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顾涉白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衣,解开上面两颗扣子后隐约可见锁骨。他本来就长得相当清俊,眉眼深邃。


    靠近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


    很好闻。


    如果不是卓漓提前读过这本书,他一定想不到这小子浓眉大眼的居然会是个反派。


    其实吧。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一个好看的养鸟人想找哪个品种不是手到擒来啊。


    怎么这些小说啊电视剧啊里面的金主们偏偏会过不去这道坎。


    大概是听说了他今天又没怎么吃饭的事,


    顾涉白有些不悦地把袖子上的扣子再解了一颗,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又抓住他的胳膊,越过门口的单人沙发椅和床前的长凳,直接让人摁着坐在柔软的床边。


    居高临下冷冷地问:“为什么不吃饭?”


    顾涉白让人端了一碗汤来。


    是厨房里熬了五个小时的补汤,一小碗不算多,但是卓漓闻着那个味道就不想喝。


    卓漓每回到了冬天,冷热反复就容易生病。体质又虚,虚不受补,真要吃点山参鹿茸的反而坏事。只能这样秋冬里隔三差五一盅药汤温补。


    前天去一趟墨尔本,那边是夏天。


    再回到京市的冬天。冷热交替一场,这两天卓漓身体都沉甸甸地不舒服。


    顾涉白搅弄了一下汤勺,“喝吧。”


    卓漓忽然想到了“大郎,喝吧”。


    于是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顾涉白声音降了几度,“你别……”对上卓漓的眼睛,又调整一下音量,凶得很,“你别忘了你什么身份。”


    “你哥再过不久就要破产了。”


    “你不老老实实的,整个卓家都得完蛋。”


    顾涉白又搅了一下汤勺,瓷器碰撞的声音都冷冰冰的,“快喝。”


    卓漓要捧着汤碗。


    顾涉白又不让,非得一勺一勺地喂。


    汤的温度正好,入喉热乎,喝完后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


    刚刚顾涉白提到了卓家破产的事情。


    卓漓就又想到了前天晚上那个怪异的电话。


    他这次闷着声音没答话。


    顾涉白在他旁边坐了会儿,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了。”


    “你怎么觉得我今天怎么了。”


    顾涉白:“……”


    扣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放开。


    卓漓只管闷着声,把脑袋压得更低。


    卓漓心想算了。


    金丝雀和金主别扭什么。


    大家都是姓金的。


    “对不起。”


    卓漓这次的歉好像道得特别真心实意,顾涉白都愣了。


    热汤把他的嘴唇熏染得红红的,眼睛里好像也被露水浸透过一样,亮闪闪的。


    然后对着顾涉白在比了个大大的心,表情诚恳,“我爱你。”


    顾涉白表情高冷了起来:“怎么,你又要分手?”


    没有啊,我这不是在求和吗。


    卓漓惊恐地摇头。


    “上次你又道歉又表白的,不是要跟我分手吗。”


    卓漓:“……”


    一阵沉默后,卓漓问出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你觉得我们这是在谈恋爱吗。”


    第一次。


    顾涉白好像被他问住了。


    脸色微微一凝,看眼光好像两三秒内都没有回神。


    但是顾涉白又很快地调整好表情,他问,“是吗,你觉得,哪里不像。”


    卓漓像往常一样揪住顾涉白的袖子,抿嘴的时候漂亮的唇珠也被压平,看上去乖巧极了。


    他牵着顾涉白的手,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撑着他的大腿,整个身体往金主身上粘,“你喜欢我吗。”


    顾涉白放下碗,拿起餐巾给他擦了下嘴。


    声音忽然像是春风吹绿杨柳岸似的暖了几个度,“嗯。”


    卓漓也不知道怎么就从这一个字里听出了顾涉白的温柔,这种温柔特别违和,和他的反派人设一点也不搭。


    顾涉白居然不冷漠了。


    顾涉白亲口承认喜欢他。


    顾涉白……怎么一点都不顾涉白了。


    这让卓漓有点慌,身形抖了抖。


    然而他一抖。


    顾涉白还伸手扶稳了他,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暖,拖着他的背。


    三年了。


    金主和金丝雀。


    他们终于坐在了一张床上。


    两个人在没开大灯的房间里一起坐了大概五分钟都没说话,室内光线昏暗又暧昧。


    卓漓脑子里还在盘旋着今天律师说过的“行为证据”,行为,行为,行为……


    还有今天电视剧里的一夜七次。


    然后,顾涉白起身要走了。


    这正常吗。


    这不正常。


    他当了顾涉白三年金丝雀,今天才发现一个重大的逻辑问题——顾涉白还真的是从没碰过他!


