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幽深的长廊,仿佛见不到头,沈琬慢慢地走着。
她身上穿着一件杨妃色的繁复宫装,纤腰束素,禁步微动,环佩步摇发出轻轻的响动,很是悦耳。
身后黑洞洞一片,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后面好像有什么要把沈琬吞噬。
不见丹桂,也不见素娥,同样没有其他丫鬟仆妇。
沈琬心里越来越急,钗环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禁步也左右缠绕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只有浓密压抑的黑向她涌来。
直到走了很久之后,沈琬精疲力尽,正想呼救,却发现长廊好像有了尽头。
她提起裙摆小跑了几步,尽头出现了一间亮着烛光的屋子。
周围越来越黑,沈琬推门而入,里头却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有一张床。
屋子里薰着浓郁的香,沈琬虽自己制香,但却不喜这般刺鼻的,刚刚才掩了掩鼻子,却忽然惊觉这香好像不对劲。
沈琬一惊,想立刻就出去,但突然间发现门已经不见了,这里就像是一个密闭的笼子。
黑暗不知从何而来,又一点点越过烛光向她压来,沈琬一步步后退着,一直到了床边,她已经扛不住这别有用心的香,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床上。
混沌之中,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沈琬从气息中分辨出那是个男子,自己身上的宫装不知何时已经剥落,男人的肩膀精瘦有力,肌理匀称,同样不着寸缕,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沈琬浑身瘫软如泥,一点力气都没有,浓重的香气也刺激着她一起沉沦下去,与他纠缠起来。
云销雨霁,沈琬任由自己被他抱着,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他也正垂眸看她,一双桃花眼秾丽妖冶。
沈琬尖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阿茕,阿茕怎么了?”崔若仙也被吓醒,连忙把人都叫进来,将整间屋子点得通明。
沈琬怔怔地直着身子坐在床上,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又是发寒又是发热。
夜里从彭城王府回来之后,沈琬很快便陪着崔若仙一起入睡了。
白日里见到过慕容樾,沈琬是想到可能会再做噩梦的,毕竟不见着的时候也会做。
但是她却没有想过这次的噩梦更恐怖。
之前的噩梦是死,而今夜的噩梦对于一个闺中女子来说,比死了还要难受。
她竟然梦到和一个男人在床上!
好像……好像那就是夫妻之间的床笫之欢!
那个人还是慕容樾!
沈琬颓然地往后靠下去,一只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襟。
做这种梦,她完了。
崔若仙担心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大夫看了,药也喝了,怎么夜里愈发严重了?”
有一个仆妇道:“姑娘会不会是被什么魇住了,要不……天亮之后奴婢找个道婆来看看?”
崔若仙平素不大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但看见沈琬双目紧闭地靠在床上,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哪知床上的沈琬却摆摆手,有气无力道:“阿娘,不用这个,我自己清楚。”
她当然是被魇住了,而且知道魇住她的就是慕容樾。
可是慕容樾,又要怎么除?任凭仙法再绝妙的高人,也是无计可施。
之后连着几日,沈琬都因为这个梦精神郁郁,萎靡不振。
夜里的梦也更加乱七八糟了,有时上一刻才摔得粉身碎骨,下一刻就又和慕容樾睡在了床上。
睡完之后场景又一变,沈琬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重新踏上高台,纵身跃下。
颠三倒四,往复循环。
为了不让母亲起疑,她这几日夜里都歇在自己屋子里,不再和崔若仙一起睡觉。
有时一晚上都不敢睡觉,第二天在人前却要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明明做的梦除了自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但是沈琬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被别人察觉。
唯一的好消息是崔若仪那边很快就有了动静,在沈琬将新制好的香托崔若仪再分送给上次那些夫人之后,开始有人向崔若仪打听沈琬了。
崔若仪上门来找崔若仙。
“这几家我看了都不错,他们自己也有那个意思,”崔若仪把大致的情形和妹妹说了,又道理,“我先前也和阿茕说了,我是最中意穆国公家的,正巧杨夫人也是头一个来找我打听的。”
“他们家的三郎自小是我看着大的,如今是一表人才,和咱们阿茕年纪也相当,虽是次子袭不了爵,但他是杨夫人亲生的,日后亏待不了他,他人又上进,家里谋个职位予他,阿茕何愁没有舒坦日子。”
崔若仙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心:“穆国公府这样大的人家,我怕......姐姐一直都是看见的,我们府上是这样的情形,阿茕也没个亲兄弟给她撑起来。”
崔若仙只生育了沈琬一个孩子,而卢姨娘生了一个儿子,才七八岁大,后面沈夔又和通房生了两个,但这三个弟弟,都和沈琬不亲,崔若仙也不让沈琬和他们太亲近。
