人买账,没人信啊!

    华三多看着挺沮丧,虞怜拍拍手回去了。

    到家就找娘。

    几日后,坊间传出一则故事,说天上仙人传下来一种仙食,缘者得之,若是生病者吃了病好得快,无事者吃了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此物能保长存不坏,可放在家中许久,想吃了就来上一罐,犹如刚做好的那般新鲜。

    原本老百姓只当故事在听没太在意,不想又过数日,县令小儿子生病好些天了,富商李夫人和儿子上门探望,隔日县令小儿子病好了,且生龙活虎上街招猫遛狗,好不惹人嫌。

    消息传出来,说是李夫人送了那仙人传下来的仙食甜罐子,那县令小儿吃了才好的,这不,立即就上街招猫遛狗去了。

    有人向李夫人求证,李夫人证实确有此事,不但如此,她还往认识的各家大户人家里都送了一提,这叫仙食甜罐子的东西,收到的人家都高兴稀罕极了,不但因其包装极为精致奇特,且口感甜蜜软糯,老人小孩都爱吃。就有人打听到李夫人这里来,问是从哪里买的?

    李夫人只笑着说缘者得之,那售卖此物之人,高兴了才会卖上几罐子,且售卖时间地点不定。

    越是买不到越抓人痒痒,还因此关于仙食的故事版本又神话般增添了好几种,甚至传来传去成了天上仙人下凡带来的美食,那里面含着灵丹妙药,生病的人吃了就立马生龙活虎,比什么药都管用。

    虞怜听到华三多从外面听来的故事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不得不说,在商业营销广告极为匮乏的古代,在广告营销和饥饿营销还有名人效应的狂轰下,她那些罐头的“罐头设”总算打出去了。

    她先利用时下百姓娱乐匮乏最爱听带着奇幻色彩故事的心理,编造出一则传说,来为她的罐头立个“背景罐设”,灵感是来源于现代时候,在她那代人的儿时,若是生病了,家长就会买上甜甜的罐头哄小孩,于是便有了生病吃罐头的传统乐趣。

    这便是她的罐头的“罐设”,让这一点认知深入人心,买卖就会好做很多。

    其次用罐头可以保存很久的这一点,来证实“仙食”的传说,毕竟普通的食物谁听说过可以放很久的?夏日至多一日便坏了,冬天再冷也放不了几日。

    虽然这种把戏聪明人不会当真,但是带一点奇幻色彩的传说,又谁会真正在意探究?不过是个玩意儿。

    最后等故事发酵几日后,再由她娘陈氏因绣工极好为富商李夫人的女儿绣过嫁妆屏风,得了极大好评的交情,让她娘上门一趟,带上李襄从京城捎过来的上好胭脂,那家胭脂铺极为高傲,据说只售卖达官贵人,寻常百姓便是富商大户都难以入门。

    有这盒胭脂上门,就打通了李夫人的门路,恰巧李夫人的儿子是县令儿子的狐朋狗友,那县令儿子因为先前闯了祸,正待家里装病正愁找不到借口“好”起来,她和儿子上门带上罐头让他吃了,也算顺理成章让那厮脱困了,于是传出来便又印证了仙食罐头的“罐设”。

    有了这么好的广告铺场之后,接下来,她趁热打铁命华三多不时带上几罐子出去兜售,有时十罐,有时十几二十罐,有时甚至二三十罐,但绝不会多卖,卖完即撤。

    买到仙食甜罐的人都跟捡了宝似的,好大炫耀一番,然后小心翼翼放置在家里,或者当成珍贵礼物送给重要的人。一开始其实人家也不信这便是县令儿子吃的仙食?但华三多灵活聪明,先跑到李府附近售卖,有李家的下人证实了这确实是自家夫人带去县令家的仙食,一时间才炒热起来,华三多这张卖仙食的脸也被坊间很多百姓认得了。

    因着一罐售价一百文的高价,能咬牙买得起的百姓不多,多是家境殷实的中大户人家买走了,有时甚至一家就想包圆了,好在华三多听从东家的吩咐,一人只许至多买两罐子,多了不卖,只因东家说,买的人多了,名气才能响起来。

    他还放话,等到冬日还会有礼盒装的仙食罐子,以便于过年过节可以送人。

    一通操作下来,钱赚了,名气也打响了,接下来只待礼盒装的出来,又能大赚一笔。

    在此之前,她又陆续研究了其他吃食罐头,比如咸菜腌菜罐头,还亲自试验了东坡肉罐头、卤肉罐头,梅菜扣肉罐头,因做成罐头密封前还多了一道加热的工序,所以再打开吃便比新鲜做好的肉口感上更多了一种入口即化的软糯咸香,得到了全家人的好评。

    她将二大爷家麻婶子拿手的酱萝卜、野咸菜各自装了五罐,又装了肉类罐头各五罐头,加上十罐子水果甜罐,一起打包了,准备托李襄那跑腿的下属帮着送回京城。

    给李襄的回礼也照着给爹娘的来了一份,还各自回了两封信,她说让爹娘不用惦记她,她过得挺好,日子顺了,营生也做起来了,让他们尝尝鲜。往后也不必时常给她来信,以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又写了一些思念问安之话,才封上信封口。

    至于给李襄的那封,就说了些乡野趣事,问他安好,还恶趣味地打趣他话本子写得不错,多的话没说,这信是在堂屋当众写的,光明正大,丝毫不遮掩。

    竹影都暗戳戳偷看了一眼,才偷乐着安下心来,少夫人果真只爱主子一人,旁的野猫野狗使劲再大她才不搭理。

    这么多东西,跑腿的年轻男人一人带不走,也不知他出去一趟去哪里喊了人,就来了两个搬货的下人,一道坐着马车走了。

    临走前,看了眼华家的小院,矗立在乡野青山前,门前大片的农田等待主人种上绿叶绿草,边上清澈见底的河流慢悠悠流淌,不时有村人从那小院边上的工坊进出来回忙碌,动静相宜,组成了一卷热闹的乡野墨画。

    他笑了笑,心里寻思,少爷是白担心了,人家六姑娘过得好着呢,他这阵子待在这里,看她从做罐头到卖罐头,又马不停蹄研究各种美食,顺带着还得教育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孝顺年长的祖母公婆,家里家外安排得明明白白,家里每个人有事了第一时间便先找她商量,好似她才是全家的主心骨。

    能做到这个份上的姑娘家有几个?更别提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

    他真感觉六姑娘挺了不起的,到哪儿都能过好的那种,且相较于京城高门大院里的千金贵妇生活,她好似更沉浸于这种忙碌的农家生活,那种生机勃勃的劲儿,在京城任何一个贵女身上都看不到,因为她们争奇斗艳也不过为了嫁个好儿郎,在家从父出门从夫,把自己一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只有六小姐是真正在过自己的日子,是在为生活奋斗,与其说她逃难沦落乡野,不如说离了京城,六小姐反而真正掌控了自己的人生,她在这边真挺好,少爷脑补的一番苦楚全然没有,想当英雄救美人于苦海?不存在的。

    第83章 腊八 ◇

    ◎东家,你神了!◎

    入了腊月, 便是寒冬时节,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来前全家都没预料到上邑村这么冷,女人家最是怕冷, 好在虞怜娘送来的皮毛披风派上了大用场,三个女人成天披着不撒手, 这可苦了梅姨娘了。

    因着她只是华家的妾室,虞怜娘自然不可能知道人家屋里头有几个人, 也就没考虑到妾室,再说赠礼一说,从来没听过给亲家的妾室送礼的,也就没她的份儿。

    梅姨娘冻得不愿意从灶屋里走出来, 因灶屋终日烧着柴火,比家里任何地方都暖和, 她干脆躲里头了。

    好在虞怜赚了银子,大手一挥全家都做了上好的夹棉衣服, 梅姨娘和三个孩子还多了一件厚实的外套, 这让她心里对虞怜多了两分感激,身为妾室, 能被这个家的主事人注意到多两分照顾,没把她当透明人, 这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再是不想当农家妾有多难受了。

    腊月也是整个华家最忙碌的时候。

    虞怜忙着赚钱, 家里几个就尽量不敢让家里的杂事烦劳她, 入冬年节多, 比方说重要的腊八节、跟着就要过年迎新春, 对于华家来说, 这是在回了祖籍上邑村的第一个年节, 自是要隆重地好好过上一番,一扫先前的颓丧。

    过年过节自然最重要的除了一家安好团圆便是吃食,梅姨娘不想让这些事烦扰虞怜,便铆足了劲儿到处学艺,东家拿手好菜学一点,西家硬菜学一点,准备在过节时大展身手。

    三个孩子也隐约察觉到家里焕然一新的气氛,小小的人儿看着不显,其实从家里出事再到搬回乡下,从天上落到地上的境遇差别有多大他们心里也是明白的,甚至有时也会跟着担惊受怕。但现在感觉家里好起来了,精神头更足了,更放松了,跟着小夫子学习也不再调皮捣蛋,反而更下苦功夫了,连跟竹影大侠学功夫也学得不错,非常有干劲儿。

    腊八节前夕,虞怜便租下了县里的一间商铺,用来售卖家中产出的各类罐头,在腊八节前夕正式开张,请了舞狮舞龙,弄得热热闹闹的,铺名取为仙食华铺,“仙食”二字是罐头仙人传说得来,“华”为华家,简单明了。

    牌匾是小夫子华天曲写的,那孩子看着瘦弱,笔力却苍劲有力,隐隐带着股夺人的锋芒,刚挂上去,围观路人便喊了声好!

    开张因办得热闹,加上李夫人派人送来了一方镀金算盘作为贺礼,来围观凑热闹的人群不少。

    华三多先是跟围观百姓辑了一礼,然后满面笑容地拍拍手,接着一排四五个伙计穿着绣着仙食华铺字样的衣服出场,他们每人手上都提着好些样式精巧的礼盒。

    那礼盒为正方形,是木头做成的盒子,但通体用棉布包裹着,棉布上更是绣着精巧花样,右上角则绣着“仙食华铺”的字样,这四个字样下面设计了一个品牌标志,是一朵纯白色的莲花,礼盒外观颜色、绣花各有不同,比方说有通体红色的绣着喜庆的鸳鸯或者寿字,有粉色的绣着桃花梨花,有蓝色的绣着鲤鱼等等,甚至还有布料更为高档的绸缎,这种是高级礼盒,还赠有特质的勺子、手帕。

    每个伙计手上拎着的都是不同档次的礼盒,跟百姓展示一圈之后,一一摆上了空白的货架。

    然后华三多拿着每一个罐头一一介绍。

    他为人虽农事不精,偷懒不勤,但经商与人打交道却颇为灵活,先是把仙食罐子的故事活灵活现讲了一遍,说得引人入胜陶醉不已,讲完后,周遭一片掌声。

    他笑着说:“我们东家说了,故事只是故事,诸位莫要当真,有病看大夫,有冤找衙门,仙食不过是吃着玩罢了。”

    说完周遭一片哈哈大笑。

    他又接着道:“但这仙食罐子吃起来甜滋滋的,诸位心里也甜不是?心情一好了,自然百事顺,身体顺,样样顺,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哪怕不送人,藏在家里,心情不好来一罐,生病了来一罐,高兴了也来一罐,喜上加喜,岂不妙哉?”

    人群笑得更大声了,有人抚掌大笑,拍得啪啪作响,“你这竖子倒会做生意,瞧你这话说的,今日不买是不成了。”

    李府来送礼的管家先是大喊说:“每样礼盒都来两盒,最高档的那档来十盒!”

