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和男生一起过来的几个人见事情发展方向不对, 赶紧过来把地上的人扶走,没有再惹陈砚,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宋静原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 觉得自己应该过去和陈砚说声谢谢, 但她心里的那个结还没有完全打开,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际,拍了拍身上的雪, 准备悄悄离开。
转过身刚要走, 帽子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住, 扭头便对上那双放纵不羁的眼睛。
陈砚眯眼打量着眼前的人,语气似有不满:“老子刚帮你解决了个麻烦,一言不发地又想跑?”
宋静原抿了下嘴唇, 声音极小地说了句谢谢。
陈砚垂下眼, 见这姑娘脸颊和下巴都被冻得通红, 卷翘的睫毛上氤氲着水汽, 双唇泛白,抬手想把帽子给她扣上, 但手还不等触碰到帽子,宋静原向后退一步, 躲开了他的动作。
陈砚强势地钳住她的肩膀,把帽子给她扣上, 宽大的帽檐将她的半张脸遮住:“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宋静原嘴硬道:“我不冷。”
“还和我较劲呢?”陈砚松了手, 垂眼盯着她看,再次和她解释, “那天我——”
“没有。”宋静原不想再去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 也不愿再回忆自己的狼狈, 猝然打断他, “那天的事我不记得了。”
陈砚拧眉,神情不太愉快:“你在撒谎。”
预备铃声响起,宋静原抬脚想走,陈砚攥住她的手腕:“下节课课间,我在楼下等你。”
语气强硬,似在命令。
宋静原抽回自己的手,快步向前:“我不会来的。”
周遭人群混乱,宋静原听见那道低哑的声音随着风雪声一起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面。
“那老子就一直等你。”
宋静原没有回头,直接跑回了教学楼里面。
下节课的时候,她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
陈砚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和自己道歉解释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下课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宋静原想起他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句“在楼下等你”。
但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宋静原向窗外瞥了几眼,终究还是没有下楼-
距离放学还剩一节课的时候,沈枝意的状态突然有些不对。
宋静原抱着书本从办公室里回来的时候,看见她闭着眼,恹恹地趴在桌上,脸色苍白,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胡乱地贴在皮肤上。
“怎么了枝枝?”宋静原下意识在她额头上贴了下,温度不高,不是发烧。
“肚子疼。”沈枝意闷声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好像是来姨妈了。”
下午刚刚在雪地里撒欢玩了一顿,寒气入体,免不得要肚子疼,宋静原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汗,拿着她的杯子去英语组接了些热水回来,又问她:“你书包里有暖贴吗?”
沈枝意摇头。
“那我现在去帮你买,你等我一下。”
“好。”沈枝意的声音有点虚,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求她,“那你能不能再帮我带点零食回来呀?我想用吃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当然可以呀。”宋静原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捏了捏她的脸,“我很快就回来。”
雪终于停了,但冷风没停,宋静原没拉好拉链便走出了教学楼,寒风顺着衣领往身体里钻,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将拉链拉到最上面,低头缩着胳膊快步往前走,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还不等她道歉,对方却懒懒开了口:“走路能不能注意点。”
这道声线实在是太过熟悉,宋静原怔了下,抬头再次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陈砚站在她面前,唇线绷直,眉眼凌厉,居高临下地低头睨着她,他肩膀上落了不少雪,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与他自身气质相符的冷淡。
“你、你怎么在这?”宋静原掐了下掌心。
“我不是说了要等你?”陈砚哼笑一声,“可以啊,过了两节课才下来,存心晾着我?”
“不是……”宋静原突然反应出什么不对劲,“你一直在这等我?”
“不然?”
宋静原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你不回教室上课吗?”
“翘了。”两个字被他说得非常轻松,“而且我说过了,要在这等你,爷说话算话。”
“所以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陈砚手摁住她的肩膀,摆明了不打算放她走。
宋静原还惦记着沈枝意的状况,不想和他纠缠太长时间,无奈开口:“我还有事。”
“又拿这理由糊弄我?”陈砚轻嗤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烦躁,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我是真的有事。”宋静原眉心微蹙,耐着性子和他商量,“你先回班,有话放学说行吗?”
“行啊。”陈砚眼睛紧紧锁在她身上,语气却有几分吊儿郎当,“但如果你再放我鸽子——”
他哼笑一声,慢悠悠撂下四个字:“后果自负。”
“知道了。”宋静原硬着头皮答应了他的要求,“校门口见。”
宋静原到超市给沈枝意买了暖贴,又到外面货架拿了她最喜欢的零食,拎着满满一个塑料袋回了班级。
过了一节课,沈枝意状态好了不少,放学铃响的时候,她凑过去往宋静原身上贴:“本小姐满血复活了!”
“你这几天还是要注意点,不要再去玩雪啦。”宋静原在她鼻尖上点了点,“不然又要难受了。”
“知道了知道了。”沈枝意把书包挂在肩上,“学校对面新开了家糖葫芦,静原你去不去?我请你。”
“不了。”宋静原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想到和某人的约定,还是有些打怵,“我今晚有点事。”
“那好吧。”沈枝意和她告别,“我先走啦,你注意安全。”
“嗯。”
本着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的原则,宋静原一直磨蹭到班级其他人都走光了,才把书包背在肩上。
教室里的灯被她关上,脚步还未迈出去便顿住。
陈砚就站在二班门口,他背靠着墙壁,单肩背着书包,神情懒洋洋的,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看,微弱的荧光打在他脸上,立体的五官多了几分深邃。
走廊里零散路过的几个女生都刻意放慢了脚步,偷偷瞄着他。
像是心灵感应般的,陈砚在她出来的那一刻收了手机,抬头看她,轻笑一声,肩膀跟着抖动:“还以为你今晚都不打算出来了呢。”
“……”宋静原不自在地错开他的目光,“不是说校门口见?”
“这不是怕你跑了吗?”陈砚扬眉,唇边多了点哂笑,“那两节课我可不能白等。”
宋静原脸莫名烫了下,藏在袖管里面的手紧了紧:“有什么话你说吧。”
“学校里不方便。”陈砚嘴角压了下去,肩膀向后怂了下,“一起吃个饭。”
宋静原“不”字还没说出口,陈砚撩起眼看她:“我是在通知你,不是询问你的意见。”
“……”
“要是不去的话——”陈砚笑了下,“我只能把你绑去了。”
“……”
冬夜的街道一片静谧,偶尔几辆摩托车驶过,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宋静原跟在陈砚身后,一言不发,连他的背影都不看,盯着地上被路灯拉长的身影发呆。
倏地又撞上一堵人墙,宋静原用手揉了下额头,后退几步:“怎么了?”
陈砚无征兆地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迅速蔓延。
宋静原愣了下,垂眸看向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冷白,即便是寒冬,掌心的温度依旧滚烫。
但很快也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两人的动作有些过于暧昧。
“手这么凉?”陈砚蹙眉,“你很冷?”
“没有很冷。”宋静原温声解释,“天生体寒,到冬天手就是会凉一些。”
陈砚把身后的书包卸了下来,单手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条灰色围巾。
宋静原往旁边躲了下:“不用了,我真的不冷。”
“宋静原。”他漆黑的眼眸在此刻有些发亮,直直放在她身上,声音被冷风吹得有些燥,“明明是我做错了事,你惩罚自己做什么?”
说罢他就把那条灰色围巾替她围上,柔软的毛线阻挡了部分风寒,也让宋静原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
她承认自己有些没出息。
他不经意的体贴还是能在心里泛起千层波澜。
“好点没?”陈砚将围巾向上拉,小半张脸都被挡住,又用手背在她脸颊上贴了下,似乎真的很在意她冷不冷这件事。
宋静原睫毛颤了颤,脸和脖子都隐隐烧了起来,心口发紧。
两个人一起到了莱河街,路边小店里散发出的暖灯光在雪夜中格外温馨。
陈砚熟络地要了两碗鲜肉馄饨,店里暖气给的足,宋静原把外套脱了放在一旁。
他用纸杯给宋静原接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暖暖。”
“谢谢。”
两人面对面坐在木桌上,空气短暂沉寂了几秒,最后陈砚先开了口,语气真挚:“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顿了几秒,他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和家里闹了矛盾,心情不是很好,整个人都很颓废。”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这种状态吧。”陈砚扯了下嘴角,眼底晦暗,坦然地把这些事讲出来,“不愿意见人,会下意识排斥他人的关心,就连沈睿他们都不敢来惹我,所以那天才会赶你走。”
宋静原愣了愣。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别人道歉。”陈砚心里莫名有些没底,“摸不准到底说什么好,只希望你不要把那些浑话放在心上。”
宋静原低头捧着热水,朦胧的水汽模糊着她的视线,她虽然一直都没有开口,但听见他那句“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别人道歉”,内心就已经在动摇了。
喜欢的人总是能容易地拿到赦免权。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对上她那张安静乖巧的脸,陈砚的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还有我想说的是……”
“谢谢你那天的关心。”
宋静原眼眶没由得发酸,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陈砚将宋静原一直送到楼下。
宋静原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想要还给她,陈砚抬手止住她的动作:“送你了。”
“就当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了。”
宋静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寒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但她却一点都不冷,浑身燥热得不行,心跳也乱了节奏。
她脑子乱沉沉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陈砚神情自若地拍了下她的头:“别在这站着了,回去吧。”
她愣愣地说好,脚步还没有迈出去,陈砚却忽然俯下身子,热气拂过她的耳廓:“突然想起来有个事还要求你帮忙。”
宋静原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红着脸小声问:“什、什么事?”
陈砚在她耳边轻声笑了下,语气有些坏:“有个小姑娘把我扔进黑名单里好几天了,能求你把他放出来吗?”
第三十二章
宋静原红着脸, 心口不一地说了句“我考虑一下”,然后便转身跑上楼了。
奶奶最近睡得都很早,宋静原怕吵醒她, 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将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又将脖颈间的围巾取下。
围巾是那种最普通的针织款式,雾蓝色的毛线柔软透气, 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戴起来很舒服, 也很暖和。
宋静原咬了下唇内的细肉,想到陈砚平时连棉服都很少穿,她实在不认为他家里会有这种东西。
所以这是他专门买来送给自己的吗?
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这个人挺容易心软的, 平时也很少对人发火, 今天看见陈砚那么郑重其事地和自己道歉, 心中的隔阂已经消了大半。
握着围巾在床边发了十分钟的呆, 宋静原按了按心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业,一直到凌晨时分。
洗过澡后躺在床上, 宋静原没什么睡意,拿起枕边的手机, 犹豫片刻, 还是把陈砚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几乎是在她放出来的那一秒,陈砚的消息也神奇般地跟着发了过来。
【1:终于肯把我放出来了?】
后面还跟了个小狗在电脑前探头的小表情。
宋静原实在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可爱的表情包, 被逗得唇角不自觉弯了下, 她盯着聊天界面, 不自觉脑补出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吊儿郎当的, 还带着些懒洋洋的痞。
不等她回复,又一条新消息蹦了出来。
【1:一直忘了问你,感冒好点了吗?】
宋静原怔了怔,一时没想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感冒这件事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个明明没有任何交集呀?
难道他一直在默默关注自己吗?
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升高,宋静原用手背给自己降温,另一只手打字回复:【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1:只要我想,能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当然有啊,宋静原掐了掐手心。
我喜欢你,你就不会知道。
【1:所以到底好没好?】
【Y:已经好多了。】
【1:吃过药了吗?】
【Y:吃过了。】
陈砚没有再回复她,宋静原以为他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便从对话框退了出来,习惯性地点进朋友圈。
她随意向下划了几下,手指突然停住,不受控制地睁大双眼,好像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就在她和陈砚刚刚分开的半个小时后,陈砚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那个她送的晴天娃娃,娃娃脸上被他用黑色水笔画了一个笑脸,配文只有三个字。
【是晴天。】
宋静原反反复复看了好久,也没想清楚这个“是晴天”是什么意思。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天空一直雾蒙蒙的,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怎么可能是晴天呢?
还是说这是他给娃娃起的绰号?
但这好像不是他的风格啊。
宋静原辗转反侧了一会,眼皮子忍不住开始打架,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两声,陈砚居然给她发了语音消息。
睡意瞬间减了大半,宋静原做贼心虚地把耳机插上,有些紧张地点击播放,他低沉的嗓音便传进耳朵,像是股电流刺激着她的神经。
陈砚语气真挚:“对不起,那天不该把你晾在外面的,让我们静原冻着了。”
“以后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宋静原被他两句话说的心口发软,浑身燥热起来。
陈砚这种人确实太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一句话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屏幕上倒映出一张雀跃的面孔,宋静原掐了掐手心,打字回复:【没关系。】
他很快又发了条语音过来,这次他换回了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尾音懒懒拖着,音量调高一点,还能听见他的一声轻笑。
他说:“静原,晚安。”
宋静原没出息地把这两句语音听了好多遍,最后直接放进了收藏夹里面。
这是陈砚第一次和她说晚安。
也是第一次叫她“静原”。
好像更喜欢自己的名字了-
那天过后,两人虽然解开了心结,但是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宋静原只在学校见过他几次,偶尔会在微信上说几句话。
几次路过他的班级,宋静原往里面瞟了几眼,也没有看见人影。
眨眼间十二月就要过去了,平安夜和圣诞节也接踵而至。虽然学校禁止大家花心思在这些节日上,但同学之间还是暗戳戳地商量着节日该怎么过。
崎源的气温跌到了最低,在室外说话的时候满是哈气,天气也不太晴朗,总是一片灰沉沉的,让人看起来有些压抑。
宋静原昨晚睡得不太好,准备用课间补觉,额头还没有碰到手臂,潘宇和丁诗瑶便一起回头,兴高采烈地问:“你们平安夜有什么计划啊?”
