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躺在一条旧木板上，身上盖着一件旧布衣，周围环境阴暗潮湿，似有滴水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水汽。
——下雨了，难怪这么冷。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唐棠嘟囔了一句，从怀里摸出半个冷饼和一个竹筒，在摸黑中就着清水，三口五口吃完了半个饼。
摸摸仍然干瘪的肚子，唐棠叹了口气，安慰道：“再忍忍，等我加入了门派就有吃的填饱你了。”
虽然又累又饿，但是她今天仍然要出门一趟。
山门大选只有十天时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她必须在那之前拿到一个名额。
唐棠把旧布衣穿在身上，聊胜于无地抵挡一丝寒气，然后两手撑地，把下肢仍酸痛无力的身体挪到一旁的简易轮椅上。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为了赶来参加上界山门大选，路上早就把身上财物变卖干净了，最后一段路几乎靠双脚走过来，前几日又长跪数日，整个身体都拖垮了，最后才没撑过去，病逝了。
唐棠刚穿过来的时候，被这破败的身体吓了一跳。她前世就是个病秧子，还以为重生一次还是个病秧子呢。
幸好，原主只是过于虚弱和疲劳，她强撑着吃下一点干粮，又休息一日，总算有点好转。
唐棠身无分文，住在仙隐城外的一个小破庙里，附近有一些村人和过往商旅留下的破旧物件，甚至有一架破板车，她挑挑拣拣了一些，给自己做了个简易轮椅。
否则这个虚弱的身子可走不到仙隐城。
唐棠用手驱动轮椅，吱呀吱呀地慢慢前往仙隐城。
*
城外的小路上，有不少人正在赶路，都是和原主一样，冲着五十年一次的山门大选来的。
唐棠一个面色苍白的病弱少女，坐在一个古怪的木轮椅子上，一摇一摇地坐着进了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还猜测着，这难道是仙隐城新出的什么法器？
唐棠没留意路人的眼神，摇着自己的破轮椅随着人流去往升仙台。
升仙台下人挤人，但真正有机会上去参与大选的没几个。
虽然大选已经是万里挑一，但就连参加大选，也是要资格的！
下界也有跟上界世家修士沾亲带故的弟子，这批人早早就瓜分了大部分参选资格。
唐棠原身就是被这些世家弟子挤下来的。她资质出众，原本能得一个参选玉牌，但临时有个世家弟子插队进来，负责的执事当场就把她的玉牌给了别人。
她长跪七天七夜恳求，反而被执事打了出去。
唐棠摇着轮椅挤到人前，端坐在高台上的马脸执事一见到她就沉下了脸：“你怎么又来了？”
这人就是把原身玉牌挪给别人的执事。
唐棠见他沉着脸显得马脸更长了，不由腹诽给这个人做面具一定很耗费材料。同时手上掏出一个玉牌：“当然是来参加门派大选的——这是我的参选玉牌。”
马脸执事一见玉牌就要上手抢夺，唐棠飞快收进怀里：“这可是柳仙子亲手给的玉牌，你也敢抢？”
马脸执事闻言一顿，瑟缩道：“你可不要胡言乱语！我怎么会抢你的玉牌？”
又愤愤道：“这不过是柳仙子心善，才叫你蒙骗了！”
这是怎么回事，唐棠自然心中有数。
当日原身长跪七日七夜，又被打出去后，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站起来，不愿意放弃。
路过的柳仙子见她可怜又坚韧，就心善地赠她一颗丹药，虽然不是什么珍品，但也能固本培元、延寿益命，是能在凡人界引起哄抢的仙家丹药了。
不想原身实在求道心坚，不要丹药，只求一丝入道的机会。
正是因为这份道心，她才从柳仙子手上拿到了这枚珍贵的，参选玉牌。
现在是唐棠继承了枚原身用生命换来的玉牌，她当然要好好珍惜。
虽然她不是想修仙，而是想进炼器宗修机甲。
想到机甲，唐棠不由催促道：“既然这玉牌没问题，那还不快登记？”