    管家心里思忖,来前夫人说嘱咐让他除了送礼外,要见机行事,帮这家把生意做响了,莫非只是因为那盒价值不菲的胭脂,还是夫人另有盘算?

    想到夫人这些日子对那盒胭脂爱不释手的模样,女人家果然是女人家,轻易便被胭脂水粉打动了,若是换成老爷,怎会对这种小门小户在意?

    见都见不着!

    李府的管家这一个大单开门红砸下来,周围百姓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不断有人争先恐后地举手说:“我要一盒。我要那个桃花盛开的礼盒。”

    “给我一个千树万树梨花开礼盒!”

    “我要个鸳鸯戏水的!”

    “我要百寿盒两盒!”

    就在这时,华三多笑眯眯说:“诸位不着急,今日因是新开张,我们东家有礼相赠,凡是购买两盒以上的皆赠有一罐配菜罐头,高档礼盒赠肉类,普通的赠素菜罐,多买多得,赠品限量五百罐,送完为止!”

    话音刚落,方才说过要一盒的立马又改成两盒,有的人是不同颜色不同档次的礼盒凑单,倒也可成,华三多便看金额多少,总价超过八百文的一律都送肉类罐头。

    比方说,最便宜的是三百文的礼盒,往上还有五百文的,加一起就是八百文,这也可以送。最贵的是绸缎包装高级礼盒价格高达一两八百八十八文,因包装喜庆高级,竟卖得比其他价位的礼盒要快。原因是那些大户在李府的影响力下,一气儿把店铺现有的二十盒全包圆了。

    除了这些,店铺里还推出了腊八粥罐头!虽然腊八粥每家每户都会做,但腊八粥罐头却是头一次听说!过不了几天就是腊八节了,谁不想凑个时兴送个好寓意?

    于是这个新推的腊八粥罐头卖得甚至不比水果罐头差,上面的包装还绣了年画童子更是喜庆得很。

    华三多数银子数得手都要酸了,眼睛笑得眯起缝来,心里已经把怜姑娘给奉为神了,她真神了!白手就挣这么多银子,从制作这奇异的罐头再到打广告售卖,每一步都是照着她的预料来,他负责执行怜姑娘的所有奇思妙想,他最是知道每一个步骤都是通过怜姑娘那颗七窍玲珑心精心设计的,想法有多奇妙效果就有多好!

    他不禁更加深了要跟着怜姑娘干的心思!甚至觉得怜姑娘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她投胎成千金小姐真是亏大发了!

    竹影抱着一柄剑守在店铺里面,少夫人样貌过盛且身份特殊不便露面,所以明面上的生意都交给华三多来掌事,他则充当打手,帮着看场子,以防止有人找事。

    幸而因为李夫人送礼撑场的缘故,倒没有人轻易下场找茬,都还在观望。

    这边卖得热闹,有路人经过,也凑过来瞧热闹,于是人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氛围下,听说是仙食罐头能拿来年节送礼的,争先恐后地掏银子想买,生怕晚了买不着。

    一年就过这么一个节,哪怕贵了一点,也值当,面子值啊!

    过往人群络绎不绝,随着银子的进账,店里的存货也一样一样减少,不断有伙计跑去后院仓库搬运增补。

    竹影面上板着一张保镖扑克脸,心里却挺高兴的,感觉银子哗啦啦的往少夫人口袋里装,少夫人威武!

    没准再过不久,少夫人便比主子还富了,到时候主子岂不羞愧死了哈哈。

    华三多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累得不想动弹,一直忙到腊八节前一晚才关了店铺回村,自己家都没回,跟着竹影一道先去了华家找东家报喜。

    虞怜倒是淡定,丝毫不担忧在外头的生意,全权交给华三多和竹影双剑合璧之后,就安心待在家中,和家人一起准备腊八节的美食。

    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对于老百姓来说,腊八节的重要性可不比过年小,这是对过往一年辛勤劳动的馈赠,仿佛过了腊八,这一年才算是完整的,他们在这一天坐着一块吃属于腊八节的美食,一块回首过往,感觉日子才过出了滋味儿,过往一年的辛劳也在这一年随着腊八粥一块吞下肚里,化为了甘果。

    对于上邑村这个传统的大家族村子更是如此。

    虞怜一家也是现在才知道,上邑村关于过年过节的诸多习俗,他们一边入乡随俗,捡起先祖的习俗,一边高高兴兴地让自己真正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村子里有互赠腊八粥或腊八果子的习惯,腊八粥和腊八果子材料差不多,区别在于做法,腊八粥是将大小米、桂圆莲子花生红豆绿豆等各类五谷杂粮一骨碌煮成美味香甜的素粥,果子则是把这些材料都蒸熟了,然后加上糖,碾碎了和白面,锅里倒上足量的油,煎成一块块腊八果子,这种做法更受孩童的欢迎,有油有糖,比粥好吃,谁不欢喜?

    有的讨巧的媳妇,则做成腊八馅包在白面饼里煎成腊八饼,咬上一口便露出里头香甜软糯的腊八馅儿,这叫开口腊八,寓意把过往一年的丰收吃进肚子里,来年会更好。

    梅姨娘把每一种做法都做了,在她看来,自家一家人沦落乡下已经是从天上掉到地上,过年过节吃食上可不能有所短少了,不然多亏?

    所以她做了腊八粥、两种不同做法的腊八饼、还自创做了腊八丸子,放在腊八面里,被她玩出花样来了。

    等灶屋里这一通腊八全家桶做完了之后,梅姨娘把每种都装在食盒里,然后让三个孩子一人提着两盒,到村子里串门,碰到人就打招呼说声腊八好,然后跟人家交换腊八粥或腊八饼。

    三个孩子高高兴兴捧着食盒出门了,把和自家关系好的诸如二大爷家等几户全逛了,回来时食盒里也不空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甚至一人兜里还揣了一个铜板子,是二爷给的。

    除了腊八粥全家桶,还得做些大菜硬菜,因为上邑村有在腊八这天进行腊祭的习惯,祭祖先祭天地和五位家神。

    家家户户都得准备上至少五盘祭品,等祭完了再拿回家里吃。

    往年时候,上邑村穷,家家户户能拿什么拿什么,不乏拿粗饼充数的,但今年随着虞怜一家搬过来,又是开荒又是建屋又是开工坊的,给村民创造了一大笔收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份,你哪怕没那个体力建屋的,也能坐在工坊里干活帮人家做罐头,所以虞怜也实现了当初招工所说,人人都有份,没选上不着急的承诺。

    有了实打实的收入,这年节才好过起来,加上今年风调雨顺也算是收成不错,家家户户都设了大劲儿张罗好东西。

    华三多和竹影回来的时候,三个孩子串门交换腊八粥回来,也有村民听说虞怜家做的吃食好吃又多,专门跑来交换,人进进出出的不少。

    一家子正在准备祭品。

    华三多笑容满面进来,张口就抑制不住的兴奋说:“东家,东家,你神了!我们发了啊!”

    来串门交换腊八粥的村民脚步一顿,好在都是识相的,再怎么好奇也知道这是生意上的私密事不能多听,就赶紧撤了。

    华三多也是一时兴奋没想到院子里这么多人,他只好等人都走了,然后才和东家一家人回了堂屋里,把门关上。

    他拍拍竹影的手说:“快拿出来。”

    第84章 红意 ◇

    ◎高兴够了,就开始数铜板分钱。◎

    一袋装得满满的都是银子的袋子就这样被放在了全家人面前。

    除了虞怜, 其他人颇有些目瞪口呆。

    倒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从前万两银票揣在怀里也不过尔尔,可是如今一袋子零碎的银子放在自己面前, 发出叮当响的悦耳声音,却有一种奇怪的激动感。

    虞怜伸手将袋子抽绳抽掉, 打开后把里面的银子往桌上一倒,发出呼啦啦的银子声音。

    双胞胎没忍住把小手伸过去接着不停往下倒的银子, 大小不一的碎银块、或成串或零散的铜板落在他们稚嫩的掌心上,再经由指缝落到桌上,两人兴奋得脸都红了,不停小声惊呼:“银子, 银子,好多银子哇!”

    华三多哪怕先前已经数过这些银子了, 这会儿的激动没比孩子们好,颤着声儿说:“才几天就挣了这么多银子, 比我一辈子见过的钱都多!”

    虞怜笑了声问:“数过了?”

    “是七百九十五两三百七十八文!我数过很多遍了, 一个铜板都不会错!”

    孩子们发出哇的惊呼声,却不是嫌多, 而是嫌少。过往在侯府里总是看大人拿银票和大锭银子这种大面额的,在他们小小的脑袋里下意识觉得这么大一堆的银两应当数额很大, 没想到才不足八百两。

    虞怜笑着摸摸他们的脑袋,解释说:“因为这有的是铜板有的是碎银子, 这些面额小, 看起来是多, 加起来却不如银票或元宝大额。”

    虞怜心里挺满意的, 早先她给自己有过预估, 目标大概是在腊八前能卖个五百两就算不错了, 先前包括盘山还有材料、工坊工人的成本加上盘铺子的成本一应都能一举挣回来了。

    现在比预估的额外多挣了快三百两,等后天腊八节过后还能继续开张做过年的这趟生意,到时候因着腊八节售货这批名声打出去了,过年还用愁生意?

    加起来一算,过年那波便是纯纯的利润了。

    “店铺里的货都卖完了?”

    华三多下巴一昂,“卖光了,关店时还有人跑过来说要买,我说没货了,等后日再说。”

    地窖里还存着一半的存货,虞怜想着虽眼下入冬,水果罐头是做不成了,倒是可以多做一些肉类罐头,上回那一窝野猪肉全做成了腊肉,这不是现成的?

    河里逐渐结了冰,村里人说要去凿冰捉鱼,试试鱼肉罐头?

    她琢磨着这些,突然想起如果有辣椒就好了,做成麻辣鱼头罐,那得多好吃啊,想到这里,嘴里也分泌了津液。

    竹影琢磨着说道:“那富商李夫人有点不寻常,殷勤过头了……”自古商人多狡诈,就算人品正直之辈,也断不可能做亏本之事,她收了胭脂,帮着做了回宣传已经是办完事了,为何又特意派管家来送礼?

    竹影在主子身边这么久,哪怕不是搞商业那套的也不玩阴谋军师流,但看多了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虞怜笑着摇摇头,“随她去,我们受着便是,她不说我们便当不知,若真有事总会找来的。”

    竹影佩服地点头,少夫人才是大将之风。丝毫不知道,自己个儿对他家少夫人的滤镜已经比家里的院墙还厚了……逮着一点就大夸特夸,这点刚收到竹影信件的华极有很深的体会。

    他派过去的下属已经成了少夫人吹,以往第一二封信件还算克制,少夫人的篇章只写了一半,最新这回,写了三分二全是吹他家少夫人的。

    男人看完信,疲乏冷意的眉眼染上笑意,心情久违地感觉到松快许多。

    自接到竹影信件的第一回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开始期待起收到那边的信件,每一次看完信,他的心情都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温情之意,这种暖流让他布满仇恨和志向的内心能够获得短暂的平静与放松,就好像一个不停奔跑遍体鳞伤的人,浑身的伤口在一瞬间得到治愈,一股舒适的暖流从心上涌向四肢百骸,让他久违地温暖放松。

    又是一次,将信件粗略看过一遍后,再仔细逐字逐句地从头到尾精读一遍,竹影一如既往地啰嗦,这次也不知是为何,变本加厉写满了三页纸,华极也不嫌冗长啰嗦,慢慢看完了。

    脑海里缓缓地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身影轮廓。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双眸盈泪却也满含坚毅,义无反顾踏入了那个破碎的东元侯府;她行事果决舍下富贵荣华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她拎着年幼的双胞胎幼弟教训,含着长嫂的谆谆教诲与戏谑;她挽着年迈祖母的手臂撒娇哄她开心;她不着痕迹引导颓丧的爹振作起来;她操持家里的生计,赚钱时候的意气与狡黠……

    还有竹影曾在信中多次提过,少夫人常常在夜晚之时,趴在房里的桌案上,对月思君。

    原话是:“少夫人趴在窗台上发呆好久,应是又想您了。”

    “少夫人当真是爱极了您。”

    “少夫人对两位小少爷和小姐也爱屋及乌,待他们极好,给他们请夫子授课,还叫我当他们武艺师父……”

    思及此,男人眉眼微垂,耳尖泛上红意,嗓子微微发痒,他不禁咳嗽两声。

    门外的下属担心问:“主子?”

