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去, 一切照旧,家里的装饰也没有撤去,就这样喜气洋洋地挂着。
等到大年初五, 寒假就只剩最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数学家教也回来了, 两人便收起了之前过年时松弛的状态,重新回到高三生的身份上来。
三个小时的课结束后, 家教老师把水杯装进自己的帆布包,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二月九号, 元宵节过了之后。”温降回答。
“四月就又要选考了是吧?”对方又问。
“嗯, 过几天就要报名了。”迟越点点头。
“那你最后这个学期数学应该还是我来带吧?内容虽然都教完了, 但是复习怎么也得几个月吧,价格就跟之前一样,一节四百。”对方道。
迟越本来已经想开口答应,听到最后这句,才想起钱的事,微微抿起唇线,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账。
最后只庆幸他们之前是按周结算费用的, 上个学期和寒假刚开始的那周学费都已经打给她了,一次两千八,少说也转了八次。
他这才后知后觉这是笔巨款, 要是下学期从二月初开始, 一直到六月高考结束,四个月下来,学费岂不是得四万多。
迟越这辈子还没为钱烦恼过, 这会儿却显得捉襟见肘, 一瞬间涌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荒唐, 喉间微微发紧,最后回答:“课还是要上的,但都到复习课了,还需要每天上三个小时吗?”
“那倒确实没这个必要,你自己看,或者我们隔天,或者调成一次两小时。”老师回答。
迟越思索片刻,轻声道:“那就改成二四六吧,还是三个小时。”
“行,那开学之后我们时间就调回来了吧,还是下午五点到八点?”对方说着,拎着外套站起身。
“嗯。”迟越应下,送她到门口。
虽然才四点多,天色已经有了几分阴沉的味道,两人喝了点牛奶休息了一会儿,又简单做了点炒饭吃了。
李阿姨在大年初一那天就告诉他们她从迟家辞职的事了,临走前来还特意来别墅探望了他们。
迟越当时着急,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翻出来给她带回老家,钟安妮耿耿于怀的那几盒燕窝花胶当然不例外,还有楼下酒窖里的什么茅台酒,两个小孩全塞她包里了,让她带回去给她孙女吃。
李阿姨当时笑着骂他们胡闹,然而临走时还是不免掉了几滴眼泪,嘱咐迟越好好念书,到时候考上大学,也让她见识见识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又转头抱了抱温降,“温温”“温温”地喊了她好几遍。
而从那天之后,家里就再也吃不到李阿姨的手艺了,做饭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事,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做什么”,决定好之后便一块儿窝沙发上用外卖软件点菜。
迟越的厨艺也眼见着从入门到熟练,温降这天晚上没给自己安排什么学习任务,看了会儿小说就回房间洗头洗澡。加上她现在只学语数英,每天任务都很轻松,第二天还赖了会儿床,八点钟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早餐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培根炒蛋和烤吐司,还切了两个橙子,但毕竟不用自己动手,吃起来格外的香。
早饭吃完,温降把盘子放进洗碗机后,拉开客厅的窗帘,搬着小板凳在落地窗前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英语早读。
迟越却不好好学习,趿拉着拖鞋在家里走来走去,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惹得她频频回头。
等他第三次路过她身后,温降总算忍不住好奇,起身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往一个大纸箱里装东西,一排一排全是卡带,还有他之前买的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手柄,基本连包装都没拆开过,就放在家里当装饰品。
温降下意识问他:“你干嘛?”
“这些游戏和掌机都不怎么玩了,太占地方,打算卖掉。”迟越回答。
“卖掉干什么,你留着收藏不是挺好的吗?”温降说着,扒开他的箱子看了眼,在五颜六色的joy-con下翻到一个红色的马里奥手柄,又翻到一个皮卡丘的,疑惑道,“这些不是很好看吗?”
她以前听到这些“玩具”的价格,总是会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开口承认他的审美。迟越被逗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脸,调侃:“你可真是财大气粗啊,这也收藏那也收藏,你知道这些东西卖了值多少钱吗?”
“多少?”温降顿时来了兴趣。
“掌机倒是不值钱,不过卡带保值,动森和健身环最近炒得高,加一起快两千,还有第三方手柄,大部分都是限量发售的,这一筐加起来应该有一万吧。”迟越给她分析。
温降跟他在一起久了,已经觉得一万不算什么钱,睁大眼睛问:“那确实很有收藏价值啊,你还卖了干什么?”
