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很疼吗?”

    秦耘家中的窗帘紧闭, 没有一丝日照,室内的灯通亮,将人裹上了一层冷调。

    男人穿着衬衫,套了件针织背心。

    他站在沙发前含笑看着两人, 轻轻推了一下眼镜。

    鬓角冒出的白发藏在茂密的发丝之间, 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褶皱里盛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切新闻报导和调查资料里的话语, 此时此刻才和这个中年男人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而这个形象, 和他刚刚破茧的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何其相似!

    姜简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秦耘:“是你吗?”

    陈夕清和钟洵的经验之谈他并不是没有印象,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在节目中遇见相似的人——会这么快发生在自己身上。

    电子城地下室里抱着他的店主,如今作为一家科技公司的执行董事站在他面前。

    同样的眼镜, 同样的穿着习惯。

    同样的站立姿态,同样的中指推眼镜的手势。

    只是记忆里的那个更不修边幅、不苟言笑, 眼前这人更风度翩翩、春风化雨;记忆里的那个更年轻, 眼前这个更苍老。

    但没有任何一种想象, 比眼前这张面孔更像苍老后的他。

    荒谬得好像一脚踏入了平行世界。

    姜简忽然就理解了钟洵的哀叹。

    在虚假中窥见的虚假,竟能够真实到都足以惑乱人心的地步。

    “我们见过?”秦耘目光落在姜简身上, 面露疑问。

    “没有。”姜简收敛了思绪,“您和我认识的人长得很像。”

    秦耘笑了起来, 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坐, 我想我们还有的聊。”

    说着转身去厨房给两人倒水。

    姜简落座,仰头看见钟洵正站在面前低头看着自己, 对上视线。

    “怎么了?”

    他微微侧着脸, 感受不到钟洵的精神状态起伏。

    那眼神里也没有探究的意味, 好像只是在看一件家居或展品似的。

    “没事。”钟洵移开目光, 四处打量秦耘的家。

    他刚才感受到了姜简的失神, 震颤和惊诧和自己当初如出一辙。

    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只是姜简的状态并没有散乱。片刻的惊异和短暂的犹疑过后, 立即沉稳下来,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恢复了他平时的冷淡自持。

    姜简虽然看着消瘦,苍白病态的脸色总给人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

    没有比无法被动摇的内心更强大的事物。

    这样的人,才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我这边没什么好茶,招待不周,真是抱歉啊。”秦耘端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歉意地笑道。

    “我们不是来被招待的,秦先生。”姜简接过水杯,单刀直入道,“十多年前,或许更早,就开始的涅槃计划究竟是谁主导的?您和您的前妻任繁星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耘在两人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

    他指尖在杯壁摩挲了两下,说:“如果我说繁繁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会相信吗?”

    “我们相信有用吗?”姜简反问他,“实验室是她公司名下的,无论如何都得是她对这些事情负责。你不如想想怎么说服检方和法官吧。”

    空气中有一丝诡异的沉默。

    钟洵有被姜简这毫无顾忌的言辞爽到,余光轻扫了他一眼。

    秦耘见两人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意思,顿了顿,接着说:“这个团队确实是繁繁自己挖回来的人,本来就是用资金供着做理论研究,抬高公司科研水平的。不像其他实验室一样做能够迅速转化为临床应用的项目。”

    任繁星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没有各种指标要求,只用科研成果衡量价值。后来集团扩张,她的重心也并没有放在实验室身上。

    秦耘说:“但他们的研究进度的超前超乎想象,之后就会出现问题。”

    姜简:“实验设备的更新跟不上。他们去找你了吗?”

    秦耘看了他一眼:“没错。”

    人工智能技术和生物医药跨领域的合作是大势,任繁星和秦耘的婚姻更是强强联合,提供了国内最强大的技术平台。

    “可你说,实验室只做理论领域的研究。”钟洵静静听了半天,冷声问道,语气咄咄逼人,“涅槃计划没有经过任何备案和理论审查,就直接将植入技术在人脑中进行实验,不是自相矛盾吗?”

    秦耘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动物实验的成功不代表人体实验能成功。”秦耘低声说,“他们本没有想做,是我要求的。”

    姜简抬眸看了一眼,在平板里给唐队发了一则消息。

    查秦耘的私人资金流向,或许就能查到已经撤离的实验室团队成员。

    “何谈也是你的共犯,他也知道涅槃计划,对吗?”

    “呵。”秦耘冷笑,“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最好利用的,我何必找他?平时什么媒体消息都能压得干干净净,结果自己的事处理得一点都不干净,自己了断前连系统数据都没有销毁掉。”

    “这个不怪他。”姜简说,“是你们团队还有人心存良知,给警方留了能够复原的机会。不然我们也没有办法彻底还原,登入系统。”

    钟洵乐道:“看来您对何谈的信任还挺盲目的,这件事自己也不亲自确认一下?不过也是,都离婚了还老往前妻的公司跑,反而会更显眼更让人觉得奇怪吧。所以你选了何谈。”

    秦耘动了动嘴唇:“不是我的盲目信任,是何谈的爱更盲目。”

    “他喜欢任繁星?”

    “从高中就喜欢。”秦耘苍老的眼角露出一抹嘲讽,“可他对繁繁不只是喜欢。繁繁救过他的命,没有繁繁就没有今天的他,所以他能守口如瓶,死心塌地。”

    “你们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

    秦耘忽地低下头不再说话,这个问题仿佛一个开关,让三人陷入僵局。

    姜简见他不愿开口,自己就低头在平板上开始写写画画。

    钟洵倾身,靠近秦耘,试图看向他的眼睛。

    “那换个问题,还有别的受害者吗?我是说,还有其他死后会去占据别人身体的人吗?”

    姜简破解登录的系统是将两方资料分开储存的,但存在一套互相匹配的加密编码,唐队的同事仍在破解,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哪个人死后会去谁身上。

    况且,那批档案里绝大多数都是已经死亡或失踪之人的资料,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任繁星的文件,可她确确实实地接受了实验。

    说明一定还存在着不能在系统里公开、或是不能接受上传个人资料的“重生之人”。

    “谁知道呢?”秦耘勾起嘴角,笑得狡黠。

    “孩子!”

    姜简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目光从腿上的平板移到秦耘身上。

    秦耘微微抖了一下,眼皮轻跳。

    “你们离婚是因为孩子的事故,而你想和她复婚。”姜简从无数数据资料里抽身,转头朝玄关看了一眼,那份准备了却还没送出的礼物,“如果她没有发生意外,是想告诉她的吧。”

    秦耘冷静的脸上出现了狰狞的裂缝:“告诉她什么?”

    “你们儿子出事的日期和他确认死亡的日期,其实间隔非常久,长达数年。而昏迷期间曾一度以植物人的状态在家里住着。”

    姜简端起平板,翻转过来给秦耘示意。

    “这是八卦小报上的内容,正经报导想必已经被处理了,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一下。您儿子开始昏迷后的一段时间,恰恰繁星开始对青峦村扶贫,青峦村村民受邀前来体检,体检的那家私人医院好巧不巧有云汉科技的投资。”

    秦耘:“我……”

    姜简放下平板:“您不告诉她吗?为了她和她的孩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利用她的实验室,牺牲了无数人之后,悄悄给儿子也做了实验。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选择用技术“复活”他们的孩子,来换回她的回心转意。

    秦耘移开目光,垂头:“来不及了。”

    “现在告诉她,也不晚。”钟洵挑眉,“顺便告诉她你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带她进入实验的事情,看看她会不会看在你和何谈替她复活儿子的份上,同意和你复婚。”

    何谈能同意秦耘的涅槃计划,无非也是想让任繁星摆脱丧子之痛。

    所以他才会在聊天时和任繁星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没有。”秦耘紧扣双手,梗着脖子说。

    “没有?”钟洵往后靠了靠,“在家里给前妻准备了复婚礼物,说明心有牵挂。可是前妻事故死亡的消息都上了热搜,您居然还能安安静静在这里呆着,不觉得很矛盾吗?除非你知道她并没有真的死去,不然怎么解释你的淡定?”

    “悲痛一定要表现出来吗?”

