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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确实,都怪你。”

    床上放着美男人形抱枕。

    怀里揣着羞答答的工具。

    真是双倍的快乐, 耶比……比个奶奶腿儿。

    那一刻,辛歌被铺天盖地的羞耻心和无力感吞没,只觉得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 恨不得杀一个前·未婚夫祭天。

    她越想越不对劲, 找到快递盒上的标签看了一眼, 而后理直气壮地将东西递到祁温贤眼皮底下:“你看!你看!这东西是我室友买的!联系方式填的都不是我的电话,肯定是驿站小哥看到是301的包裹, 就随手给我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呀, 真的不是我买的,我要这东西干嘛……”

    祁温贤的语气听不出波澜:“也许, 是男朋友满足不了你?”

    这回辛歌是真急了:“我没有男朋友!”

    “喔?付成则他……”

    “拜托, 为什么我又要解释一遍啊——我跟老大不是那种关系!我现在还是单身!祁温贤, 你也真是够了, 几年不见,你怎么变的这么八卦?别说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的,就算是,又关你什么……唔……”

    机关枪般的输出, 最后的尾音却被迫消失。

    没把那一长串抱怨说完, 辛歌就被祁温贤按住双肩抵在墙上、发狠一般地吻住双唇……

    不是浅尝辄止,而是肆意掠夺。

    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缺失的、亏欠的, 一次性补回来。

    看到她床上的东西、听到她还是单身的瞬间, 祁温贤只觉得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邪火烧遍心头,先前的迟疑、观望、试探、纠结……都如同春雪消融, 飞鸟无痕。

    他现在,只想取回自己的东西。

    快递盒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但无人理会。

    久违的唇舌碰触让辛歌脑袋倏忽一空, 不敢,又或是不愿,总之,她没有反抗,而是由着那家伙将她这只晕头转向的小飞蛾缓缓拖入蛛网……

    被吻到快要不能呼吸时,她终是忍不住,抬手在男人肩膀上捶了两下,对方这才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金丝边眼镜镜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镜框也顺着鼻梁滑落些许,那双足以蛊惑人心的眼睛,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她面前,带有一抹淡红色的眼尾,昭然着“欲壑难填”四个字。

    他还想继续亲吻。

    也许,不止是亲吻。

    冷不丁扬起唇角,他抬手捏住辛歌瘦削的下巴左右一晃,玩味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被人强吻过后,是这个样子的,果然很好看,让人忍不住想做些更过分的事。”

    这张嘴……

    真应该用针把它缝起来。

    辛歌磨了磨牙。

    然而,亦是拜这张嘴所赐,自己的双唇还有些微麻,一时间说不出多少带有攻击性的言语,她只能用肢体语言反击——比如扬起手,抽他一记耳光。

    确实抬了手臂,巴掌却迟迟打不下去。

    她忽然想起来,曾经的自己也对祁温贤做过同样的事……

    如今,他只不过是有样学样,还了回来。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僵局,辛歌趁机挣脱对方的禁锢,快步去开门。

    是室友桦桦。

    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犹豫着问:“辛辛啊,你是不是……帮我拿了快递?”

    辛歌边点头边说抱歉,捡起地上那只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快递盒,飞快塞给她。

    桦桦脸原本就有点红,一见到新室友屋里藏了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不由更害臊,努力解释着:“这个是,呃,是我接的测评,哈哈,你懂的……我好歹算也是个小网红嘛,偶尔接接推广赚点儿吃饭钱,要是这个牌子好用,我推荐给你哈!不过,我看你好像也不需要,哈哈哈……”

    说着,她瞄了一眼早已换上友善微笑的祁温贤。

    被这个优雅的笑容击中,桦桦眨眨眼,凑到辛歌身边小声道:“有一说一,下午这个比上午那个帅,上午那个是高配,这个……能算是顶配了!辛辛,你问问这个大帅比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当网红啊?你也考虑一下,可以组个CP日常撒糖,肯定爆火!”

    撒糖?

    他们凑一块,撒刀还差不多……

    辛歌尬笑两声,把桦桦给推了出去。

    *

    房间里重新归于平静。

    只有书桌上的一盆绿萝,枝叶微颤。

    祁温贤悄然无声地走过来,将辛歌堵在墙角,头一偏,身一俯,似是想要继续先前没做完的事。

    辛歌将脸撇向一边,刻意躲着他的唇:“祁温贤,你今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非得来我这里找不痛快?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的?要是你敢派人跟踪我,我真会报警的!”

    听她语气强硬,祁温贤垂眼一思量,说出实情:“高昱约了江盛景在附近吃饭,他看到了你,这才和我说了一声。”

    想起搬家时在巷口听到的那声呼唤,辛歌恍然:“原来是他……跑到老街小巷里找好吃的这种事,高昱确实干得出来,好久都没联系,他们还好吗?”

    提及关系不错的老同学,神色中的戒备骤然降低。

    祁温贤眯起眼,因为女人的前后变化有点不是滋味:“高昱要结婚了,今天正好来定礼服。”

    “高昱?结婚?这两个词搁在一起……我怎么,就很想笑呢?”

    “江盛景已经结婚了。”

    “啊?他也……不是,他们怎么都这么着急啊?豪门阔少圈,这几年流行结婚内卷吗?”说到这里,辛歌情不自禁弯了下眉眼,“那你们三位大少爷,岂不是就剩你了?”

    果然,是受了刺激。

    辛歌如是想。

    显然,怀旧是一种缓和气氛的好方法,方才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闲聊般的随意和放松。

    “是啊,就剩我了。”祁温贤坦然承认,反问道,“怪谁呢?”

    正说到兴头上,辛歌脱口道:“……怪我咯?”

    说完就后悔了。

    啊,这事儿还真怪她。

    要不是她当年单方面宣布退婚,祁温贤许应是他们当中第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但这有什么好执着的?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他们之间连爱情的萌芽都没发出来呢,就这么急着入土为安吗?

    搞不懂。

    另一方面,祁温贤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满意:“你知道就好。”

    趁辛歌神游,他抬手搂住她的腰,一寸一寸逼近:“确实,都怪你。”

    片刻后,他又沉声道:“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很好,希望你也尽快给我补偿,履行自己未尽的义务……至于你家的欠款,无论还有多少,我都会帮你还清,只要你愿意,我有能力让你过上和曾经一样的生活。”

    说罢,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

    听闻那个“钱”字,辛歌不由蹙眉,攥紧手掌,不肯收他的东西。

    两人僵持。

    半晌,她才低低唤了他一声:“祁温贤,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和沈铭飞有什么区别?他给我一百万,让我陪一个晚上,你给我一张卡,是打算让我陪多久?你很清楚的才对,商业联姻的前提到底是什么,从我家破产的那一天起,我们的婚约就不能作数了……”

    男人面色一沉。

    辛歌打掉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气疏离地说:“既然不作数,我就没有任何义务。”

    打开房门,她指了指门外:“你自己走,别再让我摔酒瓶子赶人。”

    *

    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祁温贤走的挺利索,辛歌倒也没太意外,大概,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吧。

    萝卜丝饼凉透,她没什么胃口,倒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手机,又扯过被褥盖过头顶,将自己裹进一个安全的躯壳里。

    唇瓣上似乎还有祁温贤留下的温度,她抬手碰了碰,思绪纷乱。

    并非厌恶。

    相反,还挺怀念。

    其实,在被祁温贤撩拨的某一刻,她确实有过一种想遂了他的冲动:反正两人都还是单身,反正最后也不可能在一起,不如暗地里当一回饮食男女,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放纵一次,自己横竖都不吃亏……

    如果祁温贤没提“钱”的事。

    是啊,如果没和钱扯上关系……

    辛歌狠狠咬了下唇,从被褥里冒出头,将那只抱枕揽进怀里揉捏——不行,还是不能答应,不能要他的钱,不能被他看轻。

    大概是梦魇吧,近距离看到祁温贤的脸,总会莫名让她想起一个女人。

    温茹。

    辛家出事那阵子,祁温贤正在全封闭准备比赛,是他的母亲温茹第一时间找到了辛歌。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包厢见面。

    当时的辛大小姐沉浸在丧失双亲的巨大悲痛中,浑浑噩噩,眼睛哭到红肿,她起初是不想来的,但又觉得,这种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应该求助一下长辈——温家在楠丰是颇有名气的书香门第、也做一些文化产业投资,温茹作为家中长女,在外也一直以干练形象示人,但一直以来,她对她这个准儿媳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问候和安慰过后,温茹便挑明来意:“辛歌,你和温姨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我家温贤啊?”

    辛歌当时就有点懵:哪有这样问话的?

    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还不懂得成年人之间的谈话技巧,轻而易举被对方引导。

    但她也没有把话说绝:“呃,我和祁温贤性格有点合不来。”

    俨然,温茹并不想要这样的答案。

    她替她解释了“合不来”的定义——就是不喜欢。

    温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遗憾道:“原本我以为,你们从小就认识,又在一起读了三年高中,慢慢能培养出感情,但是现在看来……结果好像并不是很理想呢。”

    辛歌还记得,自己那天点了一杯冰美式。

    她对着玻璃杯里的冰块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温姨,我状态不好,咱们说话就别绕弯子了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家现在有困难,后续还不知道要牵扯进来多少人,如果祁温贤想退婚,我没有意见。”

    第16章 “我本以为,在你心里,我是稍……

    两人接连沉默。

    包厢里, 只能听见冰块和玻璃杯碰撞的声音。

    温茹再开口时,已经换上了一种很商务、很疏离的口吻:“其实,温贤对这桩婚事起初也很反感, 我和你祁叔一直在反思, 是不是当初就不该让你们联姻?后来, 温贤他自己想明白了, 你们要是在一起,启明和益禾就能有更好的未来, 这是对两家都好的事情——可商业联姻求得是双赢, 至少,不能拖对方后腿, 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明白吧?”

    辛歌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祁温贤不喜欢自己, 他愿意接受这门婚事只可能是因为利益。

    温茹对她的配合表示赞许:“既然你提到了退婚的事, 那我就直说了, 你和温贤既然没什么感情,那不如就各自安好,但如果这个时候,让我们家温贤提退婚, 圈子里的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祁家和温家?他们会在背后说我们违害就利, 启明一破产,就立刻急于撇清关系……我的意思是, 这件事还是由你来提更合适。”

    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考量——落个笑话, 总比落个恶名强。

    “温姨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们也不想亏待你。”温茹说罢,打开手袋,将一张银行卡放到桌上, 推到辛歌面前,“这张卡里有七百万,你拿着这笔钱离开楠丰,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七百万。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当时的辛大小姐,急需一笔钱。

    她盯着那张卡,无奈地笑,语气中还是带上了赌气的成分:“温姨,原来您儿子的终身大事,就只值七百万?说实话,就算没有这笔‘补偿金’,我也绝不对赖上祁温贤的,你放心,我会尽快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是我主动提的退婚。”

    温茹不疾不徐捋了一下额前碎发,表情平静:“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父亲为了启明大楼的收尾工程,问我和你祁叔拿了六千万,说好五年之内归还,但是现在,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你别急,那笔钱我们不要了,至于这七百万,是我从私人账户上划过来的,我本来是想你和温贤结婚当天再给你的,‘祁’家的媳妇,给‘七’百万红包,图个吉利……谁知道,我们没这个缘分,你也不要怪我,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很多事,没办法的。”

    “这不是什么补偿金,这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向你姑姑打听过,这段时间你卖了不少东西……债总归能还完,女孩子家,需要留点钱傍身,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温姨说,我能帮上的,一定会帮。”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就别去打扰温贤了。”

    辛歌怔怔地望着眼前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子,第一次觉得,她比那些影视剧里尖酸刻薄、心思恶毒的婆婆更加骇人。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伤害不大,却扎的自己出奇难受,但又似乎句句都在理,让人想不出反驳的话。

    迟疑片刻,辛歌终是将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收进了口袋。

    ……

    回忆至此,抱枕上已然泪湿一片。

    辛歌蜷缩在床上,拼命为自己方才的“绝情”找借口——四年前,她已经收下一张卡,主动提了退婚,现在,她有什么资格借着婚约的幌子再收下第二张卡?

