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拉着郁溪站起来。
郁溪被江依的一句话弄得忘了哭,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鼻涕眼泪的流了满脸,在江依熠熠含笑的桃花眼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直低着头。
江依笑着问她:“哭够啦?”
她把郁溪重新拉回台球厅里,带到郁溪一贯坐的前台桌边:“你书包呢?”
她在一张圆凳上找到了郁溪的双肩包,拎过来,把里面的习题卷子作业本统统拿出来,又把笔袋也拿出来,笑着挥挥空书包:“没收。”
郁溪不解:“干嘛呀?”
“你书包带子不是断了么?”江依笑盈盈的:“说了我给你缝。”
郁溪:“别麻烦了吧。”
“小孩儿我告诉你。”江依哼一声:“我非得把这书包带子给你缝好,不然你看不起我、真以为我不会做针线呢。”
郁溪还要说什么,江依把她按到前台边的椅子上坐下:“今天做作业了么你?”
“没。”
“你这小孩儿。”江依懒懒一笑:“马上高考了,可别偷懒啊。”
她问郁溪:“今天作业是哪本?”
郁溪书包里一堆卷子一堆习题集,其实那都不是学校布置的作业,老实说祝镇高中的教学都有点水,郁溪早没跟着老师的安排走了,她有一套自己的学习计划,语文课上做英语,英语课上做数学,次次年纪第一,也没人管她。
郁溪指了指一本英语习题集,她今天准备刷这本来着。
江依就笑着把那本习题集摊开在郁溪面前,纤长手指跟水葱似的,在纸页上点了两点:“那做吧,我监督你。”
郁溪说:“我不需要人监督。”
江依笑:“那你今天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做作业?”
她说着,真就把郁溪刚才放双肩包的圆凳搬过来,放在前台不远处,自己抱着双臂坐在上面,含笑睨了郁溪一眼。
郁溪轻声说:“很晚了,我回去做吧。”
她怕耽误江依休息。
江依笑了声:“就你那破台灯,也不怕得近视。”她想了想:“要不我送你盏?”
郁溪赶紧说:“别,你就算送我盏新的,也会被我舅妈拿走的。”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盏新台灯多贵啊,郁溪并不觉得江依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有钱的样子。
她怕郁溪再提送台灯的事,赶紧乖乖坐下,对着江依刚给她翻开的书页。
江依看她坐下开始做题了,笑了一下,松开抱着的双臂,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给自己点了。
一阵夜风吹过,郁溪不自觉的抬头。
江依是个挺会享受的人,她放圆凳的地方,离前台不远,正对着门口,这会儿卷闸门半开着,加上后面的玻璃窗破了小半块,夏夜的晚风就有点穿堂风的意思。
徐徐吹进来,吹起江依妩媚而俏皮的长卷发,也吹起江依身上浓郁而廉价的香水味,和她本来所有的那清新栀子香。
江依抽着烟,姿态放松下来,一只脚架在另一条腿上,一只手肘支在膝盖上,纤长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根烟,烟头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环抱着她,在夜色中勾勒出一个过分美好的侧影。
郁溪没忍住,手里的笔在书页空白处轻轻勾勒。
笔尖灵巧,在纸页上游走,很快,纸页上出现了江依的侧影画像,明明只是简单几笔的水性笔勾勒,却已栩栩如生。
江依抽着烟,像是在享受这静谧美好的夜,嘴里不自觉轻哼起小调来:“说乖巧,不乖巧,在我的眼里有两个月亮……”
郁溪在江依轻轻的哼唱中回过神来,嘶啦一声,把画着江依侧影的那小半页纸撕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口袋。
江依抽着烟回头:“怎么了?”
“没怎么。”郁溪表面平静的说:“题做错了而已。”
江依笑:“是不是我哼歌吵你了?我不哼了。”
“没啊。”郁溪说:“我不怕吵,你哼你的,不然你在这儿坐着多无聊。”
“我不无聊。”江依一手撑在膝上,手掌托着莹白的下巴,一张俏丽的脸像她掌心的一轮月亮:“小孩儿你不是刷英语题么?你怎么都不读不背的?”
郁溪笑了一声,她低头,正好看到手边的一句题干,嘴里顺嘴就念了出来:“iloveyouforputtingyourhandintomyheaped-upheart,andpassingoverallthefoolish,weakthings。”
郁溪记得这是首挺有名的英文情诗,在好几本习题集的阅读理解里都出现过。
江依撑着下巴,懒笑着看着她,随口应了一句:“really?”
