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那边没事吧?”
去往人民医院的路上,葛听听着急地询问道。
此时此刻,九组一行人正坐在一辆面包车里。殷刃与钟成说独霸最后一排,卢小河与葛听听坐在中排。只有一个孤家寡人的黄今窝在副驾驶位,身上散发出对全世界的恨意。
自从险些被拉到彼岸后,黄今当即请了年假,休了一天。自从“对丁李子的执着爱意”被公开给所有同事,此人恨不得用所有假期来逃避现实。
奈何案情进展太快,黄今的鸵鸟计划一天便宣告失败。
“我爸那边还好,我跟他说过了。李部长不是个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他说妈妈短时间内不会有事,那么她就不会有事。”
得到识安的说明后,卢小河大抵是勉强睡了觉,终于不再是那副憔悴的面色。
“我们查这些异常案件,等于侧面查污染源的事情。”
葛听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按照识安目前的情报,最近凶案激增,多多少少都被那些污染源影响——那些小挂件就像筛子,但凡接触到它们,满足条件的失踪,不满足的变成‘污染携带者’,无意识扩大污染。”
后排的殷刃耐心补充。
“谢谢殷哥,我懂了。”刚好路遇红灯,识安的面包车停下,葛听听不禁看向车窗外。
今天天气不错,街道上熙熙攘攘全是人。路上的车辆闪烁反光,穿行的地铁轰隆作响。孩子的脖颈、学生的书包,成人的钥匙扣或手提袋,各种祈福的小装饰摇摇晃晃。
本该是热闹的画面,她看得脊梁骨直冒寒气。
沉没会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小东西气息强弱不强,识安难以搜索。就目前海谷市陡然提升的犯罪率上看,它们的污染能力却也不差。沉没会最近一再被识安挫败,这会儿露出这样严密的一手,葛听听实在想不通。
葛听听在输入框内认真地编辑着疑问。临到发送时,她的指腹悬在“发送”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不,她或许知道原因。
如何感染活人、激发能力,沉没会无疑做过许多试验——现在她的“小共犯”冯琦还待在识安,每周都要检查一次身体,唯恐当初的污染源留下恶劣后果。
而如何均匀散布污染,造成大量人员失控,沉没会也曾在更升镇进行过类似的研究。当时更升镇的镇民们集体发狂,沉没会的研究看起来挺成功。
她迅速把自己的疑问删掉,在ai发声的输入框内打下全新的问题。
“沉没会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提高海谷市的犯罪率?可是就算把海谷市闹得人心惶惶,沉没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辛辛苦苦研究这么久,成品却用在这种地方。葛听听有种沉没会三年磨一剑,取剑割猪草的感觉。
“这就是我们要查清楚的事了。”
殷刃同样看着街边的滚滚人流,语气轻松。
毫无疑问,沉没会正在与彼岸的元物合作。这些问题,等他拿乐先生开饭前会记得问。
“嗯,我还有一个问题。”
葛听听沉吟片刻,非常诚实地补了个疑问。
“今天天还不算冷,你为什么要给肉俑戴围巾?这里面是有什么讲究吗?”
殷刃放松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最近秋意渐重,天气转凉。殷刃还好,只是在t恤上加了件黑卫衣,还是像之前那样利落恣意,很经典的现代年轻人装扮。
而钟成说却板板正正地穿着高领白线衣、浅米色风衣,还围了浅咖啡色的长围巾,打扮得像模像样。眼镜遮住那双黯淡的眸子,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文无害。
“……我的肉俑金贵,保温十分有必要。”鬼王大人顺路瞧了两眼恋人,张嘴胡扯。
“有这说法?”身为灵匠的知识储备被挑战,黄今终于憋不住了。
“我的肉俑特殊,不可以吗?”殷刃抱起双臂,“看什么,你用的肉俑术法还是我之前改良过的。”
“而且我很喜欢这条围巾。”钟成说的手很自然地盖上殷刃手背,“这是我们一起挑的围巾。”
黄今目光复杂地打量了钟成说好一会儿,特别大声地啧了声。