    没法向温茹交待,也没法向祁温贤解释。

    填平信用卡的欠款,她还需要十来万。

    填平自己和祁温贤之间的鸿沟,她还需要六千七百万。

    *

    被各种糟心事淹没,周末时间过的飞快。

    周一一到办公室,辛歌就给自己灌了杯咖啡,顺便给养在房间一隅的那缸莲花换了水。在办公室里养莲花是她的主意,随时提醒他们这群易燃易怒易爆炸的游戏人要牢记love & peace。

    付成则路过员工工位时,顺手敲敲她的办公桌:“下个月的线下主题咖啡厅活动要开始筹备了。”

    她冲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他走过去,几秒钟后又绕回来,迟疑着挠了下头发:“对了,森那边你也盯紧一点,昨晚做一个乙女游戏测评做的我都要魔怔了,大部分男性角色都能轻松攻略,除了那个戴眼镜的,好感度怎么都刷不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我有点不放心。”

    辛歌“噗嗤”笑出声来,说自己会盯。

    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她联系了几家咖啡厅,可惜都不太合适,正打算发消息问问珍珍,转念一想,人家这时候应该在上班,还是等晚上回去当面问比较妥帖。

    抓着手机就舍不得放下来,她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朋友群。

    自从那天把祁温贤“赶走”后,他就再也没联系过她,辛歌越想越怵,又想起他说对方案有疑惑——虽然大概率只是一个想和她见面的托词,但万一是真的有问题呢?

    她小心翼翼地点开那个“猫眼”头像,发了一张职场专用问候表情包,才开始对话。

    辛歌:你在工作室吗?

    祁温贤:在的。

    辛歌:需要我过去讲解方案吗?

    祁温贤:需要。

    辛歌:那我现在过去?

    祁温贤:可以。

    他回消息的速度不快,但好歹有六个字。

    辛大策划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关系是黄了,但合作应该还没黄。

    *

    地铁转公交。

    赶到森·工作室已是下午三点半,不过这一趟过来,前台妹子倒是对她热情许多。

    姚芝直接将她领上三楼,说Vincent正在工作。辛歌听她介绍才知道,森的设计师都有自己的专属工作间,祁温贤喜欢自然光,所以将工作间选在了顶楼位置,还特意做了屋顶天窗和半面墙的落地窗。

    漆成纯白色的木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金色铭牌,花体字写着Vincent,辛歌站在门口,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

    倒也不是第一次进他的工作间……

    但毕竟是第一次以合作方的身份前来拜访,她连眼神都小心翼翼的。

    温茹隐退多年,祁宅里的工作间便留给了自家儿子,辛歌跟父母去做客时进去玩过一两回,大概是融杂了另一个人的审美,始终不觉得多惊艳;祁温贤在帝都念书那几年也在公寓里置办了工作间,他们留在那里的回忆,便叫人念念不忘了。

    得到应允,辛歌跟着姚芝走进房间,当即被眼前的画面所吸引:祁温贤正站在原木色工作台边挑布料,他身材修长,但并不单薄,带着暗纹的白衬衫搭配袖箍,可以看清紧实的手臂肌肉线条,大堆粉白色的珍珠纱堆在桌面上,如同缭绕的仙云,令他整个人减弱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不真实。

    姚芝轻唤数声,辛歌才回过神,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姚助理见怪不怪,继续热情招呼:“辛小姐要喝点什么?咖啡,可乐,还是椰子水?”

    辛歌礼貌地欠了欠身子:“都可以……”

    背着身的男人冷不丁插话:“有FM的散茶。”

    她脱口问道:“伯爵?”

    祁温贤并不看他,抬手一指:“第三个茶罐。”

    “有苹果红茶吗?”

    “第四个茶罐。”想了想,他又补充,“调味茶蜜在架子上。”

    知道他看不见,辛歌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扭头对姚芝道:“那就苹果红茶,麻烦你了,姚小姐。”

    紧接着,隔着几米远的一男一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两勺茶蜜。”

    空气突然安静。

    祁温贤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望。

    Fortnum Mason是辛大小姐以前经常喝的茶叶品牌,只是她口味挑剔,学别的贵妇名媛喝下午茶又嫌茶水苦味重,后来还是听了祁温贤的建议,才开始用茶蜜调味,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杯茶、两勺蜜”的习惯。

    这几年喝茶没什么讲究了,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曾经的习惯……

    他没有忘记。

    姚芝嘴里说着“不麻烦”,妄图探究真相的目光却在那对男女间徘徊,然而,想起那只被砸的七零八落的蓝牙音箱,她非常明智地什么都没问,走到房间一隅的茶水台边烧水泡茶。

    待茶香弥漫开,不等自家BOSS发话,姚助理便退了出去。

    辛歌没有耽搁,端起欧式风格的骨瓷茶杯喝了一口,立刻拿出细化后的合作方案开始逐条讲解。

    鲜有看到这个女人如此积极、耐心、情绪饱满的工作状态,祁温贤至始至终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直到她一口气说完,才用指尖点了点第三个方案,将设计主题定为“昼·夜”。

    至于具体合作方式,他说下次再谈。

    辛歌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又不敢逼得太紧,只能应声说那随时联络。

    大概是那天被“请离”出租屋的缘故吧,她总觉得,今天的祁家少爷收敛许多,没说逾越的话,也没做逾越的事,情绪平稳,眼神无光,像是回到了玻璃罩子里,极力与她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

    辛歌别扭至极,一杯茶见底,终是试探着问:“祁温贤,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不该在工作时间谈及私人话题。

    可想起这点时,多余的话已经问出去了。

    祁温贤帮她续了杯茶,语气淡漠:“你把我和沈铭飞比作一类人——我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她哑口无言。

    他将温热的茶杯重新放进她手中:“我本以为,在你心里,我是稍稍特别的那一个……”

    自嘲般轻哼一声,他将目光移开:“原来,并不是啊。”

    辛歌怔怔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替她做了回答——当然,当然是特别的。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高跟鞋声,紧接着,是女人愤愤不平的叫嚷:“有没有搞错,我都让人准备全平台发通稿了,他不会临时改主意了吧……什么跨界合作能比我重要?不行,我今天非得当面问问祁温贤!我通告那么多,哪有时间等他协调……”

    姚芝的阻拦声被生生压了下去。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身奢饰品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外,面含愠色:“祁温贤,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颁奖典礼到底……”

    辛歌的脑子里当即蹦出一个名字:殷樱。

    以前她也曾在酒会、轰趴现场见过一些明星和网红,可惜,那时的辛大小姐心里只有纸片人,压根懒得与他们结识;如今,看到活生生的当红小花站在自己面前,她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巧的是,对方也在打量她。

    就在辛歌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时,殷樱扬手关门,将包括姚芝在内的几个助理全都拦在外面。

    她款款走近,意气自得地微笑:“别来无恙啊,辛大小姐。”

    第17章 “晚安”

    当红小花怎么会认识我?

    而且还是张口就叫大小姐——这种知根知底的认识?

    辛歌张了张嘴, 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男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祁温贤往前走了一小步,挡在她身前, 重新介绍那位通稿满天飞的女明星:“……是殷晓梅。”

    听到那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辛歌大惊, 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老同学:“殷晓梅?你怎么, 呃,现在……”

    及时打住。

    殷樱抬手掩住红唇, 过分浓密的睫毛扑扇着:“瘦了一点, 对吧?大家都说我这几年变化挺大的,嘻嘻。”

    岂止是变化挺大……

    简直是换了个头。

    尽管内心弹幕不断, 出于礼貌, 辛歌还是顺着她的话表示赞同。

    文星双语作为楠丰顶尖级的贵族学校, 入校条件向来苛刻, 特别是她所在的七班,三十多个学生,各个家里非富即贵。有钱,有闲, 有胆量, 敢在脸上动刀子的女生大有人在,上回见到沈若茴似乎也微调过鼻子和下巴, 只是辛歌没好意思多问罢了。

    但能整成这样并勇闯娱乐圈的……

    她敬殷晓梅是条汉子。

    喔, 不,是殷樱了。

    寒暄过后, 殷樱眉眼一弯,拐弯抹角问起联姻双方现如今的关系,得知辛歌只是代表手游项目组来谈合作之后, 她亲亲热热挽住她的胳膊:“辛歌,不是我说,你也真是不够意思,这几年咱们七班的同学会一次都没参加,你是不是故意疏远我们的?就算你要处理家里的事,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啊……改天我组局,大家聚聚,你不会缺席的吧?”

    这几句话多少有些刺耳,辛歌微微眯起眼睛,想把手臂抽回来。

    无奈,对方攥得太紧。

    她甚至能感觉得出当红小花胸前过分汹涌的事业线——不是吧,那里也动过?

    进退两难间,祁温贤倒是主动招呼了殷樱,救她于水火之中:“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我们应该没有预约。”

    “没预约就不能来?祁温贤……”

    “Vincent。”

    “好啦,Vincent,跟我合作过的设计师那么多,就你最难搞。”殷樱笑笑地松开辛歌,径直走向堆放着设计图纸和珍珠纱的工作台,“这是我那条礼服裙要到的布料吗?这个颜色好美,好仙!Vincent,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爱你啊!”

    女人叽叽喳喳,毫不避嫌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上次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来吧,跟我一起出席金卉奖颁奖典礼!我们一起走红毯,我穿着你设计的礼服裙,一定会上热搜的!你放心,我会动用我身边所有的资源帮你好好一下宣传森·工作室,如何?”

    忽然间成了局外人。

    辛歌僵在原地,局促地捏了一下衣摆,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既然你们有事要谈,那我就先走了。”

    祁温贤默不作声,余光淡淡扫在辛歌脸上。

    事业心和事业线一样惹眼的殷樱则沉浸在自己的炒作计划中,压根没听清她说什么。

    曾经的辛大小姐光芒万丈,哪怕一言不发坐在教室里,也永远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哪里受过这般冷落?

    等了又等,无人回应。

    莫名就有点委屈,辛歌抬高分贝:“我先走了!”

    工作台边衣着光鲜的男女这才回首望她,不等谁开口说点什么,她就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殊不知,男人望着近乎可以用“夺门而逃”来形容的那抹背影,唇角边竟是多了一点笑意。

    *

    冲动了。

    走到二楼的时候,辛歌便意识到了这点,但她又不可能折返回去,正儿八经再和他们道一个别。

    离开森·工作室前,她去了趟厕所,甫一起身,就听到了隔间外几个女人在闲聊。

    “诶,你们说Vincent和殷樱有可能吗?我看他们,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绝对不可能!”

    “嘶,听你这语气——难道,你怀疑Vincent是弯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有些八卦你们没听说过,其实Vincent以前和一个富家千金订过婚,不过两人是商业联姻,没感情的那种,后来女方家里出了事,她退了婚,跟野男人跑去国外了,两家闹得挺难堪……我觉得,Vincent应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看他和那些女明星走得再近——睡没睡过先不提,也从没说过和谁在正式交往。”

    此话一出,另外几人连连应声,此起彼伏地说着“那女的脑子有病吧”“连Vincent这种男神居然也能被绿”之类的感慨。

    “等等,我知道的版本好像和你这个不一样,我听说的是:Vincent的未婚妻家里是搞装修的,破产后坑了好多业主的钱!她想继续过人上人的生活,千方百计要赖着Vincent,被拒绝后才故意主动提退婚的,搞得自己好像很潇洒、很不屑,其实出国就是为了躲债,估计家里的财产早就转移了吧,还让Vincent在圈子里颜面扫地……”

    “啧,原来是一家子吸血的‘老赖’啊,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最好全部都抓起来,死了才解气!”

    ……

    听到这里,辛歌拧开把手从隔间里走了出去。

    妆容精致的女设计师仍站在面池前一口一个“老赖”,慢条斯理补着口红,辛歌对其扯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礼貌的笑容,目光停留在她脖颈上的一抹玫瑰金配饰上:“项链很漂亮。”

    “谢谢,C家经典款。”

    “如果是真货的话,会更衬你。”

    话音一落,弥漫着草木熏香味的卫生间里便有人绷紧了神经。

    大概是干这一行的都很忌讳“穿高仿”这种事,那位女设计师当场便翻了脸:“美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项链当然是真货,怎么,你是觉得我买不起一条C家的项链吗?还是说,你以前只在某宝见过高仿,有幸见到真货,反而不认识了?听姐一句劝——搞不清楚的事,就不要乱说!”

