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拜月亭唱的是一个痴情女与负心郎的故事,戏里的梅娘出身世家,喜欢上了一个叫章青的公子,原本两情相悦,郎才女貌,奈何两家有宿仇,不肯同意他们的婚事,两人无法相守,恰逢那章青要离京做官,说服了梅娘,两人一起私奔了。
倘若故事到此为止,也算得上一段佳话,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人们都乐意看一个圆满的结局,谁知后来情势急转直下,那章青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得到了梅娘,并不肯珍惜,在外面拈花惹草,又看上个青楼女子,把梅娘抛弃了。
梅娘此时已怀了孩子,但是她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只能回家,最后在庵子里生下了孩子,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一缕芳魂就此消逝,堪称悲凉。
一出戏唱罢,锣鼓齐鸣,戏子们纷纷退场,周璟看向身侧的花妩,有些费解地道:“你要在太后的千秋节上演这出戏?”
花妩笑起来,道:“皇上觉得不好?”
周璟皱着眉道:“未免有些……沉闷了。”
“呀,”花妩轻轻一合掌,欣然赞同道:“臣妾也觉得,这出戏排得没什么看头,要改!”
她双眸晶亮亮的,笑的时候眼尾微翘,是一个很漂亮的弧度,令人忍不住总要多看几眼,周璟不自觉顺着话道:“怎么改?”
花妩眼波一转,颇为神秘地道:“臣妾自有章程,等改好了,再请皇上来观赏。”
她显然是在故意卖关子,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周璟心中确实是升起了那么几分好奇,他很快按捺住了,没有顺着话头接下去,而是问道:“朕听说你近来不曾去给母后请安?”
花妩这才得知他的真正来意,故意露出失望之色,道:“还以为皇上是想念臣妾了,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周璟平静地看着她,道:“贵妃误会了,朕说过,朕喜欢的人不是你,既然不喜欢,就没有想念之说。”
这话端的是无情,花妩不禁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也懒得和他装,看着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破罐子破摔道:“臣妾确实是没去慈宁宫请安。”
眼看周璟那剑眉皱起,她话锋登时一转:“可是,那是皇上特许的呀。”
周璟神色惊异,像是觉得这话颇为荒谬:“朕准许你不必去给太后请安?为什么?”
花妩盈盈一笑,道:“臣妾去过慈宁宫几次,但是太后她老人家都在诵经礼佛,没有空暇,臣妾想着既然这样,就不过去了,没的扰了太后娘娘的清静,后来向皇上提起过,您也是准了的,如今皇上把这些事忘了,反倒对臣妾兴师问罪来了。”
周璟没想到内情竟然是这样,一方面无言以对,一方面又百思不解,转头问刘福满道:“贵妃说的是可是实情?”
刘福满忙答道:“回皇上的话,确实如此,您答应贵妃娘娘的时候,奴才也在旁边听着呢。”
周璟看着好整以暇、笑意吟吟的花妩,不免有些下不来台,道:“贵妃是朕的嫔妃,入门时拜过祖宗,便是天家的儿媳妇,不提在母后左右侍奉尽孝,但晨昏定省还是不能略去。”
闻言,花妩提醒道:“君无戏言。”
周璟:“从前是朕糊涂——”
花妩叹气,幽幽道:“食言多矣,能无肥乎?”
周璟:……
天子那俊美的面孔微沉,眼看就要恼羞成怒,花妩见好就收,适时转移话题道:“臣妾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确实是应该的,只是太后她老人家若是和从前一般,没时间召见臣妾可怎么办?”
周璟略一思索,道:“这样,朕每日下了早朝之后,你与朕一道去慈宁宫。”
花妩眼波一转,笑了:“如此甚好。”
她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太后瞧着心里头梗呢。
……
离了司乐坊,周璟心中仍旧思忖着方才的事情,他忽然问刘福满道:“朕平日里待贵妃如何?”
刘福满想了想,迟疑道:“这个……奴才说不好。”
周璟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说不好?你如实说来。”
刘福满犹豫道:“其实皇上颇有些纵容贵妃娘娘的,娘娘想要什么,您就给什么,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拒绝,就连碧梧宫里的那条狗,您待它也是极好的,但是吧……”
“但是什么?”
