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 孟书瑶跟沈以承回国前,先去了一趟瑞典。
见到周晴的时候,孟书瑶远远就觉得她看起来比从前平和了很多, 看她的目光也不再带有恨意。
佣人推着她在花园里晒太阳,沈以承走过去,接替佣人帮她推轮椅, 问道:“这阵子好些吗?”
周晴道:“也就那样,我如今是多活一天赚一天, 还有什么好盼望的。”
沈以承道:“医生不是说过,心态好的话, 多活十几二十年也是很正常的。”
周晴道:“活再久又有什么意思,留不住你父亲, 如今连你也留不住。”
沈以承没再说话, 转头问佣人,“医生今天来看过吗?”
佣人点点头, 回道:“上午刚来过, 说太太精神状态还不错。”
周晴看向不远处的孟书瑶, 半晌, 忽然道一句,“你瘦了不少。”
孟书瑶轻轻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周晴道:“我有些累了, 推我回房休息吧。”
沈以承“嗯”一声, 对孟书瑶说:“等我一会儿。”
孟书瑶乖乖点头,在院子里等着沈以承。
过一会儿,沈以承下来, 牵住她的手, 问:“饿不饿?”
孟书瑶摇摇头, “在飞机上才吃过。”
沈以承牵着她走出院子,“带你逛逛,这一带空气和风景都很好,是很适合养病的地方。”
孟书瑶点点头,说:“你母亲看起来比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状态好些。”
沈以承微愣一下,他侧头看孟书瑶,“你去医院看过我母亲?”
孟书瑶点点头,说:“十月份的时候吧,我去过一次,不过看到你母亲在跟你发脾气,就没有进去。”
沈以承忽然就明白了。
那段时间,母亲几乎每天都逼着他和孟书瑶分手,不用猜也知道孟书瑶当时在外面听见了什么,难怪她会胡思乱想。
他伸手摸摸孟书瑶的头,有些自责地问:“阿瑶,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对吗?”
孟书瑶摇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想岔了。”
那个时候,她看着沈以承日日夜夜守在医院,看着周晴生命垂危仍在要求沈以承跟她分手,要沈以承去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有一段时间,她走进死胡同,也觉得是她拖累了沈以承。也觉得沈以承如果没有遇到她,他的人生根本不会被打乱。
而人一旦开始钻牛角尖,就会觉得一切错都在自己身上。
沈以承带着孟书瑶在周晴那里住了几天,周晴虽然不再排斥孟书瑶,但跟她也没有什么话说,直到那天下午,沈以承在花园里接电话,孟书瑶在客厅里插花,她从院子里折了一些花,插在瓶子里,将原本沉闷的客厅点缀出一道明媚色彩。
午后的阳光照在孟书瑶身上,周晴看着孟书瑶专注的样子,忽然有点明白沈以承爱她什么。
如果说沈以承孤独而沉闷,孟书瑶便像阳光,温柔且温暖。
她转头看向在花园里讲电话的沈以承,忽然缓缓地说:“其实你知道吗,阿承对我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如今还愿意照顾我,不过是因为他善良,始终记着我是给他生命的母亲。”
“其实你根本不用离开,如果到最后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他选择的人一定是你,而不是我。”
孟书瑶抬头看向周晴,她沉默一会儿,轻声说:“可我不愿意让他做这样的选择。”
就是因为沈以承善良且孝顺,她才不想让他因为选择了她,而对他母亲有愧疚和遗憾。
周晴望着窗外儿子的身影,忽然回忆起很多往事,缓缓地说:“阿承投胎到我面前,并没有过过几天幸福的日子。我出生在很贫穷的家庭,大学的时候认识了阿承的父亲,未婚有了身孕,刚嫁进沈家的时候我其实也很单纯,只是希望能和自己爱的人白头偕老。”
“可我那时候哪里知道,豪门深似海,我未婚怀孕嫁进沈家,成为沈家,包括外面许多人的笑柄,他们背地说我是乡下来的,登不上台面,说我山鸡也妄想变成凤凰。”
“人人打压我,孤立我,连带着我肚子的孩子也被他们叫野种。”
“我自幼心高气傲,哪里受过那样的羞辱,便发誓早晚有一天要站到最高的位置,要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都跪下来求我。”
“阿承出生以后,我对他很严厉,他稍微表现出贪玩不听话,我便将他关起来,严厉地体罚他,我要让他记住,在沈家一大帮人眼里,我们母子是登不上台面的角色,我要他拼命努力,要他出人头地,要他把沈氏拿到手里,要他为我争气。我把自己心中的不甘和仇恨都加诸到儿子身上,从小到大,我一直在逼他,我要他事事都听从我的安排,一旦他不听我的,我便要动手,打到他肯听我的为止。”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是在为他好,我要他出人头地有错吗?我要他跟在爷爷身边,把沈氏拿到手里有错吗?我给他安排了联姻,为的是赵家能在他的事业上给予他更多帮助,让他把沈家众人甩得更远,有错吗?”
