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莲儿的问话已是非常唐突,沈琬又记着孙昭容,心里便越发不舒服,好在她素日沉稳,到底撑住了只淡淡应一声。
旁人因她是彭城王妃的外甥女,也不欲多事,在沈琬应了之后,连忙插科打诨地岔开话题,又重新掷起骰子。
蒋鸳娘偷偷对沈琬道:“孙家原先不过就是西市里支个摊子卖饼的破落户,穷得没法子了才把女儿送进宫,从小就在浣衣局做些粗活,没成想......这孙莲儿才富贵了几日,也好拿乔起来。”
沈琬的手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她藏于袖中,紧紧蜷着手指,但面上除了面色发白些,不让别人看出一丝端倪。
蒋鸳娘又说:“待会儿轮到你了可是要小心些,她爱出风头就让她出,反正她作不出什么诗。”
沈琬心下了然,强自使自己定了定神,很快便轮到了她掷骰子,沈琬随手一掷,两颗相加是五点。
“五月,是榴花!”马上有人道。
沈琬未加思索便已信手拿来诗句,因有蒋鸳娘先前的提醒,她自然不会去费心力自己作。
只是心头仍旧一阵一阵发紧,也不知是和孙家姐妹犯了什么冲。
“萧娘初嫁嗜甘酸,嚼破水晶千万粒。”
果然沈琬话音刚落,孙莲儿便笑道:“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勉强才对得上榴花。我还听人说义恩侯很得意有你这么个女儿,到处给人看你闺阁中作的诗呢!”
沈琬淡淡一笑,既不否认也不同意,只想赶紧过了自己,一会儿找借口去其他地方休息一阵。
却有已婚的年轻少妇打圆场道:“这诗很好,正和时宜。孙昭容有孕,孙小姐又在这里,榴花是吉兆,结出来的石榴更是多子多福,只是我们到底虚长几岁这才能回过味,沈家小姐这是在向孙姑娘表示祝贺,盼孙昭容来日喜得龙子!”
孙莲儿一愣,她见识浅薄,原先只粗识得几个字,眼下家里一朝飞黄腾达,也正请了先生恶补,又怎么会懂这仅仅一句诗里的弯弯绕绕。
便是其他贵女都是饱读诗书,也一时没想到。
但孙莲儿嘲笑沈琬的话已经出口,倒显得她无知,沈琬说的诗寓意又好,孙莲儿便是连生气都不能,只能自己忍了这个闷亏。
她再抬眼去仔细看沈琬,只见她半垂着眼眸,眉心似蹙非蹙,杏腮桃脸,风流婉转间却又仪态万端,不知怎样才能养出来的绝色。
孙莲儿方才的气焰一下子全消,她生得与其姐孙昭容是有几分相似的,在孙昭容得幸之后,孙莲儿自个儿也踌躇满志,也想凭着孙昭容和自己的美貌再挣一挣,本听说沈琬才貌双全,定要会一会她才甘心,不想早就落了下风,自己还浑然未觉。
沈琬不知孙莲儿心中所想,也没心思知道,她念这诗的本意也确是如此,只是没人知道也就罢了,有人点破本是好事,但她听着却心里愈发难受。
她蓦地一惊,忽然又想起那个梦。
梦里的她好像是在身怀六甲的情况下坠楼而亡的,而最早蒋鸳娘和她说孙莲儿,提起的便是孙昭容有孕,难道是因为那个梦影响了她的心境,从而对其他有孕之人也心怀嫉恨?
沈琬轻轻揉了揉额头,她幼承庭训,崔若仙也算教导得她中正平和,怜贫恤弱,怎会仅仅因为一个梦而有如此反常之态,如此下去岂不成为心魔?
好在这时汪氏过来看她们玩得如何,沈琬便趁机推说自己累了想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汪氏知道婆母爱重这个外甥女,自然也很关心沈琬:“琬妹妹是不是不舒服?都怪我不仔细,你的病才刚刚好,怎么禁得起一直吹风,快下去歇一会儿,地方我早都让人收拾好了!”
