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闯进卧房的, 是一丝凛冽的甘松香,如同划破静谧夜色的长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出现在忍冬面前,让她既忐忑又手足无措。
这会儿云杉还在房内, 忍冬怕孟渊突然做出轻浮举动, 只微拧着眉, 冲着青年行了一礼,随即便退至屏风后方, 期望男人不会注意到她。
可惜忍冬的幻想注定要落空。
魏桓之所以来此,就是为了瞧瞧这个桀骜不驯、背生反骨的妇人。
方才进门前, 他看得一清二楚, 陆氏眼角眉梢尽是欢喜,杏眼水蒙,芙面微红, 似灼灼盛放的芍药, 艳色逼人,显然对离开孟宅的生活充满了强烈的渴望。
她像是一只被剥夺自由的鸟, 向往着囚笼外的天空,却不知早有猛兽盯上了她,只等她放松警惕, 便会骤然跌入陷阱之中。
在樊楼时, 魏桓本可以阻止闻俭的计划,但他却没那么做。
他要让陆氏切实体会何为绝望,再将她从污浊不堪的泥沼中带离,只有这样,她才能勘破闻俭卑鄙无耻的实质,不再被所谓的恩情束缚, 安生待在自己身边。
透过屏风的缝隙,忍冬刚好将男子英挺的俊颜收入眼底,许是她感知错了,她总觉得孟渊今日心情颇佳,不似往常那般阴晴不定,让人仓皇难安。
魏桓挥手,示意云杉退下。
等人走后,室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先前是在下的错,唐突了陆大夫,渊可以保证,日后绝不会阻拦陆大夫离府,如此可好?”
青年语调堪称和煦,隐隐还透着几分愧疚,配上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很容易让女子卸下心防。
但忍冬深知孟渊秉性,那副温和无害的姿态不过是他刻意显露的表象,若自己真信了他,势必会尝到苦果。
她抿紧唇瓣,没敢将心里话说出口,隔着屏风,低低道了声谢。
魏桓有时觉得陆氏聪慧,有时又觉得她十分天真,不过是块屏风罢了,要是他真想过去,那等脆弱之物岂能拦得住他?
陆氏糊涂,如落水之人紧抱浮木般,尽可能的用屏风遮掩身形,此等自欺欺人之举委实可笑。
“陆大夫,渊说过的话一直作数,只要你想和离,无论何时何地,渊都会帮你达成心愿。”
忍冬敷衍的应了几声,显然没将魏桓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她早已决定帮闻俭掩饰残缺,又怎会突然背信弃义,将作出的承诺弃之不顾?
抬眸瞥了眼近前的男子,忍冬犹豫再三,问:“孟公子,你真没有骗我?”
“在下为何要欺瞒陆大夫?你我之所以纠缠了这些时日,是因为我体内的奇毒作祟,如今毒性已解,陆大夫只要秉持着医者的职责,定期复诊即可,倒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拘在孟宅。”
魏桓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此刻他的大度与宽宏都是有依仗的,他确信,闻俭荒唐无稽的行径会让陆氏彻底失望,同时也会磨去她的感激之心。
等这份恩情消耗殆尽,就算闻俭死在陆氏眼前,她的心都不会漾起波澜。
届时,她不再是闻家妇,自己也能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把人带回王府。
以往魏桓便生出了此种打算,只不过当初他未能及时分辨出自己对陆氏的欲.念,才给了她脱逃的机会。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将人纳进王府后,他定要好生教导陆氏,免得这妇人竖起尖刺,让他无法尽兴。
三日后,忍冬提拎着行囊离开孟宅,她在此处虽然居住了数月,但要带走的物什却不算多,仅有医书和行医笔记,以及几件换洗的衣裳。
新宅与宝济堂只隔了两条街,云杉将箱笼从车驾卸下时,一扭身,便瞧见了韶秀端和的年轻男子。
云杉对闻俭没什么好感,但他好歹也是陆大夫的夫婿,她总不能自作主张把人赶出去。
箱笼落地时,闻俭从后方帮忙扶了一把,忍冬顺势望去,冲着他轻轻颔首。
“冬儿,你果真没有食言。”
凤眸中蕴藏着幽深的暗涌,闻俭仿佛被彻底割裂开,让他既希望忍冬归来,又害怕她归来。
假使忍冬欺骗了他,今后一直留在孟宅,那么闻俭便能毫无负担的厌憎她,偏偏忍冬没有这么做,为了自己,心甘情愿的抛却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闻俭神情阴鸷,一语不发。
他帮着忍冬将行囊归拢好,才幽幽开口:“冬儿,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婢子应是孟府的奴仆,你既已离开,将人留在身边怕是不妥。”