    他回了声无事。门外下属暗暗吐槽:“竹影这小子肯定又罗里吧嗦写了一大堆,主子收到信都看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那家伙的话只看两成就算多了,旁的都是废话!”

    华极将信纸摊开,准备折好放进匣子里,他有个专门收置家书的信匣里,上着锁。为了大业,他时常东奔西跑,往往要隔上许久才能收到一次信件,但每一次信他都放在这个匣子里随身携带,有时心情乏了,便拿出来看一看,心情能缓解上很多。

    但折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目光一凝,注意到第三张信纸的背面原来还写了一段话,应是信纸不够写了,竹影那小子便只好写在背后。

    背后这段是告状来的,写的是:“主子,您要当心了,汝阳侯府嫡幼子李襄那小子还是贼心不死,又是寄信又是送东西的讨少夫人欢心呢,幸而少夫人对您痴情一片,没有丝毫动摇,但是那小子不可不防啊!”

    他看信时浅浅上翘的唇角缓缓压下,隽秀眉心起了褶子,星眸盯着那几行字好一会儿,像是要把薄薄的纸张穿透了。

    门外下属敲了门,说幕僚来见,他回神将信收进匣子里上了锁。

    眉心却不曾松开。

    他在在意。

    非常在意。

    “主子,现在朝廷内忧外患,新旧两党、贵妃皇后两派趁着皇后生子贵妃有孕斗法争权夺利乱成一团,外有胡人辽人等关外部族虎视眈眈,偏偏那皇帝小儿自视甚高,全然没有当回事,还在哄着女人玩,不如我们趁机……”

    男人微微摇头,“时机未到,等。”

    他记得前世死后,魂魄漂泊了几年,接下来两年,天灾四起,南有旱灾,北有洪灾、蝗虫,庄稼欠收,百姓流离失所者众,京都附近甚至闹了两次地动,死伤无数,再加上朝廷贪官污吏太多,皇后贵妃任人唯亲,派去赈灾救民的全是贪官,赈灾银粮能到百姓手上的少之又少,后来又因赈灾多了国库空虚,不得不从没有灾情的地方增加赋税,进一步增加了百姓的负担,让整个天下都处于一种民不聊生的混乱状态。

    边关的胡人辽人趁机联合诸多小部落攻进中原,那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

    又是天灾又是战乱,很快就有诸多起义大军。

    最后结果如何他没看到,因为他再度醒来时,又回到了父子被擒入狱的那晚,那时回来得太晚了,他只来得及吩咐暗部属下撤离隐蔽,其余的一概来不及安排,就在皇宫外和父亲一起被下了大牢。

    但他从回来那一刻起,就在计划着未来的那两年。

    只有在最乱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复仇。

    ……

    虞怜将银子和家人一人分了一堆,各自数好再叠加,数目没错,她数出五百两银子收起来,纯当是支出去的成本收回来了,余下的才是利润。

    她把剩下的将近三百两,数出二百两留着做下次生意的本钱,剩余的分了五十两给陈氏。

    陈氏愣了愣:“给娘?给娘做什么?”

    虞怜笑道:“您贡献可大了,那些包装的绣花是您设计的,也是您带着村里姑娘,教导她们绣花,才能绣出这么好看的包装啊。再者说,这次罐头能卖出去头号功臣非您莫属,若不是您和李夫人有交情,送礼上门,让她帮忙,这罐头还无人问津呢。”

    陈氏脸色微红,哪有儿媳说的这样好。但是虞怜这样一说,她又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很有用,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她真的有这样厉害?

    一直习惯依赖别人的陈氏心里头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热乎乎的,很有力量。

    紧接着虞怜又分给了公爹、祖母各十两、梅姨娘五两、竹影和华三多也各自十两,余下的几百个铜板就全给了三个孩子,喜得三个孩子扑到铜板上面蹭脸颊,高兴够了,就开始数铜板分钱。

    第85章 腊祭 ◇

    ◎只觉得她像极了一只偷了别人家鸡崽的小狐狸。◎

    这个腊八节一家人过得热闹。家里头次有了进项, 全家不管男女老少都分到了钱,手里热乎乎的,心里也暖呼呼的。

    连竹影都喜滋滋得了十两银子, 往常主子给的薪银赏钱比这数目大得多,但拿在手上没什么感觉, 无非就是找兄弟们喝酒吃肉花掉了,这回竹影小心翼翼把十两银子揣胸口的兜里, 准备回头找个荷包装起来攒着。

    这么想着一晚上带着美梦安然入睡,浑然不觉自己月前寄出去的信件已经到了主子手上,还给他家主子爷带来了不小的烦恼困惑。

    腊八节这天除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上一顿饭,重要的当属腊祭, 全家人跟着村里人一块到了村中族地处的祖祠,到了虞怜才发现, 全村不管男女老少全来了,乌压压站在祠堂前, 竟是一个不少。

    她有些好奇, 本以为按照“常理”,像祭祖一类的活动往往存在一定的性别歧视, 认为女子为阴,不宜参与, 通常是家族中的嫡系男子方可祭拜,她好奇问了句。

    二爷奶笑眯眯说:“别的地儿如何, 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不清楚喽, 但在咱村只要是姓华的, 甭管是嫁进来的还是土生土长的, 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来, 他/她不来还指望别人帮自个儿祭拜, 指望先祖庇护?想得美嘞,你二爷也常说,做人做事贵在一个诚字,这敬神祭祖也是如此。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一颗心真诚。”

    虞怜笑了笑,这话虽是质朴,却含着最朴素的道理,紧接着二爷奶又说道:“咱祖上也出过一位女族长。”

    “女族长?”

    “说起来还是你家这支的先祖咧,华八锦叔爷的奶奶年轻守寡,后来村里遭了些难,全靠她出奇招撑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能人,自己守寡儿媳也守寡,好在孙子八锦叔爷是个有出息的……”说到这里,二爷奶停了下来,将话题岔过去。

    她也是忽然想起来,怜丫头这姑娘也是年纪轻轻守寡,她比旁人还不同,她是在木头儿子遭难后主动进门的,这份诚意情分珍贵,现在说这些不是惹她伤心?

    二大爷作为村里最年长的长辈主持了腊祭,他先是带着村民告祭先祖,说说这一年村里的添丁进口、收成进项等等,完事之后又叩了一首后说:“八锦叔爷这支的后人如今时运不济遭难回籍,望先祖在上庇佑他们渡过这个难关,从今往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根繁叶茂。”

    换句话说,苟也要苟久一点。

    老太太和长子华詹领着全家小辈在在底下跪着,听了这话眼眶泛红,华詹也不例外,一家人对二大爷心存感激,也对这里真正产生了归属感,祠堂摆放的牌位皆是他们的先祖,底下跪着的这一片人也都是血脉族人,他们一家并非孤立无援。

    祭拜完毕后,二大爷当着祖宗的面敲打村民,“自木头一家回来,咱村今年添了不少进项,他家建宅、开荒、开工坊开铺子,方方面面需要用人的地方都没忘了咱村里的乡亲,今年转眼也到了年尾,你们手上银子数一数是不是比往年多了许多?”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村民好些大声说是。今年的确托了他家的福,手上银子宽裕了很多,能过个好年了,特别是华三多,那厮明明是个懒货,却被怜丫头看重,听说这回得了不少银子,教人羡慕。

    二大爷满意点点头,接着道:“大家都知道木头家的仙食罐子在外头卖得可好,就算是大户人家也抢着要,但名气大了也怕招人惦记,外头那些商人心思可坏了。老朽提前跟你们说好了,若是有人来打听这罐头的事,你们记着一个字也不要透露,还要立即报上来。”

    村民虽然不解其意,但他们有个好处,宗族观念强,村里面谁家跟谁家甭管有什么内部矛盾,对外都是一致护短的,更何况虞怜家开了工坊,给他们添了进项,若还是不知好歹出卖人家岂不是遭天谴?

    再者被请进工坊做事的村民,都在那啥子保密协议上按了手印,哪怕懂的不多,也知道若是瞎说什么,是要赔银子的。

    于是村民们痛痛快快当着祖宗的面应了下来。

    然而二大爷人老成精,心里还是不放心,他年纪大看得也多,知道若是不说清楚,难保没有万一,于是便又强调道:“只要木头家的这个工坊开着一天,你们家家户户就有收银子的一天,若是工坊没了,你们也喝西北风去!我听怜丫头说,等过完年还有别的营生要做,到时需要的人更多,你们有福气,一边种田一边给木头家做工挣银子,一年下来比别的村子不知道多挣多少银子,这些钱攒下来给儿孙娶媳妇攒嫁妆,逢年过节添点肉,不比什么香?”

    “这么说,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村民大声喊:“明白了!”

    “老爷子您放心,咱们都是姓华的,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出卖一家人,那是下了地狱都要被老祖宗请家法的事儿,咱不干!”

    “就是就是!”

    二大爷满意点头。

    虞怜见了,不免感慨村有一老如有一宝,她其实并没有对罐头技术保密抱有期望,这玩意哪怕村里这边不泄露出去,时日久了,说不定也有那聪明的人研究出来。

    她从不小看古人。

    短时间没有人弄明白,恐怕是因为其中密封杀菌的原理还没有人知道。

    但即便弄明白了,到那时她招牌打出去了,也趁着时间差挣了波银子,攒了本钱,亏是亏不了。

    祭拜完事后已近落日,西边洒了金,偏风大,吹来一股股寒气,直往人脖子里钻,各家各户取了自家贡献的祭品,搓着手回家。

    虞怜一手挽着老太太的手,另一手被梅姨娘抱着小果儿大着胆子挽着,老太太的另一边陈氏也学着儿媳那样,带着两分矜持害羞挽着老太太的手臂,一家子女人手挽手取暖回家。

    一篮子祭品倒落在了男人头上,华詹从祭祖开始心里便存了事有些心不在焉,小小个子的双胞胎哥俩只好一块提着,俩小子委屈巴巴地扁着嘴,偏不能反抗,谁叫他们是这个家里除了爹以外的男子汉?苦力活可不得落头上?