    秦耘摸着脖子,移开目光,转头辩解。他双眼有些泛红,一副被钟洵冒犯到的模样。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在眼前两个人面前毫无说服力。

    “你们两个男人,真的是爱她吗?”钟洵说,“强加在他人意愿之上的爱意,只是自我感动。”

    说着,坐在一旁的姜简忽然站了起来。

    姜简原本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耘,不曾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秦耘抬手摸脖子的动作再一次刺激了他的记忆。

    店主先生心情焦虑或是手头有很在意的事情时,也总是喜欢摸着一侧的脖颈。

    就像有人喜欢咬嘴唇,有人喜欢搓手指,下意识地小动作总是会暴露一个人的心情。

    实在是太像了。

    巧合到让他无法不在意。

    姜简顺着秦耘的目光看去,他的视线落在紧闭的厨房门后。

    很奇怪,那不是失焦的目光,而是想要透过那扇门,看到什么似的。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起身,一步步朝那扇门走去,连背后钟洵叫他都没有理会。

    离厨房门还差两步路,姜简停下了脚步。

    “滴——滴——滴——”

    门后微弱的滴答声,在他耳中逐渐变得清晰。

    他正准备推门,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转头过,没看见秦耘,只看见钟洵紧绷的脸庞,和他飞奔而来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好像慢动作回放似的——

    宽阔温暖的胸膛包裹住了他,脑袋被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掌紧紧护住。

    周遭的一切变成了眼中的天旋地转。

    “轰——!”一声巨响忽然在房间炸裂。

    翻然涌起一股热浪,将抱着他的人和他狠狠向外推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碎片从他身边划过,有血珠滴落在他的脸颊。

    下意识闭眼的瞬间,他看见那宽肩后腾起的火光,还有火光中秦耘意义不明的笑容。

    身体没有如愿重重砸在地下。

    相反,他被钟洵托着,扑倒在他身上。

    只是精神共享让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背上传来的疼痛。

    混杂着剧烈摩擦后的烧灼和刺痛,还有席卷全身的紧张和忍耐。

    “没事吧?”

    他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自己的喉咙也隐约疼了一下:“没有。”

    “有到哪里伤到吗?我现在感觉很混乱,分不清是谁的。”

    “没有。”

    “很疼吗?”钟洵瞬间了然,叹了口气,艰难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抱歉,再忍一下,我这就解除共享。”

    手臂忽然传来剧烈的拉扯感。

    姜简仰头,睫毛擦过钟洵的下颌,悄悄伸出手,按住钟洵试图摸向自己腕带的手。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不疼。”

    似乎有什么异物溢满了眼睛,越堆越多,最后一股脑滑落了出来。

    咦?我是哭了吗?

    姜简漆黑的眼睛用力睁着,眼底浮现出淡淡的茫然。

    他好像……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哭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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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太忙了,艰难保持日更中,补更先缓缓嘤,爱你们mua!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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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2章 “再次见到你之前,我会好好活着。”

    人类的悲欢是很有趣的议题。

    它将主观的情绪化感知、基于神经结构的生理唤醒, 和作为表情呈现的面部肌肉变化模式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是极度理性和极度感性的完美碰撞。

    而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姜简很长一段时间都感知不到情绪。

    也无法轻松自如地表达情绪。

    离开电子城地下室的潮湿和霉味后,他搬进了窗明几净的新家。

    养父贺悯之是一位儒雅的中年教授,和店主先生的放养不同, 他对姜简的照顾无微不至, 一举一动都观察得细致入微。

    每顿温馨的晚饭后, 贺悯之都会让姜简陪他看八点档的电视剧。

    他指着屏幕, 逐帧对姜简说:“这是生气,那是惭愧……这是激动, 也可以说是喜悦……他是分手后伤心的哭泣……她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所以会痛哭……这是不敢说出口的喜欢和羞涩, 那是炽热的爱意……”

    九岁出头的姜简坐在沙发上,挤弄着脸上的肌肉, 艰难地拉扯着嘴角, 试图微笑, 却做出了一个难看的表情。

    半晌,他放弃挣扎, 将肌肉归位,重新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

    “慢慢来, 不要勉强。”贺悯之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脸颊。

    镜头上的女主角又在哭。

    他抬起手, 歪头问贺悯之:“她的哽咽,下巴颤动和支配颏肌的面神经下颌缘支有什么关系?如果哭成这样, 是不是因为无法控制肌肉上的神经?那我要怎么做到……”

    贺悯之扫了一眼餐桌上堆满的心理学论著, 转头对他微笑。

    “……小简, 不要急。”他的声音很温柔, “哭与笑在作为情绪表达之前, 首先是生物的行为需求, 嚎叫是为了交流,微笑是区分敌我,以示亲切和友好的符号。它们存在于漫长的生命进化之中,而现在只是藏在了你的深处。”

    姜简眨眨眼,表示理解。

    “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找回它们的。”贺悯之轻抚他的脑袋。

    ……

    现在是另一双手抚着他的脑袋。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发梢轻轻扎着那双手的触感。

    草坪上的灌溉喷头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在屋中爆炸后岿然不动,水花生生打在姜简的脸上,让他无比清醒。

    湿润糊了满脸。

    他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喷头里的水。

    来不及细细体会眼泪涌出时身体的每一处反应,姜简迅速从钟洵身上爬起来,胡乱用手抹了下眼泪,轻轻拍掉那只不安分地想要解除共享的手,将他打横抱起,踩着秦耘家院子的草坪往外跑。

    浑身肌肉的爆发力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年轻的小警察再一次下巴震碎在地上。

    他原本在外面候着,X省的电子逮捕令层层转到他手上,刚准备进屋告诉两位前辈,里面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整个别墅顷刻间化为火海。

    他匆匆跑向姜简,从他手中接过人,往车后座里送。

    刚放好,就听姜简冷静地说:“打电话,消防车和救护车。”

    小年轻立刻点头:“都打过了!”

    “秦耘全家电子设施都连入了互联网,他随便用什么,自己的电子手表也好,手机也好,几乎是可以立即引爆。”钟洵咬牙切齿,“他有恃无恐,这一秒葬身火海,下一秒可能就……青峦村,走,回去!”

    说着就要起身。

    姜简把他的头按在车上:“你等救护车来了好好休息,青峦村,我回。”

    “这是地图外,而且你还要穿越一次山谷,单独行动可能……”

    “可能有危险。”姜简打断他,“这我知道。比起两个人一起陷入危险,一个人性价比更高一点。”

    “滚滚滚,这是什么歪理?”

    “钟洵,我怕死,我不想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世界里,所以我很感激你刚才舍身救我。你放心,我的意志不允许我轻易丧命的。”

    话音刚落,救护车和消防车就齐齐从入口处开来。

    姜简抬手,朝推担架下车的医护人员示意,轻声说:“来得真快,果然地图外没什么不可能的。”

    钟洵:“……”

    姜简不容他拒绝和反驳,径直将他送上了担架。

    “等一下。”在被推上救护车前,钟洵叫住了他,支起身,“从地图外回地图内可能会有一些错乱,你可能需要做一些心理准备。让我在演播中心见到完好无损的你,好吗?”

    “我带那位小哥一起去,你别担心。”

    姜简说完,脚下生风地跑去借来的豪车前。

    刚要上车,步伐顿了顿,蓦地回头,想到了自己的人设。

    又返身回去,站在一切设备都接好的钟洵面前,弯腰,努力挤了一下嘴角。

    “哥,好好养病。再次见到你之前,我会好好活着,爱你。”

    除了最后两个字,前面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

    小年轻坐在驾驶位上,心情忐忑地开着临时征用的豪车。

    要不是在车顶挂了警灯,他很想把顶棚打开,享受一下人生可能仅有的一次开敞篷车的经历。

    冷颜帅气的前辈坐在副驾上刷着平板,认真地像是要把每一份数据材料都记到脑海里似的。

    “那个……我们有随身WiFi,平板可以折叠起来随身携带,用起来很方便的。”

    “但愿吧。”

    青峦村没网没电不说,单是从地图外回地图内这个过程,他就不确定这个设备能不能存活。

    无论是钟洵的经验,还是他的体验,地图内和地图外——青峦村和外面的世界——有着结构性的区别,对于时间和空间的认知和理解截然不同。

    地图外可以自主改变时间和距离的感知,在姜简眼里,这是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万一原本属于不稳定状态的物体根本无法进入地图内呢?

    他扭头看了一眼小警察:“你等下就在青岳村等我,把车还了,然后联系唐队那边支援。”

    “好。”小年轻应道。

    很快,他在红灯前踩下刹车,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姜简。

    “可我也想跑现场。”

    姜简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一瞬间感觉明白了钟洵刚才无奈的心情。

    他沉声说:“你等唐队来,和他们一起进村。”

    他和钟洵很像,他们和秦耘之流不一样。

    他们不想、也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以身涉险。

    “秦总他们是在做什么?”

    小年轻至今都没有接触到这个专案组的核心,只是在送姜简和钟洵来秦耘家的路上听了两耳朵。

    等红灯的时候一歪头,看到屏幕上的个人信息资料:“怎么还有孕妇?”

