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要扣下昭仁郡主的车?◎
皇城内廷东北角的宁寿宫, 从前是用以太后和太妃养老的宫殿,宫内原本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座殿宇。
自太子回京监国之后,圣上无心朝政,令工部历时三年, 将宁寿宫改建成为将来圣上退位之后, 用以颐养天年的居所。
宁寿宫花园北端, 御书房。
殿内仅有三名男子,角落的兽炉里,燃着龙涎香,满室静谧, 气氛有些压抑。
惠帝在御案后呷着茶, 太子封湛端坐于御案前侧大椅之上,殿内立着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
“长渊, 秋狝围猎行刺一案, 审得如何?”惠帝搁下手中的茶盏, 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双手抱拳, 单膝跪地,目光微垂,道:
“从昨日林中杀手的所穿服饰、所用兵器,以及行事方式来看,杀手应该是有四批人。但不能确认其分别是否出自不同的幕后主使。”
“林中杀手未有活口, 擒获者,皆当场咬碎早已衔进口中的毒丸毙命。”
“所有杀手尸体上无任何标记,兵器也是寻常兵器,并无特殊记号。”
“故, 从杀手身上没有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此次参与秋狝围猎的诸人皆已盘查询问,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 唯独北衙禁军参与围场防务的军士,昨夜在被盘查之前,于营中暴毙十七人。”
“臣怀疑,此十七人,是被行刺之人收买,昨夜被灭口。”
谢长渊拜伏在地,叩首道:
“臣身为北衙禁军统领,兼总领秋狝围猎防务,严重失职,请陛下降罪。”——
惠帝又端起御案上的那只娇黄暗龙茶盏,浅酌慢饮。
太子封湛不动声色,仅搭大椅之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扶手——
殿内的三人皆心知肚明,围场行刺的幕后主使,恐怕会同皇室沾边。
西郊围场面积之广,本就难以布防,只是寻常人没那个胆子敢擅自闯入围场。
幕后之人的势力能渗透进防卫内廷的北衙禁军,绕过围场防线,出动几波杀手,数量如此之众,于皇家围场行刺,势力不可小觑。
此次遇刺的目标,一是陛下,二是太子,三是秦烟。
刺杀陛下和太子的目的,定和大位相关。
至于针对秦烟的杀手,是否与近日来陛下撮合秦烟和太子之事有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若刺杀成功,能得利的幕后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但若是那几人,又怎是谢长渊一个禁军统领的势力范围真正能防范得了的。
且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惠帝能信任的人不多,并不会真正重罚谢长渊——
惠帝看向太子封湛道:
“长渊此次的确防范不力,但念在救驾有功,功过相抵。罚俸一年,小惩大诫。太子以为如何?”
谢长渊本就是惠帝的人,该怎么罚,是惠帝的事,太子本不好插手。
但封湛管理自己军中,一向是严军纪,赏罚分明。
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怎能就这么轻巧地揭过去?
封湛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谢长渊,语气寒凉:
“谢统领,应该长长记性。回北衙大营,领二十军棍。”
如今是太子监国,太子本也有权限处理失职的谢长渊,惠帝虽有意偏袒自己看重的侄子,但也不好驳了太子的决定,也罢。
“臣领罚。谢陛下,谢太子殿下。”谢长渊跪恩。
以头叩地的谢长渊心中暗忖,太子这恐怕是为了昨日自己在西郊围场拦下秦烟的事公报私仇。呵,但太子权势滔天,自己也只得受着,毕竟此次的确是自己出了差错——
太子封湛接着道:
“全城戒严,即日起实施宵禁,严查半年内入京的外来人员。宫中新旧人员重新筛查,但凡有任何疑点,严审。”
但真正操作起来,极难,所需时间也不会短。
人员的渗透,哪儿能这么容易查出来。不然世间不会有那么多疑案、冤案了。
谢长渊直起身,双手抱拳道:
“陛下的生辰,万寿节庆,人员繁杂,不易防范,臣担心,有人会寻机作乱。臣以为,万寿节庆是否要从简,或是取消为好?”
