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拍戏的时候,草席子这么一掀。


    宋星鹤远远一眼就认出了一脸脏兮兮穿着破布衣在城墙下躺尸躺得睡懵了的卓漓。


    拍完这场戏,转头跟导演助理要来了他的联系方式。


    晚上的酒会也叫上他。


    “我……我是卓漓。”


    居酒屋外,穿着军大衣,皮肤细嫩白净的卓漓像个瓷娃娃似的,说话间嘴一张一合地吐着白气,好像是觉得宋星鹤这种已经小爆的流量明星一定认不出他。


    宋星鹤:“哦——”


    走近两步,好像仔细打量他的长相,盯着看了会儿,卓漓还是傻愣愣地和他对视,没有害羞也没有尴尬,就是眼睛一眨一眨的。


    宋星鹤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是一点也没变啊。”


    卓漓露出意外的神情。


    “怎么啦,不记得我了。”宋星鹤指了指自己,眼角那一颗泪痣缀在桃花眼下面分外好看,“我宋星鹤呀。”


    卓漓一脸茫然。


    好吧。


    这是真不记得。


    宋星鹤和他眨眨眼,当初比赛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卓漓有股子天然呆的属性,三年了,还和以前一个样,“一会进去跟我装得熟一点啊。”


    卓漓懵懂地点点头。


    导演副导演看到卓漓和宋星鹤一前一后地进来,眼睛都亮了一下,仿佛是为他们这本烂剧本烂布景烂服化道的剧找到了一个新的宣传突破口。


    趁着导演组他们抽烟的抽烟,如厕的如厕,卓漓问:“导演他们怎么那么听你的。”


    “哦,你不知道。这小成本网剧我奶奶投了三千万。”


    卓漓:“……”失敬失敬。


    又想到什么:“那你片酬多少。”


    宋星鹤:“三千万。”


    卓漓:“……”


    “卓漓,三年前我们选秀节目一个team的,我们队老幺。”


    等导演组们回来,宋星鹤笑得十分爽朗,两条腿盘着,没什么架子。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个去年年底因为一部仙侠剧小爆,即将二线升一线的大流量体。


    “可惜后来退赛了,不然,出道位第一肯定是他。”


    不不不,这位哥哥,过了过了。


    你是和我有仇吗这么捧杀。


    卓漓本来喝不得酒,被这么一捧,稀里糊涂就入喉三杯。


    然后就上头了。


    酒杯这么一放,脑袋就开始发晕。


    一场酒喝完,导演手机响了,喝得半醉半醒地接了个电话,说是影视城那边要他们剧组支两个人过去一趟,说是有关于人员的问题上头有人要查,导演这边因为发现了新剧的炒作方向这还在兴奋着呢,对着手机吼:“什么要紧事呢,明早再说!啊……啊?刘总啊,您怎么亲自来了,好好好……我,没,没喝酒,啊,好,我现在让人过去一趟……”


    这都快后半夜了,导演皱着眉,挥手让两个导演助理跑一趟。


    这边,宋星鹤在外面打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说是给卓漓找了个合适的综艺节目,那边要素人,一期能给三万。


    这边提早给卓漓点了的一份小甜点已经上了,回来的时候果然看到卓漓拿着小勺子戳着甜点,满满当当地塞了一嘴巴。


    宋星鹤笑得爽朗:“慢点吃。”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宋星鹤见他没有车,主动提出送他回去。


    宋星鹤没喝酒,就没让助理开车。


    车内只有两个人,卓漓坐在他副驾驶位上,喝多了酒吹着凉风清醒清醒。


    “你这三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宋星鹤对卓漓印象很深。


    当年的卓漓十八岁,高中没毕业的年纪。


    青涩又白净。


    那时候宋星鹤没钱,他是他们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后来他爸爸生病到海市治病,还是卓漓二话不说借给他五万块,宋星鹤后来想找他还,可是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三年宋星鹤事业稳扎稳打,但心里总是惦记着那五万块。