    可寒风刺骨,冷得要命,哥俩想了个办法,把篮子顶在脑袋上,手揣兜里,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活似两只小龟崽在慢腾腾挪动,又艰苦又心酸的小模样,虞怜回头一看,乐疯了。

    腊八节过后,日子像陀螺一样由慢到快飞速旋转起来。虞怜的罐头生意走上正轨,华三多领着一帮子村里年轻小伙计把店铺开起来,赶着年前又大赚了一波,仙食罐子的名声彻底打响了。

    他家罐头种类多,无论甜口还是咸口都有,不但好吃更稀罕的是买回去不用急着吃,放上多久再吃都没事。尤其是礼盒装的,过年过节给亲戚朋友送上一提倍有面子,成了一时的流行。

    有外地商人路过,见了觉得稀罕,还特意买了一些回去,准备拿到府城加价倒卖,生意肉眼可见的红火,别的商户见了眼红,可也只是眼红,这玩意稀罕的不是罐子里的东西,而是能保存许久的时长,到底诀窍在哪里,任人翻来覆去也看不明白。

    李夫人也在这个时候派人上门,她想要华家罐头久存不坏的秘诀,寻常老百姓兴许会迷信故事里的什么神仙吃的食物才能久存不坏,但她这种出身商贾之家的当家夫人自是半点不信,若是真的,何苦拿出来卖,直接自个儿吃了得道成仙算了。

    可这罐头拿回去,她命人日夜研究,也没发现其中的诀窍,就感觉包装奇特了些,具体是何缘由还琢磨不透,里头的东西吃着也新鲜,至多口感软糯了些,与现做的食物并无不同。

    没研究透,李夫人就干脆派了管家上门合作。

    说是合作,其实就是想买方子,李府管家到底还是看不起农户,仰着下巴开始说五十两,后来又提到一百两,最后一咬牙说最多给两百两。

    “你们小门小户的也做不起这么大生意,只有我们李府才有这个实力,别糟蹋了好方子,在手上捂烂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们,除了咱李府,还有好些大户看上了你们这个仙食罐子,现在趁着有钱拿赶紧卖了,别回头被人强抢了去。”

    李管家上门前,其实还派了人来上邑村打听,但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见着外村人就警惕,听他们问起罐头工坊的事更是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喊人要逮住他们,还到处找扫把工具,像是要揍人的模样,几次落荒而逃后,李管家放弃派人打听了,只好自己上门拿银子买方子。

    陈氏梅姨娘都气坏了,老太太看着也有几分担忧,华詹更是黑沉着脸像是随时要揍人,虞怜却客客气气把李管家送出门,说改日登门拜访李夫人商量生意的事。

    华三多气得脸红,“不过一个管家,好霸道的口气!凭啥啊!”

    竹影咬牙切齿,“我今晚就去杀了他。”

    虞怜笑着睨他:“杀谁?他是李夫人派来的,李夫人上头还有李家家主,你难道要杀了李府一家不成?”

    竹影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

    但想归想,竹影也知道不可能,他能凭一时之气杀了人,却不能连累少夫人一家。

    虞怜敲了敲桌案,不紧不慢道:“我早前有猜过一番,李夫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家能有什么让她一个商户夫人图谋的?无非就是那罐子的事。现在她亮了招子,就把她当成一头送上门待宰的肥猪就好了。”

    竹影眼睛发亮,“怎么宰法?”

    虞怜笑弯了眸子,“加盟。”这两个字说得极是温柔,其他人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像极了一只偷了别人家鸡崽的小狐狸。

    第86章 极好 ◇

    ◎悼念“亡夫”华极◎

    赶在年前, 虞怜把李府作为加盟商的事谈妥了,李府作为县里数得着的富商,财大气粗, 由虞怜这边的工坊出货,李府那边开铺子售卖, 相当于后世代理加盟的模式,除了拿货钱, 还多了一笔品牌加盟费,且店铺装修,售卖模式和伙计服装都按虞怜这边的要求统一,在李府开铺子后, 她派资深伙计去新铺子“培训”一个月。

    这般繁琐还要各种出钱的模式,开始李夫人自然是不同意, 她相公看不起这种小生意,她却觉得这门生意大有可为, 私下开了自己的私库做的这笔生意, 算是自己的私房生意,也因此谨慎了些。

    她一开始是想高价买下罐子方子, 但虞怜这边不同意,若是私下用手段自是可以的, 左右她也查过这家的背景,虽然从前出身是他们这种商贾之家攀也攀不起的高贵侯门, 但犯下谋逆大罪, 得罪了当今皇上, 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

    可虞怜这边高深莫测提了一嘴, 笑眯眯凑到她耳边说:“按理来说, 谋逆是要抄家灭族的, 您猜猜为什么上面那位只斩了我夫君一人,便轻拿轻放?”

    虞怜看过原先的剧情,自是知道其中内情。当今这位皇上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最是好面子,不斩他们一是新皇登基有大赦天下的规矩(对于重罪可改赦流放三千里,全看皇帝的心思),二是华极主动承担了责任,他心知死对头皇帝也只是忌惮他一人罢了,他死了留下一家老弱妇孺没有任何威胁的地方,皇帝为了仁君的好名声,也不会明面上对他们如何。

    皇帝心满意足羞辱又手刃了死对头,一家老弱妇孺成了他名声的踏脚石,虽说后来回乡下时派人追杀过,但后面碍于事情暴露也没再继续派人。

    这才苟了下来。

    但李夫人不知道啊,作为商贾之家虽然有点钱财,但没人脉没权势,京城侯府高门便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门第,又怎么会了解其中内情?

    虞怜这般说,她便顺着往下思考,一想,还真是如此,为什么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皇帝没有杀了他们?难道是因为这家人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底牌?亦或者是皇帝对他们尚存一些仁慈之心?听说那个东元侯从前不但是先帝的左膀右臂,还当过一阵子皇子们的武艺老师,也算是皇帝的老师,莫非皇帝是还念着这层旧情?

    虞怜接下来的话,让李夫人彻底断了强抢的心思,决意不要轻易得罪这家人。

    她温温和和道:“那京城烟霞阁的胭脂夫人用着如何?这款听说是新出的,专供给宫里娘娘贵人的,可惜我娘虽是魏国公府的嫡三夫人,却也只得了几盒,夫人若是用着还行,回头我再给她写信,叫她匀上一盒过来。”

    李夫人大惊失色,眸色惊异看了一眼虞怜,勉强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接下来无论虞怜说什么,她都点头说好,半个不字都没提。

    等虞怜走了之后,她怒气冲冲拍了下桌子,又喊人去查了下虞怜的背景。

    方才得知,原来她是京城魏国公府嫡幼子的女儿,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大户出身,便是门下随便一个婆子丫鬟也不比他们行商的门户低下。

    李夫人听闻后,倒吸一口冷气,庆幸自己来不及做得太绝,开始也是打的先礼后兵的心思,要不然真得罪了,哪怕她现在随着夫家流落乡下,但她娘家可不是他们这种门户得罪得起的,若是惹急了人,随便写封信回京城,说不得随便吩咐一句就能让人过来收拾了他们。

    她之前光想着打听这家人的背景,却把最惹不起的人忽略了。谁能想到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小姐,会跟着犯了重罪的一家人到乡下啊来?她暗自恼怒,有这样的背景待在京城好好享福不好吗?非要来乡下折腾,这背景抬出来,谁敢得罪她?

    不到两天,李夫人就亲自带人带礼物上门签下合作的具体事宜,她态度极为客气,尤其是对虞怜更是不敢摆富商大户的架子,在她看来,这家人和皇帝之间有什么猫腻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最不能得罪的人便是虞怜这个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

    虞怜笑眯眯签下字,把具体的事由跟李夫人谈了下,再客气送她出门,惹得李夫人还有些受宠若惊。

    老太太有些好奇,问虞怜李夫人怎么这般客气?

    虞怜眨眨眼,说了四个字:“狐假虎威。”

    她知道自家爹娘已经跟魏国公府分家了,在家里也不受宠,爹更是在仕途上受挫半生,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末品小官,但李夫人这种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小县城的商户哪能知道那么多?

    她只知道虞怜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知道她是不能得罪的人,这就够了。

    而且随着李夫人这道嘴,虞怜的背景和不能得罪的认知势必会传遍整个县城商圈,她就不怕再有人抱着不轨心思强抢了。

    事实也果真如此,那些暗地里存了心思想夺取方子或找茬的人,果真不到几日便消散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有那会来事的,还派人送礼上门,想结交虞怜这位千金大小姐。

    虞怜则是来者不拒,送上门的礼物还有往外推的道理?她不收在外人看来才奇怪,才是没有底气的表现,不符合她“千金小姐”的人设。

    本来县令夫人从李夫人那听说之后,也想派人送礼上门,毕竟县令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有些小贪但没有门路上升的小官,才会窝在这种小地方当县令,他能知道的东西跟李夫人也差不离,但县令左思右想还是按下了这份心思,不让夫人明面上主动攀交,毕竟虞怜背景再好,可她的夫家却还有谋逆的罪名背在身上,指不定哪天皇帝翻旧账清算,别到时候富贵没攀上,攀了个罪名,才是划不来。

    虞怜扯起娘家这面大旗,给自己拉了个不能得罪的千金人设,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做生意,没想干别的。

    李夫人为了讨好她,一次性开了五家的铺子,分别在县城开了一家,县城底下的镇上开了两家,另外三家开在最繁华的府城。

    虞怜让华三多全权负责,她没什么本钱扩展生意,加盟代理这个模式倒是极为适合她,华三多便带着伙计到处跑,协助李家把店铺开起来,还借着培训新的伙计的名义安插了几个上邑村这边的小伙子大姑娘去那边当伙计。

    随着这五家铺子的开张,罐头的供货需求翻了十数倍的增长,为此虞怜在村里建了新的工坊,扩大了生产,趁着春耕前,上邑村的男人们投入建设新厂房,而家家户户的女人小孩就作为工坊生产的主要劳力,从清洗食材到制作食物再到装罐、加热、包装种种工序,按照流水线的模式来,每一条生产线都分了不同的工序,生产量一下提高了不少,倒也勉强供应得上。

    到了过年这天,也就是大年三十除夕的前一天,工坊停工,店铺也暂时歇业,虞怜把所有工人和伙计包括华三多在内都喊到自家院子来,给他们发过年红包和结算这一个月的工钱。

    若是没满一月的则按照做工天数计算。

    双胞胎喜欢凑热闹,闹着要帮嫂嫂念名字,他们跟小夫子启蒙,因着先前有些基础,又有个聪明好学的妹妹小果儿在一旁比对着,学得倒是快,认了不少的字儿。

    虞怜便把名册给他们,让他们站在前面一个个念,随着稚嫩清脆的童声,念到名字的村民便喜滋滋地上前来领工钱,若是拿得多了,旁人便会偷去羡慕的目光,恨不得领钱的人是自个儿。

    虞怜把钱分成两份,一是每个月固有的过年红包福利,就像是前世各大公司单位发的年终奖那般,一人发了二十文钱作为红包。

    别小看二十文,全村这么多人在干活儿,凑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是平常一家人花用,哪怕一个月都用不了十文二十文,所以领到红包的村民都乐开了花,甚至有些惊喜,不敢相信虞怜会这么大方,白给一份钱!

    这福利外头哪里找都没有这样的好事。

    另一份则是工人们应给的工钱,这些钱全部用绳子串好了绑在一起,领到手上的时候叮当响,那声音别提多悦耳了。

    村民一手捧着红包,一手捧着工钱,脸上乐开了花,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双胞胎站在前面,老大念了一部分,老二华行也想念,就扯着册子跟哥哥抢,小果儿偷偷戳戳二哥说:“果儿也想念。”

    于是三个孩子便一人念一部分,好像得了什么好活儿,念得极其大声带劲。

    村民可不看这个,只觉得不愧是京城来的,三个孩子这么小,就认得这么多字儿,有些人家心里也开始琢磨起来,是不是村长砸了村学不是个好事?村学是不是该重新开起来?或者把家里孩子也送去跟华天曲启蒙认字?