    就今天这环境,这气氛,这场面!


    他都不碰他一根手指的!


    所以他口中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是可以结婚的那种喜欢,还是只是想观赏性地养着玩玩,连床都不想上的那种喜欢吗。


    卓漓看着顾涉白笔直的腿,心想,腿这么直,会不会人也是直的。


    小说里的金主爸爸一夜七次,顾涉白呢。


    他没有世俗的欲望。


    那不想和自己发生关系。


    他养着自己干什么,做慈善吗。


    卓漓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莫名其妙地在奇怪的地方产生了胜负欲。


    “顾涉白。”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怎么从没亲过我。”


    顾涉白愣了一下。


    这一次,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又诡异起来。


    就像几天前在墨尔本那次一样。


    卓漓很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遮眼神竟然还给他看得紧张起来。


    卓漓:“你真的想跟我结婚吗。”


    卓漓不擅长察言观色。


    他形容不出来对方此刻的表情。


    但是顾涉白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就会砰砰砰直跳,气也有点喘不上来,手心还直冒汗。


    卓漓想。


    这大概就是大反派的死亡凝视吧。


    “三年前是我差点撞了你,对不起。我们家里人是以前看不起你,这个也对不起,那谁让你是个私生子呢……嗯,呃,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喜欢我吗。”


    顾涉白打断他的话,握住了他的手,卓漓觉得有点凉。低头看了眼他手上戴着那枚鸽子血戒指呢,怪不得硌得慌,“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就是因为我养了你三年,你把我当饭碗吗。”


    不是,金主爸爸。


    你这也太直白了——


    诶,等一下。


    顾涉白为什么没有丢掉这枚戒指。


    他不是最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吗。


    卓漓忽然觉得他这三年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顾涉白。


    他居然一直不知道——


    顾涉白也这么喜欢鸽子血!!


    自己送了他一枚,他就中意得不得了天天戴。


    出于审美上的一致。


    卓漓觉得,如果不是顾涉白非得逼他当金丝雀,他和这位金主本来可以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一起逛街,一起买买买。


    发觉卓漓盯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发着呆,顾涉白似乎是怕他听不太懂,又换了种问法。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但是又好像透着点光亮。


    “如果我不养着你,我不是你的金主。”


    “你还会想和我结婚吗。”


    卓漓的注意力重新被拉回来。


    这是……威胁吗。


    是威胁吧。


    是吧。


    卓漓有点拿不准了。


    啊,你别用大反派的死亡凝视技能了。


    我我我——我害怕得脸都红了。


    卓漓这一次没有口不对心。


    直接脱口而出,“想啊。”


    “毕竟,你那么长。”卓漓心跳的太快了,说话慢吞吞的。


    “……嗯?”


    “你的腿。”


    卓漓夸得有点害羞,“是我见过最长的,又长又直。”


    不小心暴露了他腿控的特性。


    顾涉白眉头微微一挑,看到他有点红扑扑的脸,语气很清淡尾音拉长地“哦”了一声。


    他的金主一定想不到。


    小金丝雀不仅觊觎他的钱,还觊觎他的腿。


    顾涉白又坐得靠近了点。


    “那就结婚。”


    “……?”


    坐在他旁边的顾涉白一手拽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脑袋,已经凑过来一副要吻他的架势!


    啊啊啊。


    卓漓:小脸通红。jpg。


    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卓漓眼前好像冒出一片圣光——啊,大反派居然……同意和他结婚……了吗……


    结婚……


    结婚……


    他和顾涉白结婚……


    这个走向……


    怎么这么奇怪!!!


    卓漓脑袋轰地一下,像是血液凝固了,一下子从旖旎的氛围里解脱出来,头像是炸开一样地疼起来。


    还没等和顾涉白完成他们的初吻盛举。


    眼前一抹黑,直接往身后床上栽过去。


    ***


    心电图正常,各项指标稳定。


    顾涉白最后再看一眼昏睡中的卓漓,跟着医生出去了。


    刚刚锁上门到走廊,他就急切地问:“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陈医生把听诊器头塞入胸前口袋里,搓着手恨铁不成钢,“糊涂啊!”