    她姿态神情都很夸张,惹得其他人嗤嗤发笑。

    辛歌点点头:“说的没错,这句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搞不清楚的事,就不要乱说。”

    女设计师一怔,和众人面面相觑。

    辛歌擦了擦手,持续输出:“顺便一提,非C家VVIP客户,根本买不到这个系列的带钻款项链,配货也不可能,你这条到底是不是正品,自己去专柜问吧……如果是找代购买的,那你可以准备好资料报警了。”

    *

    发泄完毕,辛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眼见着快到下班时间,她本想直接回家,可周琼打电话来哭诉又有一大批新插画到达战场,说什么都要她回去“检阅”。

    晚间八点五十二分,辛大策划离开青禾创意园。

    晚间九点四十六分,辛大策划推开出租屋大门。

    她本想找珍珍聊一下咖啡馆包场搞线下活动的事,没想到对方今晚有团建聚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只得作罢。

    身心俱疲的辛歌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又想起白日那名女设计师的咒骂,她抬起胳膊,挡住半张脸,喃喃念叨了一句:“不是老赖……”

    她不是。

    她的父母也不是。

    当年启明群龙无首,很多事都是由公司几位高管来善后,辛歌不懂经营上的事,只知道不动产拍卖后,勉勉强强可以应付掉材料商的货款和拖欠的员工工资,至于那些交付过装修款的业主,只能算他们倒霉……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常规操作。

    连姑姑辛灿也劝她留一笔钱搬去国外。

    可思前想后,辛歌还是回去找到了启明的财务,拿到一份缴纳过装修款却没有进场施工的业主名单。

    整整六页纸。

    她将从温茹那里拿到的七百万全部用于填补这个窟窿,钱还是不够,就变卖自己的私人财物,去贷款,去抵押,一家一家联系,一户一户清算,终于堵住了悠悠众口……

    启明安安静静地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辛歌一直不后悔自己当年的决定。

    这四年,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但她的脊梁始终是直的,她能昂首挺胸站在所有人面前,说自己问心无愧。

    喔,除了祁温贤……

    她对前·未婚夫,到底还是,问心有愧。

    *

    随意搁在枕头边的手机震动起来。

    迷迷糊糊的辛歌摸索着接通了电话,哑着嗓子“喂”了一声,并没有挪开眼前那只早已被眼泪沾湿的手臂。

    直到听清是祁温贤的声音,她才猛地一惊,迅速坐直身体。

    他问:“睡了吗?”

    她一边思考这句话里能有什么样的陷阱,一边警觉回答:“睡了就不会接你的电话了。”

    祁温贤想了想,很认同地“嗯”了一声:“那,晚安……”

    身穿居家睡衣的辛歌浑身一哆嗦。

    和祁家少爷认识十几年,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晚安”两个字,就算是彼此交缠的那几个夜晚,事后也是各自占据床一边,一个看时尚资讯,一个玩手机游戏,鲜有温存……此时此刻,两人隔着几公里,他心血来潮打电话对她说晚安?

    汗毛倒竖。

    不寒而栗。

    甚至怀疑自己可能看不到明早升起的太阳……

    但是,那家伙的语气别扭又酸涩,听起来还挺有趣。辛歌眸子动了动,不禁笑出声:“祁温贤,你是又受到刺激了吗?特意打一个电话过来,就为了问我睡没睡,然后说一声晚安?”

    “不行吗?”

    “行。”她揉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你想说自己和殷晓梅其实没什么,不用特意来和我解释。”

    被辛歌拆穿心思,祁温贤并不恼怒,而是轻笑一声,分析自己这一通电话的根本动机:“可你今天走的时候,我分明闻到了酸味——你在吃醋。”

    皱了皱眉,辛歌无奈地回敬过去:“可你现在打电话过来,我分明问到了臭味——祁温贤,你又起了什么龌龊心思?”

    他声音愈沉:“我有什么龌龊心思,你不知道吗?”

    担心这通电话又要以争执和嘲讽结束,辛歌嘴上一软:“好了,要是没别的事就挂电话吧,大半夜酸啊臭啊,搞得我现在特别想吃螺蛳粉……不和你说了,我真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兴许是怕她挂断电话,绷不住的某人抢着挤出一句话:“……是稍稍特别的,对吗?”

    并不完整的疑问句。

    但辛歌很清楚,祁温贤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在你心里,我是稍稍特别的那个人,对不对?

    想起雪融巧克力,想起那双平底鞋,想起红艳艳的牛油火锅,想起那两勺茶蜜……她的心间漾出些许芬芳。

    握着手机笑了笑,辛歌只轻轻回答:“晚安。”

    第18章 “她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

    辛歌本以为, 高中同学聚会的事只是殷晓梅随口一提……

    毕竟人家现在的通告多到满天飞,哪有档期和老同学叙旧?当沈若茴打电话过来问周五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她仍处在懵逼状态。

    沈家小姐略有讶异:“可殷晓梅说, 你答应了肯定会到场的呀!她还说自己是在祁温贤的工作室里看到你的——群里昨晚都炸了, 估计私下都在问你们是不是复合了吧?我怕打扰你休息, 就没告诉你, 亲爱的,你等一下, 我这就把聊天记录发给你看!”

    文星双语向来是小班教学, 每个班还有几个走读生、国际交流生,所以到高三毕业之后, 她们班的群聊里就只剩下三十个人, 一直活跃到现在的, 那就更少了——那群大少爷、大小姐到了这般年纪, 不是忙着接手家里的生意,就是忙着解决人生大事,家道中落又形单影只的,除了她辛大小姐, 还真没听说过有第二个。

    彼时的辛歌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 正在茶水间冲咖啡,她一边翻看沈若茴发来的截图, 一边随口问道:“对了, 茴茴,我以前用的账号……你后来有登陆过吗?”

    她的新号码目前还没多少人知道, 自然也不在群聊里。

    沈若茴飞快否认:“没有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登录上去看一眼。”辛歌默了片刻,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的回来。”

    “当时你和我说再也不想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了,让我帮忙改掉密码,我真的是随手按了一串乱码,哪里记得住?要不然,你打电话问问客服,或许还能找的回来呢?”

    “那个号都欠费停机很久了,万一让我补交话费……算了吧。”

    “说、说的也是。”

    折服于辛歌自我安慰的理由,沈若茴也没再多劝。

    两人约在青禾创意园附近的商业广场碰面,喝杯下午茶,然后再一起去殷樱订的那家法式餐厅。

    周五那天,辛歌向付成则请了半天假。见她又穿了那条斥“巨资”买的小黑裙,离开办公室前还特意卷了一下头发、补了个妆,周琼立刻闻瓜而来,严刑逼供,辛歌不得已才承认是要去参加同学会。

    周琼不是本地人,也不清楚文星双语到底是个怎样的学校,只笑嘻嘻地调侃道:“那你应该让老大开车送你过去呀,让X5撑撑场子!”

    辛歌抿了下唇:“实不相瞒,我闺蜜开的是911。”

    周琼一怔,随即拱了拱手:“……打扰了。”

    想了想,她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辛歌,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了解有钱人的生活了!话说,你闺蜜还缺闺蜜吗,会画八块腹肌美男子的那种?”

    辛歌“噗嗤”一笑,实在没好意思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有一辆911,比沈若茴那辆配置更好,而且还是粉红色的。

    不过,也只是曾经有过罢了……

    另一方面,自从那天晚上别别扭扭地互道晚安过后,辛歌自觉和祁温贤之间险些“黄了”的关系竟意外开始回春——偶尔会在微信上说两句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聊合作方案。

    辛歌也说不清自己带着一种什么样心态,给祁温贤发了条消息,问他晚上是否过去,可惜消息石沉大海,对方并没有回复。

    想来,是在忙吧?

    同学会这种场合,他大概率也不会出现。

    *

    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沈若茴已经买好了星爸爸,姐妹两人歇了片刻,便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以殷大明星如今的身份,外出就餐,餐厅的私密性俨然放在第一位。那家法式餐厅位置偏僻,装修考究,一看就知道菜价不菲,辛歌望着大厅里的水晶吊灯和鎏金烛台,忽然间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会吧,不会吧,今天这顿不会是AA吧?

    刚上大学那会儿,她回楠丰时也参加过几次同学会,要么是几个男生抢着买单,要么是直接杀去高昱家的店里——反正他家饭店多,想吃什么都有,根本不用花钱。

    但是这次……

    想起银行卡余额,她幽幽叹了口气。

    在高大帅气的外国侍从引领下,两人手挽手走进包厢。举目四望,辛歌惊讶地发现,只来了几个当年和殷樱交好的女生,别说男生,连一只雄性生物都没看见。

    她扯了扯沈若茴:“高昱、江盛景他们都不来吗?”

    沈若茴蹙着眉回答:“殷晓梅说,今天是仙女局。”

    辛歌“啧”了一声,当即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是请不动,那就是不想请,除了沈若茴,一个和自己当年交好的朋友都没请,那这场饭局到底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看她的笑话呗。

    果不其然,衣着光鲜的大小姐们原本都在谈笑、自拍,见到辛歌进门的一瞬间,各个扬起笑容,围过来打招呼。

    “哎呀,辛大小姐来了!”

    “辛歌,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听殷樱说,你在一家手游公司上班呀?快推荐给我们,我们去充一波支持一下你的事业!”

    辛家破产的事在这个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很快,热情的寒暄就变成了刺耳的打探:问她月薪多少,问她住在哪里,问她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男朋友,以及,那个永远绕不过的话题……

    问她当年为什么要退掉和祁温贤的婚约?

    辛歌笑容僵硬,不卑不亢地一一作答——除了退婚那件事。

    不知是话说得太多,还是现场气氛令人焦灼,她唇干口燥,正想在欧式的长条餐桌边找位置坐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当年班里的文艺委员许露露忽然指着桌尾,话中有话地说:“辛歌,你还是坐那边吧?”

    她会意后冷不丁轻嗤:可笑至极的“等级划分”。

    就因为这种原因,自己以前才和这几位大小姐玩不到一起去啊……辛歌如是想。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许露露的手提包上,她眼角微缩,那是自己曾经送去奢侈品二手店的电光蓝铂金包。

    在这个圈子里,其实很多顶奢单品、跑车甚至别墅都是熟人间转手、玩一段时间图个新鲜。看到自己的爱包被老同学买走,辛歌并不意外,只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而许露露显然是有意之为。

    她把包包搁在腿上,冲原主人笑了笑:“辛歌,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有一只电光蓝喔?我这只,不会是你卖掉的吧?你家当年到底欠了多少钱呀,你居然连电光蓝都舍得卖掉……”

    辛歌深吸一口气。

    不等她反驳,一旁的沈若茴倒是先一步替她打抱不平:“许露露,不过是一只包而已,还是二手的包——没必要这样晒吧?谁不知道,你男朋友是开拍卖行的,这只二手铂金,该不会是他特意留下来送给你的吧?下次,记得让他送只新的呀……”

    兴许是戳到了痛处,许露露立刻将矛头转向沈若茴:“我们只是买了‘二手的包’,哪里比得了你沈若茴——你啊,可是盯着‘二手的人’呢,搁这儿演什么姐妹情深?”

    “你、你胡说什么!”

    “这几年你过生日,不是都特意去请了祁温贤吗?逢年过节,也没少给人家嘘寒问暖吧?谁不知道,你爸妈这两年来一直在背地里动心思、巴望着能和祁家攀亲!”

    沈若茴脸色一白,攥住好友的手,垂着眉眼委委屈屈道:“辛歌,你别听她们乱说,我没有……”

    辛歌拍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四周尽是看戏的目光,她心想着,这顿饭怕是没法吃了。见殷樱提着裙摆快步走来,辛歌琢磨着干脆找个理由提前离场,却发现对方略带惊愕的眼神直接越过自己,落在大门方向。

    觉察到什么,一行人随她望过去:包厢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推开了,祁温贤不请自来,正倚在门边,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门框,似乎是在寻找打招呼的时机。

    明眼人都看得出,祁家少爷这趟不是过来吃饭的。

    殷樱迎上去,故作熟络地请他入席:“Vincent,你怎么来了?”

    祁温贤没说话,只斯斯文文地冲老同学点头微笑。

    随即,他径直走到辛歌身后,自然而然抬手搂住她的腰,俯身,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都说了,我跟你一起来,为什么不愿意呢?在座的都是同学,她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害羞什么……嗯,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声音恳切。

    目光深情。

    辛歌被他搂着、贴着,既不感动也不敢动,僵硬得像个木乃伊,只能在心里使劲翻白眼:这家伙演技够可以的啊,什么时候不干服装设计师了,可以努努力,冲击一下奥斯卡。

    瞄了一眼许露露攥在手里的包,祁温贤勾起唇角,哄着怀里的人:“都是我的错,回头帮你把那只‘喜马拉雅’买下来,好不好?”