惠帝突然大笑出声:
“不论是谁想要朕的命,他得要有那个本事拿。”
“朕的万寿佳节,不但不会取消,朕还要大宴宾客,正好西郊围猎的庆功宴也因遇刺搁置,那就在万寿节一同犒赏功臣,论功行赏。”
“太子认为如何?”惠帝问向太子封湛。
封湛和惠帝心中都有个怀疑名单,封湛明白,惠帝是意思是,任由名单上的人躲在暗地里搞动作,不若都拉出来放在明眼里瞧瞧。
在这点上,封湛也同样是这个想法。
封湛沉声道:
“以太子府的名义,邀幽州王、益州王、关内侯,平南伯、携家眷入京庆贺陛下万寿。”
“太子是否还遗漏了一人,王宁寺的宁王。”惠帝补充道。
闻言,封湛双眸微敛,未置一词。
谢长渊有震惊。
宁王,自先皇殡天之后,就被囚禁在万宁寺,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年。
仅每年允出寺一次,去皇陵祭拜先皇和宁王的母妃,丽太妃。
陛下要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放宁王出来?
“太子是否是顾虑到太后?”惠帝见太子眉头微锁,不发一言,又道。
“就说是朕的意思。”
“再安排众皇子公主,和礼部尚书,去大觉寺请皇后回宫。
“后宫没有皇后坐镇,若由贤妃接待各路王侯的家眷,不成体统。”
封湛心道,母后离宫,是为了清净。
况且当年那事,并没有定论,母后此时回宫会多些是非。
惠帝为了引蛇出洞,自是不会顾忌母后的立场。
“还是要看母后自己的意思。”封湛道——
出御书房,封湛上了马车,照计划去南书房同翰林学士们议政。
谢长渊随后出来时,正看见太子上了面前的车架。
但这车……
谢长渊认出了这马车,通体玄黑,车身上没有任何徽记,用四匹外形相似的大宛名马拉车。
秦烟被封为郡主后,所乘车架的马匹由两匹加为四匹,而太子封湛的车架是六匹马,太子用这马车,不符合规制。
毋庸置疑,这车出自昭仁郡主府,是秦烟平日里出行的车架。
谢长渊看着太子车架离去,久久伫立。
太子同秦烟……——
安颜夕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眉目间有些掩不住的愁容。
因上次七夕在千水湖,自己惹了太子殿下不悦。而行猎不是安颜夕的强项,故安颜夕没有去西郊围猎。
而昨日太子殿下在围场遇刺,听说,同时遇刺的还有陛下和秦烟。
而太子殿下同秦烟于林场同时失踪,今晨的消息是,昨日傍晚,太子殿下同秦烟又同时被找到。
安颜夕得到这个小时,心中很是不安。
今日进宫借探望在围场受惊的长乐公主封云朝之际,想要向封云朝试探,西郊围猎,太子同秦烟是否发生过什么——
前方远远迎面而来一辆马车,安颜夕心中一喜。
能特许在宫内纵马的人本就不多,而能在宫内行车只有陛下和太子。
那辆马车前后是太子府亲兵,这是太子殿下?
安颜夕移步到一旁,略微整理了下着装,等待马车经过时同太子殿下见礼。
而待马车行至近处,安颜夕皱眉心中有疑。
这并不是殿下的车架。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昭仁郡主秦烟的马车。
且车旁没有平日里随时都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宋执。
那车里就是秦烟了。
这是太子殿下给秦烟的权限?特许秦烟违反规制乘车进出宫门?
秦烟也太骄纵了些。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安颜夕面色不善,上前两步,挡在车前。
车架停住。
今日宋执外出办事,并没有跟在太子殿下身旁。
太子府的亲兵认得拦在车前那位是大学士府的大小姐,是安大人的妹妹,平日时有进出太子府,他们也不好出声喝止。
“昭仁郡主,以你的身份,在宫内行车,违反了规制。你如此不识大体,是否有考虑过会给太子殿下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安颜夕立在车前,放出一段似端庄得体的话。
见车内没作声,安颜夕又走近一步。
却被太子府亲兵拦下。
“昭仁……”安颜夕刚出口的话,被面前拦住她的亲兵打断。
“殿下有公务,安小姐请离开。”
安颜夕震惊。
殿下?
车中是太子殿下?
