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简忽然能理解刚才陈夕清云里雾里的话了。
难以辨别的真实和虚假,会让人无法轻易给予信任,无法轻易做出判断、得出结论。
这风衣始终随着他,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纸条。似乎从没有人展开过它,每一道折痕都细致而锋利。
它静静躺在姜简手掌心,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夜风吹走。
他开始不确定,开始茫然。
眼中所见,究竟是不是真实,又如何证明其真实,都变得令人费解起来。
他忽然好奇,陈夕清和钟洵在节目中遇到和自己心中所牵挂之人相似的面孔时,心情是不是也是如此。
即使怀疑不信,但笔迹确是那人的没错。
姜简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人手写字迹时的震惊。
四年同事,那人几乎就没呆过办公室,更别提动笔。一切文书工作都经姜简之手,哪怕是需要签字的地方,都是直接发电子签名,添加在电子文档里。
第一次见那人写点什么,是他来自己家那次。
看见姜简空荡荡的冰箱,那人二话没说推门离开,半小时后提着大包小包,把自家冰箱里的保鲜盒全都搬了过来。
——蓝盖保鲜盒:直接加热可以吃。
——红盖保鲜盒:常温即食。
——绿盖保鲜盒:我妈拿手菜,我忍痛割爱,你不准剩。
几张便签纸粘在姜简的冰箱上。遒劲有力的笔迹根本不像是平时不动笔的样子。
尽管保鲜盒换了一批又一批,那几张纸条姜简始终没有扔。
夜风徐徐,姜简将纸条妥帖叠起,小心翼翼地放回风衣口袋。
他拉好拉链,轻轻拍了拍,在原地陷入沉思。
即便是极其小的概率,那人有没有可能也和他一样,进入演播中心了呢?
可惜,他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那人的模样。
就像钟洵说的,只有活着,不断往前,才有精力去想其他。
若是那人也在,希望他还能记得自己吧。
姜简放空地想着,掌心忽然一阵刺痛。
不知道是什么山间蚊虫,在他手上留下了叮咬啃食的痕迹。
他静静看了眼掌心,平静了思绪,垂手回屋。
*
屋里,陈夕清的抱怨和嫌弃清晰可闻。
姜简进屋时,她将床上的被子使劲一甩,径直扔在阿松的脸上:“这被子是人盖的吗?也太破了吧!就没有新被子了吗?”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一把抱住。
手中破烂的被子顺着胳膊垂在地下,少年的背影落在姜简眼里,摇摇欲坠。
“不想盖就不要盖了。”姜简在阿松开口前,走进来,径直看向陈夕清,说,“早点睡。”
说着他从阿松手里拿过棉被,递给陈夕清。
陈夕清神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来,用被子蒙头盖着,躺倒。
姜简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阿松,目光深幽。
阿松嘁了一声,转身往前厅走。
姜简轻轻掩上陈夕清那屋的门,跟在阿松身后,气定神闲。
“干嘛?你怕我半夜把她捅死吗?”
阿松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吊儿郎当地蹲在地下。
姜简摇头,认真说:“我担心你。”
陈夕清固然娇纵,但阿松却是患病的孩子。
也正因为患了病,他才会变得冷漠而暴躁,缺乏自我控制能力,认为周遭的人都对他抱有敌意、歧视和憎恨。
“会用伤害回报他人的人,是最先被伤害过的人。以前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他看着阿松,轻声道。
姜简的眼眸像黑夜中的明灯。
闪亮而动人心魄,淡然却莫名温柔。
阿松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你这里有治蚊虫叮咬的药吗?”姜简俯身,在阿松面前摊开掌心。
“有,我给你拿。”
阿松起身,走了两步停下,有些犹豫地说:“可能过期了,你介意吗?”
他摇头。
在青峦村,很多东西有就已经很不错了。
阿松在立柜里翻出一个白色的金属盒。他抱着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
金属盒盖上似曾相识的标志在眼前一闪而过。
姜简眼眸动了动,微微低头瞥了两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图案。
陈彦东笔记本里的便签纸。
繁星集团的标志。
“陶小晨”本尊,任繁星名下的产业。
“这是城里带回来的盒子吗?”姜简从阿松手里接过药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药膏确实早就过了保质期。
看上去使用得频率不多,也十分节俭。
他也小心翼翼挤了一点出来,均匀涂抹在掌心被叮咬的部位。
阿松等他涂完,收起盒子,边放边说:“是之前村里接受扶贫项目的时候发的。”
*
今晚没有雷电,没有风雨。
钟洵平躺着,睡颜宁静。
姜简听了阿松的话,压着心头的疑惑,回屋,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大脑飞速运转着。
既然当年的扶贫项目有繁星集团的参与,那任繁星重生在陶小晨身上是巧合吗?