    包厢内鸦雀无声。

    侍酒师用海马刀拔出红酒软木塞,发出了“啵”的一声响。

    辛歌猛地回神,继而开始脑内咆哮:卧槽,这段剧情好爽!回头一定要让阿木木写出来,编进新一章的游戏剧情里!只是,这个剧情发生在自己和祁温贤身上……

    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辛大小姐挠头。

    不光是她,包括沈若茴在内的所有人都瞳孔地震,狐疑地打量两人,更有甚者,满脸写着“这两人怎么回事”“上学那会儿不是水火不容吗现在你侬我侬给谁看啊”“说好的退婚呢”“祁温贤你是中毒了还是中邪了怎么就着了她的道”。

    被怪异的气氛所笼罩,辛歌终是绷不住了,刚想推开祁温贤,却不幸地被对方预判了她的预判。

    他不容分说牵起她的手,向殷樱等人道歉:“不好意思,各位,我和辛歌就是过来打声招呼的,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对了,餐费记我账上,下次同学会多叫点人,我们一定不会缺席。”

    第19章 “我们,谈过恋爱吗?”……

    于是, 就这样稀里糊涂被祁温贤拽离了是非之地。

    用“拽”这个词或许不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牵着她的手, 带她离开了那个充盈着恶意的豪华包厢, 什么“二手人”, 什么“二手包”, 都在他随口鬼扯的几句甜言蜜语中变成了反击的利器,无形的巴掌, 狠狠抽回到那些大小姐们的脸上。

    算了, 还是得谢谢他。

    乌黑的眸子动了又动,辛歌一边本能地迈动双腿, 一边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后知后觉,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牵手?

    她眼角一缩, 想要挣脱男人温热的大掌:“喂, 你不是不来的吗?”

    觉察到对方想要逃走的意图,祁温贤回头凉凉扫了她一眼,方才演出来的体贴、温柔、深情全都不复存在,只有镜片上隐约泛着点冷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要是知道我会来, 你还会来吗?”

    “什么呀, 说的好像是你很想见到我一样……”

    祁温贤握紧她的手,声音听不出情绪:“确实, 很想见。”

    辛歌噤声。

    方才那些情话是假的, 但此刻指尖传来的温度,却是真的。

    从小到大, 她只擅长应付和自己斗嘴、吵架、抬杠的祁温贤,这般乖顺袒露心迹的祁温贤,着实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坐上卡宴副驾座, 辛歌才长舒了口气,紧接着,就听到了车门落锁的声音。

    大意了。

    她猛地扭头瞪向身边人,谁料,那家伙并没有进一步施展恶行的打算,祁温贤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启动车辆。

    辛歌暗自责备自己多疑,将座位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开始闭目养神。

    只是陷入黑暗后,脑内却不断浮现包厢里发生的一幕幕,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不受控制地溢出些许哭腔。

    祁温贤瞥她一眼,一言不发,抬手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摸索着接过纸巾,辛歌不动声色地擦眼角,索性也袒露了一回心迹:“我好像没得罪过她们吧……”

    深秋时节,天色暗得很早。

    马路两旁的路灯如同盘踞在城市中的长龙,昏黄的光线,无端将车窗外的景色晕染成老旧电影的镜头画面;男人的侧颜也很好看,下颌线利落清晰,略长的深栗色头发软软搭在耳边,宛如住在旧时光里的人。

    男人笃定的声音沉沉灌进辛歌的耳中:“对她们而言,你的存在——就已经是一种冒犯了。”

    她不解,摆出倾听的姿态静候下文。

    默了片刻,祁温贤又道:“辛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刺眼。”

    *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人都觉得祁家少爷谦逊温和、克己守礼,良好的自我修养和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令他注定会成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类人。

    他就像一辆四平八稳的车,按照恒定的速度,行驶在规划好的路线上,永远不会发生事故,也不会偏离导航。

    可谁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堪称“人间妄想”的男人,却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自少年时起。

    自“辛歌”这个名字,飘落进他的世界时起。

    童年的记忆已经不大清晰,祁温贤只依稀记得,自己十来岁的时候被那位性格恶劣的辛大小姐当众戏耍,他生气,他郁闷,但他很有教养,他唯一能做到的报复行为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我以后再也不要搭理这个女孩了。

    他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

    之后几年,“辛歌”这个名字只偶尔出现在谈话中,即便跟着父母出席饭局酒会,不得已碰到对方,他也只是远远地瞥望一眼。

    两人真正意义上的认识,是在念高中那一年。

    秉承着重要场合必须提前到场的原则,祁温贤同学在开学第一天早早走进高一七班的教室,随即他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人比他到的还早……

    是辛歌。

    唇红齿白的少女束着高马尾,正站在讲台黑板前涂鸦,画几笔,擦掉,再画几笔,再擦掉,圆领衬衫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刻意改短的校服半裙搭配黑色长筒袜,将那双腿衬得笔直修长。

    她伸手时不经意间舒展身姿,藏青色的裙摆微微抬高,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长筒袜边沿收紧,将柔嫩的皮肤勒出一道浅痕。

    让人浮想联翩。

    祁家少爷明白,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的腿看很不礼貌,但他又暗搓搓地给自己找理由——对方是他未来的妻子,只是多看一眼,应该不算太过逾越吧?

    泻出一缕压抑许久的邪念,他忍不住,喉头一滚。

    彼时,祁温贤已经听祁岳山和温茹提过好几次有意和辛家联姻的事,还说等他和辛大小姐高中毕业一成年,就正式举办订婚仪式——想来,这位辛大小姐也一定对婚约有所耳闻。

    想到“结婚”这件人生大事,矜贵自持的大少爷忽然有些尴尬,站在教室门口踌躇不前。

    觉察到来者的目光,辛歌扭过头,大大方方地冲他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单边梨涡:“是你呀。”

    祁温贤没吭声,低头走进教室,在中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直到余光瞥见辛歌将粉笔扔进笔盒、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转身走出教室……

    他才抬起眼。

    乌黑的高马尾在眼前晃悠。

    少年的心也跟着不再平静,甚至蹦出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怪异念头: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他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继而发现,那位辛大小姐居然在黑板上给自己留了一句话:

    「狗比男人看你妈看,没见过大长腿啊?」

    祁温贤:“……”

    他收回什么笑容甜美、什么不是坏事之类的话。

    见四下无人,身材高挑的少年黑着脸走上讲台,抓起黑板擦迅速将那句粗俗恶毒的咒骂擦掉——同学陆陆续续会到达,而教室里只坐有他一个人,狗比男人,不是骂他,又是骂谁?

    梁子就此结下。

    而后的时日,祁温贤发现,那位辛大小姐果真和传闻中一般刁蛮任性,牙尖嘴利,不学无术,挥金如土,空有一幅好皮囊,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成功吸引别人的视线。

    他以为,自己会对准·未婚妻越来越厌恶、越来越不满这桩迟早要落实的婚事,但事实却是,那辆四平八稳的车渐渐开始失控、开始偏离导航、开始车祸连连……

    又得从那次说起。

    某天体育课,祁温贤因为打球时不小心摔坏眼镜提前折返教室,好巧不巧撞见辛歌端着一瓶可乐将殷晓梅逼至卫生角。

    辛大小姐趾高气扬、大声斥责瑟瑟发抖的女孩,与她一起的,还有沈若茴。

    出于对同学的关切,祁温贤立刻冲上前制止了辛歌的霸凌恶行,眉头紧锁数落她的不是,甚至带上了些许嘲讽的语气:“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半点大小姐的样子?呵,真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希望我和你……”

    碍于周围还有别人,祁温贤没好意思把“结婚”两个字说出来。

    死寂过后,他看到了一双泛红的、快要溢出泪水来的漂亮眼睛。

    那是祁温贤第一次知道,生来骄纵的辛大小姐,原来也会露出这般委委屈屈的表情。

    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狠狠剜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沈若茴这才怯怯上前解释了一番:说是辛歌看到殷晓梅偷偷往班里一个转学生的可乐瓶里加粉笔灰,一时气不过,才来找她对峙……

    那个转学生的家境比班里其他同学差一大截,因此,经常被殷晓梅和她的朋友们取笑,辛歌先前就看不惯她们的作风,不怪这次会想替人出头。

    祁温贤反应过来,当即追了出去……

    最后,他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草坪上找到了辛歌。

    彼时的辛大小姐正蹲在地上揪草根玩,眼睛依旧红红的,祁温贤在她旁边站了许久,才沉声挤出一句“抱歉”。

    她没搭话,转而问起别的:“你说,大小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祁温贤几乎是脱口而出:“端庄,矜持,慎言,有教养……”

    辛歌站起身来,打断他:“放你妈的螺旋拐弯屁。”

    他闭上了嘴。

    她伸出手指,不知是玩味还是挑衅,拨弄了一下他的眼镜框,金丝边眼镜顺着少年高挺的鼻梁滑落些许,露出镜片后那双盛满惊愕的眼睛。

    辛歌微微抬起下巴,唇角一翘:“大小姐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祁温贤,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哪天我觉得这场联姻就是个错误,我会主动退婚的,不劳你费心。”

    那天午后阳光很烈。

    祁家少爷却暗忖着,阳光再烈,也不比眼前的少女刺眼。

    *

    刺眼。

    不是惹眼,不是耀眼。

    细细咂摸,辛歌始终不能确定这个描述到底是嘲讽,还是夸赞。

    就在她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时,肚子却始料未及咕咕开叫,给闲聊画上了休止符。

    尽管祁温贤提议说可以去附近一家法式餐厅吃点东西,甚至还搬出了“高昱推荐”这种极其令人信服的话术,但辛歌还是怂恿他将车停在了街角的连锁便利店外。

    这个时间点,店里剩的便当种类不多,辛歌挑来挑去,最后只拿了一个牛肉饭团和两杯咖啡回到车上。

    接过咖啡,祁温贤的注意力被她手里的一张卡片所吸引。

    辛歌解释:“喔,这是便利店集印花的卡片,每次消费满二十八元可以得到一个印花,集满十个就能换一个小摆件。”

    “哼,商家促销的小伎俩。”

    “我当然知道啊,可我平时上班经常在便利店买便当吃嘛,正好可以收集印花,不要白不要。”她一边剥饭团的包装袋,一边继续和身边人闲扯,“一共有四款摆件,我现在已经兑换了三款,这张卡片还差六个印花贴,只要下周吃六份便当,很快就能全部集齐了。”

    祁温贤凝视她许久:“卡片给我。”

    “干嘛?”

    “去买点东西,帮你凑齐印花。”说着,他便准备解开安全带,“这种无聊的事情也值得花时间?”

    “不用!”辛歌伸手拉住他,“真的不用!要是一次集齐全部,那就失去收集印花的意义了!你不要剥夺我的乐趣呀!”

    只得作罢。

    祁温贤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谈恋爱那会儿,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兴趣爱好……”

    一口温热的咖啡含在嘴里。

    许久,她才咽了下去。

    苦味顺着咽喉一路流进心里,辛歌缓缓侧过脸,盯着似笑非笑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开口:“祁温贤……”

    那一声唤,轻轻柔柔,软软糯糯,被叫名字的人很是受用。

    仿佛三月春.光。

    但下一句,却是刺骨的冬雪。

    她咬了下唇,很认真地问:“我们,谈过恋爱吗?”

    第20章 “我和咪咪在后院”

    我们谈过恋爱吗?

    祁温贤认为, 这可真是自己有生之年听到过的最富有哲理的问题,他怔怔望向身边满脸真挚的女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就有点想笑。

    而自己本身, 就是那个引人发笑的笑话。

    沉思片刻, 他扶着眼镜, 言简意赅道:“我们睡过。”

    密闭空间会令欲和念丛生。

    数秒过后, 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说法没有问题,男人大胆地、殷切地、带有强烈暗示意味地又说了一句:“……不止一次。”

    辛歌低头吃了一口温热的饭团, 将收集印花的卡片捏进手里:“那时候的我们都憋着一股劲, 非要一次集满所有印花,换到想要的礼品, 根本没有人在意收集的过程——我一直觉得那不算是谈恋爱, 顶多算是, 借着婚约的幌子来满足彼此的身体需要。”

    这话说的挺委婉。

    不委婉的说是, 只比“约炮”多了一丢丢冠冕堂皇。

    祁温贤眉心微蹙:“那,怎样算才是谈恋爱呢?”

    她摇头,莫名沮丧:“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那样。”

    两人各怀心事, 都没再说话。

    等她闷声不响吃完饭团, 卡宴重新上路,祁温贤给出两个选择:“是直接回兴塘里, 还是跟我去一个地方?”

    是要去哪里开始“回忆杀”了吗?

    他总不会打算带自己去文星双语转转吧?

