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龙彦伸出了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手。


    那双手原先实在是漂亮,它白皙到几近透明,十指纤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手背上透出苍青色的血管,有一种病态的白。


    现在它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垂下,掌心是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甚至染红了他穿在身上的浴衣。


    医生皱着眉给他处理伤口,正骨,上药,缠绕绷带。


    太宰治被涩泽勒令蹲在墙角反省自己,种下了一颗蘑菇。


    一身黑衣的青年十分顺从的蹲在他示意的角落,太宰治舔了一下尖尖的牙,口腔中似乎还停留着一丝血液的甜美,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令他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kp气的在他脑海里骂骂咧咧,大声哔哔。


    [太宰治:你真的好在意他。]


    [太宰治:明明只是一个npc。]


    明明只是一个模组而已,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kp诡异的沉默了一霎。


    [kp:我怕你把人弄死。]


    太宰治歪了一下头,他索性坐在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缩成小小的一团,单只鸢眸若有所思的看着医生小心地处理伤口。


    好多血。


    全是血。


    流不尽的血。


    kp在担心涩泽龙彦,担心自己把人弄死。


    好奇怪,这没有理由的呀?他没有任何杀人动机,kp凭什么怀疑他?而且他还记得自己曾和人求婚,殉情是殉情,求婚是求婚,他还没渣到这地步。


    如惊弓之鸟一般,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药研蹲在了他身边,同样缩在了墙角。


    作为父亲的男人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找着所谓的医药箱,那东西就提在药研的手上,他却没看见一般给医生打了电话。


    医生随身带了药箱,里面的东西十分齐全,应有尽有。他把涩泽龙彦从软垫上抱了起来,直接抱入了内室。


    少年的身量纤细,抱着如同一片羽毛,轻的过分。


    女侍温顺的提着医药箱进入,又被医生指使着打水拿东西。涩泽武提回来的猫丢在了一旁,它迈着轻盈的步子,自己找了个地方蹲着。


    就蹲在了太宰治旁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怎么弄的?”医生用酒精把滴落在皮肤上的血痕擦去,从女侍手中拿了一件干净的外衫给人换上。


    “别告诉我这次也是摔的。”他一句话堵死了所有借口。


    太宰治收到了涩泽龙彦控诉的眼神,视线游移了一下。


    “是我走神了。”


    涩泽憋屈的再一次认下了。


    “是吗?”医生皮笑肉不笑的牵起他的双手,两只手腕上都有淤青和指印,右腕上的印痕要更深一些,印在苍白的肌肤上,一片触目惊心。


    “那这是什么?”医生幽幽的问,“谁留下的。”


    仿佛在问是那个野男人过来与你暗通款曲,语气中透着一丝奇怪的阴沉。


    涩泽:……


    编、编不出来了。


    只能说幸好父亲和母亲不在这里,不然就是三堂会审的社死场面。


    涩泽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眼前一黑的事,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这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一次伴随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家里有鬼。”他诚恳的道:“家里真的有鬼,就在那。”


    涩泽抬手一指墙角,三个非人之物排成一排蹲在那里。


    医生把他的手拨了回来,“好,我不问。”


    不是,说实话怎么没人信呢?!


    他总感觉医生那双灰瞳里带着包容和无奈,那是对精神病人的宽松和安抚。


    啊这。


    你不觉得矛盾吗?沃尔德先生。


    他的手就是证据,为什么不信呢?


    这个家也太奇怪了些,在信与不信之间反复横跳,对于鬼怪和精神疾病的判断进行无数次拉扯。


    迷惑。


    离谱。


    医生的指尖和太宰治的一样冰冷,医生按着少年的头,靠近涩泽的脸,涩泽龙彦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别动,我检查一下眼睛。”


    那双红瞳又缓缓睁开了。


    他能感觉到医生的指尖按在眼角边,那是眉心和眼睛的交界处,冰冷的温度划过那一小块皮肤,像是在丈量着什么。


    ……他在丈量着什么?


    涩泽龙彦不知道,但他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我的手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把所有器具放回医药箱里,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很快,放心好了,很快就会一切如初。”


    他总觉得医生话里有话。


    太宰治也是这么认为的。


    “很快,是有多块?”太宰治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几天?几个月?”


    医生把医药箱放到女侍手中,要她带回自己的房间,他把疯狂打眼色的涩泽按到床榻上,强行让人休息。


    “先生和夫人那边我会去说,你先休息。”


    涩泽试探了一次,太宰试探了一次。


    医生好像真的看不到,把这一切归类为涩泽龙彦的妄想。


    啊,行吧。


    受害者欲哭无泪。


    医生临走前把门啪的一关,把四个“人”关在了寝室。


    涩泽:……


    他僵硬的转过头来,“你们一会要怎么出去?”


    他的视线又缓缓下移,白色的奇怪生物矜持的跳上了他的床,压在他的薄被上。它有着长长的像是耳朵一样的东西,边缘是粉色的,上面套着两只金环。它保持着微笑——那应该是微笑——在他的身边,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看起来十分无害。


    问题是,猫是长这样的吗?!