一时也有另外几个贵女想一同下去休息,汪氏便让人带路。
婢女将几人带至一处开阔又幽静的庭院,沈琬去了厢房休憩,和她一道还有蒋鸳娘以及另外两三个女孩,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个在正厅继续玩耍。
细风悠悠吹过屋子里挂着的帐幔,又有树叶的沙沙声,偶尔自正厅中若隐若现传来贵女们的笑声,沈琬往软枕上一靠,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琬悠悠醒转,掩唇打了个哈欠之后她起身撩开茜色纱帐,只见那边软塌上的蒋鸳娘听到动静也正向她看来。
“怎么都没声儿了?”蒋鸳娘明显也是刚睡醒,她问沈琬,“我们是不是睡过头,她们自己走了?”
“不会,即便她们走了,外头也有婢女在的。”沈琬回答,不过说着还是与蒋鸳娘一同往正厅去。
原本她们进厢房前,正厅的大门是开着的,沈琬记得很清楚,她走前还透过大门看了那些正在玩耍的女孩儿们一眼,但这会儿的大门却是紧紧闭着,也没任何响动了,周遭静得很。
沈琬疑心她们确实已经走了,便要上前推门查看,谁知手才刚碰到门,沈琬就听见里面传来喃喃的说话声。
沈琬的手顿住,迟疑间已经听到里面在说什么。
“我都安排好了,她既这么爱出风头,这次就让她出个够!”
“看孙莲儿今日还有什么脸,哈哈!”
“咱们自己可别露什么马脚,她必定是要发火的,”有人的声音更加小起来,“就是她的贴身侍婢不知检点,和主子出来赴宴都不忘找人私通。”
“这个办法就是妙,有孙昭容在动不了她,难道还动不了她的丫鬟吗?”
“随便找个最老最丑的......”
沈琬一开始没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等听懂之后,她震惊之下已经羞得双颊飞起红晕。
蒋鸳娘把沈琬拉回房,闭了门之后重重舒出一口气:“阿弥陀佛,怎么让我们听到这个?我们一会儿再出去,当做什么都不知,也亏得她们都是没出阁的大家小姐,怎么能懂这些腌臜之事!”
沈琬没坐下,想了想之后又要出去:“不能让她们这么做。”
“哎,你别去呀,”蒋鸳娘拦住她,“你去了要说什么?她们人多,咬死不认就是了,你落得个没趣儿,她们往后见面还排挤你,再说了......都是姑娘家,真的较起真来,她们的闺誉和清白还要不要了?”
蒋鸳娘见沈琬一时站着没动,就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素日不大出来玩,大家都不相识倒还好些,但若是以后还要多交际呢?只当不知道是最好的,再说了那是孙莲儿的婢女,也不是孙莲儿本人,不过拿个婢女出来大家乐一乐,杀一杀孙莲儿的威风,你也不用当真,过了连孙莲儿自己都忘了。”
蒋鸳娘说了一大通道理,头头是道,听着是有几分道理的,沈琬却怔了怔。
“那那个婢女要怎么办?”她问。
蒋鸳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说你聪明,怎么眼下反倒犯了傻气了,家里的仆役有错,发卖出去也就是了,或是直接配给那个男的,也是两全其美,并不亏什么。”
一阵风吹来,沈琬浑身被吹得寒浸浸地凉。
她轻轻把自己的手从蒋鸳娘手中抽开,然后淡淡道:“坐得久了,我想出去逛一逛。”
即便孙莲儿态度跋扈又为人浅薄,但沈琬也不能坐视孙莲儿身边一个完全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哪怕那只是一个下人。
贵女们要闺誉和清白,婢女难道就可以随便把清白拿去供她们玩闹吗?