“今年九月都要走了,这么多东西放着不是浪费吗,万一家里遭贼了怎么办?”迟越反问。
“也是,”温降这才想起他们都要去读大学了,第一时间被他说服,“那你还有什么想卖的吗?我帮你一起收拾。”
“你就歇着吧,我都收得差不多了,”迟越说着,冲她轻一挑眉,“到时候要真卖出去了,钱都转给你。
“嘿嘿,好。”温降也不跟他客气,难得听他提起钱的事,没坐一会儿,就想起他们之前借给敖飞建的一万块,都过去十多天了,他说过了年就给他们还一点,刚好打电话问问。
不知道为什么,温降拨通他的电话时,竟然有种包租婆催人收租的感觉,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喂”了声,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敖飞建吗?”
话筒里有两秒钟的静默,认出她的声音后,想也不想就挂断电话。
留下温降错愕地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嘟嘟嘟”的忙音,回过神来,气得重重一拍大腿。
“怎么了?”迟越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想知道她这样拍自己疼不疼。
“敖飞建他敢挂我电话!气死我了!”温降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几乎嚷嚷起来,一边马不停蹄地打第二个电话。
迟越闻言,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遗落在外的一万块,默默把箱子关好,关注着她那边的动向。
电话振铃了大半天,总算又接起来,敖飞建已经完全没有那天打电话来哭爹喊娘的影子,爱答不理道:“要钱是吧,找周静美去,我跟她早分了,她手术费跟我没关系。”
“什……”温降气结,第一时间按下电话的录音键,起身去找那张欠条,一边道,“可是欠条上是你签的字,你要是不还钱,信不信我去法院告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说不还,你就打电话给周静美嘛,我跟她说了这钱她来还,她也同意了,”敖飞建烦躁地啧声,把烟咬在嘴里,低头去找通讯录,“她手机号我现在报给你,以后这钱你就找她要,跟我没关系了。”
温降还头一次见变脸这么快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笔钱肯定是他用什么办法赖给女生的,遭了这种罪不说,到头来连医药费都要自己还,简直坏透了。
所以等他一连串报完号码,她也蓄好了力,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骂他:“敖飞建,你这个狗日的人渣!总有一天出门被车撞死!”
对面也没料到她堂堂全校第一还会骂人,握着手机愣了一下,直到她又骂他不得好死遭雷劈,才匆匆挂断电话,心跳得有点快。
这头迟越也被这句“狗日的人渣”听愣了,缓缓走近沙发,凑近研究小怪物似的盯着她看了好久,末了好看地失笑:“想不到啊,你还会骂人?”
温降重重给自己顺了口气,回答:“骂人怎么了,我还没发挥好呢,敖飞建这个孬种,这么快就挂电话,就该骂死他!”
“他要赖账是吗?”迟越笑着顺顺她的背,俯身把茶几上的水杯递过去。
温降咕嘟咕嘟喝完了水,把杯子还给他:“岂止赖账啊,他还要让周静美还钱,疯了吗?她刚做完手术,上哪儿凑钱啊?”
迟越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片刻后问:“那这钱你还打不打算要了?”
“我……”温降张了张口,转头看他一眼,纠结地拧起眉心,“她是挺可怜的,可是钱是我们的,那天能给她垫手术费已经很好了,总不能不要了吧?”
更何况那个人是周静美,要换了别人,她没准还会心软一些。
“那你看着办吧,要不要都无所谓,别生气就行,为这种人不值得。”迟越又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把那一箱子卡带搬去前厅。
留下温降犹豫了大半天,深吸了一口气,找到刚才的录音,记下号码拨通。
“……喂?”对面接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温降听到她的声音,和记忆里嚣张跋扈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没有什么精气神,紧了紧嗓子开口:“是敖飞建让我打电话找你的。”
周静美那天从医院醒来后就知道那天帮她交手术费的人是谁了,眼下认出她的声音,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地回:“我手头只有两千,一会儿就转到你这个手机号里,剩下的下个月再还。”
温降愣了愣,没预料到她这么干脆,和刚才毫无担当的渣男形成鲜明的对比,本来只想冷漠地应一声“哦”便挂断电话,嘴巴却不受控制,问她:“你真跟敖飞建分手了?”