“我看过日历了。”丁诗瑶凑到两人面前,“平安夜那天刚好是周五,咱们可以放学后一起出去狂欢,反正第二天不用上课!”
“听说那天晚上还有流星,可以许愿的。”
“我可能去不了。”沈枝意平时最喜欢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这次却难得拒绝掉了,“那两天我有事。”
“那好吧。”丁诗瑶语气有点遗憾,“静原你呢,不会又要在家学习吧?”
宋静原弯了弯眼睛:“猜对啦。”
“好吧。”丁诗瑶长叹一口气,肩膀沉下去,转身和其他人商量平安夜的事情。
节日的气氛从一大清早就弥散在整个校园里面,宋静原来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已经开始交换礼物了,大家送的基本都是贺卡糖果之类的小玩意,东西不贵,就是图个开心。
宋静原桌上也放了不少东西,都是班级里几个关系要好女生送来的。
沈枝意紧随她的脚步进来,把一盒包装精致的外国巧克力放在她桌上,露出的虎牙格外可爱:“静原,平安夜快乐呀!”
“快乐呀。”宋静原捏了捏她的脸,“但是你送的东西也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嘛。”沈枝意在她胳膊上掐了把,可惜没什么肉,还有些咯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
“枝枝。”宋静原盯着她的脸,“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哦。”
“这都被你发现啦?”沈枝意紧张地向周围打量了下,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这周末我要干件大事!”
“什么呀?”宋静原好奇。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的嘴角不住上扬着,“下周和你讲!”
“好啊,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宋静原笑着拍她,同时也觉得有些新鲜,沈枝意平时一直大大咧咧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心事,但今天脸颊却泛着绯红,眼睛亮亮的,像是害羞的少女。
看样子,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上午课间的时候,宋静原去学校超市里买了些糖果,学校超市应景新进了不少糖果,各色糖纸反着细碎的光,她每种都买了一些,准备回去给身边的同学都分一分。
付过账后,她脚步还未踏出商店,忽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是不是应该给陈砚准备点礼物?
毕竟能送他礼物的机会不多,借着过节的名义,总归不会太突兀,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这么想着,她又折回商店里面,挑挑选选半天,最后买了一张贺卡,想在上面给他写几句祝福语。
在这个信息化发达的时代,她始终认为,手写是更浪漫的事情。
回到班级后,她把那张贺卡放在桌面上,又做贼心虚地用胳膊在旁边挡住,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看了去。
白净的手指捏在笔杆上,宋静原撑着下巴想了好久,想要说的话很多,但最后也只老老实实地写了句“平安夜快乐”。
看起来有点官方。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能看见自己的祝福就好。
煎熬地等了四十五分钟,下课铃声刚响,宋静原将贺卡藏进袖管里,从教室出来往九班那个方向走,就好像要去干什么大事一样,心砰砰跳个不停。
出来送礼物的人很多,走廊里人来人往,特别热闹。
宋静原在九班后门停住脚,不断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在心里把一会要对陈砚说的话反复练习。
就在这时,一个打扮明艳的女生从另一侧的楼梯跑上来,手里抱了个包装精致的大礼盒,周围还用红色丝绒带子打了个蝴蝶结,显然也是来送东西的。
宋静原心口骤然缩紧,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她所料,女生随便喊了个九班的同学出来,把那个大礼盒交给对方,笑意盈盈地嘱咐:“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放在陈砚桌子上,谢谢啦。”
宋静原咬了下嘴唇,眼眶里面的酸意蔓出来。
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遇见节日,总有源源不断的女生从其他班级赶来给他送礼物,几乎要把他们班的门坎踏破,各式各样的精美礼盒将他的书桌塞满,但他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
藏在袖子里的贺卡不自觉被捏变了形,宋静原突然觉得这卡片有些烫手,怎么也送不出去。
陈砚从来不缺礼物。
那些精美昂贵的礼物都无法入他的眼,自己这张普通的贺卡又怎会被他注意到呢?
还是不要送出去了吧-
下午五点半,放学铃声响起。
沈枝意迫不及待地背上书包,亲热地和宋静原告别:“平安夜快乐哦静原,下周见!”
“你注意安全。”
宋静原从学校出来后直接回了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奶奶做好的饭菜,暖黄色的灯光格外温馨。
“静原回来啦?”奶奶从厨房里探出头,“冷不冷?”
“不冷。”宋静原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旁边,进去帮奶奶端菜。
刚在椅子上坐下,余光瞥见茶几上放了几个彩色玻璃纸包的平安果,她有些惊讶:“奶奶,这是你买的吗?”
“是啊。”奶奶慈爱地在她头上拍了拍,“听楼下的几个小姑娘说今天是什么西方的平安夜,要吃平安果,保佑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希望我们静原在新的一年能够平安快乐地成长。”
宋静原眼眶酸了下,声音轻柔:“奶奶也要平安呀。”
“当然了。”老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我还要看着我们静原考上大学呢。”
宋静原用力点点头:“会的。”
奶奶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她一定不能辜负奶奶。
吃完饭宋静原回到房间里写作业,老师留的卷子并不多,很快就做完了。
她在书桌前发了会呆,忽然想起来前天丁诗瑶说,今天晚上会有流星。
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是对这些东西抱有幻想,看流星这个念头一旦被勾起,便浮躁起来,拿着笔写了几道题也无法静下心,心思还是在流星上面。
宋静原和奶奶说了一声,让她先睡觉不要等自己,然后披上厚厚的羽绒服,咬着下唇想了会,又把那条陈砚送给她的围巾拿了下来,围在脖子上。
外面的风停了,两旁的小店铺都挂上了五彩六色的小灯串,街道上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出来过节的学生,宋静原上了一辆公交车,看着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
崎源县最北边的山上有一座青云寺,寺庙前面是一条观光路,那里视野开阔,能够俯瞰崎源县的全部样貌。
宋静原在这一站下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可能会有流星,观光路上的人格外多,宋静原跟着人流往上走,衣服间的布料摩擦出“簌簌”的声音。
她斜前方刚好有一对情侣,山顶的温度要比下面更低,男生把女生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又把衣领向上拉了拉,贴心地询问她冷不冷,又用最温柔地口吻责怪她非要在雪夜里跑出来,冻坏了可怎么办。
女生弯着眼睛说还不是因为今晚有流星,想和他一起许愿,又说有他在,自己一点都不冷。
晚风不再似从前那般刺骨,反而多了几分轻柔,徐徐吹在脸上,宋静原眼眶却有了酸意。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她缩了缩脖子,小半张脸都藏在围巾下面。
不知怎得,她觉得今晚的围巾上多了股淡淡的薄荷味。
是太想见到他出现幻觉了吗?
也许是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给那人发条祝福,但思考片刻还是将屏幕摁灭了。
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走到山顶,崎源的夜景还算漂亮,被雪粒覆盖的小镇因为平安夜而变得明亮温馨,天上的星星很亮,就好像有人在夜空中撒了把钻石。
那对情侣还在旁边讨论着流星到底会不会出现,女生被男生搂在怀里,抬头问他:“要是一会真的见到流星了,你要许什么愿望?”
宋静原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该许什么愿呢?
她并不贪心,只想要两个愿望——
一愿奶奶身体康健。
二愿心上人平安顺遂,欢愉常在。
第三十三章
期待许久的流星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宋静原就这么在冷风口里盯着天空看了半个小时,直到天空飘起小雪,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准备回家。
临走前, 她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对着浑河北路那个方向拍了张照片,画面被放到最大, 街道上有隐隐约约的光点,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灯火。
会有陈砚家的吗?
陈砚现在正在干什么呢?和朋友们一起庆祝节日吗?
宋静原咬了下唇内的细肉, 把这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里,配了简单的文字——
【平安夜快乐。】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面,穿过熙攘的人群向下面走, 来电铃声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看见屏幕上的备注, 宋静原愣了愣。
是沈睿。
沈睿找自己干什么呢?
是不是陈砚出了事?
想到这, 她一刻也不敢犹豫, 立刻接通电话,轻柔的嗓音混杂了北风, 有些发颤:“沈睿,怎么了?”
沈睿的语气急促:“学霸, 你有和沈枝意联系吗?”
“没有啊。”听到不是陈砚有事,她暂时松了口气, “枝枝怎么了?”
忽然想起下午的时候, 沈枝意说要去干件大事,宋静原皱了皱眉头, 心中生发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这事有点复杂。”沈睿叹了口气, “她放学后一个人跑到盛阳去了, 现在应该是回崎源了, 但是我和她爸妈一直都联系不上她,电话也不接,所以才想来问问你。”
“盛阳?”宋静原握着电话的手紧了下,“枝枝去那里干什么?”
盛阳是崎源的邻市,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但最快也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
她记得沈枝意之前就是从盛阳那边转过来的。
“电话里说不清楚。”沈睿看样子是真的着急了,也顾不上和她解释太多,“静原,你先试着联系一下她,要是有消息的话,立刻告诉我好吗?”
“好。”宋静原脚步快了些,“沈睿你别急。”
挂断电话她立刻给沈枝意拨了过去,听筒中的机械声音冰冷又沉重,宋静原咬着下唇,睫毛轻颤,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宋静原急切道:“枝枝,你在哪呢?”
对面沉默良久,宋静原以为是真出了什么事,急得不行,又追问她:“枝枝你还好吗?”
听筒里传来些吸鼻子的抽泣声,沈枝意的声音带了些哭腔:“静原,我、我没事……”
宋静原连忙安慰她的情绪:“枝枝你先别哭,你在哪呢?”
沈枝意断断续续地报了个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小酒馆,宋静原让她在那乖乖等着自己,快步从观光路上下来拦了一辆车,嘱咐司机把自己尽快送到。
酒馆里面的人并不多,宋静原拉开门进去,看见沈枝意坐在靠墙的位置上,面前开了几瓶冰啤,旁边还有一个揉皱的纸团,眼睛哭得通红一片,鼻子下巴也都是红的,脸上挂着泪痕,看着就让人心疼。
宋静原先是给沈睿他们报了个平安,然后在她身旁坐下,语气很轻:“怎么了枝枝?出了什么事?”
沈枝意皱着一张脸,看起来委委屈屈的,抬头见来的人是她,所有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伸出手抱她:“静、静原,我好难过。”
宋静原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又向服务生要了些纸巾,耐心地帮她擦去眼泪:“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你说——”沈枝意抽噎着,“我是不是很差劲?”
“没有呀,为什么这么说?”
“那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呢?”
听到这句话,宋静原脑袋里“轰”的一声。
是啊,为什么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呢。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很多次。
“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在沈枝意呜咽声里,宋静原终于了解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枝意是家中的独女,从小便被全家人娇生惯养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逐渐养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性子也娇蛮起来。
为了改掉她身上这些坏习惯,在她十三岁那年,沈父做了个惊人的决定——给沈枝意报名了一档体验生活节目,要去乡下生活两个月。
沈枝意当时还以为是去外面度假,觉得新鲜极了,没多想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但是当她从节目组的大巴车上下来,面对眼前的穷山恶水,并且所有零食和玩具都被没收的时候,她彻底傻眼了,哭着吵着说要回家,根本没人理她,她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却在地形复杂的深山里迷了路,脚踝上也被树枝划出了个伤口。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江宇铎。
江宇铎比她大一岁,但是眉眼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听见沈枝意的呼救声,他匆匆赶来,把她带回村子里面,并且帮她包扎了伤口。
村里面的孩子都有些排外,不喜欢他们这些在大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孩子,也没人愿意和沈枝意玩,所以那两个月的时间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江宇铎。
江宇铎不太喜欢说话,但做事非常细心,他带着沈枝意到山上散步,带她到小河里划船,带她到田野里放风筝,金色的麦浪几乎要把她淹没,怕她走丢,江宇铎便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那两个月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分别前一天,沈枝意哭着找到江宇铎,天真地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到大城市,但江宇铎只是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安慰她说未来一定会见面的。
沈枝意抽抽鼻子:“那你会忘记我吗?”
江宇铎:“当然不会。”
临走那天,沈枝意坐在大巴车上恋恋不舍地向外看,就在车子即将开走的时候,江宇铎匆匆赶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告诉她这是从庙里求来的,带在身上能保她平安。
眼看沈枝意又要哭,江宇铎揉了揉她的头:“照顾好自己呀。”
刚回盛阳的那段时间,沈枝意经常给他打电话,把自己遇见的事情讲给他听,江宇铎耐心地听着,然后鼓励她好好学习,遇到节日也会给她送上祝福。
沈枝意以为两个人很快就会重逢。
但是初二下学期,江宇铎却突然消失了,电话号码变成空号,音讯全无。
再往后的几年时光里,沈枝意变得越来越漂亮,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在年级里的追求者也逐渐多了起来。
但她谁都没有答应,因为她知道,那个少年已经住在她心里面了。
直到高一下半年,那是一节体育课,沈枝意和同学挽着手从操场回来,却在教学楼里遇见了一个转学生,沈枝意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眼前人就是江宇铎。
他个子蹿到了一米八,经过几年的沉淀,眉眼凌厉而舒展,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阳光将他的头发映成栗色,多了几分少年气。
沈枝意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和他打招呼,但他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什么话都没说,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起初沈枝意以为他只是忘了自己,一到课间便跑到他们班级门口找他,试图帮他回想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但直到后来,江宇铎冷着一张脸,语气极其不耐烦地问:“沈枝意,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那时候她才明白,江宇铎其实没有忘记,他只是不想理自己。
她渐渐不在把心思花在他身上,偶尔在走廊里撞见也会装作没看见,本以为两个人会就此形同陌路,但后来她在运动会上不小心摔倒,头部撞在台阶上,即将昏迷的时候,她隐约看见江宇铎从观众席上跳下来,神情紧张地冲向自己。
从医务室醒来后,她堵住江宇铎,问他是不是有一点喜欢自己。
江宇铎冷声说没有。
但沈枝意根本不相信,如果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奋不顾身地过来救她?
