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了王丽丽的微信对话框。
全过程中，一种“我在做傻事”的念头都云雾般环绕着他，但路西还是把那条消息发了出去。
-路西：丽丽姐，能把邓畅手机号给我吗？
-王丽丽：156xxxxxxxx，怎么啦？
天气小助手是137开头。
不是一个人。
虽然也存在邓畅拿别人手机发消息的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邓畅的脾气，做什么事都独来独往，如果他真会做出每天给别人发天气预报这么体贴的事，绝对不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手机小号？
路西警告自己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就是走到一条没尽头的自作多情道路上，就算确认了是别人发的，都会觉得“是不是他让别人发给我的”。
属于小丑行为。
“我果然在做傻事”的念头再次云雾般环绕着路西，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抽风假定这条消息是邓畅，就连是陈岐教练小号的概率都更高些。
可别管对方是系统还是陌生人还是谁，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这件事都很奇妙。
因为这条短信温柔地安抚了他不是那么美好的情绪，在这个不是那么温暖的春天夜里。
对方显然不想暴露身份，再加上比赛在即，路西就没再追根究底。
反正都赖邓小狗。
-王丽丽：hello？
路西这才想起把领队女士晾在一边了，赶紧回复。
-路西：谢谢丽丽姐！刚陈教练问我能不能联系到邓畅，我才发现没他手机号，所以来要了。
-王丽丽：嗯嗯，好的~小畅畅没事吧？
-路西：没事，他在陆地教室加训呢。
-王丽丽：[ok]
-王丽丽：小西西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路西眼角抽了抽。
-路西：……晚安
之后他顺手复制了邓畅手机号，但刚刚调出保存页面，手指停顿几秒，取消了粘贴。
邓畅都没加他。
他才不存邓畅手机。
#邓畅，小狗#
路西在备忘录里打了这么句话，把闹钟调早半小时，心满意足睡觉了。
.
4月3日，距离全国冠军赛开赛还有三天。
平时路西是七点起床，洗漱收拾，食堂早点，然后去文化课。
但今天六点半他就起床了，因为七点半有一次合乐训练。
路西打着哈欠到楼下。
春天天亮得早，晨曦给小道上的花花草草镀上一层闪闪发亮的柔金滤镜，明亮招摇。路西去食堂晃了圈，发现还没开门，就背着冰包直奔比赛馆了。
一路还是高抬腿、小步跑，白色运动鞋踩在石板路上，随着动作裤脚偶尔掀起，露出少年白皙劲瘦的脚踝。
比赛馆门口，郁金香、桃花和玉兰各自盛放，“2017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全国花样滑冰青年冠军赛”的条幅款款展开。
陈岐教练站在比赛馆的台阶上，站在他边上的是邓……
邓小狗。
邓畅穿件黑白相间的运动外套，这角度看他那双腿格外长，路西看见他时他刚好也在看路西。
四目相对的瞬间，邓畅愣了下，眉宇间有一个很小的，像是想跟路西打招呼的神情，但最后他垂下眼，玩起了手机。
虽然被不知名短信和贺文博联手哄住了，但是面对邓畅本人，想起昨天这人各种装死，别管是因为脾气还是因为不熟，路西都挺不爽。
所以邓畅不跟路西问好，路西当然也不跟他问好，只去跟陈岐打了个招呼。
“早，没吃早饭吧。”陈岐从腰包里摸出两根坚果能量棒，递给他俩一人一根，“垫垫肚子，别一会儿晕冰场上。”
.
