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云妃吗?
她神志不清?连辈分都记错了。
“原来是十一殿下,本宫眼花了。一时间把你认成了我的皇姐。”
“是菱妃娘娘?”我问。
“是。”
“我与菱妃娘娘很是相像?”
云妃点头,眼神飘远,
“殿下眉目稍清丽一些,菱妃娘娘艳而不妖,容貌冠绝天下……”
“皇姐在我幼时便出嫁了,时隔多年,我仍记得她的样子,但凡见过她,没有人能忘记。”云妃露出怀念之色。
我突然想起,燕皇与我说,少出宫。还说那些宴会无甚可取之处。自那一年宫宴我觉得无趣,连年宫宴都没参加,他有意纵容,我从善如流。
以及从未有任何消息的生母。
“敢问殿下,生辰是何时?”云妃低声问。
“人人都知道我乃伶人所出。”我不愿去填充云妃的臆测。
“既如此,殿下只当今天的话,我没有说过。”云妃道。
“你为何在此祭拜?”
“今日是皇姐的忌日。我想,燕国没有人会祭拜她,就来此处烧些钱物,也好让她在地下安逸一些。”
“处理干净些,不要引火。”我不欲深究此事。
宫中不准私下祭拜。
菱妃的牌位不在宫中,据说已葬入皇陵。
云妃又盯着我的脸看。
“是。”
我想起二哥的腿,想起菱妃,只觉得头大如斗。
世间会有两个毫无干系,又长得无比相像的人吗?难道父皇后宫中曾有个长得像菱妃的伶人,或者云妃在诓我?
云妃的话不可全信,我得弄一张菱妃娘娘的画像。其实,直接去问燕皇也好。
我直觉,他不会那么高兴。
杜若姑姑一直在公主所照顾我,她总该知道一些。
她已出宫荣养,日子很是安逸,我怕扰了她的清净。有的人说了封口的秘密,就会死。
手中虽有德妃娘娘的人手。可菱妃与德妃有大仇,那些人手既忠于德妃,在这件事上,就不能放心用。
我竟又想到了王大力。以往总让他帮我做事,倒不觉得如何,只当他是宫中侍卫,是我的好友。现在怎么好理直气壮求他帮忙?
思来想去,我想到大皇兄。
他见过菱妃娘娘,一定知道我与她长得像不像。
傍晚,十二带了些宫外的糕点过来,问我为什么郁郁不乐。
“早知道应该和你一起出去,在宫外多待一会。”我编了一个借口。
“现在知道后悔了,过几日又去玩,你去不去?”
我摇头。
“女人心,海底针,猜不透啊。”十二摇头晃脑的,很是感慨。
“明日我去拜访大皇兄,你去不去?”
“我与大皇兄不熟,就不去了。”十二与大皇兄谈不来,只维持着年节互相送礼的关系。我以前也与他们关系平平,后来因为江熤,才慢慢处出几分亲情。
“大皇嫂还是很好的。”
“唉,就是王府里的小群主太多了,嫡出加庶出,十几个。”十二说到这里就有点愁,其实我也有点愁。
每次大皇兄领着所有女儿进宫的时候,我见面礼都要准备一大包,更何况上门拜访。
大皇兄的女儿们挨个满月酒、周岁宴,我曾一次次备礼,回想起来仍觉得心累、肉痛。
总觉得大皇兄是收礼太多,才养这么胖胖的。
……
大皇兄得封安王,王府在宫外,王大力来护送我出宫。
即使知道他名王琅,叫习惯王大力,就一直当他是王大力。
昨日已送过名贴,正好安王府有空,其实王府大多数时候都有空,偶尔大皇兄会带孩子们去庄子里玩,怕碰不上,我才特意问过。
一进安王府,就听到高低起伏的“姑姑”,一大群侄女看着我。
我挨个摸过她们的脑袋,分发礼物,最后摸了摸江熤的小脑袋。
孩子们散去,大皇兄带我去书房。
“临仙,找大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京中官员都给大哥一个面子,只要不冒犯父皇,大哥都给你摆平。”
“皇兄,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