口是心非。
从那以后,沈枝意重拾信心,继续跟在江宇铎身后,哪怕他有时候说几句凶人的话,她也不在乎。
后来沈家父母知道了两个人的事情,严令禁止沈枝意和江宇铎来往,但沈枝意说什么都不肯,后来甚至闹到了学校那里,老师也来苦口婆心地教育她。
再后来,沈父给她办理了转学,将人强行送到崎源,断了两人的一切联系。
到平安夜的时候,他们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沈枝意从原来的同学那里听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于是私自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放学后搭上最快的顺风车,用一个多小时到了盛阳。
省实验有晚自习,放学的时间晚,沈枝意揣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一直在学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冷风把她牙齿吹得都直打颤,终于等到了他们放学。
但沈枝意万万没想到的是,和江宇铎一起出来的,还有他们年级的校花。
校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有说有笑,沈枝意突然觉得心口疼的厉害,连带着呼吸也要停止,她跑过去抓住江宇铎的胳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宇铎看见她后愣了几秒,转身让校花先回去,然后把沈枝意带到了一旁的奶茶店,给她点了一杯热的珍珠奶茶,让她拿着暖暖手。
沈枝意本以为他是心软了,垂着头想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还不等开口,江宇铎却淡淡道:“沈枝意。”
“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沈枝意盯着他的眼睛看,漆黑的眸子里再没了年少时候的那份温柔与纵容,剩下的只是厌恶。
她用力掐了掐手心,转身走出奶茶店,揣在口袋里的礼物被捏皱,带着哭腔的“再见”被吹散在寒冷当中。
回来的路上,她脑袋靠在车窗上,昏昏沉沉地想了很多。
几十公里的距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半个小时的等待。
他没有问自己这半年过得好不好,也没有问她等了这么久冷不冷,而是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沈枝意想到了那个穿着白T向自己跑来的少年,想到他说的那句“不会忘记”,想到小时候那些开心的时光,却唯独没有想通——
他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又为什么会这么厌恶自己。
……
酒馆里难得静谧。
宋静原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听完了这个故事,眼眶居然也跟着酸了起来,所有的感官都能与她感同身受。
“静原。”沈枝意伸手去开啤酒,眼睛肿的不像话,“你说,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啊?”
“他明明对我那么好,为什么就突然、突然讨厌我了呢?”
宋静原伸手抱了抱她:“枝枝,不要难过了,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的。”
她给自己也开了罐啤酒:“我陪你喝一点,等明天清醒过来,我们就把这些烦心事都忘记好吗?”
“好。”
酒馆里的灯光流离昏暗,这是宋静原第一次喝酒,她仰起头,凉酒顺着喉咙滑下去,有些苦也有些涩。
真是不明白那帮男生为什么会喜欢喝这个。
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像是在发泄什么,很快就有了醉意。
沈睿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赶到,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陈砚。
沈睿像是疯了一样,上去抢走沈枝意手里面的酒,脸色阴沉:“沈枝意你是不是疯了?放学偷偷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去找江宇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多着急?”
沈枝意心情本就差,被他一凶,情绪更加糟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淌,宋静原拿纸帮她擦,也跟着她一起哭:“沈睿,你不要说她。”
但沈睿根本听不进去劝,继续教育沈枝意:“你幼不幼稚啊?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江宇铎和你根本没可能,你真的了解他吗?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你的,你还去他身边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沈枝意被他说的心里不舒服,开始用拳头砸他,因为喝了酒,说话含糊不清的,“不了解我可以慢慢了解嘛,而且就算他、他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管。”
“我看你真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沈睿紧攥着拳头,“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你蠢不蠢啊。”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好自为之吧。”
“沈睿。”一旁的宋静原突然开口,手中的铝制易拉罐被她捏的微微变形,她垂着脑袋,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你不能这么说。”
“我说错了?”沈睿在气头上,也顾不上是谁,“那男生摆明了就是不喜欢她,她还一根筋地追着人家跑,不是蠢是什么?”
“好了,你先少说几句。”陈砚把沈睿往后拉了拉,等他情绪平稳下来后,让他带着沈枝意先回家,省的家里人不放心。
沈睿叫了辆车,把喝的烂醉的沈枝意背在身上,怕她冻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带她从酒馆里面离开。
酒馆重新陷入沉静,陈砚指了指桌上的空酒瓶,问宋静原:“你喝了多少?”
宋静原没理他。
陈砚皱了下眉,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却发现这人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睛里面打转,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白净的脸颊上多了两条泪痕,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
好像也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松了手:“宋静原,你怎么了?”
“陈砚。”宋静原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也觉得枝枝的做法很愚蠢吗?”
“这件事确实是沈枝意做的不对。”陈砚实事求是地分析,“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家人和朋友都会担心。”
“那你也和沈睿的想法一样,觉得在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对不对?”
女孩的声音在冬夜里浸了凉意,像是房檐下的冰柱,尖锐又脆弱。
陈砚的眸色沉了下来:“不然呢?”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不解,好像不明白这种问题有什么好纠结的。
然后“砰”的一声。
冰柱砸在了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是啊。”
宋静原慢慢垂下了头,喃喃自语,“是很傻。”
“宋静原?”陈砚在她身边坐下,“你说什么呢?”
宋静原没接话,她觉得眼前好像被人放了一台陈旧的胶片机,无数个场景在其中闪过。
她看见了初三那年冬天的跨年夜,她写完作业后打开手机,同班同学发了一视频状态,只因陈砚的身影在里面一闪而过,她便失了智一般地顶着风雪出门,跑着穿过大半个崎源才找到视频中的那个地方。
那晚的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广场上在播放周杰伦的《开不了口》,隔着人山人海,她终于找到了陈砚的背影,也记住了那句歌词“整颗心悬在半空,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看见了从前在一中的时候,她的座位在第二排,陈砚在最后一排,每次课间,她都会故意绕远从后门出去,偶尔和他擦肩而过,都能让她心口泛起波澜。
看见了数不清的夜晚,她坐在书桌前,在日记本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他的名字,把那些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话诉诸于笔下,隽秀干净的字迹,藏着少女最大的心事。
也看见了中考前夕,陈砚每天中午都会到篮球场上打篮球,她便放弃了午睡时间,带着复习材料来到楼顶的天台,一边复习一边偷偷看他。盛夏蝉鸣喧嚣,少年的身影张扬又轻狂,黑色球衣被风吹得飞扬,填补了她所有的心动。
有一次突然下起了阵雨,她没来得及躲,只能用复习材料挡在头上,浑身上下还是被淋了个遍,回到教室的时候发丝还在滴水,狼狈又好笑。
真的很傻吗?
可这都是她小心翼翼收集起来的回忆啊。
暗恋就像盛夏的急雨,看起来毫无预兆,但早已在心中翻涌了成千上万次。
第三十四章
窗外的雪下了又停, 街道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宋静原眉眼低压着,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酒劲与委屈混杂在一起, 眼眶很快就红了。
空气沉寂得可怕。
服务生拿着一个小礼盒过来,说是店里送给客人的圣诞节礼物。
陈砚接过礼物道了句谢,拆开盒子, 用了金箔包装的糖果, 上面还画了圣诞树的图案。
他拆了一颗, 递到宋静原面前:“吃不吃?”
宋静原摇了摇头,他便把糖扔进自己嘴里,几下咬碎, 发出清脆的嘎嘣声音。
柠檬味的, 有点酸。
“宋静原。”陈砚伸手去抬她的下巴, 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看见她脸上的泪痕,眉心皱了下, 淡声问,“你哭什么?”
刚刚喝了凉酒, 情绪又低落,宋静原的喉咙仿佛被人堵住, 根本说不出话, 只能支支吾吾地抽泣着,泪水不要钱似的往下砸, 还有几颗落在了陈砚的掌心。
他叹气, 粗粝的指腹在她薄薄的眼皮字上轻蹭, 泪珠被抚平, 很快又涌出新的。
“被欺负了?”陈砚声线放低,“还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宋静原的眼眸轻轻颤了下,心中的最脆弱的那层薄纸被捅破,积攒了几年的情绪都汹涌出来,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肩膀也跟着抖。
声音里染了哭腔,宋静原呜咽着说:“陈砚,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说我傻。
陈砚愣了下,心里突然冒了股火出来,自己本来是被沈睿拉着过来找人的,现在他好心询问她的情况,怎么又莫名其妙地被扣上欺负人的帽子了?
就因为他刚才回答那个问题?
可那特么是他随口答的啊。
舌尖用力抵了下上颚,下颌线紧绷,如墨的眼底压着,薄唇勾出一点冷淡的笑,想要破罐子破摔问问自己怎么就欺负她了,但下一秒,几颗滚烫的泪水接连又砸在他的手上,像是火山口喷出的熔岩,灼烧着他的皮肤。
那双红肿的眼睛紧接着闯进他的视线里。
……
陈砚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连带着那点火气也被灭的干干净净。
沉默两秒,他拧着眉头低下脖子,伸手继续去擦她的泪,声线低沉柔和,那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妥协——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特么怪我,你别哭了成吗?”
“我把我刚才的话都收回来。”陈砚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喜欢谁是自己的权利,一点都不傻。”
“别哭了。”陈砚的声音里沾了点颓败,“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宋静原闭了眼,决堤的泪水终于被一点点止住,橙黄色灯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影在白瓷地面上,两道影儿贴的很近。
沉静了五六分钟,宋静原咬了下唇,声音苍白无力:“陈砚。”
“嗯?”他扬眉,“怎么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烦我?”
“怎么这么问?”
她吸了吸鼻子,细声细气:“你不是……最讨厌女生哭吗?”
陈砚眼神一定,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珠沾了去:“不讨厌。”
“哦。”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原因,她尾音拉的很长,显得有些黏。
“回家吗?”陈砚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快十点了。
“不想回。”宋静原摇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又去叫他的名字,“陈砚。”
“嗯?”
“今天是平安夜。”
“所以呢?”
“所以——”她抓起一个易拉罐,用力将拉环拽开,有些迷糊地摇摇头,“你陪我喝点酒。”
陈砚:“……”
这姑娘什么毛病,发泄够了就开始喝酒。
“不陪。”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闲散,“你这酒量太差了。”
“谁说的?”宋静原不服气,仰头灌了口酒,“你、你不许小瞧我。”
陈砚是真拿她没辙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小瞧你,陪你喝行了不?”
“嗯。”宋静原用力点点头。
陈砚向服务生要了几瓶气泡水,趁小姑娘不注意的时候,把她手里的酒换成了气泡水,啤酒都堆在自己手边,宋静原醉的迷糊,倒也没发现端倪。
“陈砚。”她手肘撑着下巴,突然觉得喝醉也不是一件坏事,平时明明和陈砚多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思量,今天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肆无忌惮地和他闲聊了起来,“听同学说今晚有流星雨,写完作业后我就一个人坐车去了北山上的观光路,那里人好多……”
陈砚给自己重新开了罐酒,坐在她旁边听她念叨着,偶尔插话:“然后?看见了?”
“没。”小姑娘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在那傻站了半个多小时,结果什么都没看见,山上的风好大,吹得我直发抖,好在戴了你送给我的那条围巾,不然要被冻死了……”
目光扫到那条灰色围巾,陈砚扯了扯嘴角:“那你非要跑那里去干嘛?就为了看流星?许愿?”
“是呀。”宋静原抿了抿唇,脑袋埋得有些低,后来干脆偏头躺在桌子上,盯着他立体凌厉的侧脸看,“想许愿。”
“你有什么愿望啊?”
宋静原摸了摸头发:“不能告诉你。”
陈砚笑了声,没想到这人都醉成这样了,嘴还挺严。
“说出来就不灵了。”她补充。
“你很信这些?”陈砚语气闲散,指节拎起酒瓶喝了一口,喉结线性感突出,轮廓分明。
“也没有很相信。”宋静原压了下眼眸,她有些困了,眼皮忍不住打架,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流星总归是不多见的,万一真的能实现呢?”
“宋静原。”陈砚把她额前贴着的一缕碎发拨开,慢条斯理地说,“要不然我给你当流星?有什么愿望和我说说?”
女孩的侧颜很乖,像只安静缱绻的猫,陈砚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捏了下,笑:“我可比流星灵验多了。”-
冬夜寒气重,小酒馆打了烊,路边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人影在雪地上拉的很长。
两个人站在安静的街道上。
宋静原还没完全醒酒,走路摇摇晃晃的,陈砚扶着她胳膊,不小心触碰到她手背,凉的刺人。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我不要。”宋静原把外套推回他怀里,“我穿了羽绒服的。”
“那你手还这么凉?”
“我不冷。”宋静原又攥了攥掌心,“而且这样你会冻感冒的。”
“感冒?”他懒懒掀起眼皮,“老子上次感冒还是七岁。”
“……”
“哪那么多废话。”陈砚直接把自己那件黑色冲锋衣披在她身上,“让你穿你就穿着。”
“……”
“枝枝他们到家了吗?”
“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陈砚又帮她把围巾向上拉了拉,“怎么不关心关心你自己呢?”
宋静原低着头不说话,乖乖听他教训。
雪粒被风吹的在天上飞舞着,落在脸上融化成水,凉丝丝的。
“去哪?”陈砚偏头问她,“送你回家?”
宋静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刻摇头。
陈砚哼笑:“你这什么意思?到底回不回?”
“现在不能回。”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想把酒味带回家里。”
“现在不想带着酒味回家了?”陈砚不耐烦地啧了声,“那你喝酒的时候想什么了?”
