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隋不情不愿从飘窗上下来,仿佛已经听到楼下佣人在和楚嘉筠打招呼。她扯了几下衣角,又拿起桌上的化妆镜仔细看了一遍,在门还没被敲响前就走了过去。
她只是悄声站立在门后,不急着打开,非要楚嘉筠敲几下再等一阵才悠悠开门。
郁隋从门后探出头来,扬起笑脸:“楚教官,你来得可真早。”
楚嘉筠淡然一笑:“早吗?比你在基地时已经晚了两个小时。”
郁隋伸手请她进来,轻轻掩上门:“我本来想着你好不容易可以休息,还要来帮我补课,太早了怪不好意思的。”
楚嘉筠在上次来时坐的地方放下手里的包,一本正经道:“我只是调整了上课时间,今天是周五但我不休息,所以现在依然是我给学员提供帮助的时间。”
郁隋见她一副随时都能进入工作的状态,只得磨磨蹭蹭挪了过去。她在家时爱穿宽松休闲的衣服,今天就穿了条灰色棉质运动长裤和深蓝色套头帽衫,头发的长度勉强过耳,稍加打理已不再那么另类。
“不用紧张,今天没有测试也没有考核,就是常规跟进。”
郁隋故作轻松:“其实我最不怕的就是你的课。”
楚嘉筠从包里拿出档案夹和笔,听了郁隋的话,她挑了挑眉:“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最怕我的课。”
“谁会那么不识货?反正肯定不是我。”
楚嘉筠也不计较话里有几分真假,低头扫了眼文件里的内容。其实关于郁隋的信息她已经记得很熟,即使今天没有带这个来,她也同样可以正常开展工作。
“你可以选择舒服的方式,躺着或者站着我都没意见。”
郁隋嘴上说得轻松,但人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要说不紧张也没人信。
“那我真随意啦?”说完,郁隋就斜靠在沙发里,怀里还扯了个抱枕。
用郁仲倾的话说,这叫没有形象。
“能和我聊聊这几天都在家做了些什么吗?”
郁隋想了想:“基本就是吃喝拉撒的循环,还跟盛楠西打了几次电话聊天。”
“会觉得闷吗?”
“还好,我有伤嘛,跑出去肯定让家里人担心啦。”
“看来你很在意他们的想法。”
郁隋本想说那是因为怕被唠叨嫌烦,对上楚嘉筠的视线后又改了口:“是挺在意的。”
说完后她心里默默想着,身为孤儿的她,小时候其实挺期盼能有可以唠叨她的家人,至少代表一丝关心跟在意。可惜等她长大后,又觉得不需要了。
楚嘉筠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但郁隋的回答更加敷衍,说了跟没说差别不大。连郁隋自己都心虚,心想这种回答楚教官竟然还能听得下去?
楚嘉筠倒是一直没太多表示,等到记录完,她突然放下纸笔:“需要归档的内容已经说完了,现在我们来聊点别的吧。”
郁隋不解,但看得懂楚嘉筠脸上明显轻松不少的神情。
“要聊什么?”
楚嘉筠往后靠了些,呈现出同样放松的姿态。今天她穿的是裤装,所以也比上次来要自在些。
“随便聊聊,就像跟朋友聊天那样,想说什么都可以。”
郁隋琢磨了一下,笑说:“楚教官,你想摸鱼啊?”
楚嘉筠的笑意不如她那般明显,但并非虚假:“必须完成的部分已经结束,现在属于自由发挥阶段。”
郁隋其实一直想知道陈驿年的具体情况,但盛楠西说不清楚,郁慕又没空,白纪苓她不熟,不敢直接去问。
“楚教官,能和我说说陈驿年吗?”