大皇兄让书房里的人都出去,等在院外。
“问吧。”
“我与菱妃娘娘,长得像不像?”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大皇兄皱眉。
“真话。”
大皇兄沉默两秒,说道:
“像。”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便向大皇兄请教。
总觉得大皇兄是个很聪明的人。
“好坏参半。”
“你小时候还看不出来,十一二岁的时候,像父皇多些,近年长开了,越来越像菱妃。只要见过菱妃,都能看出来。”
“二弟走时,还没那么明显。如今,父皇不知道如何处理,才迟迟没有调回二弟。”
“菱妃娘娘并不如传言说得那样坏,父皇的确很喜欢她。父皇未继位以前,正妃就已经过世了,他一直未立皇后,后来想立菱妃娘娘为后,朝臣以死相逼,他才收回昭令。”
“燕苍两国交战,燕国朝臣欲以菱妃娘娘为质,父皇不许。菱妃娘娘是苍国前任皇帝嫡亲的妹妹,前任苍皇十分疼爱她……那时燕国因战事朝局不稳,父皇只能向朝臣妥协,最后,菱妃娘娘被带上战场,用以威胁苍国。”
“那苍国退兵了吗?”我只觉得心神剧震。
这样的往事,宫中任何人都没有说起过。
“没有。”
“苍国上任皇帝连夺燕国七城,愿以七城换回菱妃。”
“那父皇,换了吗?”
“没有换。”大皇兄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觉得父皇不是那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
“菱妃死了。”
“原是如此……”
菱妃并不是那等身份低微之人,燕皇与曾经的苍皇都十分重视她,所以敢传轶闻的不多。
“七城,如今回来没有?”
“你六姐姐出嫁时,苍国送还三城。”
“哦……”
难怪燕皇舍得让六姐姐和亲。
“当年针对菱妃娘娘的人太多,菱妃之死,亦有太多人动手,如果他们知道菱妃娘娘有女儿在世,一定会有所动作。”
“你的身世,怕已有人猜到。”
“只是相像,怎能笃定?”我问。
“别人未必这么想。”大皇兄意味深长。
“王家大公子风采出众,文武双全,比如今的王琅更出色,他在燕苍交战时,死守城门,带三万兵马,与苍国十万兵马相抗,城破之时,大公子万箭穿心而死。若你身世爆出,你与王二公子的婚事,恐生波折。”
“王老将军,当年便是提议将菱妃绑在城墙上的人。”
“这些年,父皇可让你见过王琅的家人?”大皇兄眼神中透出几分怜悯意味。
“那我……”我一时间,觉得喉咙干涩起来,浑身僵冷。
王大力为何隐瞒名字,已不再重要。
这一刻,有千沟万壑,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曾在德妃宫中见过王琅的母亲,她一身素服,清瘦严谨,至此之后,再没见过一回。
王老将军双腿残疾,燕皇每年都会亲自探望,可从来没带我去过。
那为什么要定下这个婚约?
难道是因为我幼时没有现在这么像菱妃?
“临仙,此事大哥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帮你。大哥未曾有半句虚言,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大皇兄拍拍我的肩膀。
我不爱哭,这一刻,突然升起泪意。
前所未有的仓惶,也不能与其他人说。
王大力知道吗?
他初次见我时应该不知道,那时我有些胖,他也许是不喜欢胖的。
他知道后会如何?我又该怎么说?怎么做?