    心里头愧疚,又想着,卓漓那样看上去浑身都透着骄矜和清隽的孩子,应该是个父母有钱的吧。


    可是看看今天卓漓这模样。


    军大衣,毛线帽,还有从二十块帆布单肩包里取出的pu皮的手套……


    对面的卓漓却皱着眉头,喝了酒,又吹了风,整张脸都泛着桃花似的粉红,“李老师,你真能给我推荐一些合适的资源吗。”


    宋星鹤:“……我姓宋,我宋星鹤啊。”


    方向盘一挪,靠边停了会儿,“你是真不记得我了啊。”


    卓漓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的,贺老师。”


    “……”


    “卓漓,你这几年怎么过的啊,怎么现在过得……”宋星鹤又觉得一见面就问这个可能不太礼貌,可是又一面担心说卓漓会不会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难事。


    比如说像他当年一样,家里人生病了什么的。


    宋星鹤开车送他回家,一开始看到高级公寓的时候还很释然,结果一路跟着导航走越开越偏,拐过一个暗道又一个,最后开进了半坡上的城中村。


    心里头就一紧。


    宋星鹤看着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房子和掉皮的墙壁:“……”


    “不是吧,你真住这。”


    “嗯,这里比较便宜。”


    比住商务酒店便宜。


    宋星鹤好像有点放心不下,跟着卓漓上了楼。


    他以为卓漓之前说的经济紧张是调侃,进门了才发现,是真的。


    这么冷的天,空调,暖气,都没有。


    而且四处看上去也脏兮兮的。


    卓漓是怎么混得这么惨的……不至于吧。


    这是经历了什么惨痛的人间坎坷。


    卓漓裹紧他的小棉袄,给宋星鹤烧了杯水,准备一会再泡个面吃。


    宋星鹤不懂就问:“这么冷的房子,你睡得好吗。”


    卓漓:“要有好的生活习惯,比如我,每次睡前都会跑跑步。”


    “让浑身热乎起来?”


    “让自己疲惫不堪。”


    宋星鹤:“……”


    宋星鹤打开柜子,感觉里面还有点潮乎乎的,“不会有跳蚤吧……”


    卓漓:“傻瓜,这么冷的房子,跳蚤早被冻死了。”


    宋星鹤:“……”


    卓漓打算点个外卖,听到宋星鹤说,“那什么,我觉得凭你的长相和实力,红是迟早的事,你别着急。真遇到什么难事,开个口,我可以先借点……”


    卓漓低着头,只顾着喝手里那杯热水。


    呵着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宋星鹤,别掺和我的事情。”


    “这个世界太肮脏了,知道太多,你会受伤的。”


    宋星鹤:“……”


    ***


    当天在影视城拍过戏的剧组好像都被问了个遍。


    可是横店影视城太大了,一天在这里拍戏的网剧,电视剧,电影,短剧,短视频——多如牛毛。


    真排查起来没那么快。


    顾涉白叼了根烟,又有些不耐地挠了挠眉头,抽完一根又一根。


    下颚线绷得紧紧的。


    叮咚。


    终于来消息了。


    说是的确有个小成本网剧的剧组今天是拍群像戏,请了很多临时演员,其中好像就有个马夫好像是他。


    顾涉白手里拿着马夫角色的台词本,一共就五六句,两场戏,其中还有一场是落水戏。


    还好今天是因为进度拖延耽搁了。


    那不然这么冷的天,他还真要往湖里跳呢。


    顾涉白眉头拧得紧紧的,手里的台词本就捏皱了。


    小金丝雀本来是个菟丝花人设,什么时候这么这么别别扭扭的了。


    是他没按剧本来?


    还是吓唬得不够,让小金丝雀恃宠生娇了?


    “顾总,打听到住的地方了,但是现在已经快两点,我们是睡一晚明早再过……”


    顾涉白推门而出:“去开车。”


    恃宠生骄。


    那今天就好好给他上一课。


    “好的顾总。”小朱这时候羡慕起了纯商务助理,他这个兼生活助理的已经跟着顾总连轴转整整两天了!两天!