“……”
“那怎么办?”风越刮越大,枯树枝被吹的哗哗作响,气温被冰冻了似的不断下降着,陈砚抬眼向对面扫,街上的小店基本都已经关门了。
“没事。”宋静原说话慢慢吞吞地,“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在街上散会步。”
陈砚轻嗤一声:“宋静原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大晚上的我把你一姑娘扔大街上?等着半夜流浪狗过来叼你?”
“……”
“流浪狗才不会叼我呢。”
“是。”他用气音嗤笑,“流浪狗都嫌吃不饱。”
“……”
“那……”宋静原抿了抿嘴唇:“我家附近有个小网吧,那里有位置,我去那里待会。”
陈砚拿出手机随便搜索了下,发现她说的那家网吧在莱河街后边,不仅地方偏远,周围治安环境也差,室内条件更是恶劣,连个空调都没有,每个座位上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椅子。
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儿。
“这什么破地方?”他不耐烦地挑挑眉毛,“不许去。”
“那里可以的。”宋静原小声说,“我以前在那里待过几次,老板人其实很好。”
那时候吴雅芳和宋泓明还在冷战期,有一次吴雅芳到外地办事,宋静原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钥匙丢了,借了邻居的电话给宋泓明打,但是一直没有人接通,最后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拿着不多的零花钱到楼下找了个网吧,最开始老板还不同意,她解释了好半天才勉强放她进去,在一片嘈杂的游戏背景音中写作业。
有时候两个人在家吵得厉害,家具桌子都被掀到一旁,她也会到那里暂时躲躲,去的次数多了,老板对她眼熟起来,偶尔还会给她一些小零食吃。
想到那些不好的经历,宋静原不受控制地抖了下眼。
忽然一辆出租车在身旁停下,宋静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塞进车里,陈砚关上车门,低声和司机报了个地方。
宋静原没听清,偏头问他:“我们要去哪啊?”
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去了就知道。”
宋静原没再多问。
她坐在他身旁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看见那张板着的脸,最后又把话咽了下去。
还是不要惹他比较好。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浑河北路停下。
宋静原愣了愣,没想到陈砚会直接把自己带到家里来。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宋静原缩了缩手,“大晚上的,不方便。”
陈砚哼笑一声:“怕我欺负你啊?”
“……不是。”
“那你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待着了。”
“还是说你对我有意见,现在宁可睡大街去网吧也不来我家?”
“……”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宋静原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陈砚在口袋里找到钥匙开门,不等进去,扭头对宋静原说:“你先在这等会。”
“里面烟味大。”
宋静原点点头,站在原地等他。
陈砚进门开了灯,将房间里的空调打开,温度调高,又将沙发上散着得衣服收拾起来,等到房间里面的烟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出来喊人。
周遭的寒气被驱散,宋静原换上拖鞋进门,陈砚让她随便在沙发上歇着。
宋静原道了句谢。
陈砚点了下头,转身去了楼上。
宋静原把外套脱掉,叠好放在一旁,抬头打量着客厅,和她前几次来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房内的温度很高,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冷清感。
一个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陈砚不会觉得孤独吗?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住?
……
胡思乱想了好多问题。
一阵脚步声传进耳朵里,陈砚换了身衣服从台阶往下走,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发丝往下滴着水,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气味。
他去厨房给宋静原接了杯热水,玻璃杯与大理石茶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眼睫毛上蒙了层水汽。
沉寂数秒。
“宋静原。”陈砚突然喊她。
“嗯?”宋静原抬眸,他靠在对面的沙发上,长腿随意伸着,手里拿这个银色火机把玩,发出有规律的“啪嗒”声,神情懒散随意。
“你问在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不是很蠢——”陈砚顿了下,尾音咬的很重,红色火焰从虎口窜出来,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你有喜欢的人?”
第三十五章
纤长的睫毛抖了一抖。
白净的指尖捏在杯壁上, 逼出一点血色。
宋静原眼中划过一丝慌张,她下意识地摇头否认,声音里却多了分心虚:“没有。”
“没有?”火机“啪嗒”一声又被扣上, 陈砚的目光依旧在她身上, 眸色漆黑不见底,“那你怎么对这个问题这么在意?”
唇内的细肉被咬的生疼,为了让他相信自己, 宋静原掐着手心和他对视:“我就是替枝枝感到难过, 不忍心看你们这么说她。”
陈砚“哦”了声:“没了?”
宋静原摇头:“没了。”
陈砚倒也没再多问, 沉默数秒,那双红肿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还有她湿哒哒的哭腔。
躁意从心底漫出来。
见他不说话, 宋静原心里反而没底, 手指不安地揪着身下的沙发垫子, 试探地开口:“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砚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里, 仍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闲散地扯扯嘴角, “就是想提醒你,以后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 这种总让你哭的不能要。”
“啊……”尾音被吞掉,宋静原缓缓压下眼睫, 声音极轻, “那你呢?”
但这句话还是被陈砚捕捉到了,他笑:“我这种更不行了, 没在外面听过我的坏话?”
“……”
干净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晦涩。
“叮”的一声, 宋静原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她掏出来看, 一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又是宋泓明。
宋泓明让她给自己转一千块钱过去。
自从艺术节那天在后台开始,宋泓明已经陆续找过她两三次了。
前几次都是让她转几十块钱,最多也是一百块,宋静原也不想他惹是生非,便按照他的意思转了过去。
没想到今天直接变成了一千块。
眉心皱起,宋静原这次没再依着他的心意,打字回复说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知道他肯定会发很多难听的话过来,索性开了消息免打扰,省的她心烦。
“出什么事了?”陈砚瞥见她神情不对,撩起眼问她。
“没有。”宋静原将手机收回口袋,摇摇头,“没事。”
“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宋静原抿了抿嘴唇,“我觉得我清醒得差不多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行。”陈砚也没打算多留她,起身换衣服,“那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就好。”
陈砚扫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太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宋静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没在多争执。
她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衣服,长款羽绒服在空中抖开,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卡片从兜里掉了出去。
宋静原一怔。
那是她之前准备送给陈砚的贺卡,被她放在口袋里忘拿出去了。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掉出来了。
她急忙蹲下身子去捡,但却被陈砚抢了先。
“陈砚。”她窘迫地开口,“还给我。”
“贺卡啊?”陈砚扬眉,“给我的?”
“……不是。”宋静原伸手要抢,但陈砚已经看见上面的字了。
“平安夜快乐。”他尾音咬的极轻,语调轻松,“致CY。”
“还说不是给我的?”
“我又没说cy就是你。”宋静原替自己辩驳。
“那你说说是谁?”
“……”
“你不认识。”
陈砚哼笑一声,显然是不信她的话:“为什么不给我?”
宋静原脸羞红一片,咬了咬牙:“忘记了。”
“真当我这么好骗?”
“……”
“你又不会喜欢这种礼物。”宋静原垂着头,绯红已经从脸颊蔓延到她纤细的脖颈上,索性实话实说,“所以就没送。”
“你不送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陈砚轻嗤一声,然后把贺卡塞进了口袋里面,“礼物我收了,你想要什么回礼?”
“我不要。”她慢慢吞吞地摇头。
你能收下我的礼物就已经让我很开心了。
“那先欠着。”薄唇挑起个弧度,“下次给你补上。”
“好。”
平安夜的夜晚格外宁静。
枯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被风吹落,黢黑的夜空上挂了一轮清冷的月亮,像是一粒碎石。
宋静原跟在陈砚身后,那件黑色冲锋衣又被披在了她的身上。
“送到这就可以了。”宋静原低着头,“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
陈砚单手插着兜,配合着她可以放慢步伐,神情懒洋洋的:“彻底醒酒了?”
“醒了。”
“要是头疼的话回去可以找点药吃。”
宋静原点头说好,安安静静和他道别,转身往楼道里面走。
还没等走出几步,他突然开口叫她。
“宋静原。”
“嗯?”她转过身呆呆地看他。
陈砚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高楼的阴影当中,身形挺拔而劲瘦,他撩起眼皮,语气漫不经心的:“平安夜快乐。”-
圣诞节过去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校园里总是充斥着读书声与嬉闹声,疲惫与轻松交杂在一起。
周一的时候,沈枝意请了病假,周二才来上课。
前后不过才三天的功夫,她好像憔悴了许多,眼皮子恹恹地耷着,眼睑下一圈乌青,再没了之前那股子活泼。
下课的时候,她拿着透明胶带对着一对碎纸屑发呆,宋静原凑过去看了看,这是她很久之前就画好的那副风景图,不知道为什么被撕坏了。
她又猛然想起来,沈枝意之前和自己解释自己名字出处的时候,提起过那两句诗是另外一个人告诉她的,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就是江宇铎。
这副画应该是送给他的吧。
“枝枝。”宋静原推了推她胳膊,“别看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想动。”沈枝意淡声,“我想在教室坐会。”
宋静原不太放心她:“枝枝,你还好吗?”
“好呀。”她笑得有些牵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个男生?”
“别和我逞强了。”宋静原心疼她,“我能理解你。”
说完这句话,沈枝意突然好像被戳中了泪腺,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静、静原,我还是没想通。”
“这不是你的错。”宋静原轻轻拍她的背,“别和自己过不去了,无论怎样,都要振作起来,好好生活。”
“都会过去的。”
沈枝意眼眶湿漉漉的,她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忽然起来问:“静原,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
宋静原愣了愣:“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别看我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而且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藏得住啊?”
宋静原咬着下唇没接话。
是啊,喜欢一个人根本藏不住。
即便你克制住了告白的冲动,也克制不住跟随他的眼神。
“还有那天在酒馆,你跟着我一起哭。”沈枝意摸了摸她的头发,“静原,你一定喜欢得很辛苦吧?”
“我……”
“你说你喜欢他什么呢?”沈枝意托着下巴问她。
喜欢上陈砚那种人,就好像是喜欢上了一阵风。
他自由随性,只把恋爱当作消遣,随便一吹便能在女孩的世界里掀起兵荒马乱,但是根本没有人能抓住他。
和他在一起,结局是注定的。
但沈枝意想了很久,忽然笑了笑:“也对,喜欢一个人需要这么多理由啊。”
“我自己都说不出来喜欢江宇铎什么,他明明对我那么冷漠,可我还是一头心思地扎在他身上,像是让人下了蛊一样。”
“静原。”沈枝意看着她,“你是我的好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宋静原动了动唇:“我也一样。”-
后面几天,宋静原几乎整天和沈枝意在一起待着,课间的时候带着她到校园里乱逛,尽力让她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她们偶尔会在食堂遇见沈睿和陈砚,沈睿虽然那天对沈枝意说的话狠了点,但到底也是为她好,两个人都没计较这些事情,继续在一起拌嘴抬杠。
沈枝意还经常找借口给她和陈砚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很快就到了12月31日。
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
老王一早就告诉他们元旦要放三天假,还不等放学,大家已经在七嘴八舌讨论跨年夜该怎么过了。
宋静原起身去英语办公室,照旧把做好的竞赛卷子拿给英语老师看。
路辞当然也在。
“你们两个最近的进步很大。”老李满意地笑笑,“把现在的水平保持下去,肯定能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宋静原点头和老师道谢,然后一个人快步从办公室里面出来。
“宋静原。”
路辞在身后喊她。
宋静原犹豫几秒还是停了脚,转身:“什么事?”
“今天是跨年夜。”路辞顿了顿,“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宋静原一怔:“没有。”
“我这里有两张游乐园的门票。”路辞神情有些不自然,“你有……”
话还没说完,宋静原出声打断。
“不好意思,我不会去的。”
“静原。”路辞眉头皱着,看起来有点紧张,“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宋静原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她礼貌地扯了扯嘴角,语气疏离:“我想你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为什么急着拒绝我?”路辞不解,“我真的很差劲吗?”
“还是说——你喜欢陈砚?”
宋静原睫毛微颤:“和他没有关系,路辞,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朋友看待。”
但路辞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双拳紧攥着,声音中有一丝罕见的失控:“你真的了解陈砚吗?我劝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他姑姑……”
“路辞。”她的嗓音很平静。
“陈砚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去了解的,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背后评价他人的权利。”
“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静原抱着书本回了班,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路辞的事情。
沈枝意凑过来问她:“静原,晚上沈睿找我一起跨年,你去不去?”
她故意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嘟囔:“某人也会去哦。”
宋静原脸上顿时多了层绯红,在她胳膊上拍了下:“枝枝!”
“不拿你开玩笑。”沈枝意知道她不禁逗,“你就去嘛,反正元旦的作业也不多,就当放松一下了?”
宋静原思考片刻点点头:“但是我可能要晚点去,我先回家陪奶奶待一会。”
沈枝意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学后,宋静原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忽然在校门口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辞从学校出来后,直接奔向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宋静原对这些车并不了解,但是直觉告诉她这车价格很贵。
并且从平时和路辞相处来看,他家庭条件确实优渥。
一个中年女人从车上下来,接过路辞的书包,宋静原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直到她路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传进她耳朵里面,让她脚步一顿。
她听到路辞恶狠狠地提到了陈姝凡的名字。
陈姝凡。
那个她在陈砚家的照片上见过多次的女人。
第三十六章
那辆车很快消失在宋静原的视线当中, 两个人的对话声也逐渐消失。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沙发上看电视。
今天晚上的温度并不是很低,小区里面挂了彩灯, 还在树上挂了几个红色的灯笼, 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宋静原手托着下巴坐在窗边,扭头提议:“奶奶,我陪你下去散散步吧。”
“好啊。”奶奶笑了笑, “不过可要多穿点。”
两个人换好棉衣, 一起下楼。
楼下的小亭子里有几个老人在打牌, 小孩子们拿着摔炮和小烟花追逐打闹,宋静原挽着老人的胳膊:“奶奶,等过一段时间天气暖和了, 我就多陪你下来走走。”
“不用总陪着我。”老人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 “年纪轻轻的, 总和我一老太太呆一起干什么。”
“可是我喜欢和奶奶待在一起啊。”
“那奶奶可得好好活着, 争取多陪你几年。”
宋静原眨了下眼,听见奶奶这句话, 莫名有些难过。
两个人一直从小区逛到了莱河街,晚上有不少小商贩出来摆摊, 一路走下来,宋静原手里多了两三个塑料袋, 挑的都是奶奶爱吃的东西。
“你也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啊。”
“奶奶喜欢吃的就是我喜欢的。”她笑得弯眼。
回家后, 宋静原把买回来的东西收好,外面传来烟花的声音, 兜里的口袋响了下, 是沈枝意发过来的。
【枝枝:静原你好了没?】
【Y:还要再等一下。】
“静原。”奶奶从她身后过来, “是不是有同学找你玩啊?”
