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夜雨嘈杂,瓢泼之势从天际倾斜。
隐藏在雨声中的凄厉,湮没在雨水冲刷下的痕迹,被漫长的黑夜尽数吞噬。
“啊!”
“救……救……”
夜空炸开惊雷,片刻照亮了山林,随即又暗了下去。
“哇擦,好大的雨!”
郝刚端着水盆,朝外面院子泼去。
雨珠飞落在他光滑的头顶,抬手一抹,转身进屋。
屋里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整理着大包小包的茶叶:“最近一段时间都这样,你小心谨慎点是对的。今晚不去村长也不会怪你们的。”
“嘿嘿。”郝刚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害怕,顺势坐在他旁边,“益平,你多大啦?”
“唔……快三十了。”栾益平说。
郝刚凑近:“你平时和村长熟吗?跟哥们儿说说,你们村长喜欢哪种类型的精神小伙?最好是能让他夸赞满意的那种!”
“这个嘛……”
栾益平为难地皱起眉。
*
“夕夕,进来吧,小心淋雨。”
卜蒙掩上门,走向站在檐下的陈夕清。
雨水从屋檐滚下,在两人面前形成细密的雨帘。
陈夕清回头瞥了眼她穿得吊带及膝裙,脱下自己的皮衣外套,递给她:“他们还在折腾吗?”
“嗯。”卜蒙余光往屋里瞥了两眼,叹气,“你太冲动了。节目而已,他们愿意做什么就让他们做呗,谁知道拦着他们,我们自己会触发什么剧情呢!”
“就因为是节目我就得看着他们一家人对一个九岁的孩子做那样的事情?!”陈夕清尖锐的嗓音提高了几分,“有病就去治,在这儿穷乡僻壤耗着只能死!你说,要是你自己生病了,被你爸妈用那种迷信的偏方折腾,得多痛苦!”
说着,她眯起眼睛:“哦,我忘了,你自己就挺神叨,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什、什么叫乱七八糟!我……我就是算算卦、摸摸塔罗,玄学是为我所用的,我也没指望玄学能治病救人好嘛。”卜蒙小脸涨红,不满地嘟起嘴,“青峦村出去到翠云县这一路多险呐,今天天气又这么恶劣,陶先生急病乱投医也可以理解。”
“什么可以理解?你没看见陶小晨刚才昏着说胡话的时候他多熟练!”
陈夕清一想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好心阻止,想用科学的办法解决小孩病中呓语,没想到就被陶志俊和他老婆直接赶了出来。
“等等,或许这和剧情进展有关呢……”陈夕清两指捏着下巴沉思,“我们是要得到赵村长的认可就能离开这里对吧。万一让村长满意的方法是帮他宣传,破除青峦村的封建糟粕呢!”
卜蒙听得目瞪口呆:“要真是这么牛逼的主题,我回头一定要给策划信箱写封表扬信。上周我在那个节目里被鬼魂追了三公里的阴影现在还没忘记呢。”
“……”
“不管怎么说,等明天雨停了见到村长探过口风再说吧。”卜蒙轻轻挽上陈夕清的胳膊,“万一触发了关键人物的崩溃暴走剧情,咱俩小命都要丢。”
“只能这样了。”陈夕清别过头,轻哼一声,“要不你算一卦,看看郝刚他们会不会比我们先去找村长。”
“郝刚这个舔狗是绝对有可能冒雨去村长家的。但小哥哥和钟洵就不一定了。“
“钟洵。”
陈夕清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划过一丝狠厉。
“说句最捉摸不透的嘉宾,不过分吧。毕竟是排行榜前五里唯一没有直播间的男人。”
卜蒙叹气,抬脚踢了踢墙垣。
“从我们拿上人设卡的那天起,就注定要和那个设定绑定度过之后的每一期节目。每一期啊!看别人的直播回放是最便利的探查情报的途径,多少可以窥见一些端倪。
“别人的直播间至少能付费看回放,只有他,得从同期节目其他人的直播间里拿着放大镜找。偏偏他又是独狼,不合群,很少团队合作……我听说66层的信息交易市场,关于钟洵的情报都炒到这个数了。”
卜蒙手肘戳了戳陈夕清,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据说节目进行时,关于演播中心内部的相关话题都会自动屏蔽,因此他们毫无顾虑地低声谈论着这些事情。
“都是骗人的。真正和他一期呆过的人不会这么傻地把信息卖出去的。”陈夕清嫌弃地说,“你要是掌握了大佬的弱点,还往出去卖,你不怕下期他就先让你消失了吗?”