    还好人是找到了。


    这事儿总算是要折腾结束了,顾总找到小卓少爷,心情好了,没准还给他放一个长假呢。


    小朱雀跃的心情,随着车子越开越偏,光越开越暗,路越开越窄——也变得越来越低落。


    从后视镜里看到顾总脸色果然越发青黑。


    心想这事肯定没那么快完。


    好不容易山路十八弯,把车停好了。


    小朱在楼下靠着车,抬头看着这陈旧的比他爸年纪还大的破房子,挠了挠头。


    ——顾总肯定要发火。


    顾总果然是一副火大的样子,阔腿迈步低头就进了那狭小得满是灰尘的楼梯,还要小朱别跟着。


    顾总都发话别跟了,小朱哪敢去凑热闹。


    只能在心底默默为小卓少爷祈福。


    小朱看到不远处楼底下似乎还停着一辆黑色敞篷跑车,是新款兰博基尼。刚刚路灯太暗都没注意——难道这种破房子堆里还藏龙卧虎不是。


    顾涉白很快到了顶楼。


    敲门的时候,门上的灰都震落两层。


    敲了两下心生不耐,又加大力气再敲两下,这下,门边上的墙皮又掉了两块。


    “艹……”


    这特么什么破房子。


    顾涉白血压直接上来了。


    门里似乎还有点人声,忽然安静下来,他听到隔着一重门是熟悉的声音在问:“谁啊。”


    顾涉白默默擦掉手指上的灰,退了两步,言简意赅。


    “我。”


    门的另一侧。


    卓漓手里的泡面碗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直接把去里面拿碗筷的宋星鹤连人带碗送筷子塞进了唯一能藏人的卧室衣柜里。


    一房一厅的小破屋子满是霉味,柜子里更是。


    宋星鹤被呛得不行。


    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呢,就听到卓漓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出声啊,千万别出声!”


    宋星鹤看他紧张兮兮地模样,拉住他的手,“谁啊,你不是欠钱了被找上门吧,三更半夜的别去开门!要不要报警啊!”


    “不开门不行,不开门他会发火!”卓漓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让宋星鹤更纳闷了。


    “那谁啊。”


    卓漓把柜子门关上,“阎王爷!”


    “别出声啊,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卓漓又呸呸呸了两声,一般电视剧里说这种台词的都会被当面祭天,他在这找什么晦气呢!


    在顾涉白耐心耗尽之前,卓漓终于把门打开。


    顾涉白今天穿着一件纯黑的过膝风衣,里面是看上去很保暖的浅灰色羊绒衫,脖子上还围着去年生日自己送他的那条针织围巾。


    今天穿得格外斯文复古,没有平时里西装革履的板正。


    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架子。


    还,还怪让人心动的。


    鼻梁上架着那副细金属眼镜没摘下,一开门就和自己对上,眼微微眯起,那神色说不上很凶,但是让人感到一股迫人的压力。


    “顾,顾二少爷……”


    顾涉白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卓漓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被逮得这么快,很尴尬地搓着手“哈”地讨好尬笑了下。


    顾涉白再哼。


    卓漓再哈。


    然后门咔嚓一声被顾涉白反手带上。


    卓漓的笑容逐渐消失,哈不出来了。


    他决定收回“格外斯文”那个评价。


    因为顾涉白关上门后直接扣着卓漓的小臂把人往卧室里带,把人一下贯到看上去很柔软的床上,动作粗鲁至极。


    床不堪重负地咯吱一声。


    “二,二少爷。”


    “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嗯?哼,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惹怒我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我……”


    顾涉白慢慢悠悠摘下了围巾,把眼镜摘下,随手放在破旧的床头柜上,左膝屈起抵着床沿,“要我怎么教,你才能学会——”


    那眼神没有了眼睛的遮挡,更加凌厉刺骨。


    顾涉白摁着他,身上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气势。


    “听话这两个字。”


    卓漓的脑子,轰地一下打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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