宋静原点点头:“嗯。”
“那你快去吧。”老人笑呵呵往她嘴里塞了块饼干, “别总不合群。”
“好。”
宋静原换好衣服,给沈枝意发消息。
【Y:我出门了,我们去哪?】
沈枝意发过来一条位置信息,是崎高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宋静原回了个“ok”的小表情,怕让他们等的太久,在家门口上了辆公交车。
从公交车下来后,她一路小跑着去了烤肉店,远远便看见了陈砚的身影。
他身形挺拔昂然地站在昏黄路灯的旁边,上身一件灰黑色夹克外套,肩线平直且流畅,骨感分明的指节间夹了根半燃的烟,一截带着红光的烟灰扑簌簌落在地上,眉眼低垂,仍旧是那股玩世不恭的散漫劲。
宋静原愣了会,然后跑到他身边。
陈砚抬头瞥见是她,转手把烟掐灭,声音有点哑:“怎么过来的?”
“公交车。”
陈砚点了下头:“进去吧。”
宋静原愣了愣:“沈睿他们呢?”
陈砚把门推开,让她先进:“刚才他发消息说,他和沈枝意被家里叫去聚餐了,来不了。”
宋静原:“……?”
于此同时,叮咚几声,几条新的消息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枝枝:静原,不用谢我。】
【枝枝:都说检验一个男生对你有没有感觉,就让他带你去吃烤肉,如果他只顾着自己吃,就说明他这人不行,要是他一直帮你弄,就说明有戏。】
【枝枝:我贴心吧,嘻嘻。】
……
她低头按了个小狗苦笑的表情。
“吃什么?”陈砚直接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自己选。”
宋静原低头对着菜单发了半天呆,觉得自己的选择恐惧症又犯了。
陈砚就坐在她对面,时不时看下手机,倒是有耐心,一句也没催她。
宋静原最后在上面胡乱勾了几个,淡声:“我选好了。”
陈砚撩起眼皮看了眼,低低哼笑:“选半天就选了这么几个?”
“选多了吃不完。”宋静原抿抿唇。
回家的时候她已经陪着奶奶吃些东西了,现在是真的不太饿,加上对面坐的人是陈砚,胃口又要小上几分。
“多吃点。”陈砚拿起笔又在上面添了点东西,“长长肉。”
……
菜品很快就被人送过来,如沈枝意所说,陈砚基本上没动筷子,一直拿着夹子往烤盘上放肉,然后再把烤好的东西直接送到宋静原盘子里。
动作一气呵成,没过多久,宋静原面前的瓷碗里就堆了不少烤好的肉。
沈枝意还偷偷发消息打探她:【怎么样了?】
宋静原偷偷拍了张照片。
【Y:都进我碗里了。】
【枝枝:哇!进展不错!我不打扰你们了!】
……
两个人沉默得吃了大半顿,宋静原咽了下口水:“陈砚。”
“嗯?”男生挑眉看她,神情懒散。
“你自己怎么不吃啊?”
“我不饿。”他扯了下嘴角,“你吃。”
“我饱了。”
“这才吃了多少啊?”陈砚哼笑一声,“这么好养活?”
……
“我真的饱了。”宋静原鼓了鼓嘴,睁着圆眼看他,唇边一对梨涡时隐时现,显得有些无辜。
“行。”陈砚被她这副样子逗得笑了下,起身付钱,两个人从烤肉店出来。
“去哪?”陈砚偏头问。
“你今晚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陈砚淡声,“送你回家,然后回家呆着。”
宋静原想起陈砚家里那栋有点冷清的别墅,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里面跨年,心里有些不好受:“要不我们一起去转转?”
“都行,想去哪?”
“中央广场吧。”宋静原想了会,“每年跨年夜都有人在那里放烟花,很热闹的。”
陈砚点头,中央广场离这边的距离有些远,他们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过去。
跨年夜出来的人多,街上比平时拥堵,二十分钟才开到。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广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入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宋静原不想跟着人群挤,提议在外面走走,反正在哪都能看见烟花。
陈砚都依着她来,他们慢慢跟着人群瞎走,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附近,追着跑的时候不注意,往宋静原这个方向撞,陈砚及时出手拉了他一把,这才躲开。
宋静原脸倏得红了,小声和他道谢。
她攥了攥手心,后知后觉,刚才陈砚手掌碰到她手腕的时候,他皮肤的温度很低。
也是,这人冬天也不知道穿件棉服,不冷才怪呢。
广场外面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子,红薯的香味在空中飘散,宋静原眨了眨眼,忽然转身对陈砚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陈砚没多想,懒懒嗯了句,低头一边按着手机一边等她。
买烤红薯的人很多,宋静原在人群中等着排队,陈砚在原地站了几分钟见人还没回来,蹙了蹙眉,见人还没回来,抬脚去找。
好不容易排到她,宋静原付过钱,转过身却看见陈砚。
“在干嘛?”陈砚挑眉。
宋静原把那份烤红薯捧到他面前,热腾腾的白气在空气中散开,陈砚笑了下:“刚才不是说吃饱了?”
“我不饿呀。”宋静原摇头,“是买给你的。”
“嗯?我也不饿。”
宋静原直接红薯塞进他手里,暖意顺着手心蔓延开:“给你暖手。”
陈砚愣了愣。
他垂下眼,小姑娘穿着素净的杏色羽绒服,灰色围巾衬得她脸很小,唇边两个梨涡非常可爱,睫毛纤长而卷翘,一对杏眼很亮。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挠了下。
“谢谢。”陈砚笑了下,喉结滑动。
“不客气。”宋静原弯了弯唇,低下头跟在他身边散步,今晚广场上播放的是邓紫棋的《我的秘密》——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忽远又忽近
你明明不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很亲
有一种感觉我想说明
我心里的秘密是你给的甜蜜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点点靠近
是不是你对我也有一种特殊感情
宋静原悄悄偏头看他,少年五官生的非常好看,广场上的暖光打在他身上,鼻梁高挺,侧脸凌厉分明,像是副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心跳不自觉加速,宋静原掐了掐手心,又听见了歌词的后两句——
“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心里的秘密,是我好像喜欢了你。”
*
烟花秀在半个小时后,一簇簇彩色的光芒划破原本宁静的天空,留下丝丝金色的烟雾,在一瞬间的灿烂后,又似流星般坠落人间。
循环往复。
宋静原停下脚步,盯着天空看,眼睛像是藏了星星一样,最后她又拿出手机,将眼前的绚烂全部拍下来。
陈砚站在她身旁:“很喜欢?”
“喜欢啊。”小姑娘轻柔的嗓音几乎要被烟火声淹没,“只有节日的时候才能看见烟花,而且这些美好的瞬间如果不被记录下来的话,总觉得有点可惜。”
“光看多没趣啊。”陈砚突然扬了下嘴角,笑得痞坏,“带你玩点有意思的?”
宋静原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什么?”
“跟我走。”
宋静原受蛊惑地跟上他的脚步,陈砚在路边找了家小商店,在里面买了半袋花炮,然后带她去了广场后的一片空地。
陈砚把花炮丢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火机,炽红的火苗从他虎口里窜出来,他朝宋静原抬了抬下巴:“试试?”
宋静原捏了捏衣角,小声道:“我不敢。”
“怕什么?”他吊儿郎当地笑了笑,“爷在旁边陪着呢,还能伤着你不成?”
“……”
宋静原挪着步子到他身边,陈砚把火机塞进她手里,两个人一起蹲在花炮旁边,陈砚就在后面握着她的手,淡淡的薄荷气味在两个人之间发酵蔓延。
宋静原心口紧了紧,小心翼翼将导火索点燃,不等她反应过来,又被陈砚牵着跑开。
烟火在天空中绽开。
剩下的烟花都是陈砚一个人放的,见小姑娘胆子是真的小,便嘱咐她在远处看着,自己就蹲在台阶旁一个又一个地放给她看。
宋静原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看过最有意义的一次烟花。
因为是陈砚放给她的。
等到最后一束烟花坠落后她才回过神,一片黑暗里却不见陈砚的身影。
她怔了几秒,刚准备开口喊她,一道慵懒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
“这儿呢。”
宋静原回过头,只见陈砚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支仙女棒,他拿出火机将仙女棒点燃,橙红的星火映在他的眉眼上,添了几分柔和。
“伸手。”陈砚说。
宋静原乖乖伸出手,陈砚把仙女棒放到她手里,眉眼神色间皆是懒散:“这玩意儿能许愿吗?”
“啊?”宋静原愣了下。
“那天不是说想对着流星许愿?”陈砚抬了抬眉毛,“拿这个冒充一下行不?”
宋静原的心跳好快,全身上下都燥热起来,她用力咬了下唇内的细肉,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朝他弯眼笑:“行。”
“那你许愿吧。”
“我希望……”宋静原顿了顿,忽然问他,“陈砚,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陈砚怔了下,无所谓地哼笑:“我能有什么愿望。”
宋静原思考几秒,神情认真:“我许愿陈砚能天天开心。”
不等陈砚反应过来,她又仰头去看他,轻声道:“陈砚,新年快乐。”
*
宋静原又想起了两年前。
两年前的跨年夜,她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看一眼他的背影。
这一次,终于能亲口对你说出那句——
新年快乐。
第三十七章
陈砚顿了下。
远处的烟火表演已经结束, 周遭的万物都归于沉寂,在仙女棒的微弱火光中,他们能看清的只有彼此的面孔。
仿佛是黑暗中两个相互取暖的人。
“快乐啊。”他懒散地哼笑了一声, 眉毛微微上挑着, 看起来心情很好,“你都许愿了,我不得给点面子?”
宋静原脸有些烫, 她别开眼, 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不给自己许个愿?”陈砚问她。
宋静原摇摇头:“不啦, 我不贪心。”
“而且这烟花棒都要燃尽了。”
“再许一个。”
陈砚这么说着,伸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仙女棒。
宋静原怔了怔:“你……”
“这次真是最后一根了啊。”陈砚拇指扣动火机,火苗“咻”得窜出来, 星星点点的金色火丝散出来。
宋静原闭了眼, 在心底许下一个愿望——
希望陈砚能在她身边久一点。
“这次不说出来了?”
“不了。”宋静原抿抿唇。
陈砚从胸腔里震出点坏笑:“敢情刚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啊?”
“……”
“才不是。”她小声嘟囔。
燃尽的烟花爆竹都被送进垃圾桶里, 陈砚看了下时间:“送你回去吧, 挺晚了。”
宋静原点头说好。
街道两旁还是有很多在放烟花的人,灼热的火星在空中乱飞, 陈砚让宋静原走在里侧,省的大街上乱跑的小孩子撞到她身上。
跨年夜到处都充斥着喜庆的气氛。
走到楼下, 陈砚朝她扬扬下巴:“上去吧。”
宋静原挥手和他道别,在单元楼道的窗前停了脚, 陈砚还没走, 影子被路灯拉的好长,风轻轻带起他的衣角, 好像与周围的喧嚣全部都隔离开。
再看一眼, 还是好心动-
陈砚一向是对这种节日没什么感觉的。
七八岁的时候, 陈姝凡总喜欢热闹, 各种节日都要带着他出去玩,后来出了事,这些节日便没了意义,嫌外面街景太过吵闹,他就一个人闷在家里睡觉打游戏,偶尔被沈睿他们叫出去喝酒,也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但今晚居然过得还不错。
心情好的时候人的兴致总归要高一点,陈砚从小区出来后没急着回家,抬手点了跟烟,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偶尔遇见几个放烟花的,还会停下脚凑热闹。
距离零点越来越近,陈砚走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高档会所,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驶过,最后停在他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陈砚瞥见里面的人,第一反应是不想理,刚准备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陈砚。”
陈政皱了皱眉头,语气非常不满:“元旦也不知道回家一趟?”
陈砚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显然是没把他当回事,淡声:“那也能叫家?”
“怎么不叫?”陈政厉声道,“前一段时间听说你没去上课?”
陈砚没什么耐心,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
“你怎么和我说话呢?我是你爸!”陈政火气窜了上来,“都是你姑姑给你养成这一身的臭毛病,不成体统!”