    姜简闻言,立刻看过去,目光落在身体状况那一栏。

    他在酒店里并没有细细看每一份材料。

    若是秦耘同样也给自己进行了意识转移,他需要知道还有哪些村民接受了植入并且一直正常生活着,于是开始看起青峦村村民的信息记录。

    刚才指尖一扫,新打开的这份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小年轻敏锐地瞟到了。

    他定睛一看,确实是孕妇,五个月大。

    细细看着生命体征的变动,生产那天的数据最为异常,一眼就看得出来。

    而最终,她的生命结束在生完孩子后的第四个月。

    上下滑动了一下,姜简瞳孔紧缩。

    女人的照片在左上角,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摄像头。

    她的眉眼和另一个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另一个人,更稚嫩,更乖戾。

    ——我妈死了,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爸。

    ——我家里就我一个人。

    原来她是阿松的母亲。

    姜简静默地看着女人的照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阿松,如果不是因为跟踪他之后心血来潮想出来,他未必能和钟洵走到这里,未必能见到那个孩子素未谋面的母亲。

    小年轻的车开得比钟洵稳得多。

    姜简满意地在青岳村下车,还没等人说话,就快步冲上山。

    这条路只和钟洵走过一回,两人的痕迹在地上还有残留。

    姜简轻车熟路地寻着来时路,每个岔路都不曾失误,很快便走到了那条山崖窄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打了一下脸庞,努力集中注意力,一脚踏上去,手掌扶住一旁崖壁支撑。

    正要迈出下一步,忽然周身一轻。

    仿佛一阵风抽走了他身体中的一部分!原本身上还能隐隐感觉到钟洵的感受,现在空荡荡的。

    天地间只有自己,和这山川黛色。

    很气!他手掌攥成拳,轻捶了一下。

    这个男人一定感受到他忽然集中的注意力,才切断了精神共享。

    自尊心极强的姜简因为钟洵的过分体贴,心中蹿起一团火。

    原本极其险的路好像没那么令人害怕了,他满心怨念,一边在心里骂着钟洵,一边稳步走过了这段天险,又坐着索道渡过了山谷。

    下了索道,踏上青峦村地盘的瞬间,手中的平板“啪”地一闪,黑屏了。

    “果然……”

    姜简缓缓折叠起平板,放进口袋,快步往村里走。

    走到一个岔路口,迎面撞见卜蒙。

    女生看到他瞪大了眼睛,顶着满头卷发哒哒哒地冲了过来,站在姜简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和钟洵这十天上哪儿去了?!”

    “十天?”姜简脸色沉了下来。

    ——从地图外回地图内可能会有一些错乱,你可能需要做一些心理准备。

    钟洵的声音在耳畔回想。

    地图外和地图内的时间流逝竟差别这么大!果然是因为时空结构的差别吗?

    他蹙起眉,忽然想到:这里若是十天后,那秦耘岂不是已经来了十天了?

    “这十天村里有没有发生别的怪事?”他问卜蒙,“比如陶小晨那种。”

    “我不知道啊!”卜蒙带着哭腔,“陶小晨失踪了,我们这几天都在找她!!!”

    *

    Y市中央医院。

    钟洵爬在病床上,余光看着护士走出去,脸上的神态立刻敛了起来。

    在病房门关上的刹那,翻身坐起,扯掉手上的针头。

    “001,滚出来,用你的权限帮我接099号。”

    “啊?”001号场记声音有些劈叉,“刚回来就违规吗?”

    “不管,接。”

    001号沉默了两秒,将099号请了过来。

    两分钟后,099号退出。

    “好了。”

    钟洵伸了个懒腰,跳下床。

    他落地的瞬间,吊瓶细管中即将下落的水滴赫然停在了半空中,将落未落。

    医院中的一切都静止在这个时刻,而他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钟洵在静止的人群中穿梭,衣袂飘飘,脚下生风。

    声音潺潺如流水。

    “001,咱也该做点正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躺久了,还真当哥是咸鱼了?

    姜简:别躺我身上谢谢。

    ========

    这是9.21的更新~9.22三次有事要办,更新应该会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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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文献

    [1](美)施塔&卡拉特,周仁来译,情绪心理学[M]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5

    以下是本章节目的赞助商名单——

    第023章 “这件事情与他是谁无关。”

    001号从密密麻麻地数据流中, 将钟洵的身体机能监测拖拽了出来。

    纵然时间静止,伤口愈合,这个男人的各项指标依旧在危险的临界点徘徊。

    全部数值飘红,原本摇摆的指针被死死压在边缘。

    镜头里的风姿潇洒, 实际上是一种常人难以承受的“透支”。

    “你最好祈祷这次结束到下次节目开始之前, 休息时间足够长。”001号罕见地收起吊儿郎当的语气, 语重心长地说, “节目排期和嘉宾抽取是另一个系统下的,就算是我也没有权限干预。”

    “放心。”

    简单的两字回应, 低沉的声音一出来就消散在尚未流淌的空气中。

    钟洵如风一般在街上穿梭,宛如一只敏捷的猎豹, 矫健而迅速,朝着目的地奔去。

    001号没再说什么。

    尽管作为排行榜第一的负责场记, 跟随钟洵经历了很多事情, 利用权限在规则内为这个男人行了很多方便, 但001号非常清楚,钟洵有他的秘密。

    作为001号场记, 他拥有能够调取所有嘉宾个人资料的权限,但只有钟洵的资料是它无法全部查看的。

    除此之外, 钟洵似乎还有一些连001号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的高级权限。

    尤其是荒芜之地的必死之行, 其结果远远超出了它的预期。

    然而AI场记的功能和基本职责只是客观记录。就像099号那样,没有多余的话, 不参与剧情指导, 也绝不指手画脚。

    而这些多余的自我思考和疑问, 大都是些需要被处理掉的无用数据。

    不问也罢。

    “刚才你找099号要姜简的身体机能监测结果, 它怎么说?”

    “被拒绝了。”

    “哈, 你也有今天。”001号乐道, “一个假冒伪劣的,你还挺上心。”

    “……”

    钟洵的步伐忽然停下,双眸深沉。

    “001,这件事情与他是谁无关。”他沉声说,“我不管他是谁,那都是一条人命。”

    “荒芜之地那种地方,我宁愿没有任何人去。”

    *

    姜简跟在卜蒙身后,听她言简意赅地讲述他和钟洵离开青峦村后,“这十天”村中发生的事情。

    他和钟洵那天半夜离开,清晨未归,直接导致陈夕清醒后就和阿松的矛盾。

    空荡荡的床榻,找遍了全村都没有发现两个大男人的踪影。

    在过往节目里经历过恐怖场景的陈夕清把矛头直指这个屋子里的另一个大活人,阿松。

    只是暴躁的陈夕清口不择言地激怒了阿松,两人从口角之战升级到拳脚之战,卜蒙来找她的时候,陈夕清遍体鳞伤地瘫倒在阿松家门前,昏昏沉沉,像是被那个少年直接扔出来似的。

    卜蒙左思右想,还是将陈夕清带回了陶家。

    左右陶志俊和他的老婆还尚存恻隐之心,看到奄奄一息的陈夕清,眼睛一横,轻哼着让卜蒙带她进屋休息了。

    “你俩消失后,这个村子就一直挺安静的,这几天也没下雨了。”卜蒙说,“郝刚还是老样子,每天把村长当成发布任务的NPC,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种植和养殖什么都干,我怀疑哪天村长让他帮忙修个路,他都能撸起袖子就开挖掘机和修路机。”

    姜简:“那你呢?”

    “我?我每天就是一边照顾夕夕,让她好好养伤,一边在陶志俊的眼皮子底下找机会和任阿姨聊聊天。前两天我帮陶夫洗衣服,和她一起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小晨不见了。我不敢说,但我怀疑是任阿姨自己走的。”

    “没有任何征兆吗?”

    “没有。陶先生刚好去村长家,回来一下就怒了,恨不得上天入地找闺女。这不,昨天还嚷嚷着要村长把全村的人都请到一起要查个清楚呢。”

    “任繁星失踪前状态怎么样?”

    “为了不让陶志俊看出异样,看上去很镇静。但其实……看得出来她很难冷静,也很难接受现在的状况。”卜蒙皱了一下眉,“不过奇怪的是,她的状态似乎不稳定。”

    姜简脑海里瞬间闪过实验室的实时数据。回青峦村的路上,他快速研究了一番青峦村村民的资料。根据他的观察,数据上的巨大波动很可能意味着重生转世的成功。

    在重生成功之后的一到三个月内,每个人的数据都呈现出不同程度、不同频率的小起伏。

    在初期实验阶段,有很多人没能安稳度过这三个月,突然暴毙的人不在少数。而成功度过前三个月的人,在之后的日子里,身体机能也以不同速度逐渐衰退,直至生命尽头。

    或许此时任繁星的不稳定状态,恰恰能与前三个月的小起伏相吻合。

    “就是……”卜蒙斟酌了一下措辞,“陶小晨身体里有时候是任阿姨,有时候……是陶小晨。”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卜蒙很清楚。

    任繁星作为年过半百的天之骄女,眼中是阅尽千帆的透彻和沧桑;而陶小晨的纯真和清澈是怎样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

    姜简眉心跳了跳,这和系统里记录的涅槃计划执行日志如出一辙:激活之初是两个人的意识共存状态,直到强势的一方彻底占据弱势的一方。

    而这种意识层面的反复拉扯和竞争,反应在监测数据上就变成了一些波动的异常和起伏。

    “说起来,我去问了郝刚。”走到村长家门前的时候,卜蒙说,“他跟我描述了那天晚上碰见栾益平精神分裂,自己掐自己的场景。”

    阳光明媚的青年,脸上极尽扭曲和痛苦,时而狰狞,时而绝望。

    “你不觉得和……小晨很像吗?”

