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端午当天,周家。
因要出去祈福,陈嬷嬷起得很早。
她念旧,如今虽然随主家一并搬到小时雍坊,但每每与周临渊一同出去祈福,照样还是回宣南坊那边。
现下宣南坊玉皇庙那边也渐渐热闹起来,赶早儿起来,省得马车堵在路上,耽误了进香的时辰。
“去看看三爷醒了没有。”
陈嬷嬷的话才刚吩咐下去,周临渊就来了。
“嬷嬷安,我已去向老夫人请了安了,我们走吧。”
“好。”
二人一同带着几个仆人,便出了周家。
待上了马车,周临渊吩咐道:“去崇福寺。”
陈嬷嬷奇道:“今年怎么改去崇福寺了?”
周临渊淡声说:“听闻那边今年来了南方的商贩,嬷嬷既想出门顽,去那边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陈嬷嬷一笑:“成,听三爷的。拜哪路神仙不是拜,只要能庇佑咱们三爷平安高升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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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冷月和雪书两人天不亮就起来收拾东西,早早地坐老金的车,去崇福寺占上了个好位置。
老金帮着她俩把摊儿支了起来。
虞冷月感激地打了一杯常温的梅酱给老金。
老金喝了一口梅酱,说味道极好,又问道:“姑娘们做的汤饮好喝,在哪里卖肯定都卖得开。只是怎的不就近挑了地儿卖?去玉皇庙岂不近些?”
虽说崇福寺与玉皇庙都在宣南坊,可是玉皇庙明明离三必茶铺更近,至少近了两刻钟的车程。
节日里出摊儿,必然从早卖到晚,来来回回就得多浪费半个时辰的功夫,去玉皇庙,才能早早收摊儿了回家洗漱休息。
虞冷月笑道:“听说崇福寺求姻缘很灵,等摊儿上清闲了,我们也去求一份好姻缘。”
老金笑呵呵说:“那是该来这里。要真求得好姻缘,也不枉姑娘们今日一番折腾。”
但愿如此。
那郎君虽口头说了要去崇福寺,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亦或者他真去了寺里,她又见不见得到?
虞冷月没把握。
天光渐亮,日升阴移。
崇福寺渐渐热闹了起来。
主仆两人像在茶铺那般配合着,动作十分利落娴熟。
外出的到底是男人居多,虞冷月跟雪书这美人小摊儿,动作做得干净,瞧着又是熟手,生意明显比一旁老妪摊主好许多。
直到半上午,两人才有休息的功夫。
雪书拿帕子抹去额上细密的汗,靠在树上抿唇笑道:“玉皇庙那边生意指不定有没有这边好呢。冷月,咱们来对了。”
话音刚落。
虞冷月就看到周临渊扶着陈嬷嬷入崇福寺,他身后跟着几个衣着齐整干净的仆从,从她的小摊儿前擦肩而过。
却不曾侧眸一瞬。
虞冷月灿然一笑:“雪书,你说的对,今天来对了。”
午时,香客们要么去崇福寺里用斋饭,亦或者去寺附近的酒楼用饭。
像虞冷月她们这样买饮品的小摊儿,生意就淡了。
趁着吃午食的功夫,虞冷月同雪书说:“你先一个人在这儿看着,我进寺庙一趟。”
雪书心想着,虞冷月姻缘的确不好,是该求求,就道:“你自去就是。”
虞冷月进了崇福寺。
-
周临渊陪着陈嬷嬷在寺里客房安置下了,等吃过斋饭,陈嬷嬷还能在客房里休息片刻,下午还能在寺里逛一逛,或者还能碰到相熟的人,说上几句话。
“嬷嬷,我去见一见住持。”
周临渊略吃了些斋饭,便搁下碗筷,净手漱了口。
“好,三爷你去。顺便带人去把香油钱捐了。”陈嬷嬷指了个小厮跟过去。
周临渊带着小厮去寻访住持。
这里的住持棋技不错,偶尔非节日时候,他也会到这里来与住持下棋,与住持算是相熟。
可周临渊来得很不巧。
住持院子里洒扫的年轻小沙弥说:“住持上半山腰的凉亭上去了。施主可要贫僧去山上传话给住持?”