陈砚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眉眼中生发出一股戾气:“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你真以为她是真心对你好的?”陈政话说得很难听,“还不是想利用你,在你爷爷那里分家产,后来又爆出那些事……”
“陈政。”陈砚勃然大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隔着车门便要去揪住男人的衣领,恨不得直接从车上拽下来,“你没资格在这数落我姑姑的不是。”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那个噩梦。
反反复复,这么多年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了。
但每次醒来还是会一身虚汗,整个人好像溺毙在深海当中。
没人能救他上来-
元旦假期结束,高二年级正式进入期末复习阶段。
各科老师都不约而同地把作业翻了倍,随堂检测每天都有,恨不得将他们压得喘不上气来。
宋静原一边复习考试一边应对竞赛的事情,偶尔还会帮着沈枝意她们梳理知识点,每天忙得沾床就睡,基本没有时间去想陈砚。
临近考试的那几天,一波冷空气在崎源降临,周围不少人都染了风寒,奶奶也不幸中招。
老年人的抵抗力本身就会差一些,再加上她原本就有咳嗽的毛病,感冒后更是浑身难受,有时候晚上咳得甚至睡不着觉,头也隐隐作痛,宋静原实在放心不下,坚持好久才说服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静原。”奶奶忧心忡忡地坐在诊室外面,“我都说了这就是一个小感冒,不碍事的,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
“还是检查一下吧。”宋静原抿唇,“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等着检查报告结果出来的时候,奶奶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宋静原让她在这里坐着等一会,自己去楼下的商店买瓶水给她润嗓子。
医院的走廊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家属的交谈声、争吵声和哭闹声不时传来,宋静原靠在墙壁上等着电梯下来,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奶奶不要出什么问题。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脚步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两个人的交谈声,其中那道男声清冷又带着几分恨意。
“我一定要让他们家付出代价的。”
她从电梯间探出头来。
路辞跟在一个中年女人身后,身上随意套了件黑色棉服,头发凌乱,两颊凹陷下去,看起来非常憔悴。
那个女人,则是那天她在学校门口见到的,来接路辞放学的那一个。
应该是他妈妈。
女人神情严肃,同时也带着几分疲态,她叹了口气,路辞便上去扶住她的胳膊,告诉她也许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糟糕。
宋静原撤回脚,没再多看。
学校最近也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八卦,说文科班的学霸路辞,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来上课了,听说是家里出了事。
也有人说是他父母关系不和,正在闹离婚,结果一方生病进了医院。
……
学校本就是容易滋生谣言的地方,再加上期末压力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根本没什么可信度而言。
宋静原很少听这些。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宋静原进到电梯里面,按下一层。
来商店买东西的家属很多,宋静原排了十多分钟的队才付上款。
怕奶奶等得太久会着急,她一路跑着回去,在电梯即将关门的时候按下按钮,金属门缓缓打开,瞥见里面的人,她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
路辞在里面。
宋静原抿了下唇,想等下一趟,但路辞却先开了口。
“去几楼?”
“……”宋静原蹙了下眉,“我等下一趟吧。”
但路辞好像铁了心要等她一样,她不进来,他便在里面按着开门的按钮不松手,宋静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三楼。”
她站在电梯的角落里,低头对着手中的水瓶发呆,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只想着赶快从电梯里出去。
“你生病了?”路辞盯着她看了会,开口问。
“没有。”她低声答,“陪我奶奶检查身体。”
“结果怎么样?”
“还在等。”
“那祝你奶奶一切都好。”
“……谢谢。”
出于礼貌,宋静原回问:“你呢?生病了?”
“没有。”路辞无力的扯扯嘴角,“是我爸爸。”
“哦。”宋静原点点头,不自觉又想起了学校里面的那些流言。
“那也祝你爸爸早日康复。”她干巴巴道。
“静原,其实我爸爸是……”
路辞话只说了一半,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宋静原一刻也没有多停留,说了句“先走了”后立刻从电梯里面出去-
今年春节来得早,期末考试定在一月上旬。
教学楼里有几个教室正在维修,考场不够用,从前都是按照成绩划分考场,这次则是随机划分的。
宋静原背着书包提前去了自己的考场,摊开书本在座位上安静地复习,突然椅子被身后人用力踹了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整个人斜斜地歪出去。
她把椅子重新摆回原位,回头扫了眼,身后坐着的是个穿着黑色印花卫衣的男生,留着寸头,是她没见过的面孔。
“有事吗同学?”宋静原皱了皱眉。
“你就是那个理科班的学霸?”男生朝她挑了个眉。
她冷声回答:“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行。”男生怂了下肩膀,桌子继续往前推,“一会考试的时候,让我抄抄呗。”
宋静原没理。
“和你说话呢。”男生伸手去拍她的肩膀,“也不多,就让我看看数学和物理就好,事成后请你吃饭。”
“我不会帮你的。”宋静原背对着他回答。
“别这么死板啊。”男生又要伸手去拍她,不等碰到她肩膀,猛地发出一声惨叫,缓了两三秒,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低低的咒骂。
“草,谁?”
宋静原扭过头,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当中,他神情淡倦又冷漠,还像是没睡醒,单手掰着男生的手腕,用力向后扭折。
“干什么呢?”陈砚轻笑一声,“在考场也不知道老实点?”
“老子又没和你说话。”男生语气烦躁,“你特么瞎管什么闲事?”
陈砚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另一只手虎口扣在男生脖子上,用力按在桌面上,皮肤与粗糙的桌面摩擦出火辣辣的疼。
“老子今天还就管了。”陈砚轻笑一声,“你能怎么着?”
男生疼的龇牙咧嘴,不得不服软:“得,我不碰她了行吗?”
陈砚松了手,撩起眼皮横她:“少骚扰她。”
宋静原没想到他也会在这个考场,一时有些错愕,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陈砚瞅着她这副呆呆的样子乐了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你也在这个考场?”
“怎么?”陈砚耷下眼,“不让啊?”
……
“这么霸道?”
……
“没有不让。”
“行了。”陈砚哼笑一声,转身拉开她斜前方的椅子,“好好考你的试,不影响你。”
考试一共进行了两天,期末考试是六市联考,题目比往常要难很多,每科都有没答完卷的情况。宋静原心态倒是平和,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道题目,还能剩下些检查的时间。
陈砚虽然就坐在她旁边,但他在一般开考半个多小时就交卷了,要么就是在考场睡觉,两人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最后一科的收卷铃声响起,高二上学期也正式结束,所有学生要先回到自己的班级收拾东西,教室里面一阵哀嚎一阵欢呼,有人为自己的考试成绩发愁,有人则为即将到来的寒假而欢呼。
宋静原把要用的书都塞进书包里,出去却看见陈砚靠在自己班级门口的墙上,外套夹克松松垮垮地敞着,书包单边搭在肩膀上,狭长凌厉的眼刚好落在她身上,漆黑不见底。
周围路过的学生都在暗自咂舌讨论,猜不透陈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好奇他是过来找谁的。
“一起走?”陈砚耸了下肩膀,抬脚走到她身边问。
宋静原怔了几秒,显然也是没料到陈砚会来找她:“好”
两个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今天的风格外干冷,刮在脸上生疼,宋静原把衣领向上拽了拽,小半个下巴被挡住。
“寒假准备干什么?”
她想了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写作业。”
陈砚笑:“不愧是好学生,还要去兼职吗?”
“应该要的。”
“一起去吃个晚饭?”
“好。”
两个人往莱河街那个方向走,放学时间街道上的车总要多一些,他们站在路口等着红灯过去,就在这个时候,路辞从后面冲过来,径直堵在陈砚面前,他脸色阴沉,眼底晦暗不明。
陈砚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路辞抬手抓住陈砚的肩膀,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都是你姑姑,毁了我们家。”
第三十八章
“你说什么?”陈砚抬眼, 语气冰冷到极点。
“要是没有你姑姑这个小三?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爸爸怎么会在医院里?”路辞眼底发红,面目狰狞,他揪着陈砚的衣领, “还有你, 这一切你也脱不了关系!”
信息量过大,宋静原脑子一片混沌。
小三。
姑姑。
还有她之前从路辞口中听到的陈姝凡。
原来那个在陈砚家看到过多次照片的女人是他的姑姑。
但是她怎么也无法把那个面相温柔的女人和“小三”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不等她进一步细想,陈砚已经出拳砸在了路辞的太阳穴上, 瞬间留下一道显眼的红色印记, 他拽着路辞的衣领, 将人推倒在地,眼睛微眯,语气狠恶:“听说路兴安最近状况不太好?”
然后他一字一句道:“那都是他的报应, 他就该给我姑姑偿命。”
“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吗?”路辞和他扭打在一起, 音量罕见得高, “如果没有你事情会发生成那样吗?你姑姑会出事吗?”
“你给我闭嘴。”陈砚一下又一下地将拳头抡在他的身上, 两个人打得太凶,过往的路人根本不敢拉架。
“陈砚!”宋静原跑过去拉他, “别打了。”
但是陈砚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加上他情绪激动, 像是头失去了理智的怪兽,根本顾及不上她, 胳膊用力一甩, 宋静原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到地上。
顾不上太多, 她又上前去直接揽住陈砚的腰:“陈砚, 你别打了!”
最后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她才终于将两个人分开, 陈砚眉眼里还压着戾气, 眉骨和鼻梁上都带着血痕,鲜红的血珠星点地渗出来,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格外刺眼。
路辞的情况比他还要惨烈,鼻梁一片青紫,颧骨处也肿了很大一个包。
陈砚眉头收紧,周遭带着煞人的怒气:“路辞你记住,无论你们家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你们的报应。”
“还有,你要是再来说我姑姑,信不信我弄死你?”
“先别说了。”宋静原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踮着脚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眉头紧皱,“疼吗?”
路辞拍拍身上的尘土,手指在脸上的伤口胡乱擦了下:“宋静原你真的就这么在意他吗?我告诉你,陈砚他就是个杀人犯,他姑姑就是被他害死的!”
陈砚神色一凛,火气又被点燃,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路辞你是不是想死?”
宋静原伸手将两个人隔开:“陈砚你冷静点!”
“你这种人就该孤独一辈子。”路辞恶狠狠道,“你不配得到别人的关心,也不配被别人喜欢。”
“你就该在地狱里过一辈子。”
“别说了。”宋静原似乎是忍无可忍,“路辞,请你暂时先离开这里好吗?”
路辞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的都是……”
“对不起。”宋静原淡声,“我不想听。”
“你给我滚。”陈砚指着路辞说,“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宋静原拉着陈砚在附近的一个长椅上坐下,他脸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纸巾根本止不住,她温声道:“你在这里先等我一下,我去买药。”
说完她转身跑到对面路口上找了一家药店,熟练地要了些处理伤口的东西,出来的时候鼻尖上沁了层汗,不巧又遇到红灯,无奈只能焦急地等待。
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好不容易等到绿灯,宋静原快步跑回刚才那个长椅,却发现陈砚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脑子“嗡”得一声。
四周张望了下,也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夜幕逐渐降临,天上的气压很低,寒风残忍地刮在她身上,但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寒意,拦下一个路过的中年女人,慌乱道:“阿姨,请问你看见这刚才有一个个子很高,穿着黑色夹克外套的男生了吗?”
女人摇摇头:“没有。”
“谢谢您。”
她又转身去问下一个人,结果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陈砚到底去哪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陈砚打电话过去,冰冷的金属提示音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像是一块冷冰的金属砸在她的心上。
无人接听。
她又给沈睿打电话过去,沈睿觉得有些新奇:“怎么了学霸?”
“陈砚有去找你吗?”
“没有啊。”沈睿说,“砚哥怎么了?”
“他……”宋静原犹豫了下,但想到沈睿和陈砚是多年的朋友,他肯定知道他姑姑的事情,便也没再顾虑,“他刚才在路上和路辞起了冲突。”
“谁?”沈睿一惊,“路辞和他说什么了?”
“就说到他姑姑的事情,然后就打起来了。”
那边的沈睿低声骂了句“草”:“路辞他疯了吧?好端端去惹陈砚干什么?他伤的严重吗?”
“还好。”宋静原攥了攥手心,“就是破了些皮,我本来是去药店给他买药的,但是回来他人就不见了。”
“没受重伤就好。”沈睿松了口气,继续嘱咐她,“学霸你不用太急,他不会出事的。”
“所以他和路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事有点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沈睿顿了下,“但是学霸你听我一句劝啊,他姑姑是他的一个心病,这个时候连我都不敢过去惹他,最好还是先让他冷静一下,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宋静原没太听进去他说了什么,草草挂断电话,还在担心陈砚的情况。
街道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下来,一缕发丝被吹散,挡住她的视线,宋静原用手把他勾下来,转身朝陈砚家的方向走。
清冷的月光被乌云挡住,空荡的别墅没有一丝光亮,从里到外透着寒意。
院外的铁门没有关,宋静原推门进去,“吱呀”一声,望向那道紧闭的铁门,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不抱希望地敲了敲门,果然无人回应。
陈砚应该不在。
但宋静原实在想不到他会去哪里,索性在门口蹲下,双手环在膝盖上,试图在这等到陈砚回家。天色一点点变深,地上只剩下道单薄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宋静原抬起头看向门外,那道瘦削的身影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最后走到她身边。
宋静原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她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起的速度太快,有一瞬的眩晕感,多亏及时扶了下一旁的墙壁,才没有摔倒。
“陈砚。”她抬头看他,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凝成暗红色,“你还好吗?”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眸色晦暗,身上带着很浓的烟味。
“我担心你脸上的伤。”宋静原抿了抿嘴唇,“你还好吗?”
“我没事。”陈砚垂眼,眼底不见一丝情绪,“你回去吧,我最近不想见人。”
宋静原没有动,她能感受到陈砚身上的气压很低,整个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消沉。
她不想看见他这样。
宋静原攥了攥衣角,试探着开口:“虽然我不清楚你和路辞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相信,你姑姑一定……”
“宋静原。”陈砚突然出声打断她。
“我说过了,我现在不想见人。”
宋静原怔然,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宋静原低下头,“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安慰你。
“路辞说得对。”他轻声哼笑,“我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别再来烦我。”
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仿佛也把她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外面。
也对,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永远也无法走进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
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宋静原与陈砚彻底失去了联系。
各种意义上的联系。
没再发过一条消息,放了寒假,两个人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他的动态还停留在几个月之前,是她送给他的那个晴天娃娃。
倒是宋泓明又找过她几次,无非是管她要钱,宋静原直接摆明了态度说没有,他便发很多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过来,骂她没良心、早晚要遭报应。
宋静原最开始还会生气,后来逐渐变得麻木,索性不看。
她每天在家和奶茶店之间奔波,偶尔会陪着奶奶出去遛弯,春节越来越近了,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的,路边的小商贩开始售卖对联和灯笼,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奶茶店老板给她放了年假,还给她和唐欣每人包了一个大红包,宋静原掂了掂红包的分量,有些不好意思:“老板,这红包实在是太大了。”
“这怎么还有人嫌钱多啊。”唐欣勾着她肩膀,“咱们都为她奋斗一年了,给点红包还不是应该的?”