“直到前阵子,我看到他孤单地在思念你,回望这过去的二十几年,我才忽然意识到,我真的爱过这个孩子吗?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成我复仇的工具,我要所有人都羡慕我,我做不到的事,我便逼着阿承去做。我从未考虑过他愿不愿意,累不累,甚至没有关心过他一句。我永远在向他要一个结果,没有想过,这个结果的背后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说到这里,她看向孟书瑶,“我之前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跟你在一起,为什么宁可忤逆我,为什么宁可得罪赵家,宁可失去自己耗尽心血的公司,也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你给他很多爱对吧?他太孤独了,太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他。”
孟书瑶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眼泪。
她想,她不够爱沈以承,她竟然想过要离开他。
沈以承在花园里讲完电话,正要回屋里去,忽然一双熟悉的小手从身后抱住了他,孟书瑶的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声音带着一点哭腔,轻声说:“沈以承,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沈以承微微愣了下,他转过身,深深看向孟书瑶,低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孟书瑶眼里蓄着眼泪望着他,无比认真地说:“我说我很爱你沈以承,和你分开的这三个多月,每一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
沈以承看着孟书瑶的眼里有了湿意,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轻声问:“还离开我吗?”
孟书瑶红着眼睛摇头,她埋进沈以承怀里,哽咽地说:“我不离开你,我再也不离开你。”
沈以承双手回抱住她,低头在她发边温柔落下一吻,轻声道:“一辈子就这一次,以后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
孟书瑶笑,抱紧沈以承,“不用你绑,我会赖着你的。”
两人回国已经是四月中旬,到家的时候,容姨和容叔都高兴地迎出来,容叔来帮她拿行李,容姨见到她差点掉出眼泪,“总算回来了,你不在家这几个月,沈总他……”
“容姨,晚饭准备好了吗?”沈以承打断她。
容姨连忙道:“好了好了,我马上去端出来。”
说着就快步往屋里走。
孟书瑶转头去看沈以承,好奇问:“我不在家这几个月,你怎么了?”
沈以承看她一眼,“还能怎么?”
他拉着孟书瑶进屋,说:“先上楼洗个澡,然后下来吃晚饭。”
孟书瑶“噢”一声,乖乖跑上楼去洗澡。
沈以承没跟孟书瑶一起洗,他怕一起洗,今晚晚饭也不用吃了。他上楼去隔壁卧室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就先下了楼。
孟书瑶洗完澡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周余也来了,周余看到她,笑着打招呼,“阿瑶妹妹,几个月没见,怎么瘦了?”
孟书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周余。”
周余笑,说:“回来了就好,你不在这几个月,某些人想你想得恨不得丢下一切飞到巴黎找你。”
孟书瑶鼻子有点酸酸的,看向沈以承。
沈以承也看着她,两人默默对视,谁也没有先讲话。
周余率先打破平静,起身道:“吃饭了吧,好久没吃到容姨做的饭菜。”
孟书瑶从楼上下来,往饭厅走的时候,悄悄把手塞进沈以承手里。
沈以承侧眸看她,孟书瑶望着他,小小声道:“牵着。”
沈以承看她的眼里有了笑意,牵着她到饭厅。
坐上桌的那一刻,孟书瑶看到一桌子全是她爱吃的菜,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容姨特意说:“阿瑶小姐,今晚的餐单是沈总亲自定的,你好久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今晚多吃一点。”
孟书瑶抬头看向沈以承,沈以承难得有点难为情,给她夹菜,“吃菜。天天法棍面包,难怪瘦这么多。”
孟书瑶乖乖埋头吃饭。其实并不是因为吃得不好才瘦的,是刚刚离开沈以承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什么都吃不下。
周余带了红酒来,给孟书瑶倒了一杯,说:“阿瑶妹妹,来,欢迎你回家。”
孟书瑶端起杯子去接,说:“谢谢。”
周余笑道:“怎么出去几个月,突然变得这么懂礼貌。”
孟书瑶轻轻抿下唇,有点不好意思。
沈以承看在眼里,看向周余,“你少说几句会死?”
