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朵朵正跪在棺材前,烛光晃动,惨白孝服上黑影也飘忽不定……


    突然!烛芯噗啪一声爆出火星,她猛地哆嗦了一下,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安慰自己,虽然她是穿越来的,但穿越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这个世界一定也是科学的,鬼神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况且棺材里躺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母亲。


    金朵朵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母亲柳氏临死前的样子。


    那时柳氏病了大半年,已经被折磨得面无人色。


    她躺在床上,用最后的力气咳着,满头的汗,绀色的嘴角冒出粉红的血沫。


    虽然柳氏只是她这具原身的母亲,金朵朵本人对柳氏的感情并不深,但毕竟穿越过来几年了,眼看柳氏这么痛苦,金朵朵也很难受。


    柳氏抓着金朵朵的手大力到令她叫痛,她死死盯着金朵朵,挣扎着挤出言语:“朵儿……为娘、为娘给你,安排了……”


    安排了什么?


    没来得及说完,柳氏就去了。除了留给她的这个疑问,就只剩一贫如洗的这个住处,还有她为柳氏抓药、治丧欠的债。


    黑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响——院门吱呀地开了!


    金朵朵从不知道,那扇破门能发出那么清晰的响声,清晰得她手臂上鸡皮疙瘩全都起立了。


    她紧盯着外面的院子,手在身旁摸索,摸到了扫帚,她急忙紧紧抓住。


    有怪异的黑影,一顿一顿地靠近。


    “哪来的贼人!”


    金朵朵正气凌然地高喊道,高举扫帚狠狠往前砸去。


    “哎呀!”


    老妇被当头猛砸了一下,拐杖没柱稳,一屁股坐地上了。


    “金小娘!是我!”


    金朵朵定睛一看,双手抓着扫帚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乔婆,您怎么过来了。”


    “你娘这一走,家里只剩你一个小娘子,乔婆我怎么放心,过来看看你。”


    柳氏病时,乔婆经常来给柳氏送补品,金朵朵也就跟她相熟了。


    一双手从夜色里伸出,将乔婆搀扶了起来。


    原来还有第二个人。


    这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粗布衣衫下,臂膀前胸的肌肉起伏可见。


    金朵朵打量他的时候,这年轻男人也在看她,含情脉脉地……


    金朵朵被看得一个咯噔,就听乔婆说:“金小娘,他就是你娘给你定的夫君。”


    哈?


    金朵朵瞪圆眼睛:“我、我怎么不知道?”


    乔婆拿出一张文书:“婚姻大事自然是听父母安排。喏,婚约都写好了。”


    柳氏不识字,婚约是请人来写的。上面各人名字倒是分明,见证人是乔婆和杨秀才家的老太爷。


    这婚约,是真的。


    金朵朵张口结舌,看看婚约,再抬头看看那年轻男人。


    柳氏一声不吭地把她给嫁出去了!


    她知道柳氏懦弱、封建、目光短浅。


    金朵朵穿越来时,这具被父亲传染了恶疾的女童身体刚刚没了气息。柳氏连大哭出声都不会,只抱着金朵朵抽抽得快断了气。


    生活无以为继,柳氏就在家做针线活赚点养家钱。但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实在是不擅长做针线活。


    一个月,她做废了五块布,把自己十根手指头扎了一遍,丟了两根针——其中一根在上床时间发现于金朵朵的屁股上,伴随着金朵朵的惨叫。


    金朵朵实在是忍不了了。不光屁股疼,胃也在叫屈。


    她不管柳氏的哭哭啼啼,开个茶水摊养活自己和柳氏。


    她天天祈祷天降横财,让她和柳氏吃饱穿暖。


    结果从天而降一个老公。


    就离谱。


    男人能管什么用啊?


    “可怜你娘一片苦心,她是为你打算,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找门好亲事把后半生定下来,你娘才能安心地走啊。”


    乔婆说。


    那叫做张喆的,她的未婚夫,安抚她:“你别怕,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金朵朵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乔婆和张喆对视一眼,和善道:“金小娘是要守丧吧。没关系,定下这门亲事,只是方便守丧期他来照顾你,婚事倒是不急着办。”


    “乔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啊。”金朵朵笑道:“您也知道的,我娘病弱,又怕生,这几年都是我操持起生计的。”


    乔婆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你是看不上张喆,还是不想嫁人?”


    “我娘给定的人肯定是好的,我怎敢看不上。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考虑嫁人的事。”


    “那金小娘——是要反悔了?”乔婆声音变得阴恻恻的。


    “我未曾答应过,怎么算得上反悔?”


    乔婆突然一手指天,暴喝道:“婚约已定,漫天诸神都是见证,你要撕毁婚约,就是冒犯诸神!你怎敢!”


    金朵朵被乔婆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这里人们普遍有信仰。


    跟金朵朵世界的古代不同,这里没有佛道两教,却有很多金朵朵闻所未闻的神。


    金朵朵已经习惯了是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但她很是不以为意。


    愚蠢的人类啊,这世界是属于唯物主义者的!


