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五轮的比赛,留在场上的选手只剩下九位。


    继齐默尔曼之后被淘汰的两位选手分别是这次比赛的东道主选手古川正树,和来自波兰的皮奥莱维奇。他们两个都是在5米68的高度三次试跳失败,因此退出了比赛。


    虽然最终成绩一样,但凭借最终成绩5米63高度时试跳次数的优势,第二跳过杆的皮奥莱维奇还是压过古川正树,获得了这次田径挑战赛男子撑竿跳的第十名,而古川正树只能接受在家门前以倒数第二的名次结束比赛。


    这个名次当然不能算好,古川正树看上去似乎也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并不满意。他在5米68的第三次试跳失败后,很郑重地对着四面的观众九十度鞠躬,朝一个方向鞠完之后九转身再换一个方向,这样依次正对着场馆内的观众都鞠过一躬,态度很诚恳。


    观众的回应也很体贴,为古川正树送上了鼓励的掌声,沈应还听到了一些呼喊古川正树名字的声音,现场大屏幕上还拍到了观众为古川正树挥动条幅的身影。因为并非主场,皮奥莱维奇的待遇比不上古川正树,但也得到了观众的掌声。


    进入5米73的高度后,暂时没有选手申请免跳。贝兹鲁科夫轻轻松松地一次过杆,第二个跳的高斯林起跳后没有及时团身,以一种类似“考拉抱树”的姿势抱着撑竿落到了海绵垫上,和之后同样轻松一次过的伊格纳季耶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成功跳完的伊格纳季耶夫就跑去休息席找沈应聊天了。沈应呢,他其实能感觉到伊格纳季耶夫对他没什么恶意,但没恶意归没恶意,不讨喜也是真的。


    伊格纳季耶夫和人交流的那种方式,就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嘛!


    虽然这样说,不过,因为沈应毕竟清楚伊格纳季耶夫是抱着友好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想要打好关系成为朋友”的态度——过来找他的,所以也不会真的讨厌伊格纳季耶夫。


    但也仅限于“不讨厌”,还没有到可以忍受伊格纳季耶夫奇奇怪怪的交流方式、和伊格纳季耶夫愉快聊天的程度。沈应试图委婉一点的将他们之间的这段过于私人的对话画上句号。他看向助跑道前手持撑竿的卡萨林,尽可能真切地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瓦连京你觉得卡萨林的这一跳,会成功吗?”


    “他能跳过5米98。”伊格纳季耶夫说。言下之意就是,5米73的高度对于卡萨林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沈应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啦,问这一句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可听伊格纳季耶夫用那种“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语气回答,他莫名的就生出了一股逆反心理:“你能跳过5米90,但是在之前5米53的第一跳也失利了啊!”


    两人说话间,卡萨林已经开始助跑。短短几秒过后,他就从起跑点跑到了插斗前。卡萨林将撑竿插入插斗,起跳——


    “应,你说得对。”伊格纳季耶夫转头看向沈应,口吻颇为惊奇,“他真的有可能跳不过——他真的没跳过!”


    卡萨林过杆的时候整条腿压在了横杆上,直接把横杆撞下了三角架。这根本就不是过杆技术的问题,显然是跳的高度就不够,和伊格纳季耶夫之前下落的时候一挺胸把横杆撞掉下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沈应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他刚刚真的只是逆反心理发作,谁能想到,拿过奥运奖牌、最好成绩无限接近6米的卡萨林,居然真的会直接高度都不够的压杆失败啊!


    而卡萨林的这一次失败似乎开启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跳不过”的开关一样,在他之后的莱菲布勒和里希特也相继失败,而且都是差距很明显的那种失败,发挥大失水准。直到第七个试跳的罗斯托,才总算遏制住了这种“失败”的势头。


    不过罗斯托的表现和他之前相比也略有不如。他这一跳稍微有点蹭到横杆,但是并不重,只是轻轻的碰到了一下,所以横杆小幅度的晃了晃之后、还是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了三角架上,没有掉下去。


    沈应就排在罗斯托的后一个。


    比起5米63高度时的笃定放松、5米68高度时的信心满满,这会儿沈应终于有点紧张了。


    他站在起跑点,做了两次深呼吸。


    五公分的差距,从这边看去根本没办法用肉眼识别出来。架在5米68的高度上的横杆,和架在5米73高度上的横杆,二者的差别,在起跑点是看不出来的。大概,只有真正跳到空中、准备过杆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吧!