马脸执事确实没法再推据，哼了一声，在册子上记了一笔。
唐棠补充道：“我要去炼器宗。”
“炼器宗？”
马脸执事闻言奇怪地看了唐棠一眼。
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冷笑着：“凭你也想入炼器宗？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唉，只是可惜了柳仙子一片好意。”
他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飞快登记上了。
唐棠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又高兴起来。
身边一人插嘴道：“姑娘，你报名炼器宗真是失策了。”
“咦，为什么？”
“你该不会是听闻炼器宗往年考核十分简单才报名的吧？那你这消息可是落后了。”
那人给唐棠解释。原来，山门大选法、剑二宗最是严苛，阵、器、符、御、丹几宗被视为技道，并不是那么主流，因此考核相对简单。往年大选中，器宗更是成了世家、亲故子弟入门的捷径，基本有参选玉牌，说得出一二材料特性，再拿几个家中长辈赐下的宝器充作自己的作品，也就通过了。甚至下界凡人咬咬牙，倾家荡产买上一件修士法器，也能混个入选名额。
“今年据说器宗大修士发下谕令，务必挑选出真正有炼器天赋的弟子，因此改了考核项目，要看各人真正的炼器实力呢！”
“我看之前报名器宗的人出来都垂头丧气，都说这次考核很难，恐怕只有炼器天才才能通过！”
唐棠听了一喜：炼器天才，那不正是自己吗？
她前世是星际时代的一名机甲设计师，专业知识丰富，堪称星际时代机械制造专业的行走图书馆，曾经更是设计无数备受追捧的机甲，被称为“星际天才机甲师”。
堂堂星际天才机甲师，想必炼器也很有天赋吧？
唐棠觉得炼器宗真是与自己很合适，自认为这个名额已是她囊中之物，喜滋滋地坐在轮椅上等着。
旁边那人心里奇怪，怎么这姑娘听说要考炼器实力反而更自信了？不会以为在凡界有点打铁的经验，就能通过炼器宗考核了吧？
那人不由叹气，修仙界炼器的材料资源都不是凡品，下界之人可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别提炼器乃仙人之技，各家各派都有自己不传之法，即使来的子弟毫无天赋，只是凭借一点口口相传的技巧就能胜过旁人。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传承的下界凡人，又如何能比呢？
*
等了小半日，终于轮到唐棠进去考试。
她不顾旁人神色，依然摇着小破轮椅进去了。
虽然她不是不能自己行走，但是坐着更省力不是。
一进去就见殿上坐着的几人中正有两个认识的，一个是马脸执事，一个是给了她玉牌的柳仙子。
柳仙子见到她也有些惊讶，又见她坐着轮椅进来，有些欣慰地朝她笑了笑，似乎很是高兴看到唐棠果然没有放弃求道希望。
唐棠也很高兴地冲她笑，以后就是同门师姐妹了呢。
堂堂星际天才机甲师，就是这么自信。
考场很大，中间引有地火，其上是摆着一排排炉鼎，每个炉鼎旁边放有一个玉盒。
与唐棠同一轮考试的还有几十人，众人分别在一个炉鼎前坐下。
刚刚闲聊那人告诉唐棠，炼器宗已经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周围的同场考生，因为这最后一个名额显然会是她的了。
马脸执事负责讲解器宗考核：“本次器宗考核共分为两轮，第一轮为辨材，第二轮为熔炼。”
作为一名炼器师，首要要求是要对材料有所了解，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特性，需要怎么处理，可以在炼器中如何使用。辨材一轮正是要考核考生的知识和眼力。
马脸执事一声令下，一众考生纷纷打开面前玉盒，拿出里面的材料进行辨认。
只是这些材料都不是凡界所能见到的，唐棠自然也没见过，她脑海里甚至没有这个世界的任何一本炼器相关书籍，因为原身一开始就没想过参加器宗考核。