    刚刚经历一场责难, 辛歌确实不想立刻回去那间冷冰冰的出租屋,贪恋旧情人施舍的那点儿安全感和温度, 她试探着提出条件:“我跟你走——不去宾馆就行。”

    祁温贤嗤了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听到这话,她松懈下来:“抱歉,没把你当人。”

    想了想, 又嘲讽一句:“……衣冠禽兽。”

    祁温贤笑了笑。

    身边这个女人,每每情动,也会红着眼眶咒骂他“衣冠禽兽”,如果得不到回应,就呜咽着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有时还会咬他一口或者抓他一下……也许是夜幕降临,也许是车厢静谧,也许是自己暧昧地提及“不止一次”,于是过往种种又被拉扯出来,在脑海里来回滚动播放。

    明明是被骂了,却喜悦到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轻踩油门,提速,破开夜幕。

    *

    半个小时后,辛歌站在祁温贤的私人别墅前风中凌乱。

    觉察那家伙脑子里想的不是“回忆杀”而是“滚床单”,她唇角抽动,久违地对那位人模狗样的大少爷爆了粗口:“祁温贤,你给我解释解释,‘来你家’和‘去宾馆’有他妈的什么区别?”

    祁温贤抬起食指搁在唇前,示意她别说脏话。

    辛歌双肩耸动,着实被对方云淡风轻的反应给气到了:在车上,她用印花作比喻说得那样明白清楚,可结果呢?他还是没忘那点儿龌龊心思,只想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压根不理会别人的感受。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喜欢、没有心。

    她抿着唇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往前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一位保姆模样的妇人打开门探身张望,恭恭敬敬道:“少爷回来了。”

    紧接着,她又将打量的目光投向祁温贤身边一脸戒备的女孩,登时眼睛睁大,迟疑着问:“辛……辛小姐?”

    辛歌亦是惊愕:“庄阿姨?”

    说起来,她以前在祁宅见过几回这位保姆,对她做的饭菜赞不绝口,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还跟在祁温贤身边。

    庄阿姨笑眯眯地招呼客人进屋,祁温贤顺势将外套递过去:“把客房收拾一下。”

    “哎!啊?客房?”咂摸出一点儿不对劲,妇人的眼神在两人间徘徊着,半晌才应,“哦,好,好,我这就去。”

    眼见着庄阿姨被支走,辛歌抬眼嗔怪祁温贤:“我也没说要住下吧?”

    “衣冠禽兽偶尔也想做个人,不会对你怎样的。”男人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劝道,“来都来了,住一晚吧,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呢。”

    不得不说,“来都来了”是一句很有威力的魔咒。

    再说,私人别墅也不是法外之地,他还敢用强的不成?

    于是,辛歌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这栋位于老城区黄金地段的澜庭别墅面积不算太夸张,实属闹中取静,小巧精致,白墙黑瓦,建筑线条利落,很符合祁温贤的审美;内部是现代风格装修,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家具和电器都是黑白灰色调,某些角落又点缀着爱马仕橙或者蒂芙尼蓝的小物件,十分亮眼。

    正所谓,端庄雅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骚包的心……

    房如其人啊房如其人。

    辛歌之前没来过这里,甚至没听说过祁家有这样一处房产,她猜测,应该是这两年新置办的。

    稍稍转悠了一圈,下楼时,庄阿姨已经将几道家常菜端上了桌,除了迎合祁温贤清淡口味的蔬菜和鸡肉,桌上还有一盘辣炒小牛肉——那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来的路上吃了个饭团,辛歌眼下并不饿,为了不辜负庄阿姨的好意,她还是就着辣菜吃了小半碗米饭。

    年轻的男女在饭桌上出奇沉默,大多时候,只能听见碗筷碰触的声响。

    不甚自在地吃完这顿饭,辛歌逃似的走进收拾妥帖的客房,刚准备落锁进浴室洗漱,祁温贤却撑着门挤身进来。

    就,意料之中。

    他的手里拿着一套暗红色的真丝睡裙:“穿这身吧,新的。”

    辛歌心情复杂地婉拒:“不用了,我去问问庄阿姨有没有旧衣服,应付一晚就好……我还欠你一双鞋的钱呢,没道理再拿你一套睡衣。”

    男人打断她,语气不满:“你我之间,非得这样见外?”

    听他这样抱怨,辛歌只得往前挪了两步,接下睡裙,指尖摩挲着质感极佳的布料,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故作随意地问:“祁温贤,你家里为什么会备着女人的睡衣……”

    轻笑声在宽敞的卧房里漾开,他只言其他:“我寻思着晚上也没吃饺子,哪里来的一股醋味?”

    “啧啧啧,你又开始了!”

    “是谁先开始的?”

    “行了,行了,我不问就是了!你快出去!”

    言语上的警告已然不奏效,辛歌改为直接动手,她愤愤推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往外去……

    祁温贤被迫退后几步,嘴上却没歇着:“这栋别墅去年才装修好,原本就是打算用来给我们当婚房的——虽然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但这里有很多东西都是按你的喜好来准备的。”

    他站定脚步,发力按住她的双臂。

    辛歌被迫往前一倾,险些撞进祁温贤怀里,正想数落这个混蛋几句,耳边却倏忽腾起一股热浪。

    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祁温贤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偏执:“我不会带别的女人回家,你别多心。”

    就在辛歌涨红了脸,以为他还有下一步行动时,那双如同镣铐般的手,离开了她的双臂。

    祁温贤走了出去。

    尚未回神的辛歌杵在原地,想把人喊回来,又不敢继续招惹他。

    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她瞅了一眼手里快要被揪住褶皱的衣服,这种细吊带、大露背、裙摆坠着薄纱的性.感睡衣,到底是按谁的喜好准备的?

    *

    房门落锁。

    与世隔绝。

    自觉处于安全状态的辛歌换上睡衣,吹干头发,依在床上刷手机。

    不得不承认,高档床垫和床品能够带来最原始的愉悦,她陷在周身柔软舒适的触感中,轻嗅着房间里的蓝风铃熏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翻着肚皮的猫咪。

    事实上,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床了。

    要是在这张床上和祁温贤……

    打住。

    拽起被子蒙住脸,辛歌努力平复心情,强迫自己去思考一些别的事——比如,今天她现身同学会又被祁温贤腻腻歪歪地哄走,只怕这会儿,这件事已经在七班群聊里传开了吧?

    鬼使神差地,她摸出手机尝试着登录曾经用过的账号,可惜试了好几遍都提示密码错误。

    无奈,她只得又切回现在的账号。

    新消息提示。

    祁温贤五分钟前发来消息,问她睡了没有。

    将自己翻了个面,辛歌趴在床上敲了一行字,说自己还没睡。

    祁温贤:下楼,来我这里。

    辛歌:达咩.jpg

    祁温贤:什么意思?

    辛歌:我不想下楼,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很快,对方发来一张照片:一只体态匀称的狸花猫正躺在他的大腿上熟睡,看照片背景,似乎是屋外草坪。

    辛歌:这是……

    辛歌:退婚?

    祁温贤:咪咪。

    非常刻意地强调了猫咪的名字,辛歌被他的“耿耿于怀”给逗笑。

    只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大二那年,曾经收养的流浪猫“退婚”在祁宅附近走丢了,她当时正在忙专业课考试,接到电话后便心急火燎赶回楠丰,和从帝都折返的祁温贤一起找了一整个通宵,都没能找到它……

    辛歌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那只调皮的小猫了。

    没想到……

    她释然地笑,而后终于明白祁温贤为什么要带她来澜庭,为什么要怂恿她留宿,又为什么会说可能有惊喜了。

    祁温贤:我和咪咪在后院。

    祁温贤:外面有点冷,出来记得穿件外套。

    她迫不及待翻身下床,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能不穿外套吗?穿着你给我挑的这身睡衣,跑两步胸都能颠出来……

    嘀咕归嘀咕,两条长腿却飞快交叠。

    当她汲着拖鞋自旋转楼梯而下,一路小跑到别墅后院时,祁温贤正托着狸花猫两只前爪、将它稍稍举过头顶,微笑着逗弄——他没戴眼镜,板正的白衬衫纽扣也解开了两颗,能看见修长漂亮的脖颈线条,蓬松的头发随着夜风稍稍晃动,一副很放松、很友善的模样,任谁都可以走过去摸一下。

    辛歌怔怔盯着那个神情不似往昔的男人,放缓脚步。

    第21章 “给点甜头,任你摆布”……

    见到来者, 祁温贤笑意一敛,将手里那团毛茸茸重新放下。

    别墅连通后院的位置做了廊庑设计,几节原木色台阶衔接草坪, 他很随意的坐在那里, 似乎已经待了很久。

    狸花猫不满地喵呜喵呜叫唤了两声, 从男人手里挣脱, 但并没有跑远,而是在祁温贤身边团成球, 抬起后脚搔弄着脖颈皮毛。

    辛歌走过去, 在他身边坐下:“你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吗?”

    祁温贤颔首:“是不喜欢。”

    “不喜欢还抱着小猫咪笑得那么开心?”难得铺捉到这男人的破绽,辛歌自然不会放过反击的机会, 她唇角噙着笑, 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喜欢就直说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目光一沉,扭头看向她。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最后, 却只变成一种礼貌性地试探——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可惜, 当事另一方没能及时接收到这个讯号,辛歌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只失而复得的狸花猫上, 急于知道它是怎样被找回来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你家附近找了它一整个通宵……你还说, 它可能是跑到马路上被车撞了,我当时特别难过……”

    “它自己回来的。”祁温贤解释道, “在你玩‘人间蒸发’之后,忽然有一天,咪咪就出现在我家院子里……那几天, 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但你一条都没回复,我想,你连猫都不要了,大概率也不会要我这个未婚夫了,就再也没联系过你。”

    想起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男人轻哼一声:“后来,我搬进澜庭,把咪咪接了过来——这小东西到底是性子野,还是喜欢成天去外面玩,经常一连消失好几天不见,这两年年纪大了才稍稍消停,晚上会回来睡觉。”

    辛歌有些唏嘘。

    从高二那年到现在,算起来,这只猫的年纪确实不小了,想当年自己把它抱回来的时候才那么一小团,如今再看,已经这么大,呃,一坨……

    看样子,祁家伙食确实不错。

    她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撸一撸猫头,谁料,原本还在艰难舔屁屁的狸花猫当即摆出戒备姿态,露出尖锐的牙齿对着她“哈”了几声。辛歌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抬高分贝指责小猫咪:“这才几年没见,就不认识我了?亏我以前对你那么好,还让你上床睡!真薄情啊,渣男!”

    祁温贤越听越不对味儿……

    让我想想,是谁重逢第一面装不认识来着?

    啊,是我。

    他轻咳数声,辛歌猛地回神,连连摆摆手辩解:“那个,我没有拐弯抹角骂你是薄情渣男的意思……”

    话没说完,她打了个喷嚏。

    如果排除祁温贤在心里骂她这种情况,那就只能是着凉了——虽然上身裹着外套,但两条腿却露在外面,被夜风这么一吹,确实吃不消。

    祁温贤一言不发起身折返回别墅,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条绒毯和几条猫咪零食肉泥。

    他将绒毯盖在女孩腿上,不放心似的,又将边沿裹紧、压好。

    辛歌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条美人鱼,她快活地晃了晃腿,绒毯边角飞起,名为“退婚”的狸花猫耳朵登时一动,扑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祁温贤将猫条递过来:“给点甜头,它就任你摆布了。”

    她照做。

    果不其然,猫儿闻味而来,又是蹭又是拱,恨不得黏在人身上;吧唧吧唧吃几口辛歌手里的零食后,立刻十分没有原则地把脑袋探到她手底下,随便摸随便撸,猫德全无。

    辛歌rua了个爽,咯咯轻笑:“果然还是禽兽更懂禽兽。”

    祁温贤坐在她旁边,忽而意味不明地说:“那,你要不要也给我点甜头尝尝?”

    她目光不离毛茸茸,嗤道:“你也配和小猫咪比?”