这或许不是为主之道,却是自幼崔若仙教她的为人之道。
下人有错可以惩罚,但不能因为那只是一个下人就随意玩弄陷害。
谁又想当一个卑微的下人呢?
蒋鸳娘不傻,当然看出沈琬要做什么,她连忙说:“方才孙莲儿那般对你不敬,你为何......算了吧,这些事咱们不去主动掺和就是了,何必自己强出头呢?”
沈琬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孙莲儿不好,可要她受到教训也有其他办法,甚至她刚刚已经无形中让孙莲儿出了丑,又为什么要用这种阴险又见不得人的法子呢?
她没有再理会蒋鸳娘的劝说。
沈琬快要踏出厢房之时,蒋鸳娘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拖我下水。”
沈琬微微侧过头去,小巧玲珑的金丝楼阁珍珠耳珰在她洁白修长的脖颈边晃了晃。
“知道,你一直在里面睡觉。”
沈琬快步出了门,正厅的大门还紧闭着,她大着胆子继续上前,又偷偷听了一阵。
“世子妃特意把孙莲儿那伙人和咱们隔开了,她在东边的霁红院暂歇,出了霁红院就是临湖的假山,我已经让人过去把她的婢女引到那里了,迷晕了就是……”
“一会儿先找个仆妇过去,咱们再过去,也免得看见了什么污了咱们的眼睛!”
听到这里,沈琬不再迟疑,转头就走。
蒋鸳娘的话也不是全然不可取,若是她现在进去当面揭穿,她们非但不会承认,或许还会从此记恨上沈琬,不到万不得已沈琬不想树敌,按这些人的品性,怕是后患无穷。
而且听她们的意思,人都已经过去了,若是进去之后再与她们掰扯几句,肯定来不及再去阻止。
沈琬出了院门口,丹桂正在和别的婢女们玩耍,沈琬怕给那些人的丫鬟看出端倪,便只说自己歇好了要再回去。
其他人自然不疑有他,丹桂扶了沈琬走了一段,沈琬就对她道:“你快去将世子妃请去霁红院,要悄悄的。”
叫别人去她不放心,若是引来汪氏以外的其他人就不好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是在彭城王府,沈琬便是为了崔若仪的颜面也不能让这事就这么发生,别家的婢女在府上和人私通,总归不好听。
她自问是没那么大的能耐的,所以至少要把汪氏叫来,能阻止最好,万一不能阻止,汪氏也能有其他办法。
丹桂一头雾水:“可是姑娘只剩一个人了,奴婢先去把素娥叫来吧!”
当时沈琬过来休息只带了丹桂,留下素娥还在那边候着。
但沈琬更不愿素娥在自己身边,碍手碍脚且不说,回去肯定会和章氏一五一十禀报,而且来来去去又要耽误时间。
沈琬道:“这里是彭城王府,我又走不丢,你且快去把世子妃找来。”
丹桂一向听沈琬的,也只好照做,一路跑着去设宴处找汪氏了。
丹桂去叫人,沈琬却非但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愈发紧张焦虑。
因王府正大办宴饮,人都大都往前面帮忙去了,沈琬想找个人陪自己去霁红院一时都找不到,便是路上看见了只那么一两个婢女,都是端着东西步履匆匆的。
幸好她方才来时经过霁红院过,霁红院离得不远,沈琬也认得路,便干脆自己一路过去了,孙莲儿她们就在霁红院里头,大不了进去叫她们。
很快远远地见到一片小湖,过了小湖就是霁红院,沈琬甚至能看见她们所说的临湖的假山,不由加快了步伐。
她只想着要快些去把那个婢女找到,方能见到假山就高高地仰着头眺望,心急如焚地找寻着那里面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湖面被暖阳照得波光粼粼,沈琬的眼睛被晃得难受,不防斜里却忽然闪出一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声音是个男子,沈琬又觉得有点耳熟,她把眼神从假山那边挪开,缓了片刻才看清楚来人。
竟然是慕容樾!
沈琬心里一惊,不由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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