路西跟邓畅左右护法似的跟在陈岐后面，比赛馆的门卫是个特别严厉的大爷，一见到人先虎着脸来了句“现在没开放！”。
等到揉揉眼睛看清是陈岐，才眯着眼睛和蔼地笑起来，“是小岐啊，快进去吧。”
大门缓缓打开，路西因为那句“小岐”目瞪口呆，陈岐教练不太自然地板着脸。
一直到进了过道，大爷听不见了，才解释道：“大叔是我之前粉丝，从我青年组追到退役。”
虽然语气淡淡，但总感觉很自豪。
当然是值得自豪的，被人真挚地认可、被人漫长地喜欢，虽然路西真正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但他能想象到那种幸福。
——
比赛馆是八点开馆，他们七点半来，也就早了半个小时，每人只有短节目加上自由滑各合乐一次的机会。
飞快上冰滑了两圈又简单跳了几个单跳热身后，合乐就直接开始，邓畅先合一次短节目，然后下冰休息，换路西合短节目。
下来两个人短节目各纠正一些动作，直接再两个人上自由滑，然后继续纠正练习。
路西自由滑下来，再一次累成狗，整个人瘫在凳子上，看着陈岐靠在场边给邓畅讲动作，讲完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出去。
.
就算再喜欢滑冰，这时路西也有种“终于能喘口气”的庆幸，他胳膊肘撑着椅子皮面，整个人几乎是躺在椅子上，接着就听到冰场的小门“咔嗒”一响。
路西抬了抬眼皮，看到邓畅走下冰来。
他现在躺着，视角很低，显得邓畅个子特高，一直到邓畅走到他面前站下，路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来找自己的。
他不太明白什么事，但还是胳膊肘使了点劲，把自己半身撑起来：“怎么了？”
邓畅看了他两秒，似乎带着种因为这人太懒而不甚满意的心情，之后才说，“你要不要试试大一字滑行之前加个动作？”
啊？
路西一愣。
大一字是路西节目中的一个滑行编排，之前他想学邓畅短节目里外刃大一字滑行进入前一个很帅的动作，却被邓畅说“像奥特之父”，最后放弃了。
但邓畅现在在说什么路西不懂。
邓畅也没等路西回答，直接把那个动作做了一次。
那是个和之前路西想跟邓畅学的那个舞蹈动作风格很像，酷酷的很有气势的小编排，半个八拍的长度。
手势简单很多，虽然很像邓畅那套飞天短节目的动作，但细看完全不一样，基本上可以说是重新设计过。
路西呆住了。
这是邓畅自己弄的编排吗？
给他弄的？
不是……不熟吗？
这可是冠军赛前夕。
“做不做，快点。”邓畅看路西不回话，冷着脸又问了一遍。
这个问句让路西无视了自己心里所有的疑问和茫然，一挺腰坐直了，跳完全套自由滑的疲惫好像在那瞬间都被抛之脑后。
他仰头冲着邓畅一笑，漆黑眼珠被灯光映得闪亮。
“做，你再示范一遍我学学。”
——
当邓畅和路西一起去找陈岐，表示想要加个编排时，陈岐先是看了动作表示可以，因为只是手部动作不会影响难度，接着忽然注意到重点，问路西：“谁给你排的？”
路西没敢说是邓畅，但陈岐居然猜到了，他看向邓畅时已经是顶级压力怪的眼神：“你不会说你去陆地教室就是为了这个吧？”
“没。”邓畅矢口否认，“练动作间隙突然来了灵感而已。”
陈岐那眼神分明地写着“我信你个鬼”，路西突然变怂，感觉自己像个祸国殃民的小狐狸。
“上去，再合一次短节目。”陈岐最后沉着脸跟邓畅说。
第一次合短节目邓畅做得很好，但这次失误了，后外四周摔倒，其实短节目摔倒一次虽然是失误，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失误，可陈岐直接把邓畅骂了个狗血淋头。
很明显是借题发挥，表达对邓畅比赛前夕还分心的愤怒。
好在只是全国冠军赛，而且邓畅最近状态一直很好，要不路西觉得陈岐都能把他们俩吊起来打。
邓畅又单跳了两个后外四周，都落冰落得很好，陈岐这才勉强绷着脸点点头，早上的合乐结束。
.