    某人哽住。

    片刻后,祁温贤调整好情绪:“辛歌。”

    被叫到名字的人这才抬眼,静静地望向他,暗忖着自己前几句话是不是说得太刻薄了?怎么说,他现在也是自己的债主兼合作方……

    祁温贤与她眼神相触,唇角小幅度扬了一下,眸光隐忍克制:“我总在安慰自己,连一只小猫咪都知道要回来,何况一个大活人呢?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也一直在等你,这样难道还不值得尝一点甜头吗?我不贪心,我只要一点点,然后就……”

    他一手撑着身体,缓缓凑过来:“……任你摆布。”

    狸花猫懂事地从两人之间跑开,钻进廊庑一角的帐篷形猫窝。

    四下静谧。

    男人灼热的呼吸扑在脸侧,辛歌红唇微启,眼神在夜色下有些迷离,她能感觉到祁温贤稍稍偏了一下头,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享用今晚的正餐,最后还是锁定了她的唇,一点一点,逼近。

    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等她主动。

    辛歌不确定祁温贤最后到底有没有亲到自己。

    应该是没有吧?

    但那一刻的氛围,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抱在一起拥吻许久,脑袋里炸着烟花,身体里有什么快要涌出来,下一秒,她就该被他打横抱起扔到床上撕掉衣服……

    脑补就此中断,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是沈若茴发来的消息。

    灵魂重回身体,辛歌惊慌失措地缩回来,拉开和祁温贤之间的距离。

    顾不上发烫的脸颊和耳廓,她掀开绒毯“蹭”地站了起来,连看都不敢再看那个“令人上头”男人一眼:“太晚了,我、我回房间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到手的猎物飞走,祁家少爷面露不悦。

    他抿了下唇,抬手想去捉她,然而,那个女人溜得太快,睡裙下摆的红色薄纱贴着他的指缝溜走。

    辛歌跑了几步,忽然又驻足,看了一眼仍坐在原地的祁温贤。

    他也在看着她。

    不知是因为这身睡衣惹眼的颜色,还是因为暧昧气氛的BUFF仍在,她从头到脚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眼睛妩媚清亮,秀气的眉毛微蹙着,飞快向他道一句:“……晚安。”

    不等回应,转身逃离。

    倒是意外有几分女高中生的青涩和腼腆——当然,“青涩和腼腆”这种东西在辛大小姐还是女高中生的时候,压根就不存在。

    祁温贤晃神许久,双肩一颤,竟是笑出声来,片刻后又有点后悔,怎么就没戴眼镜,要不然,就能看清楚那个女人所有细微的表情了。

    他好像有一点明白“集印花换礼品”的乐趣了。

    那就,慢慢来吧。

    *

    再说辛歌一路小跑回到客房,迅速关门,靠在门板上呼吸急促。

    好险,差点着了他的道。

    当年自己主动去招惹祁温贤的时候,怎么就没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但凡沾上就再也离不了的家伙?

    简而言之,上瘾。

    四年戒断,不够。

    缓了许久,她才点开微信聊天框查看闺蜜发来的消息。

    沈若茴:亲爱的,你还好吧?你和祁温贤……

    辛歌:忘掉你今晚所看见的一切!都是他演给殷樱许露露她们看的!我现在和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是那种关系!!!

    连说话语气都变了。

    大概是满屏的感叹号弄得沈家小姐不知所措,几分钟后她才回复,询问辛歌人在哪里?

    辛歌老老实实回答:他家。

    沈若茴:……

    辛歌:我睡的客房,明天一早就走。

    沈若茴:懂了。

    辛歌:不是!真的没再和他睡!

    自己当年和祁温贤那点儿破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毕竟在绝大多数同学好友眼中,两人水火不容,见面就掐,完全是因为共同利益才被迫变成拴在一起的蚂蚱。

    搞不清祁温贤是怎样和他的朋友们描述自己的,反正,当她二十岁生日宴过后某天、实在按捺不住告诉闺蜜自己和祁温贤滚了床单后,沈若茴直接震惊到失语,许久才感慨:我现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他染指了你,还是你玷.污了他……

    再解释也是徒劳。

    辛歌抓了抓头发,战略性扯开话题:你们散了?

    沈若茴:第二场去夜.店了,我提前走的。

    辛歌:她们没乱说什么吧?

    沈若茴如实相告:转场前殷樱拍合影发了班级群,有没来的人多嘴问怎么没看见辛歌,许露露直接说“她被祁温贤带走了”,不过介于两位当事人都不吭声,高昱又插嘴评论了几句那家法式餐厅菜品不如另一家,这事儿很快就翻篇了,没人再跟着起哄。

    辛歌松了口气。

    她倒不是怕被起哄,而是这个圈子真的很小,祁温贤今天演这么一出,不知几时会传到温茹的耳朵里,又会被传成什么样……

    真到了那一天,但愿他能主动向温茹解释清楚吧,千万别牵连她这个弱小贫穷又无辜的前·未婚妻。

    结束和沈若茴的闲聊,辛歌重新躺平。

    床品触感极佳,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可她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绝望地重新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开始对每一个社交软件打卡:幻想恋歌今天凌晨有版本更新,玩家对其中一个新活动似乎有很大争议,官博底下吵得不可开交,付成则在群里@全体人员说再观察两天,尽快整理玩家意见,周一例会上进行反馈。

    她跟着其他人的队形发了个“收到”,又切进朋友圈,如今她的好友列表里除了同事就是客户,他们发布的内容无外乎自拍,美食,旅游,晒娃,集赞以及深夜emo。

    作为一个曾经很有分享欲的大小姐,她当然知道“获得回应”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于是,她耐着性子、非常捧场的一一点赞,直到……

    看见祁温贤的最新动态。

    是一张照片。

    他的手在抚摸睡成猫猫虫、半截身子都流出猫窝的狸花猫,配文只有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晚安」

    她猛地按灭手机。

    发呆数秒,又打开重新看了一眼。

    最后,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熄掉床头灯,乖乖闭眼睡觉。

    第22章 “工作需要,哈哈哈,工作需要……

    第二天, 辛歌是被周琼的电话叫醒的。

    对方对着手机就是一通哇哇乱叫一通,她拧着眉听了半天,才勉强理解了她的意思:新版本活动数值平衡出大问题了!官博快要被玩家爆破了!让“背锅侠”赶紧来办公室料理后事!

    游戏平衡性问题一般有专门的数值策划负责, 照理说, 这口锅怎么都甩不到辛歌头上, 只是她跟着付成则时间太久, 在项目组里很有话语权,周琼觉得有必要让她过去一趟。

    主美大人清了清嗓子:“顺便, 我们美术组的小画家们今天都加班, 想请你过来当个模特,包午饭和下午茶……”

    果然, 这才是关键吧?

    不答应就不挂电话, 周琼没脸没皮起来真的叫人吃不消, 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发誓一会儿就过去。

    辛歌揉了揉脸, 这才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将近十点。

    居然一夜好眠……

    她贪恋地蹭了蹭价格不菲的Jahvery枕,又蹭了蹭柔软亲肤的被褥,暗自责备自己到底还是娇生惯养、贪图享受——总之这鬼地方绝不能多留,再待下去就真要乐不思蜀了!

    祁家少爷此招, 甚毒。

    洗漱完毕, 辛歌心急火燎地往一楼走。

    这样一栋别墅只有庄阿姨一个住家保姆,眼下的时间点大概是出门买菜了, 辛歌一路都瞧不见人影, 直到路过小餐厅时,才发现祁温贤正坐在餐桌边打电话。

    出于礼貌, 她打算临走前道个别。

    祁温贤见辛歌走近,指了一下放着皮蛋瘦肉粥和咸蛋黄粢饭团的恒温柜:“过来,吃点东西。”

    “不了, 我急着回公司加班……”

    “庄阿姨特意为你做的。”

    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辛歌只得坐下吃了一点,祁温贤继续打电话,她听了一会儿,猜测着他应该是在和姚芝安排下周行程。

    跑来餐厅来处理工作……

    很显然,是为了堵她。

    心里记挂着项目组那口“大锅”,辛大策划选择看穿不点穿,节省点斗嘴的时间。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解决掉早餐后,她主动将碗碟放进洗碗机,又绕去廊庑想和“退婚”打声招呼。

    谁料,那小东西已经不知所踪,妥妥一个把家当旅馆的风流浪子——幸好绝育得早,不至于祸害这一片的小母猫。

    转身之际,辛歌似乎是听见了布料崩裂的细微声响。

    想到身上这条廉价的抹胸小黑裙质量确实不怎么样,她将裙子往上拉扯了几下……

    然而,祁温贤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辛歌急忙裹紧外套,装作无事发生。

    可哪里逃得过那男人的眼睛?

    祁温贤直言问她要不要去楼上换一套衣服?别墅置办了设计工作间,里面有日常可以穿换的大牌女装——那些是他平日琢磨面料和工艺用的参考,大多也是辛歌能穿的尺码。

    听到“大牌女装”几个字,贫穷的辛大小姐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啊,昨晚那件睡衣我也揣包里带走了哈!先记账上,等我下个月,不对,等我下下个月发工资还你钱……”

    “留着让庄阿姨洗掉就是。”

    “呃,我还是带走吧。”

    “怎么?”祁温贤挑眉,语气玩味,“喜欢这种类型的睡衣?”

    “才不喜欢!你能不能别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我身上?”想到那件让人面红耳赤的睡衣辛歌就脑壳疼,她毫不给对方面子地说出真正的顾虑,“我只是担心,某些不要脸的家伙会拿我穿过的睡衣做龌龊的事!”

    男人一愣,继而发笑:“倒也不至于……”

    辛歌闭口不言,随时准备吹响进攻的号令。

    眼见着彼此又开始在“不欢而散”的边缘疯狂试探,祁温贤沉思片刻,难得递出了休战的橄榄枝。

    他舒展出一个真挚的笑:“不是急着去加班吗?走吧,我送你。”

    *

    这个男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旦认定要去做的事,就很难改变。

    尽管辛歌找出各种理由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去青禾创意园,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坐上了他的车。

    过第三个红绿灯的时候,祁温贤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屏幕上车载蓝牙显示的号码,抬手挂断。

    一分钟后,同一个号码再度响起。

    迟疑片刻,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温茹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忙?”

    听到熟悉的声线,辛歌头皮一麻,浑身不自在地往座椅里一缩,假装低头玩手机,却不由自主听着那对母子间的对话。

    “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儿子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吗?”

    祁温贤不说话。

    于是,温茹开门见山:“辛家那小丫头回楠丰了,你知道吗?”

    沉默数秒,他“嗯”了一声。

    温茹不依不饶:“见过了?”

    祁温贤用余光轻扫着身边脑袋已经低到快要贴到手机频幕上的女孩:“见过了。”

    “那你打算……”

    “妈,我在开车。”稍有顾虑,祁温贤没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我明天回家一趟,有什么事见面再说。”

    又寒暄了几句,温茹挂断电话。

    辛歌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从某种怪异的失重状态再度恢复正常,她扭头望向祁温贤,有点无措地说:“消息传得够快的。”

    也不知道是昨晚哪位大小姐多了一句嘴。

    真是谢谢您呐。

    后半程,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目送辛歌走进青禾创意园后,祁温贤无所事事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对他而言,这段放空的时间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如果就这么离开,又觉得很不甘心。

    祁温贤苦恼地捏了捏鼻梁,绕去了路边的连锁便利店。玻璃窗上巨大的印花兑换礼品的宣传海报着实吸睛,他垂目思量片刻,找了个靠边的停车位,推门走进去。

    来都来了……

    快步走到柜台前,他点了四十杯拿铁咖啡,嘱咐店员做好后直接送到青禾创意产业园C座201室。

    结账前,他瞄了一眼海报,带着些赧意问:“可以给我一张集印花的卡片吗?”

    “好的。”年轻的店员拿出一张崭新的卡片,准备贴印花,“先生,这次消费……一共可以集十四枚……”

    “只要一枚。”

    “啊?”

    “给我一枚印花就好。”祁温贤笑了笑,“我想慢慢攒。”

    “好、好的。”头一回听到这样奇怪的要求,身穿制服的女孩不禁多看了两眼,而后get到这位顾客的文雅端正,悄悄红了脸颊,提醒他尽快过来兑换礼品,因为活动是有时间限制的。

    可惜,祁温贤并没有留意到这朵野生的桃花。

    他点开通讯录,拨通了付成则的电话。

    *

    再说辛歌一进办公室,立刻被周琼扑面熊抱。

    周琼一脸愁容和她诉苦:“说出来你别不信,新活动骂声最大的居然是氪金玩家,有一个V10大佬甚至发微博说要卸载游戏——老大气得脸都绿了!不光要杀数值策划祭天,他还要我们美术组把下个月的‘贺正翔’新卡面和新语音拿出来给全服发补偿!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才催来的稿子啊,现在又要重新画一张……”

    辛歌艰难地掰开她的脑袋:“所以,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周琼干嚎了几嗓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需求:“你帮我想个男女互动姿势——要撩,要苏,要性.张力拉满,要让玩家一看到画面就立刻想和这个纸片男人doi!”

