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将至,京城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次大雪,每次都如暴风雪一般肆虐大地,让穷人充分感受到冬天的残酷。
极寒天气不仅导致大雪压塌房屋,冻死缺少棉衣之人,还让各地商贸无法通行,粮价一天比一天疯长,雪上加霜摧残人命。
好在陈曦之前屯了足够的炭火和粮食,这会子家中还算太平无事。
只是陈曦偶尔走在路上,会在某个角落里发现已经死去的乞丐,蜷缩冻僵的模样实在可怖。
可再观权贵和巨贾之家,依旧夜夜歌舞升平,青楼和酒楼的生意丝毫不受影响,倒应了那句古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天子脚下都日日有冻死骨,何况北方其他地区。本就筹谋造反的地方势力煽动起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穷人参与起来,拉起了割据为王的大幕。
大批流民想要进入京城讨个生计,却被完全阻隔在城门外,甚至方圆三十里都不得停留,一时间京城百姓还没意识到动乱危机即将来临。
尤其京城勋贵和高官们享受惯了太平生活,哪怕他们陆续听到各地起义造反的声音,但并不以为意,毕竟地方军有几个如中央军厉害?
就算有像燕北军那样强悍的,可燕北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守卫北疆,没有人怀疑燕北王会有造反之心。
至于其他藩王不过如此。
有皇城保卫,他们相信京城固若金汤,依旧对听戏、听书和闲聊八卦乐此不疲,比如宁国公府的惨状依旧是他们津津乐道的八卦之一。
宁国公府是老姨娘掌家,中饱私囊也是做惯了的。今年冬天大家都大把大把屯粮,老姨娘在儿子们的指点下竟然还把庄子里的收成卖出去一半,看中的是高额的价格。
老姨娘和儿子们坚信很快就会冬雪融化,粮食价格自然也就很快落下来,他们打算从中赚了大笔的差价。
可惜他们想错了,冬雪不仅没有融化趋势,甚至还愈演愈烈,到了后来国公府的粮食开始捉襟见肘,不得不高价买粮,为此甚至到了要拖欠下人月钱的地步,引发大家的不满。
仆人不满,便不会忠心于主子,家里的闲话便很快传了出去,让人看了笑话。
银子没赚到,还吃了大亏,二房三房不敢说话,顾慎却跳了出来,指责老姨娘为了谋取私利置大家于不顾。
老姨娘和二房、三房也有不满,这个月大房失窃,一文钱都没往公中交钱,白吃白喝还各种摆谱,谁给他们的脸?
为了银子宁国公府脸面彻底撕开,闹得京中人人皆知。
就在这时,陈瑜也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己第二春失败了,顾慎这个姐夫身上已经无利可图,于是某一个早晨悄无声息离开国公府,自行返回燕北去了。
至于天寒地冻,流民作乱,陈瑜倒是也不怕,因为她之前便给母亲写了信,早有父亲手下几十人前来护送。
陈瑜父亲也同样是陈曦的亲爹,然而这个男人却对陈曦不闻不问,连接女儿回燕北的打算都没有。
甚至陈父还觉得肯定是陈曦捣鬼,才让心爱的小女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心里只有更加厌恶陈曦的份儿,怎么可能再管女儿的死活。
陈曦知道的时候,对原主父亲有了更深的认识,畜生不过如此了。
不过心很细又忍不住为陈瑜鼓掌。虽然这个女人极其的自私自利不择手段,但也着实是个清醒的女人,不会为了爱情和男人牺牲自己的利益。
如果原主有陈瑜一成手段,也不至于被人虐待至死了。
欣赏归欣赏,原主的仇还是要报,只不过迟一些就是。
大冬天的出门都费劲,陈曦哪里顾得上报仇雪恨。更何况她现在每天还要配药材,让两个护卫每日在胡同外的大街上烧一锅驱寒的汤药。
陈曦如今身份不过是一个下堂妇,能自保已经是十分不容易,哪里有能力救助他人,也只能略尽一尽心而已。
施粥她做不到,也不敢做,不然真是往家里招贼,但施汤药却可行。
一开始只有乞丐之流来陈曦这里领一碗药,附近平民百姓还有些不大信任,怕喝出毛病来。但越到后面天气越冷,药材越少,风寒之人却越发多了,家里不那么富裕的也试着来陈曦这里讨一碗汤药喝。
没想到药效极其好,比专程找大夫配置的还要好一些,一传十十传百,陈曦这边每天一个大水缸的药竟然能全部空了。
眼见着得了风寒之人越来越多,陈曦便又重新配比了一种药材,专门防治风寒,每隔两天喝一次十分有效。
于是陈曦这里越来越火爆,和那些施粥大户相比,人气也不差多少了。
其实陈曦用的都是便宜药材,也有一些是空间里试着种出来的,效果比普通药材好上许多。
她无比感谢空间升级,从一个纯粹储物的空间活了起来,让她有了更大施展空间。
而周边的百姓也无比感谢陈曦。他们一开始只当她是寻常的寡妇,甚至曾经悄悄看不起过。后来知道她是宁国公世子的下堂妻,觉得她可真是可怜,同情之余又有些隐隐的幸灾乐祸,因为他们排斥高门权贵出身的她。
可现在他们当陈曦是救命的活菩萨,不要钱甚至只要一点点钱就会尽心尽力救助大家。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狭隘,竟然曾经那么漠然过一个女人的悲苦,都在心中自责。