邓畅推开冰场围栏的小门，挨骂是他意料之中，问题不大，他状态还可以，而且刚才陈岐问他知不知道全国赛目标是什么，他说当然是赢。
任何一个运动员的目标都得是胜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邓畅帮路西编动作是一回事，比赛是另一回事。陈岐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
下冰时，邓畅一手扶着围墙，弯腰戴刀套，刀套是裹在冰刀外面的硬质塑料壳，可以保护冰刀刀刃踩在地面上时不至于磨损，要是不小心碰到别人也不会划伤人。
蓦地，一瓶运动饮料出现在视线里。
熟悉的蜜桃味饮料、熟悉的白净修长的手，邓畅愣了下，看过去。
路西正瞧着他。
漆黑的眼珠像小猫，眨眼时眼下一点小痣像随着灯光的光影摇晃，生动得勾人。
邓畅垂下眼没再看路西，接过那瓶饮料：“谢谢。”
路西说：“加油。”
两个人一前一后，去到更衣室换衣服，又肩并肩走出过道。
.
明明狗邓畅还是没有来加路西微信，明明他闹的脾气、路西闹的脾气，所有的别扭都还没个说法。
但这些对路西来说突然都不那么重要。
在距离全国冠军赛还有三天的早上，仲春的风轻飘飘翻过故事旧的一页。
他们又和好了。
——
4月4号，距离6号的正赛还有两天。
合乐练习现在有媒体全程跟拍，路西按照陈岐的要求暂时只做后外三周，最近冰迷论坛关于他的讨论相当多，对他成年组首战会交出什么成绩，论坛快要吵翻了天。
路西跟陈岐在这方面的理念一样，能让人惊讶就得尽可能让人惊讶，所以后外四周这个秘密武器他们要尽可能晚点拿出来。
晚上有采访。
男单这边接受采访的就两个人，路西和邓畅。
.
全国冠军赛关注度不高，如果不是因为路西最近热度出圈，连带着把邓畅知名度也带起来，可能连这场采访都不会有。
陈岐其实并不想要这场采访，很明显它就是冲着话题度来的，在赛前让年轻选手接受这种采访并不利于发挥，但这种事他也没什么话语权就是了。
路西和邓畅坐上采访席，陈岐在一边监督。
双人采访，不会单独为难一个人，这是陈岐最后的坚持。
到了采访开始，果然如陈岐所料，最近话题度爆表的路西成了记者们的目标。
不过路西倒不怕。
“小西，全国冠军赛准备得怎样？”有人问。
“还可以。”路西说。
“有把握滑过邓畅吗？”
“这次的目标是什么？”
“有什么秘密武器吗？”
“你只会两种四周跳，觉得自己的动作储备够吗？”
几个问题一起丢过来，总感觉是事先编排。
问题里提到了其他运动员的名字，更别说这运动员还就坐在旁边，路西怎么回答，似乎都逃不过拉踩的意思。
邓畅肩膀微动，想拿过麦克风，陈岐皱着眉，像要准备站起来打断这段采访，但路西赶在他们俩之前拿过了麦。
“既然是秘密武器，那肯定不能告诉你对吧。”
“运动员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赢，你抓着特定的某个人问我，很让人怀疑你的居心。”
这种带点狂带点呛的语气显然很受记者喜欢，底下咔嚓一片快门声。
路西没管那些。
不是察觉不出问题里的好事之意，但路西如果真在意的话，就不可能在世青赛后说出“我要做世界第一男单”这种话。
“至于后天比赛我的目标——”
所有的摄像头都转过来，等待着热度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
路西知道，这样答会再次坐实了他狂，尤其是在邓畅身边说出这种答案，甚至会让人怀疑是挑衅，但是他没犹豫。
因为这个问题摆在邓畅面前，邓畅也一定会给出同样的答案。
声音透过麦克风回荡在不大的采访室里，现场快门声一片。
路西乖巧漂亮的容貌因为脸上浅浅一抹笑意，带着夺目的轻狂意气：
“当然是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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