    辛歌丢过去一个白眼。

    周琼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做乞求状:“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几个姿势,但和小画家们描述不明白,辛大美女,你配合我摆几个pose、拍几张照片给她们作参考,好不好?”

    话音一落,辛歌就被几个等候多时的美术组妹子团团围住,递零食的递零食,扇风的扇风,捏肩的捏肩,经不住诱惑,她不得已再度答应当一回美术组的活体模特。

    于是乎,当祁温贤跟在付成则身后走进幻想恋歌游戏项目组办公室时,就看见自己的前任未婚妻被女同事从背后按在工位上……

    周六加班,来的人本就不多。

    见周围没有任何雄性生物,周琼舔舔嘴,直接上手。

    只见她一手搂着辛歌的腰,一手贴在对方胸口的位置,大咧咧道:“腿再抬高一点啊!别害羞!话说,手感真好啊……辛歌,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腿,这腰,这胸!你投胎捏人的时候是不是氪金买了顶级皮肤?我一个女人都要把持不住了!别动……保持住,就这样,石榴,赶紧拍照!再换个角度!哎,你腿别放下去啊!”

    辛歌被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梗着脖子对她吼:“饶了我吧!这姿势简直就是在挑战人类极限,臣妾做不到啊!你们也别画了,真的……我光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就觉得画出来也毫无美感,根本不想doi!”

    她在说……什么?

    视觉和听觉同时受到冲击的祁温贤眼角微缩,狂咳不止。

    付成则尴尬地解释着:“她们,呃,工作需要,哈哈哈,工作需要。”

    听见老大的声音,正在兴头上的周琼和辛歌双双回神,看清楚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后,又双双露出吞了一只苍蝇般的表情来。

    辛歌更难熬一点——她可能吞了两只。

    啊啊啊啊,这个狗比男人不是走了吗?搞什么突然袭击?

    还有,我现在在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如狼似虎”的形象啊……

    累了。

    毁灭吧,赶紧的。

    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活动,祁温贤定了定神,不知是在向谁解释:“偶然路过,就想着不如过来把跨界联动的合同签掉——对了,我给各位点了咖啡,等等会有人送过来。”

    感谢声一浪高过一浪。

    付成则丢不起这个人,引着合作方往自己那间独立办公室走。

    谁料,祁温贤没走几步便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望向一脸窘迫站在原地的辛歌和周琼:“或许,你们可以听一下我的建议?”

    第23章 “送花送包,最好再送一笔巨款……

    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看上去就很有女人缘”的知名服装设计师身上。

    浅褐色的眸子里盛满意味不明的笑意,祁温贤开腔:“桌子材质太硬,凌厉的直线会让整个画面看上去很死板, 不如换成柔软的皮质沙发, 女主角俯身压在沙发靠背上, 一边的膝盖正好可以搭着沙发扶手支撑身体重量, 不用曲起整条腿——不然,她会不舒服的。”

    “如果想表现出画面动态, 就加重刻画凹陷的皮质以及衣服褶皱, 带着唇妆接吻后会蹭掉一些口红,长而卷曲的头发会被肘部压住。”不知想起了什么愉悦的事, 祁温贤的唇角勾动了一下, “……还有, 皮质沙发上抹有薄薄一层水渍, 或许是个不错的暗示。”

    他的语气过于真诚,丝毫没有半点冒犯异性的意味。

    以周琼为首的一群姑娘此起彼伏拖长尾音发出了“噫”的声音,石榴甚至拍着桌面发出了尖叫。

    除了画面内和画面外的女主角——辛歌。

    她只是局促地站在那里兀自升温,脑海里尘封多年的画面被他用语言重新描画了一遍……

    此时此刻, 熠熠生辉。

    视线慌乱移向一边, 再缓缓地、缓缓地,回到祁温贤的脸上, 而后毫不意外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祁温贤停顿数秒, 颇为绅士地欠了欠身子,似乎是在为自己今日大胆的妄语道歉:“我不太清楚你们希望通过这个画面表现出什么, 但如果是我……我希望,女主角所有的反应都是出于欢喜、享受和情不自禁,而不是迫于压力和无奈, 这样,或许会更有吸引力。”

    石榴颇为捧场地开始鼓掌。

    祁温贤笑了笑,冲尚处在震惊中的付成则淡淡道了句“走吧”。

    很快,两人的身影变成了制作人办公室磨砂玻璃后的两团黑影。周琼兴奋不已地摇着辛歌的肩膀:“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的妈呀!这男人好会!他好会呀!”

    辛歌艰难地挤出一句解释:“那家伙很小就跟着知名画师学画,有一定的构图能力也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谈合作时,聊天,呃,聊到的。”

    “无所谓,我说的‘好会’是指那方面啊!”周琼晃得更猛烈了,“你说得没错,我现在也觉得Vincent是衣冠禽兽那一挂的!说不定还是个阅女无数的渣男海王!但这不妨碍我高呼一声——他真的好会啊!”

    险些被晃吐的辛歌仰脸望向天花板,妄图用这样的姿势来沥干自己脑袋里装的水。

    呵呵,能不会吗?

    毕竟,他身体力行干过那样的事。

    好像是在哲海某家五星级酒店的至尊海景套房,因为楼层太高,两人肆无忌惮连窗帘都没拉,跌宕之际,她的口红蹭脏了白色皮质沙发,退房时祁温贤还主动赔付了一笔清洁费……

    回忆起自己曾经那些“出于欢喜、享受和情不自禁的反应”,她觉得自己脑门上的温度计直接爆表。

    周琼终于瞧出了异样:“辛歌,你脸好红喔。”

    她大惊,垂着眼揉脸。

    不等想个理由搪塞过去,主美大人欢天喜地扫视一圈:“大家的脸都好红喔!这个反应真是太棒了!我决定了,就采用Vincent老师的建议!快来找个有沙发的地方,继续拍起来……”

    *

    因为某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周末的加班时光变得格外难熬。

    辛歌如坐针毡。

    桌上散发着香气的杯装咖啡仿佛变成了鸩酒,哪怕对其有重度依赖,她也一口都不想喝。

    四十分钟后,付成则办公室大门从内被推开,两个身材高挺修长的男人气氛融洽握手道别,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猛地起身冲过去:“祁温……祁先生!”

    他望向她。

    辛歌咬了一下唇:“方便聊两句吗?”

    生怕叫付成则看出端倪,她努力做好表情管理,沉声强调:“上次你说要细化‘昼·夜’的主题故事,我有了一点新想法。”

    祁温贤自然乐得和她“聊两句”,点头应允。

    只是,两人刚走进平日里没什么人去的招待室,辛大策划立刻表演了一番变脸绝活,直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祁温贤,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众说那种私密的事,很好玩吗?”

    他侧目:“私密的事?”

    站在道德高峰顶端的辛歌重重点头,怒目而视——如果她有X-Men的镭射眼,眼前这货怕不是早就成了筛子。

    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祁温贤轻笑:“你指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复述,又觉得非说不可:“就是、是沙发那什么……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啊!你明明知道我们……有过……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我只是很认真的在给你们提建议而已,如有冒犯,还望海涵。”他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摆出一副正派温良的模样,“倒是你,听到我描述的那个画面,究竟想起了什么呢?”

    辛歌红唇微张,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确实,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连一个暗示的眼神都没给她,这样不管不顾跑来质问他,反倒是显得自己想法颇多……心知理亏,辛歌抿唇不再说话,灰溜溜地要往外走。

    牛津鞋抵住她的脚尖。

    祁温贤上前一步,若有所思地丢过来一句:“难道,是想起了我们以前做过的那些事?”

    辛歌矢口否认:“我没有!”

    急于辩解,她又强调:“我才没有想那次海景房……”

    带着轻喘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知道,自己再度跌入了圈套。

    祁温贤深深望着那双大而明亮的美眸,唇角弧度越来越大,模样宛如一只摇晃着尾巴的狐狸:“是喔,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次是在哲海的海景房沙发上……”

    辛歌瞪大眼睛,扑过去想捂他的嘴,谁料刚迈出一步,身上那条小黑裙的抹胸松紧便彻底崩断了,原本褶皱的布料松垮垮地堆在胸口,还有要往下滑落的趋势。

    她捂紧胸口,不敢再乱动了。

    祁温贤敛起玩味的表情,思考片刻,脱掉外套,迅速解下手臂上绑着的两条黑色袖箍,快步走到她面前:“把手松开。”

    辛歌掀眼看他,笃定那家伙不是想趁机揩油后,犹豫着松开了手,由着祁温贤捣鼓自己身上那几片惨兮兮的布料。

    他离得很近。

    鼻尖几乎蹭着她。

    看不懂知名服装设计师Vincent老师究竟是怎么操作的,总之,那两条衬衫袖箍最后毫无违和地变成了抹胸裙的两根吊带,男人修长温热的手指时不时碰触到她锁骨和肩颈处的皮肤,却不带任何欲念。

    大功告成。

    辛歌彻底放松下来,双颊多了一点薄红。

    祁温贤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这条裙子以后不要再穿了。”

    “嗯……嗯,不穿了。”轻嗅着男人衣服上清爽的皂香,往昔的机敏和伶俐荡然无存,她莫名嘴拙,“袖箍,我下次还给你,下次,我……我找时间给你送过去。”

    “好。”他点点头,“我等着你。”

    对话走向结束,两人却依旧维持着近乎相贴的距离,谁也没有动。

    直到……

    不知因何而来的付成则轻叩了一下玻璃门。

    眼见自家顶头上司神情微妙地推门进来,盯着他们欲言又止,辛歌慌忙退后一步,换上营业性质的笑容:“祁先生,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回头有进展我再联系您……”

    祁温贤会意,仁慈地陪她演下去:“辛苦你了,辛小姐。”

    她安下心来。

    祁先生,辛小姐,今日和平散场。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上司突然的关心。

    辛歌做梦也没想到,付成则会背着项目组的其他同事,把自己约到这种高档餐厅里“谈话”。

    她坐在他对面,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盘算着等等要如何应对“和合作方乱搞男女关系”这口大锅。

    心不在焉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松茸,黑胡椒酱汁落在洁白的桌布上。

    她一愣,拿起纸巾擦了擦,结果污渍变成了更大的一片。

    付成则盯着眼前浑身不自在的女下属,沉思良久,才挤出一句话:“那小白脸在追你?”

    辛歌思索半天,才勉强将“小白脸”和祁温贤对上号。

    那家伙虽然长相俊美,但身材一点都不单薄,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挥起拳头来一个能干翻三个;自己曾有幸目睹过一次祁家少爷打群架,浑身透着一股疯劲,吓得她哪怕冒着受伤的危险也要冲上前拉架,生怕他把人家往死里揍……

    哪里“小白脸”了?

    不过,谈合作的时候热热乎乎叫人家“Vincent老师”,背地里却当着下属的面叫人家“小白脸”,老大也真是挺好笑一男的。

    方才的担忧和愁绪一扫而空,辛歌努力不让唇角扬得太厉害,直到付成则询问第二遍的时候,她才端正坐姿连连摇头:“没有啊,怎么可能?拜托,人家可是成天围着女明星打转的大佬诶,哪里看得上我?”

    这话,半真半假。

    祁温贤确实没在追她——他只是想睡她而已。

    关于这一点,辛歌觉得不用谁来提醒,自己内心门儿清。

    付成则拧眉,俨然并不相信。

    苦于没名没分,他无法将内心的担忧直接挑明,只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提醒女孩:“辛歌,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在外面东奔西走、和人打交道,确实会遇到不少诱惑——我不是反对你交新朋友,我只是觉得,最好不要和合作方过度接触,你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容易被糖衣炮弹轰晕了头。”

    堂而皇之的关切下是深埋的私心。

    哎,那样极力掩饰还是被人瞧出了端倪……

    辛歌悻悻举起一只手,对天发誓:“老大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刚才在招待室是事出有因——我裙子的抹胸松紧断了,祁先生好心帮了我的忙,你不要误会他的用意。”

    说罢,她掀开外套给他看了一眼祁温贤用袖箍做的吊带。

    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居然会帮祁温贤那败类玩意儿开脱……

    自己也真是挺好笑一女的。

    付成则飞快将目光移开,摆摆手:“咳,公众场合。”

    自认为解除了付成则的顾虑,辛歌干笑两声,迅速转移话题:“我入行四年,除了纸片人老公们逢年过节送的礼物,就没见过糖衣炮弹——倒是来个男人用糖衣炮弹轰我几次啊!让我感受一下世界的参差!送花送包,最好再送一笔巨款,啊,想想就刺激!”

