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虞冷月原是没打算当街激怒楚武。
但她看到了马车里的“顾则言”,这才陡然同楚武翻了脸,明着拂了他的心意,惹他不快。
兵马司的人都是军户出身,哪个好惹?
楚武又一贯在这条街上蛮横惯了,虞冷月一个开茶铺的女人,竟敢当众让他没脸,他哪里还会留情面给她?
何况他馋虞冷月那张脸,那副身子已久,早就想动粗了。
正愁没机会借题发挥。
楚武一摔陶碗,怒气冲冲站起来骂了一句虞冷月。
周围喝茶的弟兄自然就都跟着站了起来,将纤瘦的女人团团围住。
“楚爷喝你的茶是照顾你,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敢泼楚爷!”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故意作死是吧!”
虞冷月叫粗鲁的男人拽了一把,衣领顿时皱开,胸前露出雪白一片。
虽不至于说袒|胸|露|乳,却也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一双精致秀白的锁骨。
她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捂在胸前,脸色煞白地瞪着周身一圈的壮硕男人。
兵马司的人,将圈子越围越小。
几乎要将虞冷月整个人浸没在男人堆里。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冷冷的一道声音:“你们南城兵马司的人,都很闲吗?”语气含着十分的威压。
楚武扭头看向身后的马车。
车里的人没有现身,只看得见一只黑骨扇,将蓝布车帘徐徐拨开一角。
这马车平常低调,看不出什么显赫身份。
可那道嗓音,却十分耳熟。
楚武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但那道声音在记忆中烙下的畏惧感,却在脑海里盘桓。
他试探着问道:“兵马司只是在处理职权之内的事。不知阁下是?”
半晌,周临渊才发出一段低浅的冷声哼笑。
这时间久的叫人心中忐忑。
楚武心如擂鼓。
周临渊收回黑骨扇,仍坐车中岿然不动,冷冽的声音遥遥从车厢里传出来:“当街戏弄良家妇女,也是兵马司的职责?”
楚武终于想起来是谁的声音了!
他心口一沉,当即赔笑道:“大人误会了,只不过是起了点龃龉而已。小人没有调|戏掌柜的意思。”
又冲左右使了眼色,沉着脸道:“我们走。”
一群兵马司的男人,瞬间全部从虞冷月身边散开。
虞冷月却忽高声道:“你就想这样走了?”
楚武要笑不笑地盯着虞冷月,语气听似和善:“那掌柜你想怎么样?让我赔摔的碗?也成,我赔你就是。”却仗着马车里的男人不下车,看虞冷月的眼睛逐渐瞪大,变得凶恶起来。
从后院赶出来的雪书,见这阵仗,双腿都吓软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胆战心惊为茶铺女掌柜的下场而胆寒。
虞冷月不卑不亢地提着茶壶上前,抬头瞧着楚武。
她扬唇一笑,啪——
抬手就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重重耳光。
众人倒吸冷气。
连南城兵马司的人都受到了惊吓,张开了嘴巴看向虞冷月。
楚武被打歪了脑袋,半晌没扭过脸。
片刻后,才缓缓扭回头,觉得可笑地看着虞冷月。
区区一个茶铺的掌柜,竟敢给他一个耳光!
不知死活的东西。
楚武自觉颜面扫地,双眼发红,萌生杀意。
就在围观者屏气凝神的功夫里,他一个高抬手,伴一声沉闷的怒喝,就要竭尽全力,回给虞冷月一个狠狠的巴掌——若这一巴掌下来,小娘子的脑袋都要裂半边。
电光火石之间。
周临渊扔出手里的黑骨扇,正中楚武的胳膊肘,打得楚武胳膊一抽,那巴掌自然也没顺利落下去。
周临渊一手入木三分的字,乃是自幼悬腕时挂玄铁,日夜苦熬练出来的。
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他的臂力不输军中将士。
楚武手肘剧痛,闷哼一声。
他捂着吃痛的骨头处,一对鼻孔出牛气似的,脸色铁青地不满质问马车里的人:“大人这是何意思?!”