    栾益平……十来天之前……

    姜简眼睛里闪过一抹犀利的光,立刻对卜蒙说:“先去栾益平家!”

    卜蒙停下脚步,指了指身后:“不用,人都在这边,陶先生让所有人都到村长家集合,非说有人绑架了他女儿。”

    *

    村长家不大,乌泱泱挤了全村的人。

    姜简一进来,就看见村中的人泾渭分明地站在院子两侧。

    左侧是极度排外的村民,姜简知道,这群人几乎都是涅槃计划受害者的家属,自从繁星集团那次扶贫项目之后,对外来人一向很是忌惮。

    人群里,他和钟洵拜访过的那位大姐抱着孩子,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还伸长了脖子朝他身后张望,似乎在寻找钟洵的身影。

    看了半天没找到,大姐失落地收起目光,

    “……”某个男人真是人间祸害。

    姜简默默转头看向另一侧。

    右侧的人少得可怜,或者说,在逐年的怪事发生后,仍愿意和外界保持友好接触的村民越来越少。

    赵宏亮村长双手背在身后,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地看着院子里的人,背脊挺得板正,看不出半分上了年纪的苍老感。

    栾益平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陶志俊,原本应当坚定站在右侧,经历了女儿的高烧和胡言乱语之后,内心已经倾倒向左边。

    此时他站在中央,环视着两边的人,攥紧了拳想要得到一个交代。

    郝刚的光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原本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村长身后,却因为栾益平在村长旁边而瑟瑟发抖。

    看到姜简进来,郝刚眼角带泪地悄悄溜了过来。站在卜蒙身边。

    卜蒙不屑地白了这个名不副实的怂男人一眼。

    “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志俊啊,不是我们不帮你,你说大家伙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干,陪你耗在这儿算什么啊?”

    “索道不是被人动过了吗?问我们干什么,说不定是有人把小晨带到外面去了呢!”

    “……”

    一口锅从天而降,直直砸在用过索道出村的姜简头上。

    村民咋咋呼呼不耐烦,而姜简全然没有理会。

    他径直走向栾益平,在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面前停下。

    “哎,大哥你干啥啊?”郝刚用气声小心翼翼地朝他喊道。

    卜蒙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张纸:“独家秘制壮胆符,能闭上你的嘴吗?”

    郝刚翻了个白眼:“老子是怂,又不是傻。”

    栾益平打量着姜简,浅色的眼眸浮出淡淡的疑惑:“你是?”

    “姜简。”他伸出右手,礼貌地放在栾益平身前。

    栾益平余光看了村长一眼,见赵宏亮目光向前平视,看着面前吵吵嚷嚷的村民,没有说什么,只好伸手握住姜简的手。

    “我们之前差点打过照面。”姜简淡淡地说,“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吧,您还有印象吗?”

    “我……”

    栾益平蹙眉,就在他想要从姜简手中抽回自己右手的瞬间,忽然感到巨大的压迫!

    姜简突入起来的发力让他的指骨蜷缩在一起,整个手掌吃痛,死死被姜简钳在掌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栾益平勃然大怒,怒目圆睁。

    姜简忍着那股反胃的恶心,一点一点用力:“是这双手,又不是这双手。”

    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精美的圆珠笔,在栾益平面前晃了晃。

    “这支笔您认识吗?”他缓缓将圆珠笔上的周年纪念的字样转在栾益平面前,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陈彦东那天,也是被这样的逐步发力勒死在酒店的。”

    栾益平瞳孔骤缩。

    眼前的男人反手用圆珠笔在他脖颈上划了一道,眸色深沉,令他战栗。

    黑色的墨水在栾益平的脖子上留下弯弯曲曲的一条线。

    倘若钟洵在,便能意识到,这纹路和陈彦东尸体上的勒痕完美重合。

    “我说的对吗?栾……不,何谈主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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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4章 “别做别人手里的刀。”

    “你在说什么?”栾益平掩盖着脸上的慌乱, 想从姜简手中挣脱,“我听不懂。”

    姜简轻轻松开手,原本在用力的栾益平朝后踉跄了几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蹙眉, 在衣服上来回擦拭了几下:“不, 您懂。”

    圆珠笔在指间转了两圈, 在掌心停下。

    “如果不懂, 您在看到这支笔的时候,表情就应该是茫然, 而不是惊恐。”

    所属媒体的周年纪念款,姜简查了查新闻, 是当时何谈亲手设计的。

    “你拿笔在我脖子上画这么一道,换了谁都得惊恐!”

    “可是, 如果我确实冤枉了你, 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生气吗?”姜简眨眼, 不放过栾益平的任何表情,“换了其他人, 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向我发泄不明所以的愤怒,而不是像您这样解释, 或者说, 狡辩。”

    栾益平往后退了两步,瞳孔颤抖, 好像是看恶魔一样看着面无表情的姜简。

    “你说的这些话谁信啊。”

    他退到身后的土墙上, 挺直了背脊。

    “别人相不相信重要吗?有人不相信, 就能否认客观事实的存在吗?”姜简直勾勾地看着他, “或者说, 您不愧是媒体主编, 习惯了玩弄话术和文字引导人们的理智和情感,能够替别人选择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他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很遗憾,我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我只相信证据。”

    卜蒙相信眼神骗不了人,而他,更相信数据骗不了人。

    小年轻送他来的路上,以为他是想把平板里的资料都记下来。

    实际上,他的大脑活动远比单纯的记忆要复杂。

    他一路上都在对各项数据进行着高速运转与计算,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实验室的数据库并没有直接标明植入与被植入者之间的关系,甚至诸如任繁星这样身份敏感的实验对象,连个人资料都不曾录入,尽管如此,姜简依然从中找到了时间上的关联。

    死亡的瞬间,实验者在青峦村村民身上寄存的意识载体立即激活。

    激活后,新的意识并不会立即介入接管大脑。

    期间需要经历若干个小时的预备和缓冲时间,与此同时伴随着高烧、昏迷或者其他生理反应。

    直到原身意识逐渐衰弱,大脑各区活动到达合适的时机,新的意识才会趁虚而入。

    意识成功进入新躯干,会经历大概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便是最开始的几天。原身意识强行被压制,新意识适应新身体的阶段,误以为自己“重生转世”,恰如数日前陶小晨所经历的那样。

    第二个阶段紧接着短暂的第一阶段,持续1-3个月。

    期间,两种意识的力量此消彼长,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伴随着生理数据上的无数起伏波动,外在表现类似双重人格或是精神分裂,就像郝刚所见到的栾益平那般。

    而第三阶段,较量终将产生胜者,彻底夺得身体控制权。

    从时间线上看,郝刚目睹栾益平的自残与分裂,是他们刚进入青峦村的时候。

    而随后他和钟洵出村进入Y市,外界警方已经对何谈自杀身亡的事件进行了调查和通报。

    前后时间间隔与意识进入新躯体后的第二阶段所需要的时间完美吻合。

    除非这满院的村民还有其他分裂的人,否则只有他最合适。

    姜简扫视了一圈,将目光落在栾益平身上。

    这年轻的外壳里毕竟装着五十多岁的芯子,他礼貌性地带了一些尊重:“何先生,我来的路上看过警方档案,自杀现场和引导与陈彦东职场纠纷的资料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但您面部表情未免□□详了。”

    他上下打量着栾益平,仿佛要透过这具年轻的身体看向何谈的灵魂。

    “你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死亡,知道你自己会在哪里苏醒,所以即使酒店监控里拍到你进入陈彦东的房间,都有恃无恐。”姜简说,“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当你成为了另一个人,现存法律甚至没有办法制裁你,在我面前否认有什么用呢?”

    姜简目光如炬,仿佛冰冷的X光从头到尾扫射着他。

    何谈吞了吞口水,眯起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简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院中和村民们拉扯的陶志俊,那边乱哄哄一片,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这边的低声交流:“陶小晨,是您藏起来的吗?”

    何谈皱眉:“小丫头失踪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您来青峦村也有一小段时间了,可能还不知道。”姜简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说,“任繁星事故去世了。”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姜简的目光掠过何谈,循声望向一旁双目圆瞪的村长。

    “您这是……?”他问。

    赵宏亮微微佝偻着背,侧身咳嗽了两声:“毕竟她之前在我们村投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她怎么出事的?”栾益平清秀的面容映着何谈的焦急,他拉住姜简的衣袖,“你是说,陶……陶小晨是她?”

    “交通事故。对,是她。”姜简言简意赅,“你不知道?”