我努力平复好心情,问大皇兄:
“我想看看菱妃娘娘的画像。”
“只有父皇那儿有,其余人都不敢私藏。”
“你想看,我可以画给你看。”
我为大皇兄磨墨,他落笔粗大,勉强能认出是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体。
“多年不画,有些手生。”
“……”我现在心中倒没有那么不安了。
假如一切是既定的事实,那我也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大哥,谢谢你告诉我。”
“客气什么,这件事,大哥帮不到什么。只能告诉你一些往事,总比你什么都不知道,撞得满脑袋包好。”
“……”今日知道的事对我来说冲击太大。
我竟有些丧失言语能力。
“临仙,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咱们燕国的好男儿多的是,王二不行,还有别的,也不是人人都抗拒苍国人,通婚者不知凡几。父皇疼你,总舍不得你受苦。”
是了……我在公主所时,虽缺衣少食,可从未生过大病。
宫里的孩子,没有生母照抚,很难活下来。只凭杜若姑姑,是很难把我养到六岁的。
此后一路顺遂,从没有人欺负我。只因六姐姐,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是,我知道了。”
我心中苦涩,脑中晃过许多年轻俊杰的脸,全记不真切,最后清晰的是王琅的五官。
要是父皇,早些调开王大力就好了。
“别担心,大哥有钱,你要是想养男宠也行,以后大哥给你养一百个。”大皇兄拍着胸脯说道。
“……”
“大哥,谢谢你。”我心中很难过,还是忍不住被大哥逗笑了。
“我不要一百个,一个就够了。”
“那以后大哥给你找个最好的,当然也要多备几个类型不同的,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大哥立刻就动手。”
“好!”我倒是没有拒绝大皇兄,说不定以后真用得上。
回宫路上,我突然醒悟过来,到底我都和大皇兄说了些什么啊!万一他真给我找一百个男宠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简直心惊胆战。
车帘又动,两支糖葫芦递进来。
“殿下像是哭过?”他低声问。
“眼睛进了沙子。”
我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只吃出来酸味,越吃越酸。
马车驶了很远,路也有些不平。
我掀开车帘,发现不是回宫的路。
“殿下,此处落日甚佳。”
他带我爬上一座古城墙。
这里地势高,能看到京城中诸多街道,来往行人,以及朱红宫墙,琉璃飞檐。
落日就在天边,毫无遮挡,直直往天边坠。
此时直视那一轮火红赤珠,也不觉得扎眼。
云霞漫天,从火红转为烟紫,瑰丽至极。
“殿下,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不高兴的事,就留在今天吧。”
我点头,脸上还带着笑,却鼻酸眼涩。
无论如何都忍着泪。
“对了,你为何要说自己叫王大力?”
“这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我自小身体不如大哥,家中父母便想让我习文,可我实在没有兴趣,只喜欢兵法。”
“然而我连一柄长刀都拿不动,大哥就给我取了一个大力的小名,父母也跟着这么叫我,听说这样,我就真的能越来越大力。”
“后来大哥战死,父亲想让我习武,母亲不许,她也不准备让我上战场。”
“我仍然在夜间偷偷练习,父亲也教我拳法,教我武艺。”
“夜里睡得不够,白天就容易打瞌睡。那时我在宫中上学,每次考试都不如人意,但其他人都敬重大哥,也待我很好。”
“听说我与殿下定下婚约,朋友们就告诉我,殿下有两百斤,一屁股坐下去,像我这样的豆芽菜,就死了。”
王大力说着说着笑起来。
我心中五味杂陈。
这都是谁编的?那时我才多大,怎么可能有两百斤?而且,王大力居然信了。
“那时我真的很害怕。在德妃娘娘宫中,我第一次看见殿下,见殿下略有些圆润,心中惶恐,从此决心习武,强身健体……”
我一时语塞。
“第二次看到殿下便是那日玉清池中。我实在是肠胃不适,训练过又吹了冷风,本想夸赞殿下诗做得好,却做了不雅之事……”
“可是,你没吐之前就说自己叫王大力啊?”
“因为我不敢告诉殿下名字。我那时心里有些害怕,怕殿下知道后,会不自在。”
“之后又在殿下面前吐了,更不敢说。”
“陛下便说,我先隐瞒身份,与殿下相处一阵,要是自觉与殿下无缘,可以解除婚约。”
“如今,我觉得与殿下缘分深重,不能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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