刘福满被他看着,竟莫名有些紧张,忍不住搓了搓手,小心道:“您有时候会和贵妃娘娘生气,有几回从碧梧宫出来,都是不欢而散,此后一连几天都心情不佳,甚至有半个月没踏足碧梧宫,所以……”
刘福满又瞅他一眼,道:“所以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待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意思,您曾经还说,贵妃娘娘是生得美,可她要是没长嘴就更好了……”
周璟:……
……
第二日,天气晴好,庭中的玉兰花已全开了,香气馥郁芬芳,花妩坐在廊下的凉榻边,手里捧着戏本子看,耳边传来叮铃铃的脆响,却是大黄狗绒绒叼着它那个竹编的小球过来了,放在花妩的膝盖上,讨好地摇着尾巴。
绿珠捧着沏好的花茶出来,笑道:“它是想让娘娘陪着它玩儿呢。”
花妩俯身拾起那小竹球,掂了掂,狗子立即兴奋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把个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摇得呼啦带风。
花妩失笑,索性放下戏本子,站起身来,将那小竹球往半空一抛,踢得飞了起来,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瓦蓝的天幕上化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大黄狗汪地一声飞蹿了出去。
不多时,它又呼哧呼哧跑回来,将小竹球放在花妩跟前,讨赏一般摇着尾巴。
“你还没完没了了。”
花妩嘀咕着,她伸手遮了遮明媚的日光,微微眯起眼,忽然来了些兴致,她将小竹球再次抛起,复又接住,一上一下颠起来,如踢毽子一般。
她身手灵活无比,无论那球多高都能接住,正着踢反着踢,令人看得眼花缭乱,大黄狗扑来扑去,就是碰不着那球,急得汪汪直叫,碧梧宫的宫人们都被吸引了过来,纷纷拍手叫好。
绿珠笑着称赞道:“娘娘好厉害!”
这玩法其实是花妩同别人学的,就是那个阿瑾。
那时花妩把阿瑾藏在水云庵好几日,一直没叫师太婆婆发现,花妩每次去灶房拿吃的,都要偷偷多拿几张斋饼,带回去分给阿瑾吃。
阿瑾是个极好的玩伴,很听花妩的话,花妩想去做什么,她也会跟着一起去,从不拒绝,有时候还给她出主意,会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
阿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竹编的小球,拿起来会发出铃铃的脆响,里头是个滚来滚去的小玉铃铛。
阿瑾很会踢球,正着踢,反着踢,颠着踢,不知怎么,那球就是很听她的话,想落哪里就落哪里,花妩看得来劲,指着不远处的屋檐角,冲阿瑾道:要比它高!
阿瑾听了,颠了颠球,往天上一抛,旋身用力一个侧踢,那球呼啦就飞了出去,玉铃铛发出细碎的脆响,在花妩的欢呼声中,精准地砸在了师太婆婆的头上。
终于东窗事发,阿瑾就这样暴露了。
“娘娘,能踢高一些吗?”
花妩看着高高的宫檐,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将小竹球挑高,一个旋身踢过去,小球霎时间越飞越高,在碧蓝的天幕上化作一个小点儿,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渐渐落下来。
朱墙外头传来惊呼之声,砸着人了。
花妩与众宫人面面相觑,这下大黄狗也不叫嚷了,左看看右看看,不多时,有人从门口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球,里头还发出泠泠脆响。
天子的额头上还有一块红印儿,俊美的脸孔上笼着隐约的阴郁之色,问道:“这是谁的?”
花妩:……
她默默看向蹲坐在地上的大黄狗,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它:“是绒绒的。”
大黄狗一脸无辜:“汪?”
殿内。
刘福满让宫人取来窖藏的冰块,花妩向他伸手,道:“我来吧。”
刘福满连忙交给她,提醒道:“冻手呢,娘娘小心些。”
花妩将绢布包着的冰贴在周璟的额头上,只这么会功夫,那红印儿竟然肿了起来,她轻声嘀咕道:“细皮嫩肉……”
周璟正在端详手里的小竹球,闻言看向她:“你说什么?”
花妩换上笑颜,盈盈道:“臣妾夸皇上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呢。”
周璟神色狐疑,到底没说什么,将注意力再次放回那竹球上,确切地说,他是在打量里面的那枚玉铃铛。
伸手一拨,玉铃铛便发出铃铃之声,清脆好听,周璟问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花妩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道:“捡来的,怎么?”
周璟皱着眉,将那小竹球翻来覆去地看,道:“朕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倒像是朕曾经用过的。”
“噗——”
周璟的目光随之而来,花妩勉强忍了笑,轻咳一声,提醒道:“陛下,这是……绒绒的小玩意。”
周璟:……
就在帝王再度要黑脸的时候,花妩又道:“不过皇上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皇上了。”
大黄狗在殿门口探头探脑,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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