他拿出圆珠笔,看着里面暗藏的u盘。
那天的酒店乱得让他窒息,除了陈彦东挣扎的痕迹,似乎还有被凶手翻找弄乱过的结果。
或许陈彦东真的调查出了什么,所以凶手才不惜将他灭口,还企图找到证据并销毁。
要是能有设备查看一下里面的内容就好了。
姜简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欠,准备明天再想办法。
忽然床上传来沙哑的声音。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姜简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药膏的味道。”
钟洵撩起眼皮:“受伤了?”
“没有,被咬了一下。”他说着,戳了戳钟洵,“你让让,我要进去。”
姜简隔着被子戳在了钟洵的腹部。
钟洵皱了一下眉,双腿弯起,给他腾了位置出来。他速度飞快地爬上床,钻进被窝里。
仅有的一床被子被钟洵盖得很暖和。
先前在外面吹了会儿夜风的姜简感激地攥着被角,蜷成一团,脑袋抵墙,闭上眼睛。
很快就陷入了睡梦。
钟洵微微偏过头,看见姜简背对他躺着,脑袋上卷曲的几根黑发在他眼前翘着。
仿佛毫无戒备似的,沉沉睡着。
他想起测试时姜简从头到尾嗜睡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
反手把被子给他多匀了一些过去。
*
半夜,姜简隐隐听见头顶有响动。
他动了动眼皮,挣扎地睁开眼,耳朵立刻捕捉到了一声低沉的开门声。
他瞬间清醒,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钟洵还在他身边熟睡。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跨过钟洵高大的身躯,轻轻踩在地下,倾身从窗外看去,看见阿松穿着外衣,小心翼翼地朝院门走去。
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
姜简匆匆出去,看了一眼正在晾着的风衣,顺手拿起钟洵的外套披上。
阿松离开家,朝后山方向走去,边走边四处张望,生怕碰见什么人。
夜空无云,星河仿佛悬在头顶。
姜简无暇欣赏,只是缀在阿松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阿松走上的路,不是上午去茶山的那条路。
绕得远了些,上山的路也更陡一些,依稀能看见泥土被踩出来的台阶形状。
这里的植物生长得恣意,稍有不慎就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姜简谨慎了些,放慢脚步,一点点向上移动。
好一会儿,阿松的步伐才停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身形掩在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依稀能看见有一座时间久远的建筑掩映在林间,阿松快步走了进去。
见他迈入在那座建筑的大门,姜简扶着树干,踩着落叶灌木靠近。
映入眼帘的一座沉寂而破败的小古塔。
墙垣斑驳,窗棂朽坏。
前夜的狂风骤雨在塔的四周留下一大摊水,依稀还有积水往下滴落。
姜简避开入口的方向,翻身上去,弓身前行,在侧面一处窗前停下,悄悄打量着里面。
一根油灯被点燃,焰心摇摆。
只见阿松伏案似乎在写着什么,只消片刻便将手中的东西妥善收起,吹灭了油灯匆匆离开。
姜简侧身贴墙,生怕察觉。
他屏住呼吸,直到阿松下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进塔一探究竟。
忽然,身后似乎有一阵风传来。
一只手大剌剌地探到他颈侧!
他瞳孔一震,浑身立刻紧绷!
电光火石之间,姜简抬手格挡,脚步一撤,闪身的功夫,抬手死死抵住身后之人的喉咙。
另一只手握着陈彦东的圆珠笔,径直刺向他身后之人的颈动脉。
只要他足够快,破裂的颈动脉中血流喷射而出,无法止住的凶猛出血量足以致人于死地。
只是……
在笔尖扎入皮肤的瞬间,姜简生生顿住。
攥着笔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
月色从塔顶洒下,塔下的人一半迎着清辉,一半隐在阴翳中。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惊慌,平静中倒映着他的模样——
他的紧张戒备,和藏得很深的一丝戾气。
一览无余。
姜简嘴角抽了抽,缓缓松开手。
苍天大地啊,他好像差一点……就把他的另一半人设弄死了!
099号冷淡的声音在大脑中响起。
“判定重度违背人设,请嘉宾在结束节目后于演播中心第79层接受惩罚。”
姜简眨眨眼,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钟洵。
钟洵无端嗅出了一丝危险,他皱眉,低声说:“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只听姜简清了清嗓子,雀跃地问:“场记先生,请问如果他死了我还要继续遵守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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