马脸执事虽然不认识唐棠原身，但也看得出来对方是个没有修士背景的凡人，料想她连辨才一关都无法通过，要不了多久就得悻悻立场。
不过唐棠看起来自信满满，她可是熟读基础材料学、分子材料学、材料分析法、材料热力学等诸多著作，可以给专业学生上课的星际天才机甲师！曾经每天研究星际发现的新材料不下千百，现在怎么会被这么基础的辨材给难住呢？
哼，都是基本操作。
她拿起盒中一根黑炭一般的树枝，放在鼻边轻嗅，闻到一股焦糊味，还似内含火气；又轻轻搓开一部分焦黑的树皮，只见内里是碧绿水润的树芯，竟然完全不似表皮那般可怕；再用手轻触树芯，感受到微微的电击感。
然后拿起笔飞快地写下：
“雷击木，木种为成年体，生长在水边，在春季受一次雷击而成……”
“处理方法如下，去表皮，将皮磨制成粉，作为火引，性燥而烈；取树芯，存于清水中可保持至少一年内特性不失……”
“使用思路，其一，铸造精钢利器，以树芯擦拭冷却一次，继而捶打，反复数次，可使利器坚而韧，刚而不易折……”
“其二，所出同源的雷击木相击，有几率引发磁场效果……”
其他考生都还在小心分辨第一样材料的时候，唐棠奋笔疾书的样子格外显眼，殿上的几位考官都不由侧目。
在她作答的同时，她的答案也同时显现在考官面前的玉板上，一位考官不由颔首：“写得倒是详尽，看起来是个可造之材。”
马脸执事下意识反驳：“这春雷击蒲柳也不是多难得的材料，下界也有可能生成，说不定是正好有机缘见过一次罢了。后面的材料可都不简单，靠运气蒙的迟早得露出马脚。”
其他考官不置可否，却见唐棠又拿出玉盒中一枚鹅蛋状的石头，东看西看两下，又提笔刷刷刷写起来。
这下连其他几个考官也露出惊讶之色，唯有不通炼器的柳仙子不明所以。
一个白胡子考官解释：“这浑玉虫卵是罕见材料，能这么快写出其性质用途的弟子，在门中也不多见。”
马脸执事还在挑刺：“她写的不是完全正确吧，浑玉虫卵写成疑似虫卵的化石，这化石是什么东西？先前春雷击蒲柳也写成了雷击木，可见根底还是不扎实，好高骛远，不可取。”
白胡子考官不赞同：“这明显是凡人界出身弟子，怎能强求她认识上界之物呢？反而她在不认识的情况下，准确辨析出来，可见其悟性。”
“只是不知修炼资质如何，否则也只能做个炼器童子。”
一个考官显然不了解参选玉牌中的猫腻，理所当然道：“能拿到玉牌，显然资质也是过关的。若是道心再好一些，我看收为徒弟都足够了。”
一旁的柳仙子趁机插嘴道：“此子道心极佳。”
几个考官都满意点头。
几次作梗不成，马脸执事不由急得两鬓生汗。
明明只是个没什么背景，又没什么传承的下界凡人，原以为他可以随意拿捏，不用费什么心就落选了，现在怎么突然所有人都一副看好她能入选的样子？
可是他绝对不能让唐棠入选啊！
当日马脸执事挪用唐棠的参选玉牌，是因为收了某个世家好处，要把一名弟子保送进山门。
然而这一届大选十分严格，上下都不好着手，唯一的机会，就是马脸执事自己负责主持炼器宗的考核，可以提前泄考题和答案给那名世家弟子。
对方也是无用，背了两天才勉强上手，正在这一批考生里。
但现在炼器宗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弟子名额了，若是这一场唐棠占了，那名世家弟子可不就落选了吗？
对方给的好处可是都吃进肚子里，吐不出来了。
“听闻杜家这名弟子有个长辈筑基了……”
马脸执事想到前几日听到的消息，顿时觉得眼前的情况十分棘手。
唐棠此时还在埋头苦写，她辨材越来越快，几乎拿起一个就能马上写出其物特性，考官们是越来越满意。
马脸执事脸色难看，挣扎道：“还要看她熔炼做得如何，辨材做得再好，熔炼不过关，也不过是平白毁了一炉材料。”
只是场中所有人都不认为有这种炼器天赋的人，会过不了熔炼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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