“他已经开始接受治疗了,情况并不好。”
郁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几乎是半躺在沙发上:“成为beta,真会让人受刺激到底那种程度吗?其实这个世界上,普通人才是最多数,但好像很多人又接受不了自己其实本就很普通。”
楚嘉筠沉默了一阵:“分化结果代表成年后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而这些角色差异意味着可以获得的资源、地位甚至是其他人的对待态度都不同。平凡不是错,但不想成为平庸的人也没错。”
郁隋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交谈的积极性也比之前活跃多了。楚嘉筠把她身体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提一字。
“我觉得还是家庭的期望太重,以至于陈驿年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如果成了beta会怎样,又或是他压根不敢去想作为普通人,今后还能怎么样。”
郁隋拧眉,这样的压力在这批学员中谁都有。出生在好的家庭当然是优势,可有时这样的优势也会带来无路可退的压力。
她想起了盛楠西在宿舍里时常走神的样子,又想起郁父知道她能去基地培训时的欣慰,还有郁慕对她分化前情绪波动的紧张在意。
今天窗帘全开,窗外的阳光和那天一样好。郁隋没有戴墨镜也不再怕强光,她手肘撑在沙发上,用比她现在年纪要成熟不少的口吻诉说着这些无奈与现实。
阳光照在她脸上,把她的脸部线条隐去许多,却让楚嘉筠第一次觉出郁隋的真实来。
郁隋见她一直不接话,转过脸想问她的看法,发现楚嘉筠竟一直在看她。
郁隋舔了舔唇,重新坐了起来:“我在家随便惯了。”
楚嘉筠并没显出丝毫慌乱,仿佛她看郁隋是天经地义的事一般:“压力是现代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很少有人能够完全不受影响。但压力并不是可以去伤害其他人的理由,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基地的原因。”
“那楚教官你自己的压力大吗?你每天要面对那么多情绪不好的人,你不会觉得更烦吗?”
“是人就会有压力,我也不能免俗。但我看到那些因为我的帮助或是介入能够成功化解压力的人,我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郁隋明知她的话里仍有所保留,可还是从中听出来不少真诚。在帮助学员这件事上,楚嘉筠的确没有摸鱼,难怪郁慕毕业多年仍对其念念不忘。
“那你会恨陈驿年吗?”
郁隋本以为楚嘉筠会说一些套路的话,没想到她竟承认了心里的想法:“如果那天我摔下去受了重伤,我一定会恨的。因为我不是圣人,我也不想压抑自己愤怒的情绪。”
她看着郁隋怔愣的表情,莞尔一笑,接着说:“但因为有你,让我避免了这场悲剧,所以现在我很庆幸也很感恩,对陈驿年的恨已经比对他的同情要少。”
郁隋不好意思摸了摸脸:“你这话题转得好快。”
“我只是真实回答你的问题。”
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轻松,比之前正儿八经聊心理状态时好多了。
郁隋心想这是个不错的机会,难得楚嘉筠愿意说心里话。要是能够多问一些她生活里的事,说不定就能打听出她伪装混进基地找ss级alpha的真实原因。
虽然原书里一直说楚嘉筠找原主的目的就是为了挖掉腺体,可两人并无私怨,相处过后郁隋也觉得楚教官并没那么坏。
这让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弄清楚而并非只想远离的念头,毕竟眼下这情况她想逃也逃不掉。
“楚教官你的家人呢?他们平时会不会给你很大的压力,让你去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但他们希望你去做的事?”
楚嘉筠心中警觉,暗中多看了郁隋几眼,见她仍是和刚才相同的表情,似乎还沉浸在难得的轻松自在中。
家人?她的家人就只剩下妹妹,但也早已不能称之为完整的家了。
“我的父母离开很早,与其说来自家庭的压力,倒不如说是社会的压力更大一些。”
郁隋没想到这点她们竟能有共鸣,她想告诉楚嘉筠,她也是。
楚嘉筠笑着摇摇头:“我说的比较抽象,你应该暂时体会不到。”
今天在郁隋房间,一切正常,楚嘉筠也没发现自己身体有任何奇怪的反应。唯独在离开前,她突然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乌木味。
郁隋走在她身后要送她出去,被她突然停下的动作一惊,差点撞上去抱住她。
“楚教官你忘了东西?”
楚嘉筠侧目看她:“我只是好奇乌木的味道从哪里来?”
郁隋从门边的柜子上拿起一瓶香水:“你说的是这个吗?”
尔后大方地塞给楚嘉筠:“刚开不久,你如果喜欢,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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