“那都不是我这个小可爱要考虑的事情了,我只想安安稳稳苟到最后。不过,我见简哥第一面,掐指一算,这位日后必定也是位大佬。”卜蒙笑了笑,“我比较想看两个大佬神仙打架。”
陈夕清:“说起来,沈哥在节目里遇到过钟洵几次。他跟我说,钟洵这人虽然是个出挑的雅痞,撩生撩死,但似乎很忌讳有人主动接近他……”
卜蒙耸耸肩,了然地说:“正常。这种人爱玩都是表面,没人走得近他心里的。”
“不是的。他心里似乎有人。”
陈夕清往远处看了一眼,目光似乎能穿过雨帘:“沈哥有见过其他人在钟洵面前冒充那个人,还听见过昏迷中的钟洵喃喃地喊人名……”
“嚯!这等八卦沈哥居然只告诉你,这能卖五位数吧!”卜蒙颠颠地凑过来,“我已经竖起了耳朵。”
“沈哥都没听清,我怎么知道?”陈夕清白了她一眼,“我只知道那些不知道怎么摸到他底细,在钟洵面前冒充他心上人的傻逼下场都很惨。”
*
钟洵草草洗完脸,走进阿松家的卧房,就看见姜简跪坐在床上,将一整张木板床用房间多余的瓶瓶罐罐隔了个清清楚楚。
……他是有多不想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钟洵在床边坐下,慵懒地向后一靠,声音低沉:“你睡里面。”
“为什么?”姜简背脊直挺,不解道。
钟洵眼皮一掀,抬手把姜简往里推了推,勾唇道:“哥哥保护你。”
姜简:“我不需要保护。”
钟洵:“我怕你半夜滚下床,早晨起来要我收尸。”
姜简:“……?”
可能不刺他两句不痛快吧,姜简搞不懂,也从没想过搞懂。
他闭嘴没说话,抱着被子缩在角落,躺下闭眼。
“这就睡了?”钟洵歪头看着他。
测试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倒头就睡。倒像是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好觉似的,周身散发着疲惫感。
“不然呢?”姜简声音闷闷的,雨天极其适合睡觉,颇有节奏感的雨声是极其舒适的催眠曲,“难道你还有什么睡前活动吗?”
“聊聊你的人设吧。”钟洵脱了外套,搭在旁边姜简的风衣上,“没猜错的话应该和我有关,我想,可能互相坦诚一点比较好。”
姜简那个紧急停顿让他非常在意。
他看上去是不会轻易被外界左右的那种人。而此时此刻唯一能支配他人行动的,或许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节目规则。
姜简眼皮微微动了动,抬眸就看见他如水的眼眸。
“你平时也是这样套别人的话吗?”他认真问。
钟洵挑了挑眉。
姜简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他想了想,拇指按在腕带的屏幕中央,人设卡的立刻弹出,他径直将手臂伸到钟洵眼前。
钟洵一惊,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反手擒着他的手腕,迅速地掀起被子盖住姜简的手臂!
“……”姜简挣了挣,把手缩回自己的被窝,“不是你问的吗?”
“睡吧。”钟洵随手抓了抓头发,起身去关灯。
在黑暗中,他拧起眉,眼眸中的温柔褪去,只剩下深深的冷意。
他若有所思地爬上床,轻声说:“给你一个忠告,在节目里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受制于规则,表面上还是要装一下的。
姜简眼皮抖了抖,翻身,声音朦胧:“不信你还能信谁,帮我拿一片湿巾,爱你。”
“最后两个字太生硬了,下次勾引人前建议多练练。”
“要不你开个教学班?”
“教你一个人,让你占我便宜吗?”
“……哥,过度自恋是病。”
黑暗中姜简拿过纸巾,认真擦拭着刚才被他拽过的手腕,钟洵皱眉:“过度洁癖也是病。”
“嗯,我知道。”姜简淡淡地说,“是心理障碍。我还没见预约的诊疗医生,就莫名其妙进了那栋演播中心。”
“抱歉。”
“没关系。”
他没有说的其实更多。
事实上,自从进了那个酒店房间,一切都不对劲了起来。
过往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他试图回忆自己躺在酒店之前的事情,却根本无从探寻。他是谁,他去过哪里,见了谁,他的人际关系……似乎所有的细节和因果都在他从陈彦东陈尸的那张床上醒来化成了虚无。
近期记忆是无从回想,久远记忆是极度模糊。往事在心中也有概貌,可是每一处景,每个张面孔都很朦胧。
只有他进入节目测试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是无比清晰的记忆,无法忘记。
想到这儿,他忽然问:“你觉得陈彦东的死和这个村有多大关系?”
钟洵盖好被子,敷衍说:“你一定要把一个生活体验类综艺变成天网恢恢的法制节目吗?”
姜简闭嘴,不再自讨没趣。
他本就极易入睡,很快便陷入了梦境。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姜简微微睁开一条缝,陡然在床前看见一抹人影。
窗外落下一道闪电,惊雷炸起,照亮了床前的身影。
那人举刀挥下,刀尖似乎亮起了白光!
姜简身体紧绷,指节微弯,正暴起防身自卫,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啊——!”
下一秒,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又一道闪电劈下!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他看见钟洵将人擒按在地下,手中执了一把刀,近近抵在那人的脖颈上。
阿松的手死死抓着钟洵,挣扎地呜咽:“简……简哥。”
钟洵手上用力,戾气横生,阿松的话立刻吞没在喉咙。
姜简微愣,坐在床上看着钟洵。
——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卜蒙的话回荡在耳边,他突然有些了然。
“姜简。”
钟洵声音明显沙哑,睡意却荡然无存。
“嗯?”
“感受到里面的安全感了吗?以后还想睡外面吗?”
“……”
姜简动了动嘴唇。
对不起,他其实不太想有这种“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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