“这有什么,”崔若仪却满不在乎,拍拍崔若仙的手,示意妹妹放心,“凭义恩侯府如何,阿茕是我的外甥女,她没有兄弟给她撑腰,我彭城王府给她撑腰。而且你以为我只看中人家荣华富贵,其他一概不管吗?杨夫人是再好相处不过的,她既然开了口,那必定就是多方打探过了,不会嫌弃什么,只要她自个儿心甘情愿,我就敢说阿茕不会受委屈。”
崔若仙彻底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女儿也大了,该是说亲的年纪了,但沈夔从没过问过,崔若仙自己又病恹恹的不能主事,落到章氏手里就不会为沈琬考虑那么多了,所以崔若仙一直很急。
事情就这么暂且定下,崔若仪到底比崔若仙要处事圆滑,又嘱咐道:“这会儿我去和你们老太太说那倒不妥,过几日我会下帖子,你陪着老太太一块儿来彭城王府,那时我自会说明,也显得体面尊重,不过你且先和老太太略提一提,总归大家心里有个数儿。”
果然几日后,崔若仪按照约定向义恩侯府下了帖子,崔若仙这么多年头一回同章氏一起出了门,去了彭城王府。
沈琬留在家中等着消息。
崔若仙虽不理事,但不是不知事,这几日倒跟沈琬私底下说了几回,若和穆国公府的亲事能成,那是再好不过,就连病容上也少见地带了许多喜气。
沈琬见母亲高兴,她也跟着开心,但是这开心又好像是与亲事无关的。
那些荒谬羞耻的梦境仿佛鬼魅缠绕于身,使她心无旁骛。
或许等嫁了人之后就好了,沈琬最终只能这样想。
临近黄昏的时候,崔若仙和章氏终于从彭城王府归来,和离去时的欣喜截然不同,崔若仙回来时脸上带着怒意,连饭也不用就进了房里。
沈琬自然知晓母亲这是生气了,便找来母亲身边跟着的仆妇一问,果然又是章氏。
今日崔若仪算是摆足了诚意要给外甥女做这门亲,说了半日,把穆国公府的一切说得明明白白,只等崔若仙和章氏点头就成,但章氏却开始拿乔。
穆国公府是样样都好的,章氏也挑不出什么不好的,然而她就是不肯应下,摆明了是要与崔氏这两姐妹过不去。
彭城王府势大,但也没有硬是越过祖母嫁孙女的道理,章氏不松口,连崔若仪也无计可施。
夜里崔若仙咳得厉害,把沈琬叫了去,道:“你祖母我是没法了,我素日只道她是不喜欢我,没想到竟糊涂成这样,我又没个人可以商议,耽误了你可怎么好?”
沈琬扶着崔若仙,一口一口给她喂了温水,但很快崔若仙又咳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好不容易等好了一些了,崔若仙又抓着女儿的手说:“你姨母也气得不行,那穆国公府有什么不好,她竟然能扯出什么你命里带的福气大,怕国公府承不了,荒唐!”
“阿娘先别说了,这些总有办法的,”沈琬见崔若仙越说越气,也急了起来,“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你都十六了,若这回连姐姐都生了气,不再管我们了,难道你真要听从你祖母的安排嫁人?”崔若仙消瘦的脸庞上滑下两行泪水,“我恨不得只有我一个人能说了算,但要是这样做,你祖母那个性子岂会容忍?等来日正式和杨家议亲,我只怕她那时发难,那你可怎么办?”
崔若仙少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候,这么多年虽与章氏卢氏她们不睦,也只是不提起而已,此时为了女儿,又气又急,直欲呕血。
崔若仙哭道:“阿茕你不知道,白日她是怎么说的,姐姐为了让此事顺利,已经是句句好话,她却......”
沈琬叹了口气,手轻轻地抚着崔若仙的背,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她总要说亲嫁人的,那么这一遭无论怎样都是避不开的,她再安慰崔若仙也治不了根。
这时素娥进来道:“姑娘,老太太请你去小佛堂说话。”
沈琬没有推辞,她起身给崔若仙掖好被角,对她道:“阿娘先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了。”
章氏的小佛堂点得亮堂堂的,长年明火不熄,以示供奉之人内心虔诚。
沈琬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章氏一个人,连每晚都会陪着章氏在小佛堂念经的章如寄都不在。
她上前去续了一炷香,然后跪在了章氏后面,也闭起眼来口中念念有词。
等一炷香燃尽,沈琬重又起身续了,章氏才睁开眼睛。
“你来了,琬丫头。”
沈琬垂眼,点了点头。
章氏浑浊的眸子,即便在满室的灯火明灭中都使人看不分明,沈琬索性低下头,不再去看她。
“你母亲都和你说了吧?”章氏问。
沈琬不语,等着章氏接下来的话。
“你是不是也讨厌祖母,阻挡了你的好姻缘?”
这回章氏是逼得沈琬不得不回答,沈琬咬咬牙,答道:“祖母自然有祖母的道理。”
她很清楚,越是激怒章氏,章氏便更不会让崔若仙如愿,她的亲事耽误了没事,但崔若仙的身子经不起章氏的磋磨。
章氏果然很喜欢沈琬这样顺从的应答,笑着转身摸了摸沈琬的头。
章氏的手指上带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戒指,冰冰冷冷的,拂过沈琬的脸颊上,沈琬差点打了个寒颤。
“你母亲素来只懂得吟风弄月,若不是崔氏女,又是你祖父去说下的这门亲,我是绝不同意的。”章氏道,“我果然没有料错,你母亲嫁进我们家之后,成了什么事了?不是和你父亲闹别扭,就是和我赌气,你父亲长年地不回家,也同她有关,我不是不知道。”
沈琬掩在广袖中的手指一紧,嘴里的嫩肉被她咬破,嘴里却淡淡道:“母亲身子不好,回去之后我会劝着些的。”
章氏斜眼深深地看着她,直要把沈琬的脸上盯出一个洞,不像是一位祖母看着孙女,倒像是看一个窃贼。
沈琬身子笔直,在章氏毫不留情的目光下,一动也没有动。
接着章氏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道:“祖母知道,你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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