但这明明是秦烟的车,怎么会……
马车刚准备继续行进,安颜夕疾走两步上前,伸手扶住车辕。
“太子殿下……”
“停车。”是太子封湛的声音。
安颜夕……
车内真的是殿下。
车架停下,车帘却未掀开。
封湛开口,声调冷沉。
“孤是否警告过你,最好不要行为失据。若是记不住,孤会提醒你的父兄让你记住。”
马车离去。
安颜夕难堪又心焦,殿下和秦烟……
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皇后,对了,皇后……——
傍晚,谢长渊从北衙禁军营出来,刚上马准备回府时,遇上了等在那儿的贺霄。
贺霄见面前的谢世子有些愁容,也熄了出口打趣心思。
“喝几口?就喝几口,不会耽误你的公事。”
谢长渊跟贺霄二人随意找了家酒楼,上了楼上临窗的雅室。
这次的酒,也应季,酒劲不高的桂花酿。
“我准备回兵部。”贺霄喝了一口温好的酒,开口道。
谢长渊挑眉看向面前神采奕奕的贺霄,这哥们儿丝毫没了前些时日的萎靡,此刻像是多了几分斗志。
“那日秋狝围猎,看你大展身手,我就猜到,你应该是想通了。”谢长渊提起酒壶灌了一口。
贺霄也提起面前的酒壶,同谢长渊手中的一撞,猛灌了一口,哈出酒气道:
“我家老头子最近在已经安排我的婚事流程,呵,我再不争一把,后半辈子就这样了,但我不认命。”
“本打算在秋狝大典合围那日,拿的头筹,向陛下请个赏,哪知刺客一案,庆功晚宴被取消了。”
贺霄又闷了一大口。
谢长渊见面前的兄弟能重振旗鼓,心中还是为他高兴,笑了笑,说道:
“给你个消息,陛下准备大办万寿节庆,届时会一道补上给秋狝的功臣犒赏。”
贺霄闻言是喜忧掺半。
“陛下这才遇刺,出这么大的事,还要大办宴席?”
谢长渊没答话,陛下和太子是要引蛇出洞,就算是好兄弟,他也不能张着嘴往外说。
“听说太子和昭仁郡主在林中遇刺之后,消失了一下午,后又同时出现,这孤男寡女,深山老林的……”
贺霄坏笑着出声。
谢长渊猛灌了一大口酒,没接茬。
是啊,看太子的表现,昨日,那二人定是发生过什么……——
戌时,太子车架到回到西山太子府门前时,已经办完事的宋执侯在了此处。
宋执见殿下乘坐的马车还是昨日昭仁郡主的那车架,有些疑惑,殿下今日不是进宫了吗?就用的这车?
宋执跟着太子殿下进到书房。
封湛坐到书案之后,接过宋执递过去的茶盏,端起浅饮了一口。
“接到人了吗?”封湛开口,手中拿起书案上的折子和情报,开始迅速阅览。
宋执道:
“属下在城外接到了遗山大师,大师交给了属下一株矮枫树,说那是带给殿下的礼物。”
“但大师说他还有要事要去办,今日暂不进城,不过大师说他定会在陛下万寿之前赶回来。”
“仓促之中,属下简单地询问了大师有没有一个徒弟名叫阿嫣。”
“大师闻言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留下一句他有事要忙,回来再说,就离开了。”
封湛日前收到遗山大师的来信,让封湛今日派人去东城外接他。
不过遗山一向行踪不定,宋执只接到一株树,也像是老头子一贯的作风。
封湛对阿嫣的事没太大兴趣,此刻他脑中正思忖着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庆,各路人马将齐聚上京,这是引蛇出洞,但随之而来的安防压力也甚大。
封湛思索了片刻,向宋执安排道:
“通知陆沉,在秋狝围猎试过的军士,能过关的,都调入龙武军。”
“告诉他,不必对谢照的身份有所顾虑,如若谢照人品没问题,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公事公办。”
宋执领命。
离去之前,宋执犹疑地问向太子。
“殿下,可需要属下归还昭仁郡主的车架?”
封湛本垂眸扫视着手中的折子,闻言,抬头看向专门折回来提及此事的宋执。
封湛语气微寒:
“你是没事可做?”
宋执!
似乎是自己多事了,殿下眼里好像有刀子。
“属下失言!属下告退!”
宋执连忙退出书房。
殿下这是要扣下昭仁郡主的车?
真是太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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