    最后轮到工坊管事,也就是华大树媳妇和店铺管事华三多还有专属安保队长竹影的时候,三人拿的红包和工钱是最多的,村民看在眼里,好家伙都是亮澄澄的大块碎银子,教人看了好不羡慕。

    竹影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他的职责没人能代替这没法说,但华三多是村民自小看到大的年轻懒汉,就这懒货也能挣到这么多银子?还有大树媳妇,勤快是勤快,可是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专长也没有,咋也能做管事呢?

    在工坊里做事的工人对他俩除了羡慕,还多了些暗戳戳较劲的嫉妒,想着来年自己也要好好表现,最好是能替了他俩,这么多银子谁不想要?

    虞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发完钱笑道:“来年等新工坊建成,我们还会扩大生产,只要好好做事,有银子一起挣!”

    她说得简单,后面一句话却说到众人心里去了,好一句有银子一起挣,这比什么激励法子都管用!

    于是便争先恐后地捧着银子回应:“有银子一起挣!”

    “我们会好好干的!”

    跟着虞怜把工坊这一年,准确来说是几个月的生产情况大致说了下,又规划了明年的生产,给了村民一个明确的认知,让他们知道明年还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让他们安心回去过年,等过完年分配完家里春耕的劳力,再继续做工挣银子。

    村民们听完高高兴兴明明白白地回家了。大多数人对东家虞怜的评价都很高,在他们看来,再没有比怜儿姑娘更能干的人了,这个人还不分男女,就是男人也没比她厉害!

    连二大爷都私底下跟老伴叹服,感慨自己虽然年纪大了,眼界手段也远不如矣。他从一开始对木头家的长子媳妇就评价不低,常常跟老伴唠叨夸赞,可随着这半年多以来的相处,是越来越服气,到底是高门大户的闺女,有那起子勇气跟木头一家同甘共苦,哪会缺少手段能力?

    除夕晚上,华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热闹丰盛的年夜饭,有几道上邑村这边的特色乡野菜,也有往常在京城过年时一家人必吃的菜色,是老太太亲手下厨做的水晶肴蹄和糖醋鲤鱼。

    原本还有一道甜点九重糕,那是孙儿华极从前最爱的糕点,每年都会亲手给他做上一道,可今年老太太只想起一瞬,便抛之脑后了,难得一家人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要学会向前看,不能再沉浸在过去的伤悲当中,华儿……便让他过去吧。

    一顿年夜饭吃得热闹,连最严肃的华詹脸上都多了几分笑容,三个孩子叽叽喳喳,陈氏温温柔柔劝着菜,老太太慈爱的叮咛嘱咐,这烟火气比桌上的烛光还暖人。

    今年桌上多了个年轻男子,便是竹影,老太太也将这大小伙子当成自家的小辈看待,吃完还给发了压岁钱,让他放枕头底下。

    包括三个孩子还有最喜爱的孙媳怜儿也没忘了,一人都给了个压岁钱。

    华詹陈氏也给了,把他们从儿媳那得到的银子全花出去了,却高兴得很。

    一家人守完岁已是深夜,虞怜独自一人回到房中,将从祖母和公婆那收到的红包一一放在枕头底下,她披上娘寄来的白色披风,站在窗前,微微仰头望天。

    一转眼,她穿来快一年了。

    这一年她从演了一场情深大戏借此离家给自己找了个合居的家、舍友,再到如今,扪心自问,祖母爹娘都待她不错,即便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华极的缘故对她爱屋及乌,以及存了愧疚和感激的心思,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后来她和这一家人早已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不再分彼此,即便没有华极这个人,祖母也是她的祖母,爹娘也是她的爹娘,三个孩子更是对她依赖崇拜,双胞胎虽然调皮捣蛋不太服人,但被她捉弄,从未真正生气过,只会撒娇耍赖向长辈告状,就如同亲弟弟一般。

    这般想着,她望着天上高高挂着的明月微微一笑,华极,你我虽无缘,但我借了你的名头,你的家人也成了我的家人,从今往后,你便安心去投胎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思及此,她拿起帕子按了按不知为何湿润的眼角,一阵风吹过来,刺骨寒冷,她吸了吸鼻子,却没有将窗户关上,而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早前藏起的酒,坐在窗前,吹着冷风,独饮独酌。

    一壶酒空了大半,方有微醺醉感,就着冷风明月,迷醉伴着清醒,一半是醉一半是醒,她忽而兴致上来,拿出纸笔,在桌上写了一首诗悼念“亡夫”华极。

    希望他早点安心去投胎,也感谢他的不幸遭遇给自己一个安身的借口,这真是个极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脑补男主一边收着好人卡,一边感动得肝肠寸断:我的媳妇真爱我呜呜呜!

    hhhhh

    第87章 过年 ◇

    ◎公爹怪哉◎

    提笔稍待一息, 仰头望了下明月,半弯。微微侧头,写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 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 软踏帘钩说。唱罢冬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落下最后一笔, 虞怜轻声叹息,她的柜子里藏了好几首“悼念亡夫”的诗词,开始那些只是为了做做戏,把痴情人设演得深入人心, 好有利于自己立足,唯有今天才是发自内心悼念这个原著中的反派, 她名义上的夫君。

    若他在天有灵,叫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挂念他, 喜欢着他, 也愿意照顾他的家人,且安心去吧。

    哪怕是假的, 但若能把死人也骗过去,也不失为一种善意。

    写完这首, 那一壶酒的后劲上来,头有些晕乎, 索性关了窗, 旋身回到内室上了床, 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连窗外有猫儿叫了两声也没听见。

    一阵风吹过, 窗户开了, 又关上, 桌上的纸失踪了一个时辰又还回来,活似闹了什么鬼。

    竹影觉得,自己一向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他除了会认字写字,旁的什么都不懂,就是个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普通的小暗卫。

    本来以为暗中保护少夫人一家是件极其容易的事,但一到这种时候,就感觉肚里还缺了几斤几两的墨水,少夫人写的诗词,他看了好几遍才揣摩明白了其中意思,明白过来后,他自个儿对着这首诗哭得死去活来。

    少夫人连想主子都那般含蓄、情深。

    这诗上面说,最怜爱的是那天上辛苦的明月,一月之中只一夜是圆满的,其余时候都像是不完整的玉玦,这不就是在说少夫人自己?

    缺了主子在身边,她便是那时时刻刻都不完整的玉玦,甚至比天上明月还可怜,人家至少一月有一次圆满,少夫人顶着主子行刑那日进门,连一次也未曾圆满,便阴阳相隔。这不是更可怜更惹人心疼?

    结尾少夫人又说想和夫君像春天里的蝴蝶一样双宿双飞。竹影看了好几遍,哭得稀里哗啦,抹着泪吸着鼻涕摘抄下来,抄完送了回去,回自己屋后,又继续抹泪。

    少夫人真的太可怜了!主子真的太过分了!竟然诈死惹得少夫人到现在还以为主子和她阴阳两隔,甚至在今天这样过年的除夕夜里,当着全家人的面强颜欢笑,回了自己屋里,才敢泄露心思,饮酒独醉,思念主子。

    少夫人真的、真的太苦了!

    竹影越想越觉得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实在是太过分,太可恶了!相比情深义重痴心不改的少夫人,主子简直就是那啥冷酷无情,自私自利,渣中之渣!

    在这样情绪影响下,竹影将少夫人写的诗抄好之后,下边又遣词含蓄地悄咪咪地谴责了下主子,告诉他少夫人有多苦,有多想他,想他想得心都要碎了,大年夜的借酒浇愁,借诗思君,实在让人心痛!他就不愧疚,良心不痛痛?

    然后问他可不可以跟少夫人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

    因着这腔心疼少夫人谴责主子的情绪在作祟,竹影罕见地着急地只写了一页信,便招来信鸽寄了出去。

    可怜信鸽大年夜的业务繁忙,还得顶着冰天雪地加班千里送信,飞得微微颤颤的。

    竹影不知道,正是因为信鸽状态不佳,飞得有些艰难,低低飞过经过某扇窗户后,被精通武艺的男人从窗子里伸出的大手捉住了。

    翌日,便是一年之中最开始最重要的一天,春节。

    一大早天还未亮,村里家家户户便有了动静,妇女们都早早起来,忙忙碌碌准备过年的各项物事。小娃娃孩童们穿上家长早早裁了布衣做好的新衣裳,高高兴兴地起床。这一年因着从虞怜家挣了些银子,家家户户这年也好过了些,几乎没有哪个孩子没新衣穿的,最差也是粗布裹了麻葛、棉花等做了棉袄。

    梅姨娘也早早起来,先是生了火,烧了热水,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一家人都醒了,便用热水就着些冷水,调成适当的温度,让他们洗漱。

    虞怜今儿个穿了浅蓝的襦裙,原是想披她娘寄来的那件皮毛披风,但又想今儿是大年初一,不宜穿那般素净,但名义上的夫君三年孝期未过,也不宜大红大绿,便穿了件淡粉色的大氅,这件是自个儿买来的料子,由陈氏亲手做的,领子用厚料子做了竖领,边角处也绣上了精致的梅花暗纹,系在身上,配上虞怜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当真是人比花娇。

    陈氏出来见儿媳穿了这件,果真高兴极了,难得主动伸手拉住了虞怜的手,细细查看,夸赞她生得漂亮好看,没有哪个年轻姑娘比得上,又用手帮她理了理衣服,方才满意点头。

    虞怜也回敬她:“哪里没人比得了?您不就是?”

    陈氏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眼角温柔的细纹。

    老太太、华詹、梅姨娘也都穿上了陈氏准备的新衣裳,他们本不讲究这些,但图个喜庆,穿上后也果真焕发了新的精气神。三个孩子更是穿得崭新漂亮,捏着新棉袄的角子跑到娘亲和嫂嫂面前转圈圈,炫耀自己的新衣裳。

    待一家人洗漱完毕,梅姨娘早膳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上邑村这边讲究大年初一早上第一顿得吃丸子,甭管是肉丸子还是素菜丸子或者甜圆子,甚至是鸡蛋都可以,只要是圆形的就行,占了个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好寓意。

    小孩们嗜甜,早几日便央着梅姨娘要做甜丸子,梅姨娘拗不过给做了芋子芯的丸子,撒上红糖,做成红糖水丸子,加上几片煎好的生姜片,吃完一碗人便热了起来,比什么都抗冻。

    大人尤其是华詹,最不喜吃甜,肉丸子符合他的口味,肉丸汤里加了面条青菜菌菇,最后撒上猪油渣子,色香味俱全,他一人吃了三大海碗才停下筷子。

    饶是如此,陈氏也有些诧异,自己相公自己知道,自家中出事后,他鲜少有开怀的时候,即便心情不错时,仍然没有太大的好胃口,农家碗大,通常他只吃一碗便饱了,再多也不会超过两碗,今儿个一早便有这样的好胃口,一口气干了三大海碗,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凝神望去,见相公虽面色不显,仍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严肃脸,但眼角细细的纹路,昭示着他心情还不错的事实。

    这是为何?

    是因为今儿个是大年初一?