    “是秦耘负责的,我只知道是在她去医院做常规检查的时候进行的,具体的就……”

    他只是求而不得的高中同学罢了。

    有秦耘在,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

    姜简颔首,压下了关于秦耘引爆自焚的话。

    按时间计算,秦耘此时应该处在第一阶段,强压原身意识的苏醒期,躲在人群中难以发现破绽。

    至少还得多等一会儿。

    “这都不重要。”姜简转身看了一眼愤慨的陶志俊,“现在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的陶小晨,不只是一个父亲的女儿。

    倘若秦耘也来了青峦村,一定也会想要找到她。

    *

    “你和栾益平说了些什么?他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卜蒙站在姜简身旁,“村长也是,撂下一屋子人连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要不是陶志俊焦急得上火,身体不舒服,还不知道得把人在这儿耗在这儿多久呢。”

    郝刚跟在两人身后,张了张嘴,没有接话。

    他仔细留意着姜简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栾益平脖子上用圆珠笔划过,仿佛窥见了干净面容后的一抹凶煞,一时不是很敢说话。

    他只是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看村民们骂骂咧咧地从村长家离开。

    “让他帮忙找陶小晨罢了。”

    姜简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院子,目光放空,思考起陶小晨失踪的事情来。

    “如果任阿姨没有出村,她还能往哪儿跑呢?”卜蒙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起卦,“这几天的卦象基本上都能推断出她性命无虞,在山里没有离开,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呢?明明村民都聚在一起了。”

    “嗐,万一谁家和陶志俊有仇呢?”郝刚斜了她一眼,“把人关自家地窖或者杂物间,来了以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搜房子谁也不知道啊。”

    刚才村民们吵嚷许久,就是因为很多人不愿意让陶志俊进自己家搜找。

    “都在吗?”姜简脑海里闪过他进来时的环视,扫过记忆里的每一张面孔,忽地抓住了即将从心中溜走的疏漏,“不是所有村民都在!”

    说着,他大步朝外跑去,一溜烟消失在卜蒙和郝刚在原地。

    “这爆发力,是人吗?”卜蒙张大了嘴,“我还是别给大佬添乱,回去看看夕夕怎么样好了。”

    郝刚打了个寒颤,正想回屋继续当村长的舔狗,却意识到村长刚才出门了。

    他看着姜简如风的背影,不住咋舌:“我以前以为只有钟洵是变态,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他媲美的人了。”

    *

    姜简回忆着那天上山的路,在林叶间穿梭。

    短暂的爆发让他如离弦之箭向目的地进发,可自身的体能储备却不足以支撑他的耐力和体力,上到半山腰的时候,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

    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在电子城地下室住的那一年,他的营养始终跟不上。

    店主先生自己整日扑在工作上,饿的时候才想起来点一份外卖,因此姜简时常饿过劲了才吃上正经的一顿饭。

    后来被贺悯之收养回家,这位教授父亲拿着体检报告不住叹气。

    他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却在劝他锻炼这件事上没辙。

    锻炼于姜简而言,不是强身健体的方式,而是一参与就感到痛苦和崩溃。他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健身房里的人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有精神。

    因为锻炼的事情,他甚至对自己的工作搭档保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反感。

    那人几乎不坐办公室就算了,能找到他的地方不是健身房就是俱乐部。

    有很多次突发紧急情况,姜简的电话都是直接拨到了楼下射击馆和攀岩俱乐部,让工作人员转接给他。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姜简觉得自己可能会在他第一次邀请自己去健身的时候就把他拉黑。

    而现在,他站在青峦村的山路上,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感到后悔。

    如果知道有今天,再痛苦和崩溃都能忍了。

    他在林荫下穿梭,很快踏上了平台。

    饱经风霜的古塔出现在眼前,静默地矗立着,岿然不动。

    塔的正门没有像上次那样落了锁,姜简抬手轻轻推开门,阳光从门缝中钻进来,逐渐铺满面前的石砖地面。

    他吸了口气,在一片潮气中并没有闻到血腥味。

    正中央的牌位依旧,只是这一次看,心里更多了几分沉重。

    他走近,俯下身,凭记忆从桌子底下取出那个纸页泛黄的本子。

    ——任繁星来了,陶小晨。

    ——是时候……能解决了吧。

    比起上次看,后面又多了一行成熟的字。

    姜简垂眸,轻轻放下,抬步往里走,忽然听到一声响动。

    “谁?!”

    熟悉的声音在古塔中回荡。

    姜简抬头向上望去,看见黑影闪过,转身攀上了楼梯。

    古塔里的楼梯窄而陡,踩上去就发出岁月沉淀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姜简无暇顾及,三步两步跨着层层螺旋式的台阶。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

    他在漆黑的角落里看见了熟悉的脸庞。

    阳光从侧窗中透过,恰恰照在两人之间,那人站在阴影中,身边是被绳索禁锢着的陶小晨。

    姜简沐浴在阳光里,对上少年的眼神。

    刚才在所有村民里,他唯独没看到阿松。

    村里人都不喜欢他,他在不在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

    但姜简却没办法忽视,回想起那天他和钟洵在塔中看到的阿松和村中某个人的对话簿,他不得不怀疑起这个偷听到“任繁星”身份的少年。

    阿松的家和邻居几家挨得很近,倘若真是他绑架了任繁星,必然不会把她带回家。

    否则小姑娘闹出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邻里怀疑。

    和钟洵走过一次,姜简非常清楚,上古塔的这条山路几乎无人问津,连基本修缮都没有好好做过。

    古塔是他藏人的最好选择。

    “阿松。”

    姜简的声音在古塔中发出回响,清冽而淡然。

    少年怔了怔,抓着陶小晨的手臂稍稍泄力,身侧的小刀折射的光芒落在姜简眼中。

    “你知道为什么那天你想杀我,我却放了你在我身边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的小刀。

    阿松哑声说:“不知道。”

    “你和我很像。”姜简双手垂在身侧,站在原地,“当我们和这个世界的正轨格格不入,就会被人认为是偏离正常的异类。”

    人是社会性动物,纵使能忍受孑然一身的孤独,也会想要得到自我认同。

    可偏离轨道的异类如何获得正轨的认同呢?

    “曾经的我,选择的是与外界隔绝;而你,则是以不受自己控制的攻击性,试图得到其他人的在意。”

    异常的行为模式和逻辑是无法被正轨中的人理解的。

    少数的存在,会让多数的群体产生本能的恐惧与不安。尤其是在这闭塞由愚昧的村落,以自我为衡量标准,很难做到真正的相互尊重和理解。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显得格外明亮。

    “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在理解这个世界时,比常人更困难一些。所以愿意站在我们身边的人,就格外珍贵。”

    “我……”

    “把陶,哦不,任繁星绑过来,就能帮那人\'解决\'一切吗?”

    阿松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把刀放下。”姜简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有人说他懂你,这是件好事,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因此要放弃同理心,为他付出一切。”

    “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既然能做一束光,就别躲在黑暗里。”

    姜简的眉眼逐渐柔和,轻轻笑了一下。

    阿松瞪大了双眼,他从来没见过姜简那张冰冷的脸庞上有任何丰富的表情。

    而现在,阳光中那张白瓷般的脸,因为一抹淡淡的笑容更加灿烂。

    “而我想对你说,能成为主宰自己的利刃,就别做别人手里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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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5章 仿佛刹那间换上了另一个灵魂。

    久久无人说话, 古塔内只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

    平静,颤抖,紧张,还隐隐混杂着微弱的抽泣。

    许久, 阿松红着眼眶扬起手。

    刀光迎着阳光, 晃着眼睛静止劈开空气——

    任繁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身体忽然一松, 绳索缓缓垂下。

    任繁星微微颤抖, 像虎口逃生的兔子一样径直冲了出去,抓着姜简的裤腿, 瑟瑟发抖地躲在他的身后。

    清瘦的身躯此刻笔直挺立,宛如神的庇佑。

    姜简将属于陶小晨的瘦小身体往自己背后揽了揽, 轻轻拍了两下。回头,看见阴影中的阿松直勾勾的目光。

    少年手里攥着小刀, 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发出的声响让任繁星条件反射地蜷缩了起来。

    姜简抬起手臂, 护好身后的女孩, 微微弓起背,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松, 静静等待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光束中飘着无数尘埃。

    下一刻,一双粘泥带灰的鞋踏进阳光中。顷刻间, 少年的侧脸被照亮。

    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便对上一双被阳光渲染得有些柔和的眼眸。

    那双眼中盛了一池清碧色。

    姜简看着少年在他面前停下来, 眸光微动, 双手捧着小刀递到他眼前。

    他换上了初见时乖巧又可人的笑意, “我能叫你, 简哥吗?”

    “随意。”

    “简哥。”少年仰起头, “你知道主宰自己有多么难吗?如果已经活成一个被他人支配的提线木偶, 挣脱了线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是散架,是散落一团的死木头。

    少年眼中划过一丝绝望。

    姜简半蹲下身,和他平视:“没有人不受制于外界的环境,没有人能不被影响。我们都是提线木偶,只不过,在无数条支配我们行动的线中,有一根线名叫理智,有一根线名叫情感。主宰自己,不意味着要挣脱线,而是努力拿到这两根线的自我支配权。”

    姜简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服眼前的少年,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眸一点点被点亮。

    阿松眼睛一眨也不眨,将手中的小刀郑重地放在姜简手中。

    “那么……简哥,在我能完全支配自己之前,我愿意成为你的刀。”

    至少自己这把刀在他手中,不会伤及无辜。

    任繁星攥着姜简的衣角,悄悄打量着他。只见男人面不改色地收起小刀,将她抱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停下,转身:“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扬起嘴角。

    “好。”

    *

    下山的路有些陡,任繁星死死抓着姜简的肩膀,紧紧闭着双眼。

    姜简托着她的膝盖,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脑袋,挡去繁茂杂乱的树叶枝杈,边走边冷静地给任繁星说明着情况。

    “我……我真的不知道。”任繁星眼角挂着眼泪,震惊地摇着头,“居然是我们实验室的人做的吗?”