周临渊:“不必。”
半山腰上凉亭的石桌上漆着棋盘,那正是他来找住持的缘故,亲自去一趟正好。
周临渊领着小厮,走到寺庙后门,往山上去。
他身高腿长,似乎还有些功夫在身上,上山毫不费劲,小厮可没有他这样好的腿脚。
走着走着,周临渊忽闻异动,和不明的喘息声。
他往上山路侧的石栏杆瞧了一眼,只扫到了一抹娇俏的残影消失在山石间,跟踪他的人,躲了起来。
须臾,周临渊便收回视线,继续往上山走。
只是走着走着,步伐慢了下来。
小厮暗暗庆幸,三爷这要再不慢下来,他爬得脑袋都要晕了。
周临渊虽慢了下来,身后跟着的那人,却还是不见了踪影。
他勾着薄薄的唇瓣,冷淡一笑。
虞冷月实在爬不动了。
也爬不了了。
好不容易在这偌大的寺庙里偶然见到他了,不说上话怎么对得起这份缘。
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跑来爬山,身后还跟了个小厮。
她脚下一滑,险些从山上滚下去。
人虽未真的滚落山下,鞋子落下了一只,只得在山石间想法子捡鞋子。
周临渊不大费力气的走到了半山腰的凉亭附近。
人还没上去,便远远望见住持正在和人手谈,双方都在执子,住持手中白子迟迟不落,看来是遇到对手了。
君子观棋不扰。
周临渊萌生离意。
气喘吁吁的小厮终于跟了过来,坐在地上大口吸气,面红耳赤的。
周临渊吩咐说:“你留在这里,等住持下完棋,同他说我来过。”
终于能歇息了,小厮求之不得。
周临渊又面不改色地下山去。
走到方才瞧见虞冷月的地方,他放慢了步伐,却听到还是在那个地方,仍有异动。
她还没走。
虞冷月当然没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总算捡到鞋子了。
周临渊冷声命令:“出来。”
他的声音冷得像冬日溪涧结的第一层冰。
当然,纵是再冷,虞冷月也分辨得出来,因为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破那层薄薄的冰。
虞冷月幽怨地道:“托您的福,出不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听到他回话。
难道走了?
虞冷月一探头,迎面撞上周临渊的眼睛。
——他并没离开,反而走得更近,现在就挺拔地站在她面前。
他的目光径直投过来,清清冷冷,似经久凝成的霜,将她整个地囊括进霜雪境地。
虞冷月心头轻颤,有种莫名唯恐亵渎的畏惧与惶恐。
周临渊哂笑:“托我的福?”
虞冷月扶着大石头,解释说:“要不是您折腾着我来更远的崇福寺,我也不至于起早贪黑还要爬山,扭了脚又丢了鞋子。”语气听着平静,却是夹杂着淡淡的委屈。
周临渊才缓了语气说:“出来。”
却也没有几分温和。
虞冷月很得寸进尺地说:“您能扶我一下吗?脚疼,实在出不来。”
良久,周临渊才伸出了手。
虞冷月蹦到石侧,也伸出手。
周临渊只等那双手落入他掌中,忽然间,她却收回了手。
叫他抓了个空。
掌心空空地只握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虞冷月收回手,凝视着周临渊,嫣然一笑:“忘了问,郎君可有妻室、妾室?若郎君已有家室,恐怕男女授受不亲。”
烂黄瓜的不要。
周临渊冷冷地瞧着虞冷月。
她仍然在笑,灿似朝花,没有野心求常开百日红,颇有只求花开一朝,夕日枯萎的洒脱。
周临渊目光淡漠地睨着她开了口:“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通房?”
虞冷月似没想到一般,即刻笑问道:“那您可有通房丫头?”
周临渊面色平静:“都没有。”
音淡,却十分坦诚笃定。
虞冷月这才将自己的左手,托付到周临渊手掌之中。
周临渊甫一触到那只手,便缓缓握上。
而后,渐渐用力,紧紧握住。
这力道比虞冷月期待的更紧七八分,紧到有些发痛。
他在揉捏她脆弱的手骨,借此告诫亦或是惩罚她。
虞冷月疼得蹙了蹙眉头,周临渊才放松了力道,扶着她上了石阶。
下山的路很长,虞冷月有机会细看周临渊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卷着书香气,只是他的肌肤是冷的,连带的,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
因此,虞冷月不敢再有过分的要求,老老实实握着他的手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容易。
虞冷月扭的也不严重,又有周临渊扶着,顺利地下了山。
一到寺庙后门口,周临渊就收回了手,脸上无半分怜悯。
他大步跨进寺庙,将虞冷月丢在了后面。
虞冷月亲眼见着他往一间院落里去,那看着像是本院僧人日常居住的院落,院中有水井,还有沙弥在里面伺候,寻常香客应该进不去。
虞冷月追过去问道:“端午有三日休沐,明日郎君可还在崇福寺?”
周临渊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他也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往院子里的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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