    陈氏没想明白,见相公吃了这么多,就嘱咐他一会儿出去走走,散散步消食,别撑着了。

    竹影也吃了三大海碗,他是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又一向乐意出力干活,每顿都吃得不老少,倒是不让人意外,竹影吃完抹抹嘴巴,最甜夸道:“梅姨娘,你做得丸子最好吃了,要不是肚子里装不下货了,还想继续吃。”

    梅姨娘最喜欢这个黑俊黑俊的小伙子,嘴甜能帮她劈柴干活,哪有不讨喜的?捂着嘴笑:“吃饱了上街溜达寻摸寻摸,若有合适的姑娘抓紧聘回来早些成家才是正事。”

    竹影脸蹭一下红了,放下碗筷,一溜烟往外跑。

    华詹也在这个时候,背着手,不急不慢出去,虽是悠闲稳重的姿态,但若仔细瞧,他步伐分明比平常迈得大了些。

    一家人顾着吃饭,倒是没人注意。

    吃完,虞怜把三个孩子招到面前,一人给了五个铜板,叫他们出门找村里的小伙伴玩耍,顺道去给小夫子拜年,也不知赵寡妇身子好了没,若是没好,那少年只怕也没什么好年可过,便是再能干,一个少年郎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三个孩子揣上嫂嫂给的铜板,又带上了梅姨娘做好的吃食和肉丸子,一道去小夫子家拜年,准备过会儿再绕道去二大爷家找豆子们玩耍。

    虞怜自己在院子里溜达消食,脑子里慢慢地想事儿。年前库存的罐头全卖出去了,还从李夫人那收了一大笔加盟费,加上先前腊八节前挣的那七百两银子,她手上攒了不少的银子,这些银子能过完年能干什么?

    是继续卖吃食扩大生产,还是琢磨些别的门路?

    想着想着,便见竹影和公爹一前一后进了院门,公爹背着手大步进来,严肃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周身却有一种古怪的气场,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虞怜视力不错,还望见她公爹眼睛微微发红。

    竹影则搭头耸肩,低垂着脑袋,慢慢挪步进门,一副心虚又慌张的模样。

    虞怜喊了声爹,她公爹远远地复杂地看她一眼,然后僵硬地勾起唇角,“慈爱”点点头。

    虞怜:“……”

    等公爹走远了,她喊住了竹影,问他怎么了?

    竹影僵硬地脚步顿住,几乎不敢抬头看少夫人,只低低道:“没事。”

    “真没事?”

    “没事……我只是想起我死去的家人,您、您别担心。”说完人就落荒而逃了。

    虞怜无奈摇摇头,听着声音都哽咽了,这得多伤心?不过打过年的,竹影孤身一人,即便是住在她家不至于孤单,但难免想起自己的血脉亲人,也是正常。

    倒是公爹怪哉。

    作者有话说:

    文中”辛苦最怜天上月……“出自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释义和网上有部分重叠字。”唱罢冬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原句是“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为了应景,改为冬。

    第88章 真相 ◇

    ◎他的长子还活着!◎

    话回后山小树林。

    一片雪白、萧肃, 但因山脚下的村庄和那栋农家大院也显得热闹、富有人间烟火气息。

    竹影心情不错,上山纯当热身,上了山便抽出剑来耍, 刚没耍几下,忽而一柄木剑从旁而来, 差点挑到他手腕,竹影下意识收回并回击, 但出招到一半时,看到使木剑的主人,赶紧停下来,惯性之下, 连退两步。

    男人低沉的声音说:“莫停,练两招。”

    说完就凭着木剑攻击上去, 竹影虽然不解,但眼看剑就要攻击到门面了, 只好出手抵抗, 然而对方用的是木剑,他的那柄长剑则是当年主子花了重金请大师为他们锻造的好剑, 几乎是削铁如泥,又怎么敢轻易碰到对方?

    他只能左右闪躲, 一边喊华老爷快停下来。

    好一会儿,直把这黑俊的年轻小伙子逼得无处可躲, 苦着一张黑黝黝的俊脸, 华詹才收剑站好, 他利落地将木剑往边上一丢, 双手背在身后, 长长叹息一声。

    “华儿……他还活着?”

    一开始还不太敢确定, 但方才见这小子连与自己对招都不敢,生怕伤了自己一丁半点儿,那表面客气实则恭敬的模样,不正是往日自家下属对待主上的模样?

    这也正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前他昏迷那回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救下山会听见有人着急喊了自己一声侯爷。

    只有自己长子的属下才会这样称呼自己,对自己及一干家属的态度都是恭敬有礼甚至带着些无条件的亲近和讨好。

    若是平常的江湖人士,怀有武功的少侠,谁愿意天天待在一个农家帮人家干活儿?一点怨气没有不说,还干得乐呵呵的,对家里头上下所有人都亲切客气,没有丁点少侠应有的傲气。

    华詹面上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青筋凸起,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若不是眼前尚有人在,也还未从竹影口中得到确切的回复,他必然压抑不住这样的狂喜。

    他的华儿……还活着!!!

    竹影整个人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侯爷,他知道了?侯爷知道了?还是试探自己?

    好一会儿,竹影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他试图嘻嘻哈哈蒙混过关,笑着说您说啥呢,我听不懂。

    华詹淡淡撇来一眼,“华儿如何吩咐的?为什么不许我们知道他还活着的事?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的长子从小就跟在他身边长大,又是幼年早慧,心性品行智谋学识样样出挑,很多时候华詹都心生感慨,觉得自己远不如长子矣,他不过一介武夫,至多被人称句战神,会打仗罢了,但论起性情谋略远不如长子。

    长子比他沉得住气,比他能成大事。若以华儿的性情,瞒着他们他还活着的消息,绝非是故意戏弄,必定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或者不让他们牵扯进去才会隐瞒得死死的,但又因为不放心他们,所以派了自己的属下过来暗中保护。

    竹影没想到侯爷对自己主子的了解这么深刻,早就把他主子那层打算和前因后果想得差不多了,唯一想不通的是华极是怎么策划这一切,是怎么活下来的,当下又在做什么样的事情,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已经失去过心爱的长子一次,华詹宁愿他一生平凡都不愿意看着他再出事。况且如今家里还有能干聪慧重情重义,各方面都是极好,挑不出任何差错的儿媳,华儿既然活着,又怎么可以再负人家一次?

    侯爷的第二次发问,不单是已经完全肯定了主子还活着的事实,直接问到最关键的点上,他为什么不和他们联系,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现在又在做什么?

    竹影整个人风中凌乱,完了……完了,侯爷真发现了,他不是再诳他,也不是在试探他,而是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个事实!

    这个认知让竹影大为不解,他自认为伪装成少侠这个人设由暗转明保护主子一家人还挺成功的,是哪儿漏了破绽?

    主子让自己过来时再三叮嘱不可泄露他还活着的消息,也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务必让他们正常地生活,只要平安无事便不能过多地插手。

    现在侯爷发现了,怎么办?

    没等竹影想个所以然,华詹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纸,那张纸非常眼熟,正是昨晚他抹着泪吸着鼻涕写下的信,除了开头寥寥几句说了家中的事,后边全在说少夫人如何醉酒思君,如何让人心碎的,还偷偷谴责主子无情……问他能不能跟少夫人透露透露消息,不然少夫人也太可怜了,要是想主子想出病来怎么办?

    结果这信不但没寄出去,还被侯爷捏在手中?

    竹影:……!

    这回不想承认都不行了,被侯爷抓个现成的,还怎么狡辩?

    竹影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凸凹不平的山石上,那柄宝贝剑也不握了,随手搁在一边,跟侯爷坦白。

    “对……主子还活着。”

    只此一句,比任何世间良药都来得有用,华詹感觉自家中出事长子被迫承担罪名从此父子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后,他那渐渐冰冷的心重新活了起来,一股热流从心脏处呈爆发式地快速向整个身躯和四肢百骸流动,他隐隐压抑不住这样狂喜的情绪。

    终是红了眼睛,声音沙哑到不成人样,微微哽咽道:“华儿……他还好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道来。”后面那句甚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迫切地也必须要知道长子在做些什么事!这是属于一个死去了然后又活过来的父亲的绝对权力。

    竹影便坐在那块破石上,粗糙不平的石面硌着他的屁股,也没在意,态度难得正经又低沉起来。

    向侯爷娓娓道来他所知道的一切。

    那一夜他作为擅长轻功但正面对敌一般的选手,没能和主子上场拼杀到宫门口,而是作为传递“战场”消息的情报员,到后半夜的时候,本以为一切顺利,他甚至要打起瞌睡来,却忽然收到主子急召的讯息,那是他们内部里最紧急的命令,几乎可以拼掉性命不要也必须赶到的命令。

    这个暗号组织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竹影拼尽了生平最好的轻功,用了不到半柱□□夫就赶到主子身边,那时宫门口的战况尚且良好,主子的人马已经控制了好几个宫门口,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能拼杀进去。

    谁知道主子却吩咐他带着暗部人马撤离,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冒头出来,还给了他一个锦囊,让他回去后再打开。

    再后来,他和暗部撤离后,他独自一人跑出来打探消息,正好看到主子被擒,宫门内冲出一大帮兵马出来,个个都是高手,还有七皇子母族镇国大将军的人马也忽然叛变,将矛头刀剑通通对准主子和侯爷。

    七皇子一夕之间成了反谋逆的大功臣,他的主子和侯爷却成了谋逆的罪臣,最恨主子的三皇子登基成了皇帝。

    成王败寇,只不过在眨眼之间。主子下了大牢,后来传出消息,主子认了罪名,只待问斩。

    他和暗部的兄弟们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他打开主子给的锦囊才知,主子临时察觉不对,发现七皇子叛变倒向三皇子,当时三皇子的人马已经埋伏在宫内,己方这边镇国大将军的人马也可能随时掉转枪头,所以只能安排他们这支所有人都不知道存在只属于主子一人的暗部撤离隐蔽。

    而主子最后的办法是,认罪、抗下一切先保全家老小出狱,被贬为庶民也无所谓,反正三皇子要的是他一人的性命,其余人他不但为了名声不会杀,更不会对老弱妇孺存有忌惮,这才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之后,他们按照主子的计划,按耐下来,大部分人马化整为零撤出京城,留下一部分人执行“劫刑场”计划。

    他们先将当时的大贪官户部尚书父子拉下水,按照本朝律法,贪不赦免,这父子和主子同时执行死刑,恰巧那户部尚书的儿子身形与主子差不多,他们再制造一场混乱,佯装截的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实则把主子劫走了,再换个易容成主子模样死刑犯上去,让负责押人行刑的官兵误以为截的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且没有截成功。

    只要一行刑,皇帝知道主子死得不能再死,才能安心地放过主子一家。

    这个计划看似简单,但执行起来并不容易,以皇帝对主子的憎恨,派来押送行刑的都是好手,他们必须要保证对方不起疑,万无一失,否则主子的苦心便功亏一篑,主子的家人也会被牵连。

    好在当时,不但天公作美下了一场暴雨,且忽然冒出了个主子的未婚妻国公府六小姐在主子押送刑场之时,突然与家人决裂也要嫁给主子这个“死人”。

    少夫人的这场嫁君为他们吸引了不少视线,最后混乱之下他们成功把主子救走了。

    再后来……

    竹影忽然起身,端正了面容,半跪在地,喊了声侯爷。

    “属下并非刻意隐瞒,主子有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泄露身份,更不可以向侯爷等人透露消息。”

    前面那些华詹已然听得心惊动魄,这时却长叹一声,道:“华儿一定是心存不甘,准备卷土重来,但又怕我们知道了会担忧受怕,甚至担心牵连我们,索性便不让你告知我们他还活着的事对吗?”