    姜简把涅槃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任繁星,余光打量着她的表情。

    尽管年过半百的灵魂在女孩的身躯,眼神中却始终是难以掩盖的苍老和疲惫。

    “还有一件事。”姜简收回目光,在陶志俊家门前停下,“您的先生……”

    “卧槽大佬!!!”

    “大佬找到人回来了!!!”

    “陶大哥,快来,你女儿回来了!!!”

    姜简话还没说完,陶志俊家的门便被打开,一颗光头从门内冲到门外,郝刚扯着大嗓门喊得十里八村都听得见。

    在他身后,卜蒙搀着陈夕清从屋里走出来。

    还没走两步,便被从房间冲出来的陶志俊撞了一下,两个女生搀扶着踉跄了两下。

    陶志俊两眼通红,满头大汗,冲到姜简面前,伸手就要从他手中把孩子抢过来。

    任繁星受惊般地扑进姜简怀里,瘦瘦小小的双臂环着姜简的脖子不放。

    “晨晨……”陶志俊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空悬着手臂,“是爸爸啊?你不要爸爸了吗?”

    “我不是,我不是她!对不起,对不起!”

    任繁星歇斯底里地喊着,竭力推开陶志俊的手臂。

    属于女孩的声线尖锐刺耳,痛苦的眼泪从她眼角滚落,消化了一路的事实如同砸在她心头的重锤,良心的谴责让她内心煎熬,惊吓的情绪尚未消退,就被自己推向了审判台。

    姜简一边护着任繁星不摔下去,一边又担心陶志俊的争夺会伤到她,小心翼翼地周旋。

    推搡间,陶志俊的手臂打在姜简的手臂上。隔着衣料,一股滚烫和灼热传来。

    姜简眯起了眼睛,抱着任繁星往后退了两步。

    “繁星!”身后响起急切的男声。

    回过头看去,栾益平踉踉跄跄地走进陶志俊家的院子,他身后跟着步履急切的赵宏亮村长。

    在村长身后,阿松歪着脑袋冲姜简咧嘴笑了一下。

    姜简颔首,这是他在古塔中拜托阿松的事情。阿松对村落更加熟悉,他拜托他找到栾益平和村长,将他们请到陶志俊家里来。

    阿松微微欠身,在两人进去后,转身离开。

    “他是……”

    任繁星趴在姜简的肩膀上,怔怔地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叫着自己的名字。

    姜简:“你的同学,何谈先生。”

    伏在身上的女孩张大了嘴:“连你……连你也……这就是你自杀的原因吗?!”

    她还记得自己忙公司的事焦头烂额,忽然收到何谈自杀身亡的消息,差点没在会议室昏过去。

    刚才听姜简讲述,她心里还不愿意相信,只觉得自己是意外的个例。

    可现在,亲眼看见重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好友,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何谈局促地往前走了两步,又不敢靠近任繁星,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一开始和秦耘隐瞒涅槃计划时,他就应该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

    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坦白会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两个在岁月中度过了五十多载的挚友,在青年和幼女的身体里重逢,相顾无言。

    “我……我特么……”陈夕清捏了捏卜蒙的手臂,“这几天我特么错过了多少剧情?”

    卜蒙同样震惊地差点站不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也错过了啊。”

    郝刚缩在两人身后,看了看门口的村长,又把脖子缩回来。

    比起当舔狗,还是在修罗场里保命更重要。剧情就交给大佬去走好了。

    他正要装死作壁上观,忽然看见原本怒发冲冠的陶志俊“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浑身抽搐。

    “哎,陶大哥!没事儿吧?”

    众人的目光落在陶志俊身上,爱女心切的男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慢慢抬起头,扶着脑袋环顾四周。

    姜简眼眸微动,拍了拍任繁星的头,走到陶志俊面前。

    “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要给一个交代了吧。”他冷淡地看着陶志俊,一字一句道,“你好吗?秦先生。”

    怀中的任繁星猛地回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在青峦村装了几天乖巧女儿,对陶志俊不说非常了解,却也窥出了几分性情。

    文化水平不高,家务和农活却做得特别利索。

    不擅长表达,没有正确的沟通技巧,有时候甚至还有些粗鲁,但眼神里却饱含对妻女的爱意。

    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想来是村中常年的重生怪事让他神经紧绷,深怕神怪妖魔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将他的掌上明珠夺走。

    而现在,那双眼睛不再有对女儿深沉的爱意。

    仿佛刹那间换上了另一个灵魂。

    那是对任繁星而言,无比熟悉的……另一种神态。

    “刚才没来得及和您说。”姜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回青峦村之前,秦耘先生在Y市的别墅引爆自焚。不出意外,这位就是您的先生。”

    秦耘垂手站着,满目震惊地看着姜简,这个没有能在他家葬身火海的男人,居然比他先一步到了青峦村。

    任繁星的瞳孔不住地颤抖,为眼前所有人身份和形象的改变而感到震惊和可怖。

    荒谬,实在太荒谬了。

    昔日和谐的家庭,亲昵的父女,被一群掌握着隐秘技术的人生生拆散,芯子里装着一对不伦不类的旧日夫妻。或者说,是她和她从未认识过的疯子般地前夫。

    如今,他们傲慢地压制着原身的意识,和彼此对视。

    “你也来了……”何谈哑声看着秦耘,“最终还是走到这个地步了吗?”

    秦耘忍着身体的不适,不屑地拉扯了一下嘴角。

    任繁星看了看何谈,又看了看秦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的生日惊喜吗?”她摇着头,小小的手掌捏着姜简的衣袖,“我对你们的信任,换来的就是欺骗,就是你们用繁星集团的名义做了这十多年的可怕实验吗?!”

    “繁繁。”

    秦耘走上前,想握住任繁星的手,却被她躲闪开,使劲往姜简怀里钻。

    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姜简,又柔声对她说:“离婚的时候你说,看到我就会想到阳阳,我知道那是我的错,如果我那天按时去接他,他就不会因为事故……你说过,我没有办法再给你快乐,阳阳的离开带走了你所有的快乐。可是如果还能再见到阳阳,你会重新快乐起来吗?我不在乎你还爱不爱我,但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义无反顾去实现。”

    任繁星嘴唇颤抖着,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前夫”。

    她转头看向何谈,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说:“就因为这个?!就这样的理由你就帮他了?!”

    何谈喉咙动了动:“我们想让你开心。只要为了你好,我们什么都……”

    “这是为我好吗?!”任繁星从骨髓里带来的豪门骄女的修养让她连一句粗口都喊不出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少在这儿装作为我好了行吗?这是自私,是自私!”

    秦耘、任繁星和何谈之间的气氛极其激烈,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姜简却没有受到任何感染,他面无表情地抱着任繁星转了个方向,冷漠地看向村长。

    “你呢?村长。”姜简说,“都这个地步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宏亮扯了扯衣袖,深吸一口气,看向任繁星。

    年迈苍老的嘴唇微动,拉扯着四周带着褶皱的皮肤,缓缓开口:“……妈。”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哥一不在,就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姜简:之前拒绝我动手动脚的人好像是你。

    钟洵:……

    ==========

    老钟下一章上线读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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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6章 “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任繁星与秦耘的分分合合, 在X省不算秘密。

    媒体八卦猎奇,群众跟在后面吃瓜。

    尤其是繁星集团董事和云汉科技掌舵人的身份,自动为一段从青梅竹马到不惑之年的感情故事增添了几分距离感和传奇性。

    在铺天盖地的狗血剧情里,姜简发现, 唯独关于两人的孩子任飞阳, 仅有只言片语的提及。

    不知是刻意运作的掩盖, 还是因为这个孩子远不如父母那般出众有话题, 与任飞阳有关的消息不过是汪洋中的一滴水珠。只有那一起令他深陷昏迷、又直接导致了任繁星与秦耘离异的交通事故,留在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里。

    这个在岁月中淡出吃瓜群众视野的孩子, 此时压抑着想念,声音颤抖地唤着任繁星。

    任繁星大惊失色, 慌乱地看向姜简。

    “我——艹!”

