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谷市,东河区新步行街。
符行川立于半空之上,正面对着昔日的后辈——曾被视为“新生代继任者”的项江。
项江抓紧弟弟的手,面皮动了动:“符……”
符行川显然不打算与他拉家常。符部长一个抬手,数十条火龙咆哮而出,炮弹般炸向项江。项江吞下未出口的话,脸上浮出个微笑。
项海同样挥出手,尸体洪流从某个下水道口喷涌而出。在面前集结成盾。烈火撞上腐尸,焦臭味瞬间扩散开来。
“所谓鬼将,不过驱鬼役尸,你不占道。
他的身边,项海收起五指,腥臭的尸体涌动不止。面对曾经的村人尸首,项海脸上带着一股瘆人的纯真,就像面前尸堆是某种玩具似的。
玩够了,他又张开手指,指向符行川的方向。
“杀。”项海轻声下令。
项江则双手掐诀,身周鬼煞涌动,方圆百里内的邪物闻风而动,通通往这个方向聚集。近处的厉鬼更是沸腾不止,一时间煞气奔腾,如同天生的乌云倾斜下地。
万千邪物撞上符行川的火网,惨叫着燃成火球。狂乱厉鬼则被地上的各个部员压制,只有少半立在了项江之前。项江表情纹丝不动,那些厉鬼缠绕上项海指挥的尸体,在尸体表面糊了层恶臭水膜。
它们惨叫着,嬉笑着。变形的影子拥抱变形的尸首,一时间,符行川面前像是绽开一朵独属于噩梦的人尸之花。
它伸出暗红的花瓣,直直朝符行川的方向扣过去,只求将目标一口吞下。
符行川的动作自始至终未停。
“十一点方向的红衣老人尸首。”他的耳机里,传来科学岗李教授的指示,“它能让我看得最清楚,那边力量最强。”
符行川面不改色,十指夹稳八张八卦符,八只鬼影朝李念指示的方向汹涌而去。赤红的鬼煞爆开,那鬼尸混合的尸团被结结实实打了个趔趄。腐败的碎肉噼里啪啦往下掉,化作饱含煞气的尸雨。
下水道的三人未能幸免于难,被浇了个正着。
“这是……人肉?”
孙栖安抓下头顶的碎肉。那块肉皮上还带着点头发,散发出剧烈的臭气。
“不行,我得出去,外面需要医生。”
黄今懒得费口舌,他一个手刀,当场劈晕孙栖安。
他们目前处于地下,被煞气波及得少。如果不是想要掌握外界情况,黄今早把黄粱遣上去堵井口了。
“我们就这么等着?”葛听听抱住昏迷的孙医生,脸上写满担忧。
狭窄的井口中,天空时不时被缠斗的两边染红。法术碰撞的爆炸和厉鬼的哀嚎混在一起,那声音震得人胸口发闷。
浓厚的煞气只是漏了点儿到地下,就已经让葛听听与黄今脸色发青。但凡他们敢张嘴,必定要吐出浓浓白雾。附近的温度越来越低,再这样下去,他们搞不好会活活冻死。
可是要走,说不定更危险——海谷附近的邪物全被吸引来此地,鬼知道下水道会跑来什么。现在他们带着个孙栖安,着实不方便行动。
葛听听不喜欢在原地死等,可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办法。
黄今干笑:“等吧,那不是咱俩这级别能插手的战斗,能活着就是胜利。”
要是紧急事态处理部都拦不住厉鬼双子,他可以开始考虑骨灰盒的款式了。
“可是我们总得做点准备。”葛听听疯狂挠头,“我有不好的预感。”
“能支援的都来了,殷刃他们在彼岸。眼下这个倒霉情况,识安更不能放弃学校医院那些个地方。”黄今盘腿坐在黄粱身上,把玩着自己的灵匠刻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井口那片圆形的天空仿佛发了狂。云层疯狂涌动,不时有阳光光束从碎云中钻出又消失。周遭狂风四起,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贴地滚过——从奶茶杯零食袋,到完好的纪念品与水果,黄今被砸得脑袋发晕。葛听听则前倾身体,护住怀中的孙栖安。
正在这时,又有什么从天空落下。一个烧焦的人头骨碌碌滚下黄粱,噗通落入污水。黄今终于忍不住挪挪身子,小心攀了几步梯子,试探着朝外瞧。