    这什么东西,哪来的?


    “是令尊。”药研伸手把它拎了起来,“刚刚趁乱留在这的。”


    涩泽龙彦这才发现自己父亲全程不在,处理伤口全是医生在忙。


    怎会如此,他父亲去哪了?


    “出去的话,我是可以碰到物体的。”药研把门打开了一道缝隙,“这点不必担心。”


    唯一有问题的。


    药研转头,默默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研究这只猫的太宰治。


    “这是谁?”


    太宰:?


    涩泽:?


    [太宰治:他看到我了。]


    kp装死不理他。


    涩泽:“你不是看不见他吗?”


    这事说起来也很意外,药研只是去拎了个箱子,转头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虚影,太宰治的身形糊成一片,比马赛克还惨不忍睹,只是大片色块,还是半透明的色块。


    药研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直到现在这位黑手党首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马赛克。


    太宰:……


    怎会如此。


    …


    医生落后了几步。


    他在长廊上行走,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丈量,鞋底轻叩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太随意,太自在,没有一点拘谨,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


    他穿过庭院山水和游廊,在一处竹林中停了下来。


    涩泽武在抽烟。


    男人指尖夹着一根烟草,顶端一点亮红隐现,薄雾从他的口中吞吐,整个人陷在焦虑之中。


    “确认了?”医生问。


    “节子和我说了。”男人掐灭了烟,随手丢揣在了衣兜里,虽然焦虑到需要烟草来安定心神,但他还记得不能随地乱扔垃圾。


    “我会当没看见。”他道:“本来就是因为不确定去问的节子,现在确定了,反而难受了起来。”


    “这次还搬家吗?”医生问:“已经有奇怪的东西进来了。”


    “这样好的风水和布局很难找到第二个,葵会处理的,不需要担心。”身为父亲的男人焦躁不安的碾了一下地上的碎石,“最近外面不太平,你要回英国吗?”


    “过一段时间会回去一次。”医生抬眸,灰瞳之中映出了对方的身影,“在那之前,还需要去一次法国,这次也会带一部分‘那个’离开。”


    “你不问龙彦的问题吗?”医生似笑非笑,表情微妙,“那个提议,考虑的如何。”


    涩泽武盯了他一会,缓缓道:“你是真的无情。”


    “孩子的精神状态现在还好,没有必要做那个。”他暗含警告,“我希望你遵守我们的约定,保持契约精神。”


    “清醒未必不是一种痛苦。”医生不置可否,“防患于未然,此刻安定,以后未必。只需要轻轻的一敲,以后就不会再痛苦。”


    “所有人都不会痛苦,不必再受折磨。”


    “只需要轻轻的一下。”


    医生的半张脸隐匿在竹林的阴影之中。


    涩泽武只觉得荒诞。


    涩泽家主从一开始就觉得医生这个人有着非人一般的意识,他的三观和伦理概念与旁人不同,堪称怪医。如果不是医术实在高明,他们又对涩泽龙彦的情况束手无策,是绝对不会找他当家庭医生的。


    医生太奇怪了,缺少同理心和感情。


    他此刻竟然在对一个爱着孩子的父亲提出如此无礼的提议,并认真的觉得它可行。


    脑前额叶切除手术。


    臭名昭著的精神治疗方法。


    太荒诞了。


    “你问过节子和葵了吗?”


    医生闭口不言。


    看来是没问过,不然他很难安好的站在这里和自己对话,节子还好,愤怒的葵恐怕会活撕了他。


    “你的女儿。”医生冷漠的说,“我觉得她也需要。”


    涩泽武的眼神有些微妙。


    葵……


    先不说医生会不会被打死,单是这个手术,估计对葵没什么作用啊……


    她又不是……


    “龙彦现在才十二岁,还有时间,没必要。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我会处理的。”他强调,想要医生打消这个荒唐的想法。


    “你处理不了的。”医生平静的道:“那么多生命,因果太沉重了。”


    “他现在才十二岁。”他仍在强调,“还没有成年。当初说好了的,成年之前会留在家里,那些事情成年之后再说。”


    “十六岁。”医生更正,“仪式十六岁就举行。”


    “日本二十岁才成年。”


    医生:“种花十八就成年了。”


    涩泽武一僵。


    “……那也不是十六。”


    医生那双没有感情的灰眸冷冷的瞥过他有些弯折的背,转身离去。


    这就是谈不拢的意思。


    他苦笑一声。


    医生总认为他和节子无法改变「……」,他们连葵的事都无法解决。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涩泽武也能狠下心来。


    “我会在那之前。”他在幽深的竹林之中叹气,“亲手杀了他。”


    总好过被抹杀掉思想和人格,成为没有情感的人偶和玩物。


    不会思考,不会动容,不会拥有情感,只需要足够美丽,温顺,听话,可以满足「■」的私欲。


    这是祭品,不是人。


    是供物,不是生灵。


    他无法忍受爱子变成那副模样,也不能接受那个严重的后果,他宁愿亲手结果这一切。


    也不愿意看到这样苦痛的未来。


    …


    …


    …


    阴影之中,一角唐草纹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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