    “顾总,您怎么能答应他结婚呢?!”


    顾涉白没说话。


    陈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皮质小本子,上面还踩着一个鞋印。


    正是卓漓去哪儿都带着的那本“记仇本”。


    陈医生翻开看过最新几页,皱着眉,指着最后一页后面几行,“在他的妄想里,在他生日那时候,您应该狠狠地拒绝他,和他分手,您看,这不都写得明明白白吗。”


    顾涉白接过那鬼画桃符一样的“记仇本”,其中最后一页完全是抽象派,还有一道长长的划痕。


    顾涉白“你看得懂?”


    陈医生:“我看得懂。”


    “……”


    “而且就算是没机会看这本‘记仇本’,您也应该清楚在他的世界观里,您的人设就是一个很冷漠,很绝情的人。您怎么能——能回馈他的喜欢呢,这完全违背了他的脑海里的那个世界的规则……”


    顾涉白看上去也有些焦躁了。


    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顺手又翻了记仇本前面几页,指着说:“三年了,他都病了三年了!”


    “到现在他还以为我是他的金主,他是我养的金丝雀。要是他这病永远都好不了呢,我难道这辈子不跟他结婚了?!”


    “这次是他跟我求婚的!不是我主动提!”


    “他还买了戒指!”


    “千里迢迢飞到墨尔本去!”


    “亲口!跟我!求婚!”


    顾涉白把手上的鸽子血戒指当个宝贝似的地给医生看了眼。


    他还说喜欢他。


    他还问他怎么从没亲过他。


    他还牵着自己的手撒娇,邀请他和自己睡一张床。


    然而医生根本不管这些,他冷漠地扫过顾涉白手上的戒指,推了推眼镜,残忍地戳破。


    “那是他以为,您是他的金主。”


    “他还在他妄想的世界里,他没有出来,他不是冲破妄想和现实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你。只是在他妄想世界里到这个剧情了,他必须跟您求个婚——你看,这一页都写了,他本来以为您会拒绝他,再给他一个亿……我去,他还真敢想。”


    医生推了推眼镜,眯起了眼。


    “您不会真给了他一个亿吧。”


    这什么跟什么啊。


    顾涉白头痛欲裂。


    “他是喜欢我的,他刚刚……”


    顾涉白不相信医生说的,卓漓只是在纯粹地沉浸在妄想世界里。


    他刚刚明明脸红了!


    他还很害羞!


    那明明是心动的表情!


    “那我答应就答应了,他跟我求婚,你难道要我拒绝他。”


    顾涉白咬牙切齿,“结婚,明天就结!我看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不如结了婚慢慢治!再说了,没准我一答应他,他发现和他妄想的不一样,他慢慢就发现现实了,病就好了也有可能吧!”


    “顾总,您冷静一点。”


    陈医生一副看破风浪的模样,“这个东西,如果他不是自发地,由内而外地拥有分辨现实和妄想的能力,他是不算痊愈的。”


    “妄想症这个东西,发作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人做梦一样,他会选择性地忽略很多逻辑上的漏洞,无论发生多么荒诞的情况,对自己的某些妄想坚信不疑……卓少这个妄想症是三年前外伤导致的,和脑子里淤血积压有关系,上个月做体检的时候已经显示现在比三年前好很多,也许淤血全都散开了,他的病自然而然就会好……”


    “您这,这这……揠苗助长,让他产生新的逻辑混乱,可能会引发更糟糕的妄想啊!”


    顾涉白现在听到妄想这两个字都血压上升。


    三年前,卓漓对他小心翼翼地,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一样天天讨好他也就算了。


    好不容易最近好像把人养得越发矜贵,越来越撒娇了。


    他还会送礼物。


    他还会告白。


    他还会求婚。


    这不就是病越来越好了吗!


    顾涉白皱着眉头:“什么逻辑混乱,什么更糟糕。”


    “他有本事求婚,我就有本事答应。”


    他坐上书房皮沙发,把佣人递来的一大杯水咕咚咚一口全都喝了,都浇不灭心里那股子邪火,“不答应不是男人!”


    “再说了。”


    “他都把我当金主了,他觉得我在包养他!情况再差也不能比这更离谱了!”


    顾涉白越说越上火。


    又接过给医生那杯水。


    咕咚咚地又兀自全喝了。


    杯子往桌面上一放,重重地咯噔一声。


    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这他妈根本就没有更糟糕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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