他刚探出脑袋,头皮险些给寒风剃掉。
外面的情况一时说不出好坏。紧急事态处理部的人在拼命缩小受灾区,让奔腾的煞气不去外泄。
符行川仍守在天空,他小半身子鲜血淋漓,辫子也散开了,半长头发张牙舞爪地散在肩头。原本守着他的该是识安八只最强的厉鬼,这会儿那些厉鬼却只剩六只。不过符行川的状况不至于太糟——无数骨骼纠集成一只巨鹏,那骨鸟浮在天空之上,给他留足了落脚点。
他对面的项江项海要更加狼狈,两只厉鬼身形模糊,一个肩头裂出炭黑碎块,一个左脚烂到了膝盖,煞气疯狂涌出。
他们身前的尸团少了大半,仅剩的则融成两只巨手,毫无生气地垂在两人身边。双胞胎身后,仍然有无数鬼影影影绰绰,仿佛积了团黑色烟雾。
而两人头顶,那团巨大的乌云漩涡还在扩大。
“不愧是第一鬼将。”项江不带感情地感慨,“真是,咳咳,不留情面。”
符行川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回话。他的手边,赤红的火焰再次开始聚集。
“好难杀。”项海抱怨,“哥,这个好难杀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没关系,火候差不多了。”项江扶上弟弟的肩膀。
黄今本想钻回去,这一句话让他留在了现场。火候差不多了?什么火候差不多了?现下沉没会的人进不来,这哥俩只能在这打消耗战。他们难对付归难对付,事态还在识安的掌控之中。
他们到底……
黄今脑袋还没转过弯,只见有什么从那乌云漩涡里射出。它的速度快如子弹,黄今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白色残影。
噗的一声轻响,它洞穿了符行川的胸膛。
鲜红的血液顷刻间飞溅,溅到了袭来的事物上——那是一条白色的手臂。一条细弱如孩童,却拥有实体的臂膀。
符行川的战斗直觉恐怖非常。那气息出现的第一瞬,他尽力偏偏身体,并未被击中要害。接下来他紧闭双眼,朝地上众人咆哮:“不要看!”
他的声音带了术法,透出凌厉的血气。
符行川重伤,事态会怎么发展?海谷会怎么样?他在意的人们会安全吗?他该怎么办?
眼看鲜血染红符行川的红衣,短短一瞬,黄今的脑袋几乎被无数问题撑炸。没有殷刃,没有钟成说……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后路。
必须想办法,海谷不能乱,至少现在决不能乱!
啊,对了。
爱意的本体,他不能看。黄今麻木地想。可是自己已经看到了,为什么会没事?
难道……
黄今突然露出个难看至极的笑,他转眼看向天上的双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真好,来引发这场事件的是项江与项海,真是太好了。
真是奇怪,黄今心想。连这种离谱的事情都考虑下来,他居然忘了考虑逃跑,忘了考虑结局。兴许被那些闹腾的同事们吵久了,他也跟着沾了一点愚蠢。
这一回,就让他主动踏出一步。
黄今举起刻刀,狠狠刺穿自己的掌心。
顷刻间,鲜血涂抹上清心符咒。干净的符咒被新涂下的血咒反噬,顷刻间转了属性。
“去——!!!”
黄今抬手,新鲜出炉的情绪扩大符瞬间射向项江项海。那些符咒还未触及两人,便顷刻炸为粉屑。项江项海抵挡不及,到底沾染了些许。
“那算什么神降!”黄今径直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下一串符咒,鲜血四溅。“老子给你看看什么叫‘神降’!”
自己看到爱意的手臂,没有特殊的反应。极可能因为他被大元物正儿八经地附身过,身体多了点庇护。
毕竟元物附身他的时候,总要用他的眼去看。
那么他只需要那两只厉鬼受到一点影响。黄今知道两人的执念,知晓两人的仇恨,也明白造成这一切的,最初的情感——
悲伤。极小范围内,聚集了大量深可见骨的悲伤。
“戚辛!”
