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言渊真的听话躺回床上的范三惊掉下巴。
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门外的,还是被外头的阳光给刺了眼后,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自己已走到外头。
张四生得瘦小,见范三出来,挤到他身边,问:“你领回来的那女大夫怎么回事?大当家让咱们依着她意思,想做什么都别阻了她。”
“这大清早的,我看她摸进大当家房里,我这是拦还是不拦?”
终于逮到一人可以说内心话的范三七言八语,同他说了自己方才亲眼目睹的事宜。
张四越听,那眼睛是瞪得越大,说出口的话都还有些不利索。
“大、大当家竟然听得进人话?”
范三点头如捣蒜。
张四则是自己脑补起来。
大当家说了,弟兄们在那女大夫面前表现要好、女大夫想做什么事更别拦她。
如今,大当家自己为了以身作则,更是配合得不像话。
这种种线索,让张四理出了两种可能。
他说:“我觉得,可能性有两个。”
范三:“你说。”
张四:“第一,那女大夫不是普通人。”
这点倒是。
宁将军的女儿,那能算普通人吗?
范三点了点头,同张四说了,“大当家的怀疑那女大夫,是宁将军的掌上明珠。”
确实,若是宁将军之女的话,从各个方面来看,他们都得在宁欢悦面前争取有个好表现,往后才好安排后续计划。
可张四却摆了摆手,驳了这个猜想。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宁将军独生女那传言你没听过?”
范三摸不着脑袋,问:“什么传言?”
张四这精神可就来了,他说:“据闻那宁家小姐,肤白貌美,身姿袅袅,美若天仙!尤以那对眸子最为出彩,那眸光流转呀,百媚生!”
范三隐约知道张四要说的是什么了。
那女大夫肌色白是白,貌美嘛……每人审美不同,倒不怎么好说。
但这眼睛的描述,可就的的确确与那女大夫天差地别。
张四得了结论,“所以那女大夫,不是宁小姐,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
范三才在想,要把关于宁小姐外貌的传言同大当家说了,乍听张四此话,又好奇问他,“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刚刚说话还不遮不掩的张四,这回却谨慎看了看四周,用手搭在嘴边,压低声音,信誓旦旦地道:“大当家的,看上那女大夫了!”
范三翻了个白眼。
他就不该认真听的。
同一时间,屋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宁欢悦是演的。
眼里盛载水光,看似炫然欲泣,实则鼻子吸了老半天,半滴泪都没落下。
“呜。”
事实上她也不是真的疼。
只是宁欢悦怕劝不住执意要下榻的言渊,情急之下,才临时想出这么个法子。
她瞥了眼臭着脸躺床的山匪头子。
连宁欢悦自己都很惊讶,装疼的效果竟这样好。
山匪头子发现宁欢悦在看她,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不是很想搭理她。
“哼!”
这是还气着呢。
宁欢悦觉得好笑。
她从药箱取出比巴掌再小些的白色圆瓷盒,坐到他身边。
宁欢悦揭开盖子,露出里头黑乎乎的膏药,同言渊说道:“这是用同样药粉熬制的膏药,血既然已经止了,接下来就改以这膏脂外敷,可消肿。”
言渊眼也没睁,“你看着用药便是。”
宁欢悦捏着棉签,沾了药膏,慢慢抹在他伤口上。
一边抹,宁欢悦一边慢条斯理地道:“这养伤期间呢,只能干躺着,什么也做不了。你越配合,伤口才愈合得快,也就能早日出去玩啦!”
言渊越听她语气越不对劲,睁眼,拧眉问:“你当我是孩子?”
用这种哄人的语气?
还出去玩呢?
宁欢悦手下动作没停,熬成膏脂的伤药抹在言渊身上,冰冰凉凉的。
言渊虽感觉不到疼,但冷热还是能感知。
那一道几乎将自己身体一分为二的伤口如火焰灼烧,如同时刻都在冒火。
而宁欢悦这回用的药却像提着沁凉的泉水,慢慢将那些燎原的火浇熄。
热感退去后,言渊心头的烦躁也就散去许多,耐心等着宁欢悦会怎么回他。
宁欢悦笑着反问他,“嗯?不是吗?不听人言,明明带着重伤还执意要下床的,不是孩子又会是谁?”
言渊:“……”
这话完全把言渊的后路给堵死了,大有往后他再想带伤乱走,他就得承认自己是个需要被人哄的孩子。
可宁欢悦神情却很是严肃。
她说:“可能你以为感觉不到痛是什么好事,即便受了伤身体也能如常行动。可要我来说,你这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会痛,所以人才会避免活动,免得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可不知疼痛,你就不知身体的极限在哪儿,以为如常行动,实则身体正在替你承受极重的负担,等到发现时,饶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最重要的,是多浪费药?