眼看车厢里的气氛要从同事拌嘴变成悲情故事,面包车吱呀一声停在医院附近。黄今第一个跳下车,险些被一队路过的学生撞个正着。
少年少女们穿着校服,脸庞稚气,个头却不矮。他们不知从什么活动回来,走得零零散散,乱跑乱跳。黄今被几个路过的男学生撞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到路边。
殷刃跟着下了车,他冲黄今做了个鬼脸:“行了快走吧,赶紧去见你的丁李子。说不定能赶上午饭呢,你们俩可以单独……”
他话还没说完,周围煞气骤然涌动,一道术法劈头而来。
术法本身不强,殷刃随手防住,继而皱起眉——那术法的来源,赫然是黄今手中的木质灵器。
“黄今,怎么回事!”卢小河吃了一惊。
啪嗒一声,灵器木牌落到地上。它在石砖上滚了几个来回,掉上马路,下一刻便被车轮碾成碎片。
黄今一头冷汗,胸口疯狂起伏。他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本能地抬眼看向殷刃,目光里还带着迷茫:“我……”
“你到底怎么了?”葛听听的面色也不好看。
“我不知道。”黄今哆嗦着手收起灵器,“我刚才只是觉得殷刃烦人,非得揍一顿才痛快。”
“哦,说来听听。”殷刃走近一步,面无表情。
“不不不,我没有真想伤你的意思!你站着让我打,我也弄不死你啊!”见殷刃摆出认真的模样,黄今又想起此人身份,头皮一阵发麻。
“不,刚才的做法不像你。你那个时候怎么想的,详细说来听听。”
黄今一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严肃下来。
“既然和案子有关,那我可就说实话了。”
黄今仰头望天,语气决然。
“刚才我想,明明钟成说没了,就算你又弄出个邪物替身,也犯不着在大家面前秀恩爱。我这边对丁李子小心翼翼,可你这样随随便便……算了,我也说不出来。就是你在那说话,我突然看你不顺眼,想泄一口气。”
“唔。”殷刃倒没有动怒,他正经应了声,转头看向那群跑远的初中生。阳光正好,宽松的校服裹着少年们的背影,这本该是充满青春活力的画面。
可他隐约感受到一丝阴寒。
……
“张贺君,十三岁,海谷市初中一年级三班。这丫头有先心病,之前是我的病人,住了一年院。”
病房外,孙栖安灌了一瓶红牛,狠狠叹了口气。
“之前她恢复得不错,她父母就商量着让她回去念书……这刚回去没有几个月呢,就出了这样的事。她父母得伤心死了。”
病房内,张贺君还在沉睡。根据警方给出的说法,她清醒了一段时间,成功留下了案件描述。只是之后就变得十分嗜睡,这会儿她睡得正熟,护士不让任何人见她。
“张贺君的情况怎么样?”殷刃看向紧闭的病房门。
“不怎么样,被埋的时间有点久,差点没救过来。她本身身体素质不好,脑缺氧时间太长,能醒过来就是奇迹了……至于有什么后遗症,不好说。反正就她现在的情况,大脑肯定出了点问题。”
说到这里,孙栖安秀气的面庞有些扭曲。
“那些小孩真是疯了,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之前完全没有预兆,一出事就远超校园暴力的程度,根本没道理。”
“……是啊,偏偏我们还拿她们没办法。那群动手的小孩,最大也就十二岁。”
穿着便衣的孙警官提了一袋子饮料,凑到众人身边。
“爸!”孙栖安眉头舒展,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孙警官掏出罐热果汁,往孙栖安面颊上贴了贴。
但转向九组一行人的时候,他的表情又严肃下来。
“基本资料都给你们了,你们肯定也看过。这个案子就是耸人听闻些,其实动机很简单。上午我又和那几个‘犯人’谈了谈,事情和张贺君的说法没什么出入。”
殷刃点点头。
来之前,卢小河同样整理了案件资料。他们早不是识安菜鸟,每个人都能将资料倒背如流。
张贺君住院一年后重返校园,班里的同学本质上都小她一届。加上张贺君本身性格偏文静,迟迟没能交到要好的朋友,显得有些孤僻。
不过根据老师们的说法,开学才几个月,她之前也只是独来独往,并没有被任何人欺负的迹象。
“按照目前的报告,问题出在热播的《千海歌》上。”卢小河接过孙警官的话头,“确定没有别的动机?”
孙警官摇摇头,苦笑一声:“虽然很离奇,但真的没有了。你们年纪轻,有人看过那东西吗?”