    很奇怪的是,虽然站在起跑点几乎感觉不到差距,但沈应的心情和上一轮、即将开始5米68高度的第一次试跳时完全不一样。


    这份自我施加的压力,难道是被“5米73”这个数字吓到了吗?


    沈应在心里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五公分而已。之前在跳5米68的时候,也不是擦着杆才过去,还是高出横杆有一段距离的。只要别出错,5米73应该不会很困难的。


    做完心理暗示,确认状态ok,沈应开始助跑。


    还是十八步没错,插竿的时机也很准确,一直到起跳、转身,都很顺利。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心里建设做得还不够、没能完全疏解心中的压力的缘故,沈应还是出现了问题。


    尽管腹部成功高出横杆,但沈应却因为身体不够舒展,在自己很少失误的过杆阶段出现了失误,下落的时候肩膀碰到横杆。


    糟糕!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沈应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一下撞得不清,很有可能会让横杆掉下去。


    沈应心跳骤然加快。


    他意识到横杆有可能被自己从三角架上撞落。为了阻止这一幕真的发生,沈应伸手抵了一下、试图让横杆稳住。


    正常情况下,看到有东西摇摇晃晃可能掉下来的时候,用手扶一下是很正确的应对方法。但如果是在半空中、还是在自由落体的状态下,想要将力道控制在一个刚好合适的“度”,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应伸手扶杆的那一下,不仅没有稳定住因为自己肩膀撞到而摇晃的横杆,反而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的那根稻草,直接把横杆推了下去。


    “……啧。”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很快沈应就在自有引力的作用下落在了海绵垫上。他翻身躲过随之砸下来的横杆,对自己刚才那一跳的表现感到不太满意。


    过杆的时候身体有些紧绷了,导致动作出现了变形,过杆失误……他都多久没有在过杆上出问题了?这个真的不应该。还有之后——


    之后伸手扶杆的行为也非常,非常,非常愚蠢。


    这绝对是急中生乱,只有脑子发懵的时候才有可能做出来的事。在运动中干精细活——怎么可能会成功嘛!真的太傻了!


    前面那个问题也就算了,发挥失常、出现一点小失误也不是不能接受。伊格纳季耶夫都会在明明已经过了的情况下一个挺胸把横杆撞落,让自己5米53的第一次试跳以失败告终,他只不过是在挑战自己新的最好成绩的时候紧张了一点,沈应倒不会因为这个苛责自己。


    但扶杆真的很蠢……真的很蠢!


    沈应在心里跟自己生气,面上也不免带出一点情绪。


    他本来就是疏冷矜慢的长相,这会儿再加上一点不高兴的情绪,就越发显得脸色难看,只是三分的负面情绪也扩大到了十分。


    “嘿,只是一点小失误而已。”斯托罗纳克抛下聊的正欢的高斯林——是的,他又换人了——安慰地拍了拍沈应的背,“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这么不高兴嘛,沈!下一跳注意一点,肯定能通过的!”


    伊格纳季耶夫也来鼓励他。


    “你才只是一次没有过,我上一次和你一样的情况,”伊格纳季耶夫说,“之后在5米73的高度上,跳了三次都没有过。”


    沈应知道伊格纳季耶夫说的“上一次”是三年前蒙克顿世青锦上,伊格纳季耶夫从开场的第一个高度到最终成绩5米68、都是一次过杆的那次比赛。但是他真的不太理解,伊格纳季耶夫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拿世青锦那次的经历来做类比。


    蒙克顿世青锦上,伊格纳季耶夫5米73高度三次试跳失败。他这样一类比,让人听起来就感觉像是在说,“你和我一样都是从开场一次过杆到5米68,所以你也会和我一样在5米73三连败,现在只是第一次,别在意”一样。


    “啊,瓦连京……”沈应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该学英语的。”


    或者我没学好英语也可以……为什么我居然能听懂伊格纳季耶夫说话啊!


    我终于可以理解了,他想,为什么这么擅长和人交往的斯托罗纳克跟伊格纳季耶夫没什么交情——换我我也不想啊!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么不会讲话!


    “我不想学,但是不学的话成绩单会不好看。”伊格纳季耶夫认认真真地回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总是需要做一些妥协。”


    沈应捞过自己的外套蒙住了头。


    “好吧,你可以妥协了,瓦连京。”


    瓦连京并没有妥协。


    “不把衣服穿起来身体会变冷的。”他用一种像是在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讲话一样的口吻说道,“之后还有比赛,不要调皮。”


    如果不是在比赛现场,沈应真的很想把他按在床上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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