“就你话多。”老板拍了唐欣一下,“平时没少欺负静原吧?”
“我哪敢啊。”唐欣笑笑,“这妹妹这么乖。”
“对了静原。”唐欣伏在耳边和她说悄悄话,“最近你和你那小男朋友怎么样了?”
“啊?”宋静原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眨了眨眼睛,“欣姐你说什么呢?什么男朋友啊?”
“别想骗我啊。”唐欣去捏她的脸,“上次我可是见到了,就那个贼帅的帅哥,之前来奶茶店,问我你喜欢喝什么。”
宋静原这才明白。
她说的是陈砚。
心底泛起阵阵酸意,宋静原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欣姐你误会了,她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俩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唐欣有些惊讶,“不是男朋友他打听你的喜好干什么啊?我看他对你还挺上心的。”
“你想多了。”她低下头,尽量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他对我没那个意思。”
“好吧。”唐欣拍拍她的肩膀,“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呢。”
“嗯。”
随着时间进入一月下旬,崎源的雪越来越频繁,每三天就要下一场大雪,道路两旁的积雪堆得老高。
宋静原被寒风吹的直打颤,将衣服裹得紧了些,准备到附近的街区上转一转,给家里置办些年货。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宋静原把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居然是沈睿打来的电话。
她刚接通,就听见沈睿慌张地问她:“学霸,最近陈砚和你联系没有?”
“没有,怎么了?”
“他好像出事了。”
第三十九章
宋静原接电话的手蓦地停在半空, 周围的声音渐渐离她远去,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惶然如雷。
她深吸了几口气,指甲用力掐进手心里, 声音跟着颤抖了起来:“陈砚怎么了?”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妈让我去他家送点东西, 他们家的门没关,我敲了几下见没人答应,以为他还没起床, 就直接进去了。”沈睿顿了下, “但是……”
“但是什么?”宋静原眉心拧成一道“川”字, 浑身的血液都冒着凉气,“你快说啊。”
“但是我发现他根本不在家,家里一片狼藉, 客厅上散着半瓶开封的安眠药, 地上还有一小滩血迹, 电话也关机了, 所以才想来问问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宋静原倒吸一口凉气,顿了片刻:“你能告诉我, 陈砚他姑姑到底出过什么事吗?”
沈睿叹了口气:“他姑姑去世很多年了,是跳楼自杀的, 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挺大的阴影。”
宋静原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那你知道陈砚可能在哪吗?”
“不知道。”沈睿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虽然我们俩认识很多年了, 但这事是他死穴, 他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来,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所以我现在真的猜不到他会去哪,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状况。”
“这样吧, 我们分头找找, 如果有消息了立刻通知对方。”
“好。”
挂断电话,宋静原不受控制地发起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那种冷意顺着骨髓滋生出来,透过血管和五脏六腑,从皮肤地微小缝隙里源源不断地向外蔓延,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
安眠药、血迹,这些零散的词被拼凑在一起,宋静原心口发悸到无法呼吸,她不敢想象陈砚发生了什么。
在她心里,陈砚一向是个骄傲耀眼、坦荡热忱的人,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永远愿意给予善意,在他人跌入谷底的时候也不会恶语嘲讽。
他怎么会经历这些啊。
“陈砚,你可一定不要有事……”宋静原喃喃自语着,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去莱河街,在车上不停拨打陈砚的电话,但是那个冰冷地机械女声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对方已关机”。
喧闹的街道上挤满了出来置办年货的人,宋静原挨个身影扫过去,都没有看见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沿着街道,她走到了那家他们一起去过很多次的馄饨店,不抱希望地进去询问店主,陈砚并没有来过这里。
每路过一家店铺,她都希望能在里面看见陈砚的身影,但每一次希望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她又去了跨年夜两人一起放烟花的地方,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宋静原颓废地蹲在广场中央,她的脚被鞋子磨得很痛,整个人陷入一种虚软无力的状态。
陈砚你到底在哪啊?
沈睿的电话再次打进来:“学霸,你找到了吗?”
“没有。”宋静原滞重地摇头,“你呢?”
“还是继续找吧。”
宋静原瑟缩地抱着胳膊,思考片刻后打车去了陈砚家,也许那里会有什么他留下的线索。
明明夜晚还没有到来,但是这座别墅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院子里的秋千被白雪所淹没,灰色的墙皮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阴翳,整栋房子静悄悄的,宋静原走近一步,手触碰在冰冷的铁门上,稍稍用力,门便打开了。
她横穿过整个庭院,房子的所有窗口都是暗的,银色金属铁门半掩着,宋静原深吸一口气,门吱呀一声被扭开,外面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里面,白色瓷砖地板反射着淡淡的光线。
房间里充斥着浓厚的烟酒味道,窗帘紧紧拉着,宋静原摸索到墙上的开关,灯光亮起,终于能让她看清里面的场景。
茶几被空了的酒瓶占去大半面积,烟灰缸里满是燃尽的烟蒂,旁边有两个贴着标签的药瓶,不知道被谁碰倒了,里面的药片散落出来。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呈现暗红色,像是一朵枯萎了的玫瑰。
宋静原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泪水在眼框里面打转。
她不小心跌坐在沙发上,上面的抱枕被碰倒掉在地上,她弯腰准备去捡,刚拿起来,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啪嗒一声。
宋静原垂眼看,那是一个四方的硬物,捡起来才发现是个小型的摄像机。
抱枕侧面被开了个很小的口子,这摄像机显然是被人故意藏在里面的。
陈砚为什么要把这东西藏起来?
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宋静原将摄像机打开,上面居然自动播放起一段视频。
画面中的人正是陈姝凡。
一阵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宋静原把手机从口袋里面拿出来,看见是沈睿的电话,连忙接通:“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陈砚和路辞现在在市中心商场楼顶的天台。”沈睿低声骂了句,“不知道路辞那个疯子要干什么,我现在正在往那边赶,希望别出什么事。”
宋静原挂了电话,立刻从陈砚家里跑出来,在路边等了两分钟没能拦到出租车,她索性不等了,朝着中心商场的方向用力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宋静原跑着爬上了十二层楼,天台上一片破旧残败的景象,乌云密布在天空上,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她看见路辞和陈砚两个人就站在天台的栏杆旁边,陈砚被路辞抵在栏杆旁边,他身穿一件黑色薄衫,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似于病态的苍白,他紧闭着眼,下颌线绷出一条锋利的弧度。
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听见她的脚步声,不远处的两个人一起看过来。
“别过来。”陈砚咬紧牙关,反手擒住路辞的胳膊,声线里有一丝难以被察觉的颤抖,“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别掺和进来。”
“路辞。”宋静原的嗓音几乎要被风吹散,“你放开陈砚。”
“宋静原。”路辞笑得有些恐怖,像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你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他是杀人犯。”
“我相信陈砚。”她一步一步地往两个人身边挪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陈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你相信他?”路辞拧着眉头,“他有和你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吗?有说过他姑姑是怎么死的吗?他不仅毁了自己的家庭,更毁了我的家庭。”
“路辞。”宋静原的声音很轻,“你今天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信的,起码现在看起来,你才更像是那个伤害别人的人。”
“而且我觉得我之前都看错你了,你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温和。”
陈砚怔怔地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心脏莫名被牵动了下。
路辞愣了两秒,火气像是被彻底点燃,大叫道:“为什么你这么信任他?!”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把他推下去!”
“路辞!”宋静原盯着他,“你冷静一点。”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天台上的宁静,几个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沈睿已经快步跑过来,一把揪住路辞的领子将人拖开:“路辞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宋静原立刻跑到陈砚身边。
“你们家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沈睿显然也气的不行,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拽拖布一样把路辞拖到旁边的角落里,“你特么少来刺激陈砚。”
路辞挣扎了几下,声音有些嘶哑:“我刺激他?他要是真那么问心无愧会怕我吗?这么多年他就没有对他姑姑产生过愧疚吗?”
……
宋静原下意识看向陈砚。
他的额头上都是虚汗,碎发胡乱贴在上面,狭长的双眼收紧,微颤的睫毛透露出几分艰难的晦涩,双手撑在栏杆上,路辞的话像是催化剂一样萦绕在耳边,催促他脑海中不停播放那个熟悉的画面。
同样是在这样的高楼上。
那个人掉入了无尽深渊当中。
一切都是他的错。
……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陈砚僵了下,回头,垂下眼。
漆黑的眼眸被那张乖巧柔和的面孔填满。
他看见宋静原张了张嘴,柔声说:“你不要听他胡说。”
沈睿揪着路辞的衣领将人拽起,然后又砸在地上:“路辞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那件事根本不是陈砚的错,你别揪着他不放,你要是再瞎说信不信把你从这扔下去?”
“你扔啊,最好让陈砚亲手把我扔下去,看看他会不会想起他那个跳楼自杀的姑!”
“沈睿!”宋静原扭头,音量拔高几分,“你先把他弄走。”
沈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陈砚,他虽然很担心陈砚的状况,但是他也相信宋静原。
宋静原对陈砚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即便陈砚没有亲口说过,但是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好。”沈睿点点头,“有事电话联系。”
“嗯。”
沈睿平时看起来不够壮,但力气很大,揪着路辞往外面走,嘴里轻嗤:“路辞我最后再他妈告诉你一次,是路兴安先去骗陈砚他姑姑的,你少出来再颠倒是非,你以为你自己多优秀,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你比谁都会伪装,内心阴暗又扭曲,根本和陈砚没法比,陈砚有我们这群朋友,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乌云层层被拨开,一缕阳光从缝隙中洒在陈砚身上,但并没能给他添几分生气,他眉心依旧紧紧锁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像是跌入了无尽的梦魇当中。
宋静原心中有些发酸。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画面中的陈砚意气风发,张扬又不羁,总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将他打倒。
但她发现她错了。
这半个月陈砚肯定过得不好。
她为什么不多过问几句,哪怕会遭受到他的冷落。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猝然抬起手,纤细的手臂轻轻环在他的腰上,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温暖他。
“陈砚。”她的声音很轻,“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传到他身上,那种可怖的失重坠落感逐渐退散,陈砚沉默片刻,垂眸盯着她头顶柔顺的黑发,哑声说:“路辞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姑姑的死是我的错,她至死都在怨恨我。”
“不是这样的。”宋静原仰起头,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但清澈的眼眸里依然满是柔和,“真的不是这样,陈砚你相信我,你姑姑其实很爱你。”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会知道?”陈砚冷冷地抬了下眉毛,“不用再说了。”
宋静原眼睫轻颤:“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在陈砚家无意找到的摄像机,还不等打开,陈砚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你怎么发现这东西的?我不想看。”
“陈砚。”宋静原紧紧攥着他的手掌,试图抚平他的情绪,“你不能再逃避了,无论怎样,还有我在这陪着你。”
她打开那个摄像机,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张温柔和蔼的面孔,陈姝凡朝镜头笑了下,声音仿佛春日里和煦的微风:“阿砚。”
……
那个下午,宋静原陪着陈砚,坐在天台的台阶上,一起看完了摄像机里的所有视频。
视频里记录了陈砚从小到大的生活点滴,有他跟着陈姝凡一起到外地参加钢琴比赛,有他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得了冠军,有他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惊慌尖叫,也有他每年生日吹蜡烛许愿,这些片段都被陈姝凡零零碎碎地拼到了一起。
最后,陈姝凡笑着说:“阿砚,你永远是让姑姑骄傲的孩子。”
陈砚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视频结束后,他长时间的陷入沉默。
“陈砚。”宋静原轻轻握住他的手,“你看见了吗?你姑姑其实很爱你。”
陈砚偏过头,对上她的眸子,像是一汪泉水,清澈又纯净。
他从台阶上站起身:“我先回家一趟。”
“你……”
宋静原错愕片刻,不等她问出后半句话,陈砚淡声道:“放心,我这次真的不会有什么事。”
“好。”宋静原点点头,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从天台出来后,宋静原拿着奶茶店发的奖金给奶奶买了些好吃的,回到家后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作业本就摊开在她面前,但是她却没有心思做,一直在担心陈砚的状况。
她给沈睿发了条消息,沈睿说路辞那边已经解决完了,陈砚的电话也已经能打通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
闲来无事点开了校园贴吧,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发了一条匿名帖子,爆料说路辞的爸爸最近去世了,他可能很快就要转学,离开崎源。
宋静原一刻也不想多看这个名字,直接退出。
她的心像是被人绑上了一根错综复杂的线,缠缠绕绕的,另一头全都被陈砚牵动着。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蓦地震动了两下。
【1:有时间吗?】
【1:来我家。】
第四十章
宋静原立马抓起衣架上的外套, 用了不到十分钟便赶到了浑河北路。
月光无精打采地照射在大地上,空气里泛着清新的凉气,宋静原在门前停下脚, 抬头往里看。
院子里秋千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下面的杂草也被除去,陈砚患上了一件白色卫衣,懒散地靠在秋千柱子上, 嘴里咬了一根没点燃的烟, 听见推门声, 他撩起眼皮,刻出一条深邃锋利的褶子。
“来得这么快?”