    她并不想同这些虔诚信徒争论,只是说:“就算冒犯了诸神,他们也只会惩罚我一个人。乔婆你不必生气。”


    “呵……呵呵……”


    乔婆忽然笑了起来,然而她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眼神冷冷的。


    “金小娘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不信神,不敬神,不畏神……”


    她笑声阴柔,好像吐信的蛇从夜色里爬出来:“神当然会……惩罚你!”


    金朵朵背脊一阵寒意。


    张喆站在阴笑的乔婆身后半步,烛光只能微微地照亮他的半张脸,而剩下半张脸以及全身,都隐没在了黑暗中,只剩双眼,寒光烁烁。


    看着眼前这两人,危机感强烈地涌上她心头——他们该不会要揍她吧?


    金朵朵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碰到了棺材,咔哒一声,仿佛冥冥之中柳氏发出了对乔婆的赞同。


    虽然柳氏对她抛头露面摆茶水摊很不满,她还是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金朵朵身上挂着线头的新衣,一只大一只小的鞋子,手腕上的银镯,都是柳氏的爱意。


    如果柳氏知道她又不听她的话,肯定是要哭的。


    张喆忽然开了口:“既然金小娘不愿,我总也不能强迫。婚约可以解除……”


    乔婆喝止他:“这事可不是你自己说得算的!”


    “——你得随我回乌头村同我爹娘说清楚。是你自己要毁约。不然我没法跟爹娘交代。”


    乔婆止了声,好像认同了张喆的的建议。


    金朵朵干笑:“我一个独身女子去你家,不妥吧?”


    张喆抓起了靠在墙上的钉耙,盯着她不做声。


    金朵朵:“……”


    第二天,试图翻墙逃跑失败的金朵朵被迫坐在驴车上,驶出了城。


    离城越远,路就越窄越不平,一个坑挨着一个坑。金朵朵平均三秒屁股就要腾空一次。


    她坐在驴车上,又没完全坐着。


    “我想吐……停下车。”她虚弱道。


    但是张喆和乔婆理都不理她。


    就这么到了山脚下的乌头村。这村子建得很偏,离她最近的村子都隔着快十里地。


    金朵朵一路都没找到跳车的机会。她虽然不清楚两人的目的,但知道绝对来者不善。


    驴车进村的时候,各家做活的人不约而同投来目光,却诡异地没一人打招呼,这种非比寻常的安静透露出不详的气息。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金朵朵的不安加重了。


    驴车停在了张喆家门口。农院收拾得干干净净,亮堂的大砖房看得出是丰裕之家。


    “爹、娘!我回来了。”


    张喆在家里转了一圈,出来对金朵朵和乔婆说:“我爹娘估计去地里干活了,我去找他们。你们自己弄点茶吃吧。”


    “去吧去吧。”


    乔婆泡了茶与金朵朵,百无聊赖坐了会,乔婆就起身说:“我出去转转。你就在家等他们回来吧。”


    “哦……”


    砖房里不见阳,坐得她发凉,金朵朵喝了两口热茶热热身,心跳咚咚地变快了,逃跑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站起身,映入眼帘的却是挤在一起的一张张面无表情的人脸!目光漠然,枯黄干硬的脸像木头雕成的,不似真人,像邪气的木偶!


    金朵朵惊得心一跳,胳膊上的汗毛一下子炸开了。


    再看一眼,不是木偶,是乌头村的村民。


    可是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这些村民……看了她多久?!


    这是围观……还是监视?!


    金朵朵默默地坐了回去,扯出笑容冲他们挥了挥手:


    “hi?”


    她是不敢出门了,喝着茶水等到入暮时分,乔婆与张喆和他父母一起回来后,窗外的村民才陆续走掉。


    出乎意料地是,张喆父母很和善,没有抱怨和指责,就写好了退婚书。


    “如此,金小娘就仍是清白身,可以另嫁了。”


    张喆娘笑着说。


    怎么他们看起来还挺欣慰的?


    太古怪了。


    金朵朵攥着退婚书,站在门口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乔婆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张喆说。


    “那快了。”乔婆颔首:“你走不了了。”


    金朵朵心里一个咯噔,在意识变得一片模糊之前,她最后一个想法是:她错了,她就算渴死,也不该喝他家一滴水!


    张喆扶住她,乔婆和张喆父母,都静静地看着她。


    “她昏过去了。”


    “叫大家伙去准备吧。”


    “好。”


    平静得仿佛都已入睡的乌头村,瞬间燃起了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惹得村里的狗狂吠,但仍未能叫醒金朵朵。


    张喆单膝跪在金朵朵身边,脱掉她的外衣,为她换上艳红的嫁衣。


    然后他捧住金朵朵的脸,替她涂上口脂。


    她脸庞饱满而略显稚嫩,细腻的皮肤本就自带健康的红晕,睫毛长翘,显得俏皮可爱。化妆反而遮掩了天生丽质。


    除了口脂,张喆就只用大拇指在她眼尾抹上了一道绮丽的红。


    拔掉她发间的簪子,漆黑柔顺的长发便如瀑布落满她身。


    张喆后退了几步,观赏今夜的新娘。


    华美宽大的嫁衣迤逦在地,与发的黑纠缠。她合眼端坐在椅上,安详得像一位尊神。


    “真美……”张喆喃喃,“只有你,才有资格送给吾神。”


    可他心中为何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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