    “妈的这也太疯狂了。”

    看六旬老人垂眸对着九岁多的小姑娘叫了一声“妈”,在一旁沉默围观的郝刚和陈夕清不约而同地爆了粗口。

    何谈和秦耘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简:“你怎么会……”

    原以为姜简最多不过是了解了涅槃计划的皮毛, 连蒙带猜地辨识出他们的身份。

    没有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在任繁星面前, 把他们保守多年的最后一个秘密也径直戳破, 露出其中的骸骨和鲜血淋淋。

    姜简感觉到怀中的女孩身体一阵僵硬,不停颤抖。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肩, 希望这位叱咤风云的女总裁能正视眼前的一切荒诞。

    “实验室对意识转移过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进行生命体征的监测,可留下的信息里, 大都已死亡告终, 也就是说,大家都是小白鼠。”他回忆着那些资料说, “我猜不断有人用死亡去试探技术和算法的破绽, 才能帮助你们更好地对植入人脑的‘程序’进行远程修改。”

    任繁星捂着嘴, 抑制着自己的声音, 整个人摇摇欲坠。

    姜简看了她一眼, 接着说:“在这些数据里, 有一部分是找不到的。”

    比如何谈、任繁星和秦耘的数据。

    他们自己就是这项技术最终服务的客户,对于用户信息的保密一定是最高级别的,姜简和专案组的人在短时间内也确实无法复原这他们这部分资料。

    “可是系统里青峦村村民的资料就很有趣了。”姜简垂眸往口袋里扫了一眼,要不是进村前平板就用不了了,他真的很想用客观数据和这些人对峙,“除了已经死去的那些人,一些健康无恙的村民,依旧有他们的资料存在。”

    没有和其他人相似波动起伏,只是小病小痛的数值变化。

    比如陶志俊,在姜简回到青峦村前,他和这群人的数据一样,再正常不过。

    而这群人的数据记录同样是从繁星集团为青峦村提供免费体检的那一天开始。

    这说明,仍有人还没有死亡,而这群幸运的村民时至今日还尚未经历被另一个人夺走自我的痛苦和恐惧。

    “秦先生,你应该是最清楚植入与被植入者对应关系的人了。“姜简抬起头,”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连陶志俊的数据都在,而最先接受繁星集团的示好,身为青峦村代表的村长——他的数据却不在所有村民之中?”

    一村之长要让村民接受外界的帮助和善意,他绝对会以身作则,自己做出表率,让村民心里踏实,给他们一个交代。

    因此体检不可能遗漏赵宏亮。

    如今找不到赵宏亮的数据,能说服姜简的解释只有一种——

    转移至赵宏亮身上的人,他的身份比秦耘和任繁星的机密性还要高。

    “除了您的儿子任飞阳,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你们如此重视了吧。”

    何谈看了秦耘一眼,两人无声叹了口气。

    而原本佝偻着腰背的老人也卸去了多年的伪装,换了眼神,小心地将目光投向任繁星。

    “阳阳。”任繁星坐在姜简臂弯里,看着他,“过来。”

    顶着村长容貌的任飞阳走近,眼神飘忽。

    任繁星:“你来这里……多久了?”

    任飞阳余光瞥了秦耘一眼,艰难地说:“很久了。”

    他原本一直是昏迷状态,直到有一天确认脑死亡,再次睁眼,他看见了天花板。

    起初,他以为自己曾经熬夜看的穿越异世界称王称霸的故事成为了事实。

    但没有金手指,没有超能力,接受自己从少年变成中年是很难的事情。

    任飞阳一边痛苦地消化着自己重生的事实,一边悄悄伪装着自己,模仿着中年人的语气腔调,生怕被别人瞧出什么端倪。

    “后来和村民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村子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的。在我醒来之前,还死过很多人。”

    任飞阳声音弱了下去。

    任繁星何其敏锐,即使这么多年没有和自己的儿子有过任何交流,她也立刻明白了任飞阳的意思。

    剥茧抽丝、刨根问底和联想,是她从小培养他的能力。

    从窥见到村中异样的那一刻起,他便能猜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究竟有着怎样的因果。

    ——无数小白鼠的实验结果,才让秦耘能充满把握地把任飞阳转移过去。

    他经历的所谓重生转世,不是那些文字编织成的奇异曼妙,不是重活一世弥补遗憾,也不是顶着另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他是踩着他人的白骨和鲜血重生的,是罪恶的转世,是不可饶恕。

    “这里的人,他们都是因为你……”

    任繁星口中喃喃,阿松将她带到后山古塔时,逼她站在那一排排牌位面前道出真相。

    彼时的她一无所知,只觉得不可理喻。

    而现在,带着血腥的真相令她良心不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我害怕会连累到你和爸爸。”苍老的声音呜咽着说道,“我在这里是村长,只要稳住青峦村,就能让一切烂在我这里。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我要守着秘密,不能成为你们的污点。”

    后来,他见到了栾益平,而他本该叫他何叔叔。

    了解了来龙去脉,愈发坚定要让这荒诞的事情掩埋在尘埃中的想法。

    任繁星气得发抖,她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任飞阳的脸上。

    那张布满皱纹的皮肤粗糙而松弛。

    “不是我们。”她冷冷地转头,看向秦耘,“他也不是为了你好,他只是为了他自己。所谓的爱,不过是他用来粉饰一切的借口罢了。”

    秦耘皱眉,他走上前,将任飞阳护在身后。

    “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了青峦村,选了赵宏亮吗?”

    任繁星紧紧抿着嘴唇,抬着下巴看着他。

    “阳阳车祸的肇事者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当了老好人没有追责的那个人,赵齐云,就是赵宏亮的儿子!”秦耘目眦尽裂,“他的儿子毁了我的儿子!我就用他儿子做实验,让他给我儿子偿命!”

    姜简脑海里一闪而过,青峦村村民资料中赵宏亮儿子的信息。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任繁星眼眸颤抖,“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和青峦村的艰苦条件,知道那个孩子走出大山出来打工有多不容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追责!”

    任飞阳昏迷后没多久,有人就提交了对接青峦村的扶贫项目企划。当时的她满怀期待地签下同意书,甚至计划着如果企业能将扶贫公益做下去,她就要用儿子的名义成立基金会。

    殊不知背后竟是枕边人的暗中操作和算计。

    “你替别人的儿子考虑,怎么不替自己儿子想想?”秦耘伸手抓着任繁星的肩,“你那么大度,为什么就对我这么苛刻!我只不过是没有去接他放学,你就放过了真正的肇事者,把所有怨恨都按在我身上,迁怒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秦耘。”任繁星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抽一噎,“你真以为是赵齐云开车失误撞上阳阳的吗?”

    她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任飞阳。

    “那天事故现场的所有监控和影像资料,我花了多少钱买下来的,你知道吗?”

    秦耘愣了一下:“什么?”

    任繁星用力推开他的手臂,满脸痛苦地看着他:“你儿子,你的好儿子,在路上欺凌学校的同学,挡在校服底下施暴!是那群孩子不堪受辱,反抗推搡的过程中他自己没站稳往马路上跌倒的!”

    任飞阳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要是不把这个交通事故掩盖下去,不去打点那群孩子和目击者,我要是追责,媒体就要蜂拥而上。他们有多能挖你不知道吗?否则你儿子人前人后两个模样的事情就要被人曝光了!”任繁星崩溃地说,“你那么爱他,你怎么不知道你儿子是这个样子的!”

    她得知真相的第一反应,就是自责。

    两个忙于工作事业的家长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样子。她甚至有一丝卑劣地希望阳阳能不要醒来,提醒着她作为母亲的失格。

    其实她也知道,她根本没资格对秦耘说这番话。

    离婚,也不过是她自己的逃避。

    姜简默默听着,看着任繁星逐渐哽咽,垂眸。

    “不,任阿姨。”他垂眸,“你比他强很多,不管你们的家庭经历了什么,都不是他违背伦理道德去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任飞阳、何谈与秦耘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听了这话,任繁星像是忽然崩溃,剧烈地挣脱他的怀抱,捂着脑袋冲了出去。

    姜简拔腿跟上,在他身后,秦耘、何谈和村长紧紧跟着,年过六旬的村长在那副苍老的身躯里依然摆出健步如飞的姿势。

    “任繁星!”

    成年男性追一个小姑娘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但姜简没想到,她凭借着陶小晨的身体本能,直接跑到了陶志俊家后面的小路,一路杂草阻碍,走起来异常费劲。

    等追上时,却发现往前便是高高的悬崖。

    “都怪我。”任繁星站在悬崖边缘,含泪看着姜简,“如果我没有对他说那句话就好了。”

    ——我不会和你复婚的,除非阳阳能活过来。

    她本想彻底断绝和秦耘的关系,在忏悔和自责中度过余生,不给他任何希望,却没想到他竟然掌握了近乎可以实现永生的技术。

    “繁繁!”秦耘追了上来,“阳阳也回来了,我们重新开始不好吗?”

    “卧槽你他妈真是个疯子!”跟着跑来的陈夕清一边喘气,一边破口大骂道,“一个老头,一对父女,就这鬼样子你还他妈的想重新开始?”

    “夕夕,冷静!”

    卜蒙按着暴躁的小姐妹,生怕她一个冲动就把眼前这个长得像沈哥,原本是陶志俊,现在是秦耘的男人踹下悬崖。

    任繁星苦笑了一下:“连别人都看得出来,这样要如何重新开始?”

    秦耘上前一步,从姜简身侧走过,在任繁星面前蹲下:“那这样呢?”