宋静原没接话,走到他面前, 睫毛上还沁了层水汽。
“冷吗?”陈砚抬手将她的衣服领子往上拉, 手背不经意蹭过他的脸颊。
“还好。”宋静原摇头。
他朝秋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不要玩会?”
“啊?”宋静原愣了几秒, 抬头看向昏暗月色中的陈砚。
“放心。”他轻声笑了下, “摔不着你。”
宋静原坐在秋千椅上,陈砚走到后面轻轻推着她, 他的力度不大,秋千的速度很慢, 脚悬在半空中,但并没有不安全感, 松散下来的发丝被风吹起, 茉莉清香萦绕在空气当中。
宋静原悄悄偏头看他,他低垂着眼, 目光不知道在看哪, 漆黑的碎发垂下来挡住眉毛, 立体的五官被月光切割出一道道阴影。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什么呢?”两个人的目光突然交叠在一起,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懒散,“这么好看?”
“……”宋静原默默收回了视线。
陈砚低低地哼笑了一下,顿了片刻解释:“以前我姑姑最喜欢在这秋千上面坐着。”
宋静原怔然。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怕会不小心触碰到陈砚内心的伤疤,索性选择沉默。
月色如水。
宋静原小心翼翼地靠在秋千的椅背上,发丝偶尔会蹭在陈砚身前的布料上,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没过多久,陈砚扶着两边的铁杆让秋千缓慢停下来,然后扶着她下来:“进去吧。”
宋静原跟着他进了屋子。
房间里面已经被打扫过了,地面上的血渍消失不见,茶几上的酒瓶与药瓶也被送进了垃圾桶里面,头顶的吊灯在地面上反射出淡淡的白光,与周围的橙黄色壁纸交互映衬,又是一派温馨的模样。
“你吃饭了吗?”陈砚问她。
宋静原摇头:“还没有。”
他走到冰箱面前拉开冰箱门,里面除了几瓶冰啤酒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陈砚皱了皱眉,将门关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放到她面前。
“饿吗?”
“还好,你呢?”
“我不太想吃。”
宋静原咬了下唇内的细肉:“饭要好好吃的。”
陈砚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转身坐在她旁边,随意地靠在后面的抱枕上,把手机从沙发缝里面捞出来:“行,吃什么?”
“我都好。”宋静原又想起他最近的身体状况可能不是很好,抿了下嘴提议,“要不我们吃些清淡的吧。”
陈砚把手机扔到她怀里:“你点吧。”
宋静原最后在一家粥铺里挑了粥和几道简单的小菜,想着陈砚嘴挑,仔仔细细检查了里面有没有他忌口的东西,最后拿过去询问他:“可以吗?”
陈砚扫了一眼:“可以。”
外卖送过来的速度非常快,宋静原把包装盒拆开放到餐桌上,香气飘散出来,陈砚又从冰箱里拿了瓶凉酒出来,宋静原拦了下:“还是别喝酒了,冬天喝太凉的不好。”
“又开始管我了?”陈砚抬眉看她,但还是把酒送了回去,给自己也换了杯温水出来。
这家外卖的味道不错,粥炖的软烂,几道小菜也做的很可口,陈砚胃口看起来不错,一碗粥都喝掉了,小菜也吃了一半。
宋静原无声弯了弯唇,她其实不太饿,但还是陪着陈砚多吃了一点。
吃过饭后,她将餐盒与一次性餐具都装进塑料袋里,微微俯下身子,将桌子上的水与汤渍擦掉,陈砚就靠在一旁的凳子上,牢牢地盯着她看。
宋静原将塑料袋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风将她头顶的碎发吹乱,几缕垂下来粘在鼻梁上。
陈砚喉结动了动,开口问她:“没什么想问问我的?”
宋静原停住脚,点点头:“有。”
陈砚抬眉:“怎么不问?”
“那我问了?”
陈砚点头。
宋静原抬手将那缕发丝勾下来,语气认真:“之前那半个月,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茶几上那两瓶开了的安眠药,一直是宋静原心中的一根刺。
陈砚怔了下,他没想到宋静原会问这个。
“还凑合吧。”他扯了扯嘴角,主动解释,“晚上有点失眠而已,不用多想。”
宋静原心事重重地点点头,但是她没法不多想。
“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有。”宋静原顿了几秒,“下午来的时候看见瓷砖上有血迹,你……你受伤了吗?”
“就是胳膊上划了个口子,没事。”
“好吧。”宋静原轻咬了下嘴唇,“那我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你就不好奇我姑姑的事情?”陈砚淡声道。
宋静原搓了下手心:“这也算是你的隐私,你要是想说的话,会主动和我说的。”
顿了几秒,她又补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一直困在过去的事情当中。”
陈砚抬眸看她。
少女的眼中充满了坚定和真诚,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感情,真的是单纯的在关心他。
陈砚笑了下:“好奇心不重可是个好事。”
人在陷入迷境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就好比下午在天台,他被路辞逼到栏杆旁边,看着高楼下来来往往的万物,眼前不断回放着陈姝凡跳下去的那个画面,血红色墨染般地绽放在眼前,一瞬间有了结束这一切的冲动。
结束了,他也就解脱了。
反正也没什么他可留恋的东西。
但是他没想到,宋静原会来拉住他,会找到那个被他藏起来的摄像机,陪着他直面这么多年的阴影。
压在他心口多年的一块石头好像破碎掉了。
光怪陆离的吊灯笼罩在两个人的头顶,少女的面庞在橙黄色的暖光下逐渐柔和,将他内心的阴暗逐渐驱散。
陈砚揪过一个抱枕搂在怀里,语速缓慢:“我是被我姑姑照顾大的。”
宋静原愣了几秒:“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啊。”陈砚自嘲地扯了下嘴唇,“他们都不太喜欢我。”
*
陈家和梁家都是崎源有名的大户家庭,一个在政界上小有作为,另一个则在商业上大放光彩。
陈政和梁玥是在一次商业晚宴上认识的,那场晚宴是由陈家主办,梁玥跟着父母前往参加,却被陈老爷子一眼看中。
彼时的梁玥正值芳华岁月,身材长相姣好,又受了良好的教育,成为当场宴会上的焦点,再加上梁家当时在崎源的地位,所以她受到了不少大家族的青睐,都想要过来和她交个朋友。
陈家也不例外。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商业联姻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刚好陈家的长子陈政年龄与梁玥相仿,各方面条件也算出挑,陈老爷子便主动和梁家结交,双方就这么认识了。
梁家父母对陈政也非常满意,没过多久,他们的婚事就被父母直接定了下来。
那场联姻的规模非常浩大,在整个崎源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外界都评价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段感情并不像他人想的那样美好。
陈政和梁玥两个人基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相处起来也有很多意见不合的地方,吵架是常有的事情。梁玥本想提出离婚,但是因为一次醉酒后的意外,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还不等打掉,就被两家父母发现,所有人都不同意流产,更不同意离婚,梁玥身边被安排了多个佣人,精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同时也在防止她悄悄去流掉孩子。
就这样度过了十个月,梁玥的预产期到了。
整个产期她的心情都非常差,导致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搭上了半条命才生下陈砚。
与此同时,也让她对这个孩子深恶痛绝,当其他新手妈妈小心翼翼地逗孩子开心的时候,她把陈砚一人扔在婴儿车里,任凭他哭闹。
陈政最开始还想要尽到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但梁玥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经常对着陈政发火,时间长了,陈政也对她厌烦起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连带着陈砚也撒手不管。
陈砚成了这场商业联姻的牺牲品。
从有记忆开始,他的家庭就是冷冰冰的,父母不恩爱,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爷爷年纪逐渐增大,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只有偶尔会陪他说说话。
起初他以为只要他足够乖巧就会获得父母的欢心,直到有一年冬天,一场严重的流感席卷崎源,他不幸中招,高烧到四十度,意识模糊地趴在床上喊着爸爸妈妈,却无人问津,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听到这,宋静原的心抽痛了下。
在吴雅芳和宋泓明闹得最凶的那几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非常能理解陈砚当时的心情。
迷茫又无助,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但好像一切错误都是你造成的。
她拉了一下陈砚的衣角,眉心皱起:“陈砚,这些不好的记忆还是不要再提起了。”
“没事。”陈砚抬了下眉毛,无所谓地笑笑,“都过去很久了。”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陈砚很快就变得沉默寡言,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直到后来,陈政的妹妹陈姝凡回到崎源。
她早年在国外主修钢琴,学成回到崎源后,在陈老爷子那里见到了陈砚。
她很喜欢这个乖巧又懂事的侄子,经常带着各种零食来看她,有时间还会带他出去玩,陈砚在她身上体会到久违的亲切与温暖,和她也一点点亲近起来。
再后来,陈姝凡直接和陈老爷子提出把他带到自己身边照顾,反正她刚刚回国,一个人也寂寞。
陈政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见老爷子态度坚定,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就这样,陈砚跟着陈姝凡搬进了别墅里面,开始了她人生中一段幸福又快乐的生活。
陈姝凡是个很享受生活的人,别墅里面的装修风格都是她亲自设计的,她还在院子里扎了一个秋千,两旁种上大簇的绣球花,每天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里面,她便会抱着陈砚坐在秋千上,伴随着花香,拿着一本故事书给他讲故事,或者是讲她在国外读书时遇见的奇闻异事。
陈砚在陈姝凡的照顾下逐渐开朗起来,受到她的影响,他喜欢上了钢琴这种乐器,陈姝凡也发现他很有天赋,把他从学校里接回来后,就带着他一起练琴,也会带着他到各地参加比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那几年的日子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陈姝凡在一次商业比赛中认识了路兴安,他比陈姝凡年长四岁,气质成熟,长相帅气吸人,待人也是彬彬有礼。
他开始热烈地追求陈姝凡,每天给她送一束红玫瑰,只要她有需要,一个电话他就能立刻赶到,并且他对待陈砚同样非常友好,还会和陈姝凡一起带着他到游乐场玩。
陈姝凡很快就和他恋爱了。
有了爱情滋润的她气色比从前更好,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陈砚看见她这个样子,也暗戳戳地替她高兴。
两个人的进展很快,半年之后,陈姝凡偶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兴高采烈地和路兴安说了这个消息,提醒他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该再进一步。
也是这个时候,路兴安开始逃避。
起初是用工作忙的接口来搪塞她,后来直接玩起了失踪。
陈姝凡的情绪一点点低落下来,陈砚看她不开心,主动提出要陪她到商场里面转一转,但是没想到,他会在那里遇见路兴安。
当时陈姝凡正和陈砚在玩具店里挑东西,陈砚转身看见路兴安的身影,忙去扯陈姝凡的衣角,指给她看。
陈姝凡愣了几秒,刚准备过去找路兴安问个清楚,问他为什么要突然冷落自己,不等她动弹,一个小男孩跑到路兴安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变形汽车,稚嫩的童声传进耳朵里,他叫路兴安“爸爸”。
看样子,那孩子已经和陈砚差不多大了。
紧接着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走到路兴安的身边,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小男孩转身喊她妈妈。
陈姝凡脑中“嗡”的一声,脚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向后瘫倒,一时不敢相信她刚才所看到的画面。
她所谓的男朋友,居然已经有了家庭。
后来陈姝凡去路兴安公司楼下蹲守了几天,拍到了不少他和妻子还有孩子相处的照片,拿着一起甩到了路兴安面前。
路兴安脸上闪现出一丝慌乱,他和陈姝凡商量:“姝凡,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你去把孩子打掉,然后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陈姝凡眼圈泛红,将路兴安推开:“为什么一开始要骗我?你已经有家庭了,为什么还来追求我?你要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路兴安也急了,竟然出手直接将她推到在地上:“当初还不是你先主动勾引的我?”
陈姝凡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同时下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鲜红的血渗在地上。
她流产了。
生病住院期间,陈砚一直陪在她身边,陈家嫌她搞出了未婚先孕这种丢人的事情,都不愿意多过问她,只有陈老爷子偶尔会来看她,劝她看开点。
但是陈姝凡的精神状态依旧很差,几乎每天都是以泪洗面,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红肿得不像话。
她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感到痛心,同时也为自己被骗的感情感到绝望,不等她为自己讨回公道,路兴安的妻子却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跑到医院来大闹一通,辱骂她勾引自己的老公,任凭她怎样解释,都没人相信她。
不去责怪自己出轨的丈夫,却要责怪一个受了骗的无辜女人。
真的很好笑。
陈姝凡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流产更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路兴安的妻子从医院离开后并没有善罢甘休,在外面大做文章,说她是故意插足别人婚姻的小三,谩骂短信几乎要把手机引炸。
她的话也越来越少,再不似从前那样活泼开朗,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窗帘紧闭着,不让一丝光亮透进来,两颊很快凹陷下去,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宋静原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
你用心经营的一段感情,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真的让人很难过。
陈砚停顿了下,细碎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那时候我还在上学,看见她状况不好,直接和学校请了假,在家里陪着她,有一天我去叫她吃饭,看见我姑姑关着灯蜷缩在卧室的床上,她哭着问我,为什么那天要拉住她的衣角,要让她看到那一幕,如果没有看到,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宋静原呼吸一窒。
“可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我也不知道。”陈砚的语气越来越弱,低低地笑了下,“再后来的一天,她终于肯把自己从卧室里放出来,给了我五十块钱,说想吃从前她最喜欢的那家奶油蛋糕。”
“我以为她想通了,连忙出门给她买,怕她等得太久,便一路跑着回来。”
“然后呢?”
“我满心欢喜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我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连忙跑到阳台旁边想要拉回她,但是我刚爬上窗台,还不等抓住她的手,她就从窗口跳下去了。”
“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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