“如今战事频传,伤兵只增不减,可用的伤药就那几味。”
“草药种植也不可能一夕之间长成,你若一再勉强,伤口反复开裂,费的伤药就比寻常更多。”
“而多费的那些药匀一匀,能再多给几个士兵用,也能挽救更多性命。”
宁欢悦温言描述如今情势,半点指责的意思也没有,但言渊面上不耐烦的表情还是渐渐收起。
他只知浴血去挣军功,挣到足够高的地位,才能得偿所愿,才能安他言家无辜生灵。
可他从没去细思那些伤药还能再救多少人。
宁欢悦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直至她给他覆上纱布,再以绷带固定以后,也没离开。
她将双臂支在床沿,捧着腮看着言渊。
“我知道你觉得只能躺着很是无聊,我来陪你聊天呀!”
宁欢悦可还紧记着,要在山寨里混得开,就得同最大的山匪头子打好交情呢!
言渊又把头别向另一边,“不必。”
但宁欢悦并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连挪动一下身子都未曾,径自说起自己能想到的趣事来。
叽叽喳喳,吵得言渊整个脑子乱哄哄。
在他印象中,自己身边都是安安静静的。
最吵的时候,也就上战场,震耳欲聋的战鼓与厮杀声。
像这样有人守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一长串的话,还没打算停,似还是头一遭。
他脾气差,不耐烦,对于不在自己目标内的事,就不想多费心思去搭理。
又因身份关系,在哪儿都不会有人想凑过来同他攀交情。
就连范三他们对他,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把他当主子看待。
──谁会对主子硬凑过来,还强邀人谈天的?
但宁欢悦不是他下属,更不知他身份,只单纯将他当自己的伤员看待,行事也就不像他人来得有所顾忌。
发觉言渊闪神,宁欢悦不乐意了。
她对着他“喂”了好几声。
言渊撇头看她,动作随性,一双琥珀般的眸子淡淡扫来。
宁欢悦不满地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都没在听呀!”
言渊:“我在听。”
宁欢悦:“你骗人,你刚刚明明不知道在想什么,才没有在听呢!”
言渊顿了顿,低低地道:“……那户人家的大公子是个耿直性子,不擅撒谎,让他帮着做戏,还频频回头看,险些穿帮。”
说完,宁欢悦眼睛都亮了。
这不就她方才说的内容吗?
“你真的有在听啊!还都背下来了!”
这要她跟人说话说到一半,临时复述对方上一句说了什么,宁欢悦都答不出来呢。
她夸他,“你记性真好!”
不过宁欢悦这回提议道:“这回不要光是我说话了,你也说个几句嘛?”
言渊没遇过这种场面,平日更是寡言少语,就别提和差没几岁的小姑娘聊天了。
他板着脸,问:“说什么?”
言渊就不知道能跟这小姑娘说些什么话题。
但宁欢悦显然很有想法,她直接指定,完全不用言渊多费心思。
她问:“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们总不能只喊彼此‘喂’吧?”
喂来喂去的,人一多,谁知道喊的是谁呀?
“……言渊。”
宁欢悦又问,“哪个言哪个渊呀?”
言渊刻意忽视前面那个问题,只答一半。
他说:“深渊的渊。”
不见阳光,只有黑暗阴冷与之相伴的深渊。
宁欢悦浅笑,指了指自己,“我姓宁,女子家闺名不好同外人道,但我只与你说,你可要保密啊!”
言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不用特意告诉他闺名也成吧?
他就不记得两个人交情什么时候好到可以探问对方闺名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宁欢悦说:“我闺名欢悦。即便身处深渊,也能欢乐喜悦的欢悦!”
言渊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还能被宁欢悦用那种方式解释。
被她这样将两个含意完全相反的词搭在一块儿,竟也意外协调。
宁欢悦没有错过言渊微怔的表情。
就她看来,这山匪头子肯定被她那番话打动了几分才是!
作为被扣留在山匪窝的人,宁欢悦虽没有被限制行动,但她也不想被白白留在这山上干活。
药材的事有落腮胡大叔去张罗,不会缺,说不定还能有多。
那么剩下的,宁欢悦便得自己考虑,怎么在这山匪窝里舒适等爹爹来寻。
要她委屈自己的话,那也太不公平了,她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们山匪头子的恩人呢!
所以宁欢悦思来想去,既然没法确定往后在山上的日子是否平稳,那么确保自己目前的待遇,甚至往上提一提自己在山匪窝的份量,没人敢轻易动她,那还是挺重要的。
于是宁欢悦眼珠子转了转,将目光落在寡言少语的山匪头子身上。
山匪窝里,谁说的算?
那自然是他们老大啦!
把他哄舒坦了,准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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