周临渊无视楚武的话,修长瓷白的手,重新拨开蓝布车帘,如同蓝面宣纸上攀了几根玉骨虚竹一般。
嗓音温柔了几分:“你过来。”
有脑子的人,自然听得出来,这话是对虞冷月的说的。
虞冷月提着茶壶,缓步走过去。
她双手紧紧捏着壶柄,显出内心的焦躁与恐慌。
面对那般蛮横的一群男人,她当然也是怕的。
周临渊始终没露面。
他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托在掌心,伸出手去。
虞冷月一愣,低头看向他的手,和他手里的和田玉扳指。
周临渊隔着蓝帘淡声吩咐:“拿着。”
虞冷月分出一只手去拿,指尖摸到和田玉面,又不经意触到他的掌心。
心尖都是颤的。
他像这玉,看着天然不染纤尘,清清冷冷。
唯有靠近了用力握在手心,才能细细体会出它轻易不予旁人的温润。
周临渊又是一声吩咐:“扇子捡回来。”
这回语气淡漠冷冽了许多。
楚武犹豫片刻,弯腰去捡那把差点打裂他骨头的这扇。
双手捧过去。
但马车里的人没接。
他只好俯身搁在车上。
周临渊轻挥并拢的两指,示意车夫走。
车夫驾马驶离三必茶铺门口。
蓝色车帘翻飞。
忽有一道火光,从车里闪出来。
那把黑骨扇浴着橘蓝火焰,似枯叶打璇儿,悠然落地。
燃出幽幽的檀木香。
观者咋舌,一声惊呼:“是檀木的骨架!”
好生奢侈。
这样一把檀木黑漆扇,还不知用什么上等的丝绢制成,便这样烧了扔了。
只因用来打过楚武那样的人。
楚武怔然,也颓然。
他张开发白的唇,这回声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我们走。”
兵马司的人吃了瘪,自然没脸逗留,去了远街的茶楼。
楚武手底下的人不由得问他:“楚爷,那人究竟什么来头?连您都这样忌惮他!”
楚武喝茶似喝酒似的,猛地往嘴巴里灌,皱眉道:“他身份我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过,在恩荣宴上露过脸。”
“啊!他是个进士!”
楚武缓缓摇着头,眼里生出更浓的恐惧:“要不是为了避嫌,他该是状元。”
几个手下顿时噤了声。
能到考官都要避嫌的程度,京城里这种家世的考生,屈指可数。若家中有人入阁,亦或者他将来要入阁,那日后便是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是大业朝,真正的显贵人物。
楚武愁容满面地嘀咕:“那女掌柜怎的会同这种人攀上关系,既有干系,何不早些明说……”
却没瞧见,手底下兄弟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楚武若得罪的是那样尊贵的人物……蝼蚁何承雷霆之威。
他们可不想受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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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书收拾了摔碎的茶碗,就去阁楼上给虞冷月的脖子上药。
江南女子溟溟烟雨里养出来的娇嫩肌肤,男子稍用些力,便显红痕。
虞冷月脖子叫人抓过,留下了几道痕迹。
“疼么?”
雪书眉头不展。
虞冷月低头把玩玉扳指,笑着摇头。
瞧着像是已经爱不释手了。
雪书叹气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又去给了楚武一巴掌?若顾郎君没有出手,你怎么办?”要不是初遇这种事,她双腿灌泥一般,实在挪不动,她都做好准备,扑上去替虞冷月死了。
“赌一把呗。”
虞冷月抬眼,轻轻一笑,鼻尖小痣也跟着动了动。
她摩挲着玉扳指,翘着唇角说:“我赌他内疚,赌他……”
赌他眼里有她。
雪书似懂非懂,只是劫后余生地庆幸道:“这样也好。楚武那么蛮横记仇,今日不了,明日还要来找茬。顾郎君明着赠你玉扳指,楚武再也不敢来欺负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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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临渊到申字库附近,不出意料抓了个人赃并获。
申字库的人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偷运贮粮。
被抓的人,脸上有一道疤,眼神凶狠。
他笑望周临渊,说:“大人,有话好说。不如大人寻个清净处,我什么都同你交代。我袖里也还有东西孝敬大人。”
周临渊迈着长腿走过去,一脚踢在那人膝盖上。
“砰”一声,那人猛然跪下。
膝盖砸在地砖上,疼得龇牙咧嘴,表情越发骇人。
周临渊居高临下看着那人,吩咐下属:“扒开他的衣服。”
下属扒开了那人的衣裳。
周临渊扫视一眼,常年入水,肌肉匀称,但运河的水并不干净,他的皮肤上多处有出疹等症状。
便下了论断:“漕帮的人。”
那人脸色一变。
周临渊冷声道:“带回户部衙门。”
贮粮的事,花了周临渊五天的功夫。
回家那日,身上都有味儿了。
周临渊好好洗漱了一番,披散头发在家里喝茶。
闲时才发现手中空空,猛然记起,因着她,折扇没了,玉扳指也没了。
他却从未从她口中知道,她的姓名。
周临渊搁下茶杯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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