周余嘿笑声,放下酒瓶。
孟书瑶见周余没给沈以承倒,下意识问:“沈以承呢,给他也倒一点吧。”
周余道:“你家沈总最近身体不好,医生叮嘱过最好不要喝酒。”
孟书瑶一愣,看向沈以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以承还没说话,周余已经先开了口,说:“失眠啊,积郁成疾,搞得肠胃也不好,前阵子吃什么吐什么。”
沈以承蹙眉看周余一眼,“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
周余道:“阿瑶妹妹问的,你难道还打算瞒着她?你这人就这德行,什么都不说,彼此缺乏沟通,也难怪阿瑶妹妹要离开你。”
沈以承脸色变得难看,皱眉看向周余。
孟书瑶道:“周余,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的,是我的问题。”
周余叹声气,道:“阿瑶妹妹,你如今回来了就好,只要你回来,他这一身毛病估计也不治而愈了。”
晚上,周余走后,孟书瑶接一杯温水上楼。
沈以承最近半年一直太忙,很多工作堆着没有处理。
孟书瑶端着水上楼,看到书房门没关,就径直走进去,她去拉沈以承的手,说:“你不要一回来就处理工作,周余不是说了吗,你最近要多休息。”
沈以承抬头看孟书瑶,他这阵子的确郁结在心,但就像周余说的,只要孟书瑶回来,他便能不药而愈。
他反手拉住孟书瑶的手,说:“还有十几分钟,我处理好就休息。”
孟书瑶闻言点点头,说:“那我陪你。”
她搬张凳子坐到沈以承旁边,趴在书桌上陪着沈以承处理工作。
她枕在手臂上,望着沈以承,想到周余说的话,心中隐隐作痛。
沈以承感觉得到孟书瑶一直在看他,令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处理工作,他叹了声气,到底合上电脑。
孟书瑶见沈以承合上电脑,问:“弄完了吗?”
沈以承伸手把孟书瑶拉到他腿上去坐,揽住她的腰,无奈道:“你一直看着我,我没法专心。”
孟书瑶愣了下,说:“那我回房间去等你。”
说着便起身要走,沈以承揽着她没放,说:“算了,明天再弄。”
孟书瑶闻言便再没动,她看着沈以承,满脑子都是周余说的那些话,她心疼又自责,双手轻轻捧住沈以承的脸,小声问:“沈以承,我离开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好难熬?”
沈以承诚实地“嗯”了声,说:“白天在医院还好一点,晚上等母亲休息了,坐在病床边,满脑子都在想你。”
他没有说的是,想孟书瑶想得最厉害的时候,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心痛,心痛连带着胃疼,导致一吃东西就吐。
孟书瑶俯过身去抱住沈以承,在沈以承看不见的地方红了双眼,轻声道:“沈以承,我们结婚好吗?我再也不离开你。”
晚上周余离开时,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阿瑶,你太低估沈以承对你的爱,他是宁可放弃一切,也不会放弃你的人。他怎么会因为他母亲的事怪你呢?他最怕的,是你离开他。”
沈以承微微僵住,他扶住孟书瑶的腰,认真看她,“孟书瑶,你认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孟书瑶忍着眼泪点头,“我没有骗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沈以承,我们结婚好吗?”
沈以承道:“结了婚就离不掉了,我一辈子也不会放手,就算哪天你不再爱我,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想清楚阿瑶。”
孟书瑶点头,“我想得很清楚,沈以承,我们明天就去结婚好吗?”
沈以承低低“嗯”一声,说:“好。”
这一天他不知道盼了多久,怎么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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