那头默了一下,应道:“嗯。”
温降眼睫微动,犹豫两秒,提起语气告诉她:“这钱你其实不用还的,敖飞建借钱的时候打了欠条,还钱的义务不在你。”
几秒后,电话里传来她轻轻的话音:“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话里的意思微妙又复杂,但温降听懂了,一时陷入沉默。
确实,不管是谁,有人能把这钱还上就行了,没必要跟她说这么多。
甚至比起敖飞建,周静美看起来还要靠谱一些,还上钱的可能性更大。
那头的人听她不语,自嘲地笑了笑,又道:“你应该很看不起我吧,之前在学校里装得了不起,实际上就是一个烂货,被男人搞进医院,还要自己出手术费……
“哪比得上你啊……全校第一名,找到了迟越这样的男朋友,还能考上大学。”
温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下意识蹙眉。
她在遇到迟越之后,几乎不会主动去回忆之前那些痛苦的经历,那太多了……她长到这么大,已经学会了怎样遗忘,至少不会让自己想起。
可眼下周静美主动揭开伤疤,温降想到那个灰沉的午后,那个血淋淋的“婊.子”,喉颈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轻轻扼住,竟然感到久远的恶意,觉得她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真是无药可救。
闭了闭眼,她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遇到迟越,光凭我自己也能考上大学。”
“……我知道,”周静美低下头来,声音更哑,安静良久后问,“你想让我跟你说对不起吗?”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温降条件反射地皱了一下眉,语气也带上了刺:“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吗?”
至少在那个遥远的四月,她看起来那么洋洋得意,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周静美会开口向自己道歉。
两边再次陷入寂静,直到迟越端着重新倒满水的杯子过来,看她握着手机一言不发,担忧地问了句:“怎么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才落,电话里便传来一声啜泣,周静美压抑许久的情绪总算崩溃,咬着唇点点头,发出一个“嗯”的鼻音。
温降手背霎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下意识把听筒离远了一些。
周静美的话在抽泣中变得断续,但的确是在道歉:“对不起,我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我以前真的太傻,也太坏了……要是我也能有你这样的脑子就好了……温降,我真的很羡慕你,明明你家跟我也差不多,怎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样呢……”
温降听到这儿,垂下眼帘,烦闷地轻抿干燥的唇瓣。
像是陈旧的恶疾突然松动,几乎有要连根拔除的倾向,牵起胸口的阵阵钝痛。她听着她的哭声,眉心不适地拧紧,想要捂住耳朵。
但最后只轻吸了一口气,让肺部流入微凉的空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又冷淡,告诉她:“你才十八岁,话不用说太早……”
话音到这儿微顿,才又补充:“以后不要再跟那些人渣来往,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会好起来的。”
周静美听到这句,哭到一半的眼泪再次决堤,颤抖着应了个“嗯”后,低声道:“……谢谢你,那天还愿意帮我。”
温降言尽于此,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和她交谈,只回复:“挂了电话之后,记得把钱转过来。”
“……好。”她应下。
放下手机,温降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后转身把脸埋进迟越的胸口,伸手抱住他。
迟越环住她的肩膀,伸手揉揉她的长发,轻声问:“她都说什么了?”
温降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声音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镇定,听起来恹恹的:“她刚才跟我道歉了。”
迟越也下意识皱眉,问:“那你怎么说?”
“我没说什么,”温降一歪脑袋,枕上他的小臂,仰头看着他,“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原谅她的。”
顿了顿,又闷声道:“但是,她好像真的变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手术……”
“她变了很多,跟你有什么关系?”迟越看出她还在纠结,伸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道,“你们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她道歉就道歉吧,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是,”温降一点头,片刻后,打起精神强调,“我早就向前看了。”
她迅速恢复斗志的样子很可爱,迟越的眼底浮现笑意,动手拍拍她的肩膀,提醒:“所以赶紧起来吧,英语书背完了吗?”
“……还没。”温降鼓了鼓脸,从他怀里支棱起来。
作者有话说:
和老公随时随地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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