九组五人齐齐摇头,钟成说刚摇了一半,想起自己的身份,赶忙止住动作。随即他疑惑地看向殷刃——此人连《猫和○鼠》都看得津津有味,他还以为鬼王大人早将当红影音作品全看过了。
“我就有点印象,3d动画是吧?那东西快一千集,故事有点幼稚,我就没看。但我经常看到它的活动宣传,好像最近是挺火。”
殷刃艰难回忆各大视频网站。
孙警官长吁短叹:“算了,作品本身不重要。事情就和报告上一样,因为张贺君没看过这个,说错了话,那群下手的小孩认定她侮辱了里面某个角色——这就是唯一的动机。”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除了钟成说,九组众人的脸还是各有各的扭曲。
儿戏般的理由,偏偏差点要了一条活生生的命。
“孙叔,这个案子应该结了,为什么还要求助识安?”殷刃翻动手机上的报告文档,“就算这件事有玄学物品作祟,识安那边只要鉴定完了,流程就结束了。”
孙警官的嘴角抽动几下:“问题就在这里,你们跟我来……闺女,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老爸要干活了。”
“行,我就在这。要是张贺君醒了,我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孙栖安将热果汁一饮而尽,冲众人摆摆手。
不出五分钟,一行人被带到了识安专用病区的某间病房前。
孙警官叹了口气,在门上敲了两下:“我带人进来了——”
“进来进来!”门里传出一个熟悉且绝望的声音。
殷刃挑起眉毛,紧跟着孙警官踏入病房。
他步子踏得有点大,刚一进病房,只听一阵哗啦哗啦的闷响。要不是钟成说手扶得快,大门差点被摇摇欲坠的纸箱墙给埋住。
无数搬家纸箱占满了大半空间,几乎要垒到天花板,它们密封完备,上面写着长长的编号。另外小半堆箱子敞着口,乱七八糟地堆在墙边。两者相辅相成,共同堆成一座纸箱丛林。
而在这纸箱丛林的空隙里,梁杉抱着笔记本电脑锁着,满脸苦相地打着字。一边两位识安鉴定人员表情麻木,正在往纸箱里摆放各种小玩意儿——
亚克力钥匙扣,中性笔,橡皮,笔盒,笔记本……基本能想到的学生文具与玩具,里面一应俱全。殷刃随手抓了个便签本,勉强认出了《千海歌》中的角色。他又扒拉了会儿,又抓了本坠着另一部作品亚克力周边的手账。
感受到这些物件上的熟悉气息,殷刃的表情也麻木起来。黄粱在他的手机吊坠上疑惑地摇晃,好歹憋住了噗叽叫声。
“这些箱子是什么?”终于,倒霉蛋黄今提出了那个要命的问题。
“污染源。”
疯狂敲击键盘的梁杉抬起头,目光带着随时都会猝死的疲劳。
“这些箱子里的,全部都是,在海谷市初中找到的污染源……就他妈蟑螂一样,无论我们收走多少,都收不干净,找都找不到源头。”
看到这污染源批发市场似的壮观景象,黄今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葛听听有意无意地堵住门口,此人怕是要一路退出去。
平平无奇的纸箱登时多了层可怖的阴影,空气中多了股说不清的味道。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少说也有上千件,哪怕识安处理过,在那微妙的压迫感中,黄今后颈的汗毛还是竖了起来。
“全都是污染源。”他看着堆满半个病房的箱子,口中喃喃。
“我不知道什么污染不污染,但那些小姑娘身上都有不对劲的东西,小梁就提出要地毯式筛查一遍……喏,这只是今天上午筛查的结果。”
孙警官痛苦地抹了抹脸。
“最近海谷市中学里的事情挺多,只不过是人命案到了我这边。学校压下了不少事,就剩下的那些,也够我隔壁部门同事忙疯了。总之叫你们来,就是这么个情况。”
殷刃:“……”
他是想要趁着查案,多接触点污染源,好寻找乐先生的蛛丝马迹。
问题是这给得也太多了!
……
同一时间,张贺君病房内。
小姑娘掀开沉重的眼皮,看着天花板。孙栖安寻了把椅子坐在一边:“贺君,感觉怎么样?”
“……孙姐。”张贺君目光移动,从输水的输液瓶顺着软管滑下,停在戳着针的手背上。再抬起眼时,她的眼眶有点发红,“孙姐……”
“我在这呢。”孙栖安露出笑容,柔声说道。
话音刚落,孙栖安的口袋里一阵震动。张贺君有点惊奇地睁大眼——她听说过,这种病房里原则上不允许使用手机。
然而孙栖安像个没事人一样掏出手机,她站起身,背过张贺君,声音愈发低沉温柔:“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用这个电话联系我么?”
“医院有识安的人,我想……咳咳,我想选更安全的方式。‘厌恶’死的不明不白,‘悲伤’的态度你也知道……现在的我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呀。”
“……”孙栖安久久没有回话,半晌,她叹了口气,“也好,你想说什么?”
“您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识安派了谁过来啊?”
电话彼端的男声问得殷切而谦卑。
“一切正常,识安派了刚升乙级的特调九组。”
“乙级啊……”
“不要小看九组,目前一切相关计划的事情,他们都或多或少有些牵扯。就像你刚才说的,再小心也不为过……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她的声音愈发轻柔,竟透出些母亲似的温暖来。
“我,咳咳,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这种方式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安全。万事小心。”
说罢,孙栖安挂断了手机。她随即冲室内的摄像头打了个响指,这才转回身来。
两人静静对视。
张贺君在病床上直挺挺地坐着,瞳孔深处泛出浑浊的白色。
“真是让人不省心。”孙栖安坐回椅子,恢复之前的姿势。
“下次得当面再提醒他一次。”
张贺君张开嘴,用完全一样的语气接道。
“……贺君,你感觉怎么样?”下一秒,孙栖安的语气轻快起来,“刚才你的同学来看你,留了好多花,可以弄个花瓶插起来。”
“姐,不用安慰我。”
张贺君无力地笑笑。
“大家都不熟,肯定是老师的要求。”
目光扫过孙栖安口袋里的手机,她眼中的恍惚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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