    “华儿那性子,一向是能抗的便自己扛,从不倚靠别人,更不会让家人担心,他是不是还怕若这事做成了便好,做不成他死便一人悄无声息地死,不让我们知道,便是怕我们生了希望又再度失望,怕我们承受不住?索性通通瞒住了。是也不是?”

    竹影张目结舌,侯爷竟然把主子的心思猜得这般透澈。他这个做下属的也只知道主子怕家人担心,不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毕竟他要做的是那天下人想都不敢想得大事。

    却没想到,侯爷分析得这般透澈。他忽然明白了主子的苦心。主子对少夫人也并非冷酷无情,并非他冷心冷肺不知道少夫人的好,只是他知道,若是失败了,便是叫少夫人再失去一次,平添伤心罢了。

    与其生了希望,得到了又再度失去,不如一开始便不让她知道,若他能做成大事,风光归来,叫少夫人一辈子有享不尽的福气荣宠,若是不能,便悄悄死去,认了这条命,不教任何人伤心。

    华詹将竹影扶起来,却见青年满眼通红,眼中含了泪,滚烫滚烫的。他颤着声咬着牙说:“主子救回来的时候,看似没事,其实受了一身的伤,身上的鞭痕深可见骨,手筋也被挑断了,那狗皇帝下手真狠啊,人都要死了也不放过。”

    “后来……若不是早年认识的一名神医相助,只怕主子即便活着也成了废人。后来主子便一边养伤一边带着我们筹谋大事,有时深更半夜了也未见他睡,主子说忙,可我们知道,他是思念侯爷你们,担心你们,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虽然后来我被调到侯爷你们身边,但我知道主子一定片刻也未曾停歇,他的伤也不知养好了没有。

    “主子他、真受了不少苦……”

    华詹的眼睛越来越红,攥紧的拳头几乎要把自己的手骨头都捏碎了。他哑着嗓子说:“三皇子继承大位,如今大势已成,虽边关时有不稳,关外部族虎视眈眈,但却一时半会儿动摇不了根基。华儿他这是在虎口上拔牙,在悬崖边上走断桥……”华詹深吸一口气,“你能联系上华儿,你给他写封信,叫他不要冒险行事,若是可以,即便一辈子隐姓埋名,做个普通百姓,甚至不用来见我们也行。”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期望了。他不求家业起复,也不求长子做成什么大事,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长子的痛苦,这次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来,别的一概不重要。

    竹影挠挠头,“属下也不知主子是如何打算的。但是侯爷,主子一向是个有成算的人,他从十几岁的时候,便养了我们暗部一大帮人,那时他也不比我们大多少,甚至比我们一些人还小,可他做什么想什么却无人能猜透,我们所有人都听他的,也只服他一人!这次即便主子失败了复仇,也绝非是凭一时意气,他必定有自己的谋划,您想当时在宫门口那么紧急的情况,主子都能当机立断让我们撤离隐蔽以图后谋,现在又怎么会乱来?”

    说完,便抹抹眼睛笑了起来,“何况还有这么好的少夫人在等着他归来呢。”

    说到这个……华詹狠狠地瞪了竹影一眼。

    作者有话说:

    竹影这个脑补王hhh

    华极:你又知道了?

    竹影:嘿嘿嘿

    第89章 顽劣 ◇

    ◎侯爷这是跟自己儿子有仇吧!◎

    “华儿他知不知道怜儿的事?”

    竹影忙不迭地地点头, “当然知道,那日救了主子后,他还回府看了一眼, 且来前,主子便吩咐我要保护好少夫人……”竹影还想说什么, 华詹打断了他,继而反问:“让你监视她?”

    他拂袖冷面, “你离这般近,连怜儿在屋里做什么都知道,还偷了她写的诗,若是怜儿知道了怎么自处?她的闺誉岂不被你毁了?”

    竹影:“……”他想到了被侯爷截去的那封信, 全是写少夫人的……只好辩解:“少夫人开着窗,我没偷窥, 更不敢看不该看的……”

    他只是觉得,少夫人这么欢喜主子, 也待他这般好, 付出这么大,他咋能不一五一十跟主子说清楚了, 好知道少夫人的痴情与付出呢?万一主子在外头看上别的妖艳女子,把对他一往情深的少夫人忘记了怎么办?

    作为衷心的下属, 自然是希望主子不要做个忘恩负义的人,要好好待少夫人才是!

    华詹却冷哼一声, “顽劣!”

    他了解自己的长子, 华儿即便对怜儿再好奇也断然不可能吩咐自己的下属去偷什么信, 更不会叫他时刻盯着, 顶多是叫他看护着。

    这顽劣的小子自作主张罢了!

    竹影:“……”

    他低着头, 不敢看侯爷的厉眸, 一副心虚模样。

    但同时又想起什么,忽然抬头,不敢置信问:“闺誉?您把少夫人当什么了?您明明知道主子还活着……”等他归来,必定会给少夫人一场风光大礼,好好待她为正妻,又何来闺誉一说?这不是说待嫁的未婚姑娘?

    男人背着手,下巴微仰看向远方,轻咳一声说:“嗯,若怜儿遇上良人,我自会替亲家担起父亲的责任,送嫁女儿。”

    竹影看着面色严肃,一脸认真的侯爷,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亲爹?这是主子的亲爹???明知道主子还活着,还把儿媳当女儿看待,甚至有将来送嫁的打算。

    侯爷这是跟自己儿子有仇吧!

    他一脸囧意,想说什么,侯爷这时却正了脸色问道:“既然华儿知道怜儿的存在,他又是如何打算的?他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负她一生。”

    自己儿媳这近一年来,做了什么,他虽精神不济,万事上不来心,却也都看在眼里,他宁可华儿这一生负了爹娘祖母,也不敢负她!

    这言下之意,不单是问能不能让虞怜知道华极还活着的事,更重要的是华极怎么看待这位对他一片痴情的未婚妻。当然,现在成了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虞怜都是华家的长媳,是华极板上钉钉的妻子。

    竹影想了想,他其实也不知道主子是作何打算,但主子的确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即便是侯爷,也是侯爷自个儿发现的。

    至于怎样对待少夫人,更不是他一个下属能得知的。只是竹影下意识认为,那样好的少夫人,主子又凭什么会辜负?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般情深的吧。

    华詹将手里的信给竹影,让他将自己发现长子还活着的事说下,顺带地替他跟长子叮嘱几句,让他宁可放弃大业,也要保证安全,又叫竹影问他能不能跟儿媳虞怜透露……能不能跟祖母透露。

    至于陈氏和家中其他人就不考虑了,陈氏担不住事,一旦得知长子无事,必定会漏了馅,三个小的更不用说。

    说完,华詹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他还是自个儿写,叫他一块带上。

    “那只信鸽还活着,我给你养在笼子里了,一会儿去我院子里取。”

    “对了你这般写信太粗糙了,我当年发明了一套军中传信暗语,华儿也懂得,以后便用这套暗语写信,免得信鸽落入旁人之手。”

    竹影:“……好。”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回去了。前者背着手压抑着胸中喜悦和复杂情绪,后者一脸心虚慌乱……

    年后没几日,虞怜的工坊便开业了。

    不是她想当个万恶的地主压榨劳动力,而是村民们主动上门请求虞怜快点开工。他们在家都待腻了,迫切想找点事干,能挣银子干啥不挣?

    何况也想趁着天气暖和春耕之前,把工坊里的货赶完,到时候才能空出手来种庄稼。

    种庄稼是农民的根,再多银子也不敢轻易放弃的,总归是要种上,好歹粮食握在手上是能糊口的。

    于是工坊便马不停蹄地开工赶工了,因为水果年前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没啥原材料了,这个时节也买不到什么水果,只能紧着咸罐头配菜罐头先做着,好在咸菜罐头其实比水果罐头要好卖得多。

    毕竟对这时的老百姓来说,还是吃饱了能填肚子重要,肉罐头咸罐头就着干饼子便能美美吃上一顿,不管是放家里头还是出门在外、行商的时候,都能吃上,比什么都实惠。

    紧赶慢赶的,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初,雪化了树上枝丫冒尖了空置的地里头享足了冬日瑞雪的馈赠,正待老农翻铲翻铲然后播上种子。

    春耕是乡下小老百姓最重要的时节之一,若不抓紧在这个时候种上庄稼,秋天时候就吃不上粮,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早了不发芽冻死在地里头,晚了苗长不高长不大,收成差,有经验的老农仅凭天气就能摸索出什么时候适合播种。

    虞怜家那十亩地从去岁开始便在盼着今年春耕,整整等了大半年,总算是等到,她让华三多去请来镇上给陈地主家种果树的老果农来看地。

    老果农弯着腰把整块地从头到尾给走遍了,走完摇头晃脑,说后生啊,你还太年轻,既没有种地的经验也没有种果树的经验,不成啊不成。

    虞怜和华三多都一脸不解,二大爷也在边上,却叹了口气,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老果农继续说:“你这块地是刚刚开荒的,肥力不行不说,这土壤也尽是沙土,便是在河边也种不出什么好东西。”

    虞怜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初村长那么干脆把这块地给了他们家,临近河边好灌溉村里也无人来开荒,原是土壤不行。

    上邑村的村民大多数是种些小麦、栗米为主,地的边边角角或小块地种上各类粗粮豆子等。

    庄稼若是种着养上几年兴许也能稍微养肥一些,但现在说的是种果树……老农叹了口气说:“老朽建议养几年地再种果树,最好是能换一块地。”

    虞怜:“……”如果能换地,还用愁?

    老农最后看了一眼,建议道:“不如种大麦,这东西虽不好吃,也卖不上价钱,却是不挑地,最适合用来种这种刚开荒头几年的地。”

    虞怜看向二大爷,她不通农事,哪怕前世再贫困也没接触过这行,二大爷点了点头,虞怜向老果农道谢,华三多见此塞了串铜板送老农回去。

    老果农来看过地后,虞怜一整天都蹲在地里头研究。陈氏老太太等人以为她是失望了,毕竟虞怜一向做事都很沉稳,也做得极为出色,没有她干不成的,这回这个地却让她遭受了挫败。

    一来这块地是打从来的那天就是她拍板定下的,又是她一开始就规划好了要给自家种出一大片果园出来,现在老果农的话打击了她,说即便种了果树,种不种得活两说,更重要的是也结不出好果子来,这不是亏了?

    老太太担心了一天,亲自杵着拐杖,也不要人陪,自己走到地里头,在孙媳面前弯下老腰,“怜儿是难过了?”

    虞怜抬头一看,见祖母弯着腰,哪敢继续蹲着?赶紧起来把老太太扶起来,怕她闪了腰。

    老太太笑呵呵的,没拒绝顺着孙媳的力道起来,然后祖孙俩找了块河边的大石头坐下来。

    老太太笑着道:“怎的,一块地便把你难倒了?”

    “我那个无所不能自信伶俐的孙媳去哪儿了?”

    “这块地我和你爹你娘都知道打从一开始,你便给予了厚望,那时家里刚来这里没什么营生进项,你怕一家人坐吃山空才开口向村里要了这块地,后来工坊开起来,你更盼着能种上果子,将来买卖越做越好,现在说不成便不成了,是不是心里难受得紧?”

    虞怜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件事的确给了她教训。她不该在不了解一行的时候贸然涉足并购入了这么大片荒地,虽说价格不高,但算上开荒的人工成本,加一块也是不低,现在这块地还达不成预期,种不了自个儿想种的果树,可不是砸手里了?