就在爱意拔出手臂,准备给符行川致命一击的时候。黄今厉声高喝,伸展画满彼岸术法的手臂。
“看着我——!!!”血液从伤口涌出,被风吹得四溅。黄今声嘶力竭地咆哮,原本阴郁的脸孔显得肃穆狠厉。
他不知道戚辛会不会来,厉鬼吃了一记情绪扩大符咒,力量只会变得更强。这招要是下错,他绝对会交代在这……
可这是他最后一丝希望。
……
一切仿佛放了慢动作,爱意的指尖离开符行川的胸口,蓄力,指尖再次前刺。而就在那沾血指尖碰到沾血布料的瞬间,它的手腕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那只手上还沾着鲜艳的血色,它的五指极稳,将那只臂膀捏得咔咔作响。
黄今再次抬起头,双眼眼角多了两抹红色。他将爱意的手臂一甩,浓郁的凶煞之力猛地炸开,径直把那条臂膀逼退十几步。
“真是麻烦的人类。”戚辛啧了声,一巴掌盖上符行川的胸口,掌下皮肉快速收拢。“也不怕我不来……”
符行川吞了口血沫:“你是……悲伤……”
戚辛皮笑肉不笑:“多谢你们,现在我和这位翻了脸,只能赌那俩家伙赢了。”
说罢,黄今版戚辛转过身,护在符行川面前:“算了,筹码在手里,早晚要下注——你说是不是,爱意?”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下水道喊出来的。
黑暗深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喟叹。葛听听眼看着孙栖安睁开眼,脸上泛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意。恍惚之中,葛听听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母亲。
一个眨眼,她臂弯中的孙栖安消失不见。
葛听听急忙指示黄粱上浮——那个性格可亲的女医生,这回正悬浮在项江、项海两人身前。她端庄地站着,望向对面的“黄今”和符行川,目光盛满遗憾。
她的身后,云层之中,更多手臂拼命撕开漩涡,朝人世挤来。葛听听的脑袋刚开始眩晕,黄粱嗖地伸出一个小触手,使劲捂住她的眼。
“我的身躯马上就会降生,在这里的你却只是个可怜的分.身。”
爱意操控着孙栖安,声音温柔如水。
“悲伤,你终究选错了路。回去吧,这是你最后的机……呃!”
说到一半,爱意突然眉头一皱,面上露出一丝痛苦。
“你以为我傻的吗?我会什么情况都不看,就任由人类随叫随到?”
黄今版戚辛冷笑出声。
“话别说得太满,蠢货。”
……
彼岸。
正如计划安排,识安的人类小队快速吸引了元物们的注意,殷刃与钟成说绕到后方。
确定周围没有障碍,殷刃瞬间恢复原型。他一只手将钟成说握在掌心,剩余三只手齐齐施术,在巨型半球上破开了个狭窄通道。
被破坏的瞬间,那白色通道便快速恢复起来。殷刃怎会放弃这个机会,他利箭般穿过那条窄路,身后红纱拖成一道红霞。
就这样边破坏边前进,殷刃很快溜到了巨型半球内部。
就像他预想的那样,此处也是一片雪白。不过这里的空间,是个巨大的球状——一半是他们所到来的纯白,下半圆则是清浅的透明状,能隐隐看到外面的混沌景象。
这颗“球卵”的下半部分,似乎强行嵌在了混乱的过渡空间产生地。而球状最底端,则透出乌云般的灰白色,正旋转出扎眼的漩涡。
有什么正往漩涡挤。
那东西身上连着无数细丝般的“脐带”,横七竖八通往球形外壁。这些脐带的缠绕中,殷刃大抵能看出那东西的形状。
殷刃一时没法叙述那东西“是什么”。
它的躯体大概有点婴儿躯干的形状,看不出性别。躯干的脖颈、四肢的位置并没有正常结构,只有细瘦手臂编织而成的白色翅膀。
骤然一看,像是有谁将人类婴孩的头颅与四肢砍去,又在断口整齐插满了雪白的鸽子羽翼。那“孩子”做出沉睡在母体子宫的蜷缩姿势,白色羽翼将什么牢牢护在胸口——
嘭咚,嘭咚,嘭咚。
那是一颗正在跳动的雪白心脏。心脏的无数血管盘绕着通向婴孩身体,表面则生着一只漂亮的巨大竖眼,正紧紧闭合着。
殷刃:“……”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本体十分正常。要吃这种东西,他真的有点心理障碍。
钟成说察觉到了殷刃的停顿,小心戳了戳他的手心。与此同时,这古怪的胚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脏上的竖眼猛地睁开,漆黑的眸子翻起,看向殷刃。
纯白怪物之上,现出唯一一点黑色。
殷刃身周红纱涌动,他一个俯冲,漆黑的翅膀团铺天盖地落下。
“你好啊,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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