忍冬不由怔了下,几个月的相处,让她早已习惯了云杉的陪伴,骤然面临分别,她难免有些舍不得。
她心知,孟渊必定颇为看重云杉,否则当初也不会将她派到自己身边。
如此一来,她没有丝毫可能带走云杉。
“你与她都在邺城,即便她回了孟宅,往后相见也并非难事,又何必非得强人所难。”闻俭侧身挡在忍冬面前,阻隔了她的视线。
这个名叫云杉的婢女对忍冬忠心耿耿,且一直贴身侍奉,倘若她跟随忍冬一并来到新宅,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
天色渐晚,初冬的寒风犹如刀芒,忍冬怕云杉冻坏了身子,劝道:“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去看你。”
云杉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说出什么。
她想不明白,王爷分明对陆大夫起了独占之意,为何轻易地将人放出孟府?云杉在镇南王府中当了多年暗卫,她可不认为王爷会如此好心,将陆大夫送回丈夫身边。
他这么做,只怕另有目的。
忍冬猜不到云杉的想法,也不知自己已然沦为闻俭手中可以肆意利用的工具,她将新宅布置妥当,准备天亮后便挂上簇新的牌匾,重新开设医馆。
闻俭抬脚走进堂屋,定定注视着倚靠墙角的牌匾,不多时,便将视线收回。
“冬儿,我去祥福居定桌酒菜,也算贺你乔迁之喜。”
还不等忍冬出言拒绝,青年陡然握住她的指尖,低叹道:“过往种种,都是我的错,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将那些事浑忘了吧。”
话说到这种份上,忍冬自然不便多言,否则就等同于拒绝了闻俭的示好。既然她不想和离,也不宜将关系弄得太僵。
“好。”
见忍冬答应下来,闻俭心口骤然一紧,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去去便回,你在家中等我。”
留下这句话,青年脚步虚浮的朝外奔去,背影莫名透着几分狼狈。
忍冬与闻俭虽是夫妻,却与陌路人无甚区别,忍冬对他谈不上信任,却也没想过他会卑劣到这种程度。
他从祥福居将菜肴带回来后,便留在新宅中与忍冬一起用饭,期间还倒了几盏酒水,劝忍冬吃了些。
隐约间,忍冬好似闻到依兰的香气,这缕幽香馥郁浓厚,说不出的醉人,她仿佛被卸了骨头,使不出半点力气,别无选择的趴伏在桌上。
为了不让忍冬发觉异常,此次闻俭用了极重的香料,比乞丐在府那晚还要多出两倍。
忍冬的体质本就受不住依兰香,此时她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湿的鬓发紧贴在额间,双颊透着糜艳的红,唇瓣一开一合,不知在呢喃什么。
闻俭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女子身前,端量着那张满是媚态的脸蛋。
若非他早已失去了最关键的那物,怕是根本舍不得将忍冬交给别人。
大门被从外推开,闻俭循声望去,只见两名身量壮硕的青年站在阶前,模样虽然陌生,但穿在身上的衣裳与孟宅的仆从别无二致,应是那人派来接忍冬的。
不远处停着一辆极其华贵的车驾,闻俭心知,孟渊就在其内。
他将双眸紧闭的女子打横抱起,一步步朝马车行去,每前行一寸,闻俭胸臆间翻涌的痛楚便会深浓些许,等他停住脚步时,与马车不过一臂之距。
“孟公子,答应您的闻某已经做到了,不知您打算何时践行承诺,保住舍妹的性命?”
听到闻俭的话,魏桓眸底划过一丝讥诮,拉长语调道:“放心,本公子不会食言。”
见孟渊没有打开车门的意思,闻俭只得将女子靠在旁边,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伤到忍冬一般,谨慎到了极点。
魏桓只觉得可笑,分明是闻俭主动把信送到孟府,提及了那笔肮脏的交易,如今又何必做出依依不舍的情态?
要是陆忍冬得知真相,只怕会恨他入骨。
“闻大夫,就算陆氏饮了黄酒,也嗅闻了依兰香,怎样确保她不会发现今夜之事?若她不堪受辱,你待如何?”
男子嗓音低沉,难辨喜怒,闻俭不敢得罪了他,斟酌词句道:“孟公子无需挂怀,为了不让忍冬醒转,闻某特地多用了些依兰香,足以让她三日内都过得浑浑噩噩,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她又怎能分辨出身体的异样?”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闻俭面上笑容微僵,他刚想开口,手中便多了厚厚一沓银票,正是其中一名侍卫强塞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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