就在这个时候,顾慎再次出现在这条胡同里。
宁国公府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顾慎毁容又无法当差,再加上他没钱打点,于是世子爷的位子给了二弟,身上的差事给了三弟,从此他成了府里的笑话和累赘。
尤其连他曾经最爱的女人陈瑜也离开了他,让他彻底看透人世间的艰难险恶。
这时候顾慎才想起原配是那么好,对他无私的包容和体谅,且没有任何的要求。
走投无路之际,顾慎来找陈曦了。
顾慎现在连府里的马车都要不到,他只能用二十文钱租了一辆骡子车来到这里。他刚一下车,风正好吹过,将遮面的帷幕掀了起来,露出来满脸的红疙瘩死皮,活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恐怖。
一个小孩子正好见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于是正在领取汤药的大人们迅速围观了过来。
因为宁国公府的八卦满天飞,京城百姓无人不知,又因为陈曦住在附近,他们就更加关注,所以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就是那个渣男顾慎。
一个中年汉子嗡声嗡气道:“你是顾世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慎此时着急用帷幕遮挡脸,见到人围过来指指点点,心里十分不快,于是反驳道:“我来找我妻子,与你们何干?”他自认是贵族,十分看不起这些平民,语气里便着高傲与轻视。
一听这话,几个大汉抱胸围了过来:“你都把陈娘子休了,哪里来的妻子?”
“你可要点脸吧,好女人不珍惜,天天贴着狐狸精,现在狐狸精跑了,知道原配好了吧?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配得上陈娘子吗?”
“别说你现在没了世子爷的位子,哪怕现在成了国公爷,你这德行也不配。而且这么丑,看了真是让人恶心。”
“滚,滚出这里。”
“敢踏进胡同口一步,敢来给陈娘子添堵,我们把你打死。”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个人滚了一个雪球砸到顾慎身上,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砸雪球,将本就有些冷的顾慎砸成了雪人。
顾慎一开始还躲躲闪闪甚至想反抗,后来僵硬了便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能由着这些人欺辱。
就在这时,陈曦出现了。
陈曦脸上带着淡淡的苦笑:“乡亲们放过他吧,他虽然让人硬逼我打掉了孩子,休掉我,将我赶出国公府,但毕竟已经是过去事了,我都放下了。”
“如今他最爱的小姨子离开了他,又被国公府彻底放弃,还因为寻花问柳脸上成了这幅样子,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就这样吧,放过他,也是放过我自己,从此海阔天空各不相干。”
百姓们听了之后更加生气了,觉得顾慎真是眼瞎心盲才放弃陈娘子这样知书达理的好女人。
不过陈曦都这样说了,他们也只能愤愤不平得将手中的雪球扔了出去。
陈曦笑道:“大家赶紧去领药材吧,天寒地冻的,别在这里久留伤了身子,我和这个人说几句话也要回去了。”
大家明白陈娘子这是要私下和顾慎说话,也只能给二人留出空间,但还有人不放心,临走前嘱咐道:“陈娘子可千万别心软,一文钱都不能借给他,更不能收留他。这种男人就是白眼狼,对他好只会召来反扑。”
陈曦笑着目送众人离开,她转身冷冷看着顾慎:“顾世子,不对,你现在只是丧家之犬罢了,没资格称为世子了呢。”
“你现在比狗还可怜,可我却还是要落井下石一下下。就想问问,你怎么就让陈瑜回到燕北了呢?你应该把她拿捏在手心里,以后吃她的花她的才是呀。她花了你那么多钱,你应该赚回来的。”
“你放过一个大财神,是不是傻子呀?”
“其实也不傻,不然也不会找到我这里了。可你看看,每个人都说你不配,你何必来自取其辱呢?”
顾慎一开始还想说几句好听的话哄陈曦,打的也是留在她这里的主意。可现在看来,陈曦早就和他翻脸了,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耍弄他而已。
顾慎红着眼睛指责陈曦:“是你,一切都是你算计的,是不是?我的脸是不是你毁掉的?现在想想,我就是从你这里出去之后才毁掉的,肯定是你做的手脚。”
陈曦捂住轻笑:“其实也不能怪我,我虽然给你下了毒,但只要你十天内不行房,这个毒便不会发作。可谁能想到,你刚来我这里说了一堆情深义重的话,转头就找女人玩去了呢。”
“是你自己先说谎的,可怪不得我狠心,负心汉本来就该得到惩罚。”
顾慎想跑过来掐死陈曦,可他已经被砸成了雪人,整个人都僵硬了,一抬腿便栽倒在雪地里。
陈曦用脚狠狠碾压过顾慎的双手:“不仅你的脸是我做的手脚,话本子也是我写的哟。可那又怎样,你能打死我吗?你能到大理寺告我吗?你不能,因为你没有证据呀。”
“甚至我还可以反过来告你骚扰我这个前妻,跟我索要钱财不成才污蔑我。你用仅有的那点小脑子想想,京城百姓会相信谁?”