    她这也算是被那刻薄的村长摆了一道,若是她一开始便精通农事,也不至于栽了。

    虞怜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太太说了,说自个儿在反思,通过这件事得了教训,“孙儿以后行事当更谨慎一些才是。”

    好在她不靠着这块地生活,前头这块地还荒置着时,她便已经挣了不少银子,但想想那种情况:一家人没有营生进项,开头这一年只是挤兑着过,盼着来年这块地能耕种收获,结果才得知这地种不出啥来,那才是灾难。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欣慰地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又密又深,“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吃了教训以后不再犯反倒是好事。”

    “祖母早前还觉得我的孙媳厉害得过头,一点儿也不像个娇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如今一看,分明还是个千金贵女,只是比一般千金能干、能担大事。照祖母看,这跟头没栽错,我和你爹娘都能理解,怜儿不懂这些农家事才是正常,你若懂了,祖母反倒要怀疑魏国公府是不是苛待于你,叫你吃尽苦头还学会了种田。”

    老太太话音一转,说:“早先你二大爷不是建议将这地佃给别家种?怜儿也不必烦恼,照着这么来,养上几年再种些别的。”

    虞怜却摇摇头,笑着说:“老农叔既然说了可以种大麦便种大麦。”时下大麦不值钱不金贵,因着口感差难脱壳,基本是喂牲畜多,上邑村没有一户村民种植大麦的。

    因着大麦价贱,老百姓种小麦栗米稻米等多一些,这些虽说没有大麦好伺候,但因着价格高,交了税后,还能卖得上价钱,换成粗粮陈粮自家吃,算起来比种大麦要实惠得多。

    虞怜却想到大麦的一个好处,那就是酿酒!

    价不行那便酿酒,酒贵呀!

    所以她一下午蹲地里头,除了开头反省了会儿,余下时都在琢磨怎么用大麦酿酒!

    第90章 春耕 ◇

    ◎全家种田记◎

    既然决定要种大麦, 虞怜也不耽搁时间了,说干就干,先是让华三多去镇上买了上好的大麦种子过来, 然后开始铲地、翻地,最后再播种。

    大麦本身价贱, 种子自是也不贵,难的是这会儿村里村民们都在忙着耕种, 谁家有空来帮你翻地播种?

    于是虞怜撸撸袖子,喊上全家老小一块种田。

    全家老小望着大片的农田荒地:“…………”

    老太太觉得孙媳太高估自个儿的老胳膊老腿儿了,她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兴许撑一撑能把这活儿做下来, 现在她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动不动还犯个关节炎老寒腿, 腰使不上劲儿。

    要不是来乡下被孙媳劝着喂了猪,平日里活动比在侯府多得多, 腿脚也活动开了, 不如以前那般沉重,其他病忙着忙着也没了, 指不定现在是站着还是躺着都是两回事。

    陈氏梅姨娘平时在家中也是一个缝缝补补一个忙于灶台间,哪是会干农活的料子?梅姨娘觉得自己现在能独立杀一只鸡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突破了。

    三个小的也低头瞅瞅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 拉拉嫂嫂的衣袖,问她是不是开玩笑呢?

    华詹倒是一句话没说, 只是默默站了两秒, 就扛起锄头, 开始行动起来。

    比华詹动作还快的有竹影, 这个年轻力壮的黑俊大小伙子在少夫人话音刚落下的时候, 就已经扛着锄头嘿咻嘿咻地锄了起来, 作为少夫人头号粉丝,少夫人说的话咋能不听呢?

    华詹抽空看去一眼:“……”

    两个大男人作为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已经下了场,剩下的就好办多了,梅姨娘还是被虞怜给安排回去,叫她负责家中的一应物事,给一家人打扫做饭洗衣服,哪怕家中人口不多,这活儿也不轻松,也是一天忙到晚的。

    但梅姨娘却惊喜高兴地接了下来,三个孩子更是有些羡慕,双胞胎说自己还小呢,他们可以代替梅姨娘做饭,还能来回送饭,叫梅姨娘回来种田。

    话还没说完就被亲爹拎回去,以前定制的两把小锄头也塞到了他们手边,叫他们锄地,立刻马上,不得半点怨言。

    双胞胎:“……”

    过了年,俩小子已经长高长结实了很多,有竹影在一边教授武艺让他们每日练习基本功,俩小子每天饿得快,吃得也多,身高也蹭蹭地往上长,更可喜的是,就算长得快也没掉肉,眼瞅着比刚来时结实不少。

    乡下哪有在侯府吃的好,那边大鱼大肉的不见涨,只见两只面粉团子,来了乡下反倒长成了小男子汉应有的样子,结实得像两头小牛犊。

    锄地在华言华行看来还是去年的事情,那时也被爹逼着开荒,那会儿他们力气小,扛着锄头没一会儿便累得不行了,所以锄地干农活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只留下一个印象:苦、太苦了。

    但爹都把锄头丢过来了,不干不行,他们还没胆子违抗老爹的命令,还有个坏嫂嫂在后面盯着呢。

    于是两人不情不愿地捡起锄头,往地里头一挥,锄头深陷泥土里大半个锄刀深,两人对视一眼,惊喜好奇地再度挥锄,然后越挥越快,越锄越有劲儿。

    竹影见了,大笑一声,夸两个徒弟有出息,这下双胞胎也不喊苦不喊累了,锄得比谁都得劲儿,

    这感觉和去年锄地真不同,那时就觉得费劲、苦、累,现在好似不这样了,他们力气大得很,轻易就能铲动土地,也让两人做出兴致来。

    华詹赞许点点头,却未说什么。在他看来,去年开荒地硬,不容易锄动,如今已经开过一遍,不过是把被雪浸润过一年的土地重新翻动自然容易,加上俩儿子今年长大不少,也习了武,与去年也不是一个量级,两者相加之下,他们做得自是容易得多。

    男人们那边都干起来了,女眷这边怎么办呢?

    虞怜左手一个年迈祖母,右手一个娇弱婆婆,后边还跟着个瘦小得跟猴儿一样的幼妹,她划了三小块地,说一人先干一块,小果儿的最小,还不到两三平方的样子,祖母和陈氏还有她三人一样大小。

    小果儿年纪小,见自己的地小,已经高高兴兴地挥着小锄头了。

    虞怜紧随其后,然后老太太和陈氏也迟疑着开始锄地。

    工坊已经停工,全村人都在忙着耕种,无论男女老少,但凡能下地的没有一个闲着,有村民经过,见着虞怜一家人也都下地干活,倒是没有意外,只是笑着让他们加油,还说自个儿干活快,等他们家干完活再来给虞怜家帮忙。

    这自然是不要钱的,去年开荒建屋工坊里做工已经挣了人家不少银子,咋好意思收钱?农忙时候村里人有些家庭人丁单薄,村民但凡能搭把手的也都帮了。

    虞怜看似在自己慢吞吞锄地,实则余光也会观察下其他人,老太太动作竟然比陈氏要利索得多,陈氏似是娇生惯养一辈子,始终还是觉得泥地里脏污,有些洁癖在身上,便动作犹疑缓慢了些。

    换作刚穿来时候,虞怜也不想耕地,这种时候大抵会寻个借口躲懒,但现在却没这想法了,既然已经身在农村,以后还励志当个超级大地主,天然就得与自己的土地亲近,怎可嫌弃?

    她有意带动陈氏和老太太,动作便越发利落熟练起来,没一会儿便锄好了她划的那片,老太太和陈氏都停下来张望,有些瞠目结舌,怜儿咋这么厉害?

    虞怜就告诉她们,就把这干农活当成是锻炼身体的一种,还举例子说服她们,说祖母和娘来乡下是不是感觉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有劲很多?

    老太太仔细思索是这么回事,陈氏也不好意思点点头,以前她不说风吹就倒,也是三不五时地咳嗽闹风寒,现在倒是少了很多,甚至一个寒冬下来只小感冒一回,比以前不知道坚强多少。

    接下来便不用虞怜多说,两人便认真地学习起来,也不管土地多脏,自己能不能锄得动了,关键得动起来才行。

    成年人就是有这样一个好处,但凡跟他说清楚做这件事的好处,他便去干了,一点怨言都不会有。小孩就得靠哄、靠夸。

    老太太和陈氏也渐渐进入佳境,慢慢地两人全忘了从前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心里眼里只有锄地这一件事,倒是做出乐趣来,锄头也越挥越快。

    小果儿一向以嫂嫂为榜样,见嫂嫂已经把自己的那么大块地也锄好了,赤红着小脸也哼哧哼哧努力把自己那块整好了,虽然她人小力气弱,锄得不够大人那样深,但也马马虎虎能过去,大麦就是这样好伺候。

    锄完就哒哒跑到嫂嫂身边,仰着头大声说果儿锄好了!

    然后如愿得了嫂嫂一个爱的摸摸头,虞怜夸了她两句,说她棒棒,说她乖乖,就欢喜得双眸灿若星辰。

    跟着虞怜就又给她划了块,这回小果儿成就感做上来了,自信心也膨胀了,主动要求嫂嫂给划一块大一些的地,最好跟祖母娘亲一样大。

    等得了嫂嫂划好的地后,又一蹦一跳欢欢喜喜地小跑过去劳作起来。

    一家人就这么从早干到晚连干了两天才把十亩地搞好,接下来还要播种。

    得说这十亩地能这么快翻完很大程度归功于两个大男人,华詹和竹影,尤其是竹影年轻力壮身怀武功,锄个地跟玩一样,一个人一天就能干完好几亩,倒是女眷艰难一些,但叫虞怜来看,也是相当大的进步和突破。

    再累祖母和陈氏也没提出要回家休息,坚持跟着干了两天,用祖母的话来说,都是一家人,不能因为谁的能力大就把活儿都推给谁,要干就一起干。

    虞怜生意上的事他们不懂,锄地也就是挥挥锄头的事,咋能推脱?

    不过干完这一茬儿,男人们都有武艺傍身还好说,三个孩子也因人小恢复快,平时活动量就不小,感觉不明显,但老太太陈氏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浑身哪哪儿都酸痛,跟经历了一场筋骨肉身的碾压似的。

    虞怜自个儿也不好受,人前笑眯眯,人后捏着酸痛的手臂,想掉泪。

    然后……真掉泪了。

    啪,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手背上。

    虞怜:“……”原身这该死的落泪体质。还有痛到落泪的buff吗?

    恰好这时男人们从外头扛着锄头回来,见虞怜捏着手落泪。

    华詹顿了下,深沉复杂地看了儿媳一眼,无声叹气。

    那回信上那顽劣小子也没说假话,儿媳太苦了。

    竹影:!!!少夫人又哭了!

    因着女人家们已经累到直不起身,(儿媳)虞怜更是偷偷哭了,吃尽了苦头。

    于是华詹提出,叫她们好好在家休息,自己请教村里的老农,带着竹影和双胞胎把十亩地的大麦种子都播上了。

    干完这些也就花了两三天时间,效率不可谓不高,虞怜再次发出感叹,有武功真好啊!

    村民:“……”他们也羡慕嫉妒!明明是新手的说!

    更加可喜可贺的是,刚播完种不久,便下了一场蒙蒙的春雨,这场春雨来得恰到好处,淅淅沥沥朦朦胧胧的,不大不小,刚巧能滋润刚播下的种子又不至于让泛滥让种子烂在地里。

    二大爷说来了这样一场春雨就省事多了,播下的种子不用马上灌溉,只需平时盯着定时灌溉不至于让土地干了就行,接下来便等它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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