郁溪愣了。
老实说郁溪刚才把那句题干念出来,不是一点私心没有的。那句诗的意思是——“我爱你,因为你穿越我心灵的旷野如阳光穿越水晶般容易,我的傻气,我的弱点,在你的目光里几乎不存在。”
她倒没到对江依说“我爱你”的程度,只是那后半句,倒挺像江依带给她的感觉。她笃定江依肯定听不懂,所以才大着胆子念了出来。
江依一问“really”,给她问懵了,脱口而出:“你听得懂?”
耳朵在发烧,连带着耳后脖子下那一片。
为什么祝镇台球厅的一个球妹能听懂这么复杂的英文?
郁溪的目光变得疑惑起来。
没想到江依笑着摇摇头:“听不懂啊,你说什么来着?”
郁溪看着她。
江依狡黠的眨眨眼:“我就会三句英语,yes、no、really,用来装样子的,是不是很酷?”
她问郁溪:“你刚才叽里咕噜那一长句说什么来着?”
郁溪这才放松下来,耳后和脖子上的一片绯红悄然消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挺无聊的英语题。”
江依笑了下,又转头过去抽烟,对着卷闸门外吹进的风,吐出一缕薄烟,让夜风吹起她的长发。
郁溪低头下去做题,不说话了。
******
等今天的学习计划完成了,郁溪站起来:“走吧。”
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掉漆的钟,已经十二点都过了。
收习题集和笔袋的时候,郁溪才发现她双肩包还被江依扣着呢,往江依那边瞟了眼。
江依一下子笑了:“小孩儿别那么委屈,姐姐又不要你的书包,缝好了明天就还你。”
郁溪问:“那我今晚怎么收这些书和笔?”
江依说:“先放那儿吧。”
郁溪想了想也没坚持。
她都被校长勒令开除了,明早也不用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虽然江依说要给她兜底,也让她按学习计划把今天的功课做了,但她实在想不出,江依能有什么办法给她兜底。
郁溪帮江依把台球厅的门锁了,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跟江依一起走出了台球厅。
江依水红色的裙裾,在夜色中飘飘摇摇,扫着郁溪的腿。
郁溪似乎隔着牛仔裤,都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像江依抱她的手,垂下的发,撩啊撩的。
江依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真把我当小孩儿啊?”郁溪瞟了江依一眼:“不会有人埋伏在路上要打我的。”
江依笑得前仰后合:“小孩儿,你这么猛的,我不怕人打你、怕你打人行不行?”
她还在笑:“我得看着你这小妖孽,这也算替天行道。”
她不让郁溪再说,自己率先朝郁溪舅妈家的方向走去。
******
原来夜晚的祝镇,远离了镇中心,比郁溪想的还要寂静。
郁溪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会在舅妈家附近的小路上兜圈,但也没这么晚还在外面走过。
所有人都睡了,好像连风和月都睡了,只剩草丛间唧唧的蝉鸣,反衬出一种摄人的寂静。
江依在前面走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啪嗒啪嗒轻叩着石板路,水红色裙裾飘啊飘,一头卷曲的长发,随着她的步子灵巧的跳跃。
她嘴里轻哼着刚在台球厅没哼完的小调:“说乖巧,不乖巧,在我的眼里有两个月亮,两个都想怀里揣……”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跟在江依身后走的很慢。
江依扭头冲她盈盈一笑:“小孩儿,跟上来呀。”
郁溪看着江依的脸。
这会儿天上的月亮睡了,黑漆漆一片,所以在郁溪眼里只有一个月亮,落在江依脸上,点亮了她茫茫然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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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郁溪舅妈家门口,江依停步转头:“小孩儿,进去吧。”
夜色中,是唧唧的虫鸣,江依身上的香味,和郁溪砰砰的心跳。
郁溪点点头。
江依一笑:“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睡一觉,听到没?”
郁溪又点头。
江依柔声说:“那进去吧。”
郁溪说:“我看你先走。”
“干嘛呀?”江依笑着:“我是大人的嘛。”
郁溪说:“可你都送我到家门口了。”
“那行吧。”江依没再坚持:“那我先走了,你乖乖睡觉?”
郁溪:“嗯。”
江依笑着转身,藤蔓般卷曲的长发,在夜色里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郁溪望着江依的背影,直到江依走远了,才双手插兜,没走向自己的隔间,反而向镇外的方向走去。
******
郁溪一路走到脚下的石板路变成了泥路,走到她带江依洗过澡的溪边。
这时月亮又从云层背后冒了出来,月光皎皎。
这样的月光,却没照亮郁溪沉郁的脸色,她手伸进兜里,缓缓把刚塞在兜里的纸团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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