    话是玩笑话。

    有人却当了真。

    付成则一言不发吃完餐盘里的牛排,临买单前才迟疑着问:“要不,我用糖衣炮弹轰你一次?”

    第24章 (一更)   “真不下来见我一面?……

    商场一层的奢侈品专柜, 一家连一家,敞亮到令人眼眶生疼。

    辛歌站在门外做了几个深呼吸,不动声色抬手遮挡了一下身前那只两百块钱不到的通勤包——这只可怜的包包昨天刚经历过一次“名媛的讥讽”, 没想到, 今天还要再经历一次“柜姐的鄙夷”。

    她迟迟迈不开步子, 扭头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付成则。

    男人笑着冲她抬了抬下巴:“去吧, 去给自己挑只包,和‘森’那边跨界联动的合同今天签下来了, 理应要给你奖励的。”

    辛歌小声嘀咕:“……还不如直接给我发钱呢。”

    “你啊, 脑子里就惦记着钱。”付成则摇头轻笑,“放心吧, 等活动预告正式上线, 奖金少不了你的, 至于包——算我个人给你的奖励, 你不要,明天就没有了,过期不候。”

    她还是很为难。

    付成则有些没耐心了,推着她往里走:“我这糖衣炮弹没别的意思, 你不是总说我‘父爱如山’吗?那你就当我这是在富养女儿, 省的你被外面的小白脸一个包就骗走了!”

    他语气带笑,辛歌也不由自主跟着翘起唇角。

    虽说两人是上下级关系, 年龄差也有七八岁, 但和付成则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浑身舒坦,该严肃就严肃, 该放松就放松。

    于是半推半就开始挑选。

    付成则的日常装扮大多是卫衣加牛仔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不像那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而辛歌那一身廉价装扮更不必说……

    柜姐们并不热情,推荐的也多是一些万元左右、适合通勤的包,即便受到冷落,辛歌也只是微笑着聆听、点头,全然没有当年趾高气昂在各大奢侈品店内扫货的名门千金雄风。

    然而,记忆却在:

    这款包以前有一只,可惜麂皮掉色;

    这款包以前有大中小三只,可惜难搭衣服;

    这个系列的包她曾经凑齐了七个颜色,可惜没能召唤出神龙……

    连逛了几家店,“阅包无数”的辛大小姐最终只挑了一只正价几千块的迷你链条包——而就在四年前,这种货色,根本不可能摆进她那间足足三百平的衣帽间。

    怎么说呢。

    付成则确实有点小钱,可靠自己白手起家的中产阶级,远远不及某些把送喜马拉雅铂金包挂在嘴边的大少爷……

    她不想让一个“普通人”为自己花太多钱。

    眼见着柜姐转身就要去结账,付成则叫住她:“换这只吧。”

    标价三万多的经典款。

    方才,辛歌拿起来看了两次,又放回去两次,他看在眼里。

    听完付成则擅自做主的决定,她一愣,随即连忙摆手:“别别别,这只太贵了!老大,你不是还要买房子在楠丰定居吗,不要破费,我真的只想要一只能放手机和纸巾的小包,真的!”

    “三万多的包,你老大我还买得起,不需要你替我省这钱。”付成则笑着抬手,原本是想揉一把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可中途又改了主意,降下些许高度,只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多写几个拿得出手的策划案、多谈几个大项目,别的,也没什要求了。”

    辛歌看着他,心头一涩。

    她其实知道,付成则一定还有别的话想对自己说,可习惯性逃避,又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忽然就有点害怕了,如果他这时候鼓起勇气说点什么,要怎么婉拒呢?

    想要推托不要这只包,换上热情笑容的柜姐却已经引着付成则走向收银台,憋了许久的称赞也终于圆满说出口:“先生,您女朋友真漂亮。”

    付成则摇头:“不是女朋友喔。”

    柜姐刚想说一句“抱歉”,耳边却听到男人笑吟吟地补上一句:“……是女儿。”

    辛歌瞬间失笑。

    笑着笑着,鼻头又有点发酸。

    这个世界,不坦诚的男男女女,太多了。

    *

    折返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看着渐暗的天色,辛歌没好意思喊付成则去她那里坐坐,只让他开车将自己丢在兴塘里老巷靠近马路的入口处,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往回走。

    然而没走多远,她就接到了付成则打来的电话,说是自己的钱夹落在了他的车上。

    左手一只包,右手一只包,她艰难地一路小跑,折返回下车的地方。

    付成则果然等在原地。

    见辛歌走近,他按下车窗,将那只黑色山茶花钱包递出来。

    忘了从哪儿听说卖钱包不吉利,辛大小姐把自己那些大包小包经典款限量款卖给奢侈品回收店的时候,特意留下了这只最喜欢的钱包……结果一用就是四年,边角皮料已经磨损严重,五金也有些变色,比外表更可怜的是,钱包里只有皱巴巴的六十三块钱。

    但钱包主人还是长长舒了口气:“幸好,幸好没弄丢……”

    谢天谢地谢广坤。

    付成则冲她扯了扯唇角,眼神意味不明。

    隐于车厢内的昏暗中,男人的表情有些不明朗,在辛歌道别前,才忽然蹦出一句话:“辛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森’那边对接不愉快、有受委屈,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方案通过,合同签好,你的本职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哪怕后续换人对接,奖金也不会少你的……”

    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喔。”

    长长的睫毛扑闪,辛歌笑他:“老大,你又在瞎操心了。”

    付成则也笑起来,清俊的眉眼间,是历经岁月打磨后留下的沉稳。

    张嘴却依然是意味不明的话术:“你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勉强自己,至少,还有老大给你撑腰。”

    *

    回出租屋的那一路,辛歌都在咂摸付成则的话。

    无果。

    她耸耸肩,觉得那些话可能就只是一个中年男人对生活的思考以及对下属的关怀,转而开始检查钱包里的重要物件。

    甫一打开,辛歌便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五张百元大钞?

    内心登时涌出一股暖流。

    冲付成则离开的方向踮脚张望,默默感慨那男人实在是菩萨心肠,她一边思考怎样不动声色偿还这个人情,一边掀开钱包卡槽,从里面抽出一张裁剪过的旧照片。

    还好,还好,这个没弄丢。

    指腹摸索着早已不在光滑的相纸,辛歌加快脚步走到单元楼下,掏出钥匙打开铁门,正想借着即将亮起的声控灯光好好看一眼照片,耳边却忽而传来再熟悉不过的男声。

    “约会去了?”

    她惊得双肩一耸,迅速望向声音的源头。

    果不其然,西装革履的祁家少爷正斜倚着老旧居民楼的外侧墙面,脸上是非常明显的倦意,似乎是等候了很久。

    也确实如此。

    原本他把车停在青禾创意园对面的马路上,想等辛歌下班,结果却等到她上了付成则的车,两人直奔楠丰最大的商业中心,他失了心疯了魔,带着一腔不甘与妒意,直接杀来了兴塘里。

    祁温贤甚至暗自做了个决定:如果今晚看到他们两人一起回来,哪怕是用强的、用抢的,也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带走。

    他已经不要脸了。

    也可以不要命。

    好在,辛歌独自回家的这一幕实在是一帖良药,把这个男人从疯魔边缘拉回来两步,不是约会——哪有约会不把姑娘送到家门口的道理?可视线落在她手里那只某奢侈品牌的购物袋上,他还是推了下眼镜,微微拧眉,琢磨着看包装袋大小,应该是一只包。

    她收了付成则送的包。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又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岌岌可危。

    辛歌退后一步,小声责问:“祁温贤,都这么晚了,你跑来这里堵我是想做什么?”

    “把袖箍还给我。”

    “不是说了改天给你送过去的吗?”

    “我忽然想起来,明天就要用,等不及了。”

    蹩脚的借口,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堂堂祁家少爷家里只有一对袖箍,今天不来拿、明天就没得用……说出去鬼都不信。

    显然,辛歌也不相信,但她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掀开外套,动作干脆地扯下肩上的袖箍,递还给他,只是伸手的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

    祁温贤眼尖,没接袖箍,倒是把那张照片接了过来。

    辛歌眼角一缩,轻呼一声,一手捂着胸前那块往下垂落的布料,一手想要把照片夺回来……不曾想,两人到底在身高、体型上都有差距,祁温贤猛地往回收手,好不容易才捏住照片另一边的她便踉踉跄跄往前一栽,险些栽进他的怀里。

    好巧不巧,照片被撕成两半,一人一半揪在手里。

    撕扯的截面自正中间而起,两人各自抢到的半张倒是还挺均匀。

    辛歌的情绪当时就绷不住了。

    她飞快地望向祁温贤,那一眼,有责备有羞赧有无奈有害怕还有惭愧。

    没有眼泪。

    幸好没有。

    虽然没有眼泪,但祁温贤无比笃定,只要一转身,这女人眼眶就会红。

    尚未将这个想法补充完全,她便真的转身了——像是十二点之前必须离开城堡的灰姑娘一般,丢掉手里的半张照片残骸和袖箍,钻进漆黑的楼道里,用阴影和黑暗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哐当一声,铁门被人从里重重关上。

    声控灯大亮,她的身影又无所遁形。

    祁温贤打不开铁门,只能凑过去“喂”了一声,随即眼睁睁看着辛歌顺着楼梯向上跑,鞋跟和台阶碰触的声响,哒哒哒,哒哒哒,一步一步地,踩踏在他的心尖上。

    老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楼上很快传来大门关合的声响,他想,她应该是到家了。

    那间简陋的卧室仿佛是她的壳,一旦缩进去,就再也不可能出来。

    扼腕今夜的猎杀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祁温贤失落地退后,有些懊悔不该沉不住气。眼下,他无法分析出辛歌的“逃跑”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别的原因,只能折回去捡起地上袖箍和照片,再将后者与自己手里另外半张拼凑在一起。

    其实,祁温贤伸手的那一刻便有过猜测:自拍照,与付成则的合影,最坏的可能,是她父母的遗照……

    可呈现在眼前的画面,昭然着他的愚笨。

    祁温贤久久僵在原地。

    照片上是他……

    和她。

    在祁温贤的记忆里,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拍过合影,无论是高中时代还是大学时代。至于这张照片,是高三毕业前辛歌拉着他和江盛景、高昱三个人一起拍的,彼时的江盛景正好要出国留学,她提议说要拍张合影留个念想。

    照片里原本有四个人,但某位大小姐悄悄将前排并肩的两人剪了下来:梳着高马尾的女孩比划剪刀手,笑得露出半边梨涡,另一只手则带有胁迫意味地挽住了身边那位戴金丝边眼镜的白净少年,少年的表情十分勉强,目光别别扭扭地移向一边……

    浑然天成的青春美好。

    看着曾经的辛歌和自己,祁温贤的唇角扬了扬,他从未想过,她竟还留着这张四人合影。

    不,是两人合影。

    走这一遭,也不算全无收获。

    什么付成则,什么约会什么包……

    有人现在很膨胀,十个付成则也不放在眼里。

    将破碎的照片和讨回来的袖箍放进西装暗袋,祁温贤站在逼仄潮湿的旧城区老巷中,拨通辛歌的电话。

    很久很久过后,她才接通。

    心情好,祁家少爷嘴上也良善许多,张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辛歌不说话。

    似是在赌气,又像是期待。

    毕竟,一个埋藏很深很深、很多年很多年的秘密突然之间被挖出来摊在当事人眼前,换做谁,都有点不知如何面对。

    但轻轻软软的呼吸声,依然足以撩动男人的心弦。

    见惯了那个女人对自己故作不屑的模样,祁温贤还有点儿不能适应如今身份地位的提高,甚至觉得要花点时间消化一下。

    故而,他强压着笑意开始闲聊:“照片不要了?”

    她终是按捺不住,语速飞快地回答:“不要了!你扔掉吧!”

    他“嗯”了一声:“那我就扔掉了……”

    静默数秒,她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气音。

    可能是在无声骂脏话……

    今晚这个局面,很新鲜。

    大抵是为了和很新鲜的局面相衬,祁温贤也很新鲜地直言了一回:“真不下来见我一面?”

    楼上的人咬咬牙:“不见!”

    楼下的人点点头:“好,那我走了。”

    又是静默。

    挂断电话前的前一秒,祁温贤送上一声“晚安”,走出几步,又冷不丁驻足回望一眼,意料之中,三楼的窗帘动了动——偷窥的人躲了起来。

    唇边笑意更浓。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融进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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