顾慎恨得咬牙切齿,可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寒冷才牙齿打颤了。
陈曦笑道:“滚吧,我不会收留你,但也不会再出手报复你,只看你自己造化了。”
说完陈曦走了,只留下顾慎流了一地的眼泪。
顾慎恨,可他知道自己的恨没有任何力量,只能慢慢爬出了胡同,想要找一辆马车回到国公府。
可惜等他爬出胡同口的时候被这个人踩了一脚,那个人踹了一下,最后还被人当做雪人滚了起来扔到了一个角落里。
及至后来,顾慎真的成了一个雪人,成了一个白茫茫小坟包的样子,从此再没有站起来。
第二天又下了一场大雪,顾慎再也没有了气息,慢慢和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等到第二年开春大雪化了,才终于有人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死人。但那时候官府自顾不暇,百姓们也忙着逃命,谁管这种尸体呢?
最后是被人扔到了乱葬岗,还是成为了野狗口中食,谁关心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刚过正月十五,陈曦便见到了燕北来的二三十个护卫。
陈曦并没有跟舅舅说细节,只说自己已经和顾慎和离,想在开春之后返回燕北,求舅舅派十个护卫来帮她一把。
若是寻常年份,陈曦自己带着宿雨便能前往燕北,但现在各地动乱,流民四逃,两个女人上路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
尤其如今京城是中原地带,要去燕北还要经过冀北军地盘,简直危险重重。
陈曦自认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可她怎么跟宿雨解释呢?为了不掉马甲,还是求助舅舅的好。
陈曦没想到舅舅的人来得这样快,应该是收到信后立刻派人来了,连年都没能好好过。
陈曦有些过意不去,跟头领歉然道:“让各位小将正月冒雪赶路,实在是我的不是。”本来她说好了阳春三月再往燕北去的,这天寒地冻,她也不想折腾自己呀。
领头的是一位年轻小将,昂藏七尺,相貌非凡,尤其一双丹凤眼十分犀利,气质和身份有些不大相符的样子。
小将拱手:“吾乃燕北王麾下苏子元,受命来护送娘子回燕北。”
陈曦有些犹豫,但想着人都来了,也不好太耽误了这些军人们的,便点头道:“谢谢各位,请苏将军和各位兄弟稍等两日,容我稍微收拾一下便出发。”
“请各位兄弟赶紧进来休整片刻,吃一顿热乎汤饭。胡同外大街上正好有一家客栈,委屈大家只能去那里暂住两天。”
陈曦也是没法子,家里院子太小,房间太少,实在住不开几十号人。而且她一个寡妇,让一帮子男人住进来也不像话。
苏子元却道:“娘子不用麻烦,今日留下十人帮您看家护院,其余皆随我另有其他任务。我们大概在京城呆半个月之久,娘子慢慢收拾便是。”
陈曦见他说得不像假话,也不强留,只给苏子元塞了几张银票:“大家急行几百里来相助,这寒冷天气给兄弟们买些酒吃,求将军务必留下。”
苏子元被硬塞了银票,他看看陈曦这样子也不像贫寒之人,便勉强收下,大不了回到燕北再还回去就是。
被人塞银子,还是一个女人,苏子元也是头一次有这种经验,总感觉十分奇怪。
各位兵将则眼观鼻鼻观心,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等听到苏子元离开的指示后,悄无声息便退了下去。
陈曦:“……”总感觉这些人不是一般人,当她护卫绝对屈才。
对于燕北军的一些行动,京中无人关注到,陈曦更加没有多想。
一边要收拾家,一边要归拢空间里的物品,一边还要忙着施汤药,陈曦忙得马不停蹄,哪里有时间想其他事情。
而且事关军政,陈曦也并不敢深想,她只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
苏子元等人从胡同里离开,也见到了胡同口外大街上施汤药的情况,听见许多人嘴里念着陈娘子的好。
“你去打听一下陈娘子的情况,越详细越好。”苏子元吩咐手下一人。
那人点头离开,一个时辰后方回到驻点报告情况。
听了下属事无巨细的汇报,苏子元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嘴角带上浅浅笑容。有意思,貌似秦将军的外甥女比他这个舅舅还要强的样子呀。
苏子元也只是在心里稍稍闪过陈曦的影子,之后便忙碌起正经事情。他这次带了上千人进京,接陈娘子也只是顺便而已,正经忙的却是颠覆朝堂的大事。
如今各地皆有异动,只是因着隆冬天气耽误下来,开春之后定然会发起兵乱。而那时候也正是青黄不接时候,百姓们经历雪灾日子难熬,跟着造反的劲头也更足。
苏子元进京,为的就是安插更多好手,将来总会有用处。皇上不仁,也该换个人坐那个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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