    话音刚落,秦耘便扑在任繁星身上,纵身往悬崖一跃而下。

    “既然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们换一种生活再次重来!”

    姜简眸光一沉,一步跟上!他一掌拍在秦耘左肩,径直从他怀中拽住任繁星的手臂。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齐齐往山崖坠落——

    “简哥!”

    姜简咬着牙,死死握着岩壁上的树干枝杈。

    手掌和树皮之间的摩擦,血腥味缓缓从他鼻尖略过。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任繁星的手臂。

    女孩空洞的眼神望着深渊,她的“丈夫”面不改色地落下,连一声叫喊都没有,整个人淹没在万丈之下的湍流里。

    “只要还有其他被植入的人,他就能永远活下去,对吗?”她茫然地望着姜简。

    姜简低低应了一声,他全部力气都用在另一只抓着树干的手上。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任繁星泣不成声,“看他的模样,我这次死了,应该也能换个身体继续活下去的。可你和我们不一样。”

    现在这个位置,山上的人救不到他们,于姜简而言,只有死路一条。

    是啊,为什么呢?

    他明明对钟洵说,自己怕死,会努力在这个节目里活下去。可看到秦耘带着任繁星往山崖跳的瞬间,身体还是随着本能动了。

    他眨了眨眼睛,喉咙轻滚:“阿姨,您现在是陶小晨。她的生死,不应由您掌握。”

    “一旦突破了生死的界限,人就会对生命失去应有的敬畏。”有风沿着崖壁吹过,他的声音在风中越来越散,“即使知道永生的可能,我也不希望任何一个生命在我眼前陨落。”

    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姜简感觉自己已经透支了体力。

    正要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忽然头顶传来轰隆的声音。

    抬头,一架直升机悬停在上空。

    一条绳索从直升机里垂下,落在他触手可及的眼前。

    下一秒,劲装的男人从直升机中跳下,沿着绳索滑荡至他的眼前。

    腰上忽然一紧,温热从那里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听见耳畔一声无奈的叹息。

    “再见到我之前会好好活着。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本章节目的赞助商名单——

    感谢大家给老钟付出场费(替他谢过!)

    第027章 “两条命,算我欠你的。”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头顶转动, 噪杂和轰鸣在四周的空气里震荡传播。飞行员遥控着绳索向上收缩,视野中的景象一点点升高。

    风吹乱了头发,任繁星的哭声消散在风中。

    姜简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钟洵的呼吸声和胸腔的共鸣声响彻脑海。

    第二次了。

    他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人从生死的边缘生拉硬拽回来了。

    “抱歉。”

    姜简收回目光, 别过脸。鼻尖几乎贴着钟洵的脖颈曲线。

    “又麻烦你了。”

    钟洵一手托着任繁星, 一手扣着姜简, 安稳地护着两人。

    闻言, 余光轻扫了一眼:“客气。”

    飘飘摇摇地被接到直升机前,谁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任凭山间清风从两人之间穿梭。

    进入机舱,姜简的身体依然紧绷得很僵硬。原本紧紧抓着任繁星的那只手, 松开后还在隐隐颤抖。

    机上待命的警察从他手中接过任繁星,安慰地拍了拍他。

    他眼神放空坐在原地, 感觉自己近乎虚脱, 却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

    “可以啊, 钟哥,太强了!”

    “太迅速了,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下去了。”

    “要知道钟哥你刚才的效率, 几乎是我们支队每年和省公安厅飞行队搞直升机救援联动训练的标准水平!”

    钟洵摘下身上的设备, 低笑了一声,严肃道:“声音小点, 先找好地方降落。”

    说着他在姜简身边坐下, 伸长腿往后一靠。

    “伤好了吗?”姜简转头看他。

    清冷的声音因为力竭而多了几分沙哑, 听上去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死不了。”钟洵移开目光, 扯了扯嘴角。

    那是明显想要回避的神情, 此时此刻又懒得用什么技巧转移话题, 姜简心下了然,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犹豫了一下:“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

    钟洵对上了他的视线,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腕。

    此前,他和姜简分开后利用权限之便叫来了姜简的负责场记——

    099号似乎对001号滥用职权的行为充满了厌弃。

    钟洵对099号说:“如果能提前预判到危险,请及时告诉我和001号。”

    意料之中,099号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

    “如果有下次,我会连同001号的违规操作向上级反馈。”

    毫不留情,没有一丝退让与妥协。

    然而,在他处理完地图外的事情后,001号忽然接收到紧急求助的信号,还附上了姜简坠入悬崖的视频文件。

    清瘦的身躯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钟洵看得清楚,他原本试图将那两人同时拽上悬崖,奈何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再加上力不从心,最终只能死死护住一个。

    001号轻哼:“口是心非的家伙,明明自己也不想当废弃数据被处理掉。”

    钟洵盯着画面里的姜简看了很久。

    半晌,他转了转腕带,不知道是对001说,还是自言自语。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值得呢。”

    眼前的姜简和画面中咬牙死撑的姜简重合在一起。

    钟洵挑了一下眉,桃花眼中的一池春水轻轻荡漾。

    “及时?那只是表面现象。一件事是无数条线交织而成的结果。在一条线上看,或是巧合与偶然。可在另一条线上,却有可能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你知道我会有危险。”

    姜简微微蹙眉,用的是陈述句。

    “要感谢你那令人尊敬的场记先生。”

    钟洵失笑,有些话不方便说得太明白,但姜简却能立刻就明白。

    “太聪明会没朋友的。”他说。

    姜简:“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朋友。”

    不合群,不合世俗,人们面对格格不入的人,不会想着示好,本能的反应是逃避和远离。

    他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钟洵有些诧异地看他:“不应该的啊。你要相信你这张脸还是很有魅力的,现在的人都看脸的。”

    “谢谢。”姜简说,“主要是我以前没有需求。”

    他很享受一个人的安宁。

    蜷缩在床铺的一角,钻在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就足够踏实和安心。

    他感受不出喜怒哀乐,没有情绪宣泄的欲望,也压根儿从来没有过想和朋友倾诉和分享的想法。

    “你这样会把想和你成为朋友的人拒之门外的。”

    钟洵伸了个懒腰,看着直升机在青峦村的一处空地上空准备着陆,欠欠地说。

    姜简轻轻翻了钟洵一眼。

    “我有一个人很好的同事,是个朋友很多、也很真诚的人。本来想等他出差回来,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的。然后……”

    “懂了。”钟洵打断了他,起身,“然后节目组阻碍了你的交友计划。”

    钟洵示意机组人员将任繁星先带下去。

    机上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钟洵开始脱着身上属于救援队的专属劲装外套。

    姜简的话被噎了回去。

    他耸了耸肩,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肌肉,跟上前面的人一步挨一步地往下走。直到踏实地踩在地上,才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转头,看见钟洵一步跳下来。

    他一边拉扯着领口,一边闲庭信步的朝他走来,在姜简面前站定。

    “你会有很多朋友的。”他听见他说,“总会有人跋山涉水为你而来的。”

    姜简觑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钟洵鼻音浓重,有些漫不经心,“地图外带着直升机进来,可不止跋山涉水。”

    姜简勾起嘴角,朝他伸出手。

    “两条命,算是我欠你的。”他淡淡地说,“我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的位置要留给那个人,你是第二个。”

    “嘁。”钟洵抬手,在姜简冰凉的掌心随意一拍,吊儿郎当没正形,“你洵哥从小到大从来都是第一,这还是第一次拿第二,谢了啊。”

    “……”

    *

    任繁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钟洵跟在后面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

    “阿姨,您悠着点嘿。”他转头对旁边跟来的Y市分局的人说,“也不知道帮着点。”

    被点名的小伙子尴尬地低下头。

    这个小丫头根本不让他抱,他能怎么办?他还沉浸在路上听到的这桩诡异的案件无法自拔呢。

    几人来到了赵村长的家。

    陈夕清和卜蒙虽然没有跟进地图外的追查,但此时此刻已经充分理解了状况,将何谈和任飞阳带到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

    郝刚远远得打量着任飞阳:“你……你就算换了个芯,实际上还是村长对吧?”

    任飞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郝刚凑上前:“所以怎么才能得到你的认可啊?”

    陈夕清和卜蒙自愧不如。

    这人果真舔得专一,完全不管剧情进展,只考虑如何能实现节目结束的要求。

    “你要得到的不是他的认可。”姜简走进屋,冷静地说。

    ——获得村长的认可之后,方可离开。

    这是他们刚进青峦村时的提示语。

    “村长,是真正的村长。”

    他在任飞阳身上随意指了两处。

    “那天您来接我们的时候,身上带着一些血腥味道,后来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了,借此机会分了很多农活……”

    “对对对,你俩不在的这几天,我又是砍柴生火又是上山采茶种地。”郝刚脸上挤出一抹凄苦。

    “真正的赵宏亮村长,应该还在你体内没有消失吧。”姜简目光锁在任飞阳身上,一动不动。

    两种意识的强弱,此消彼长,姜简没有亲身经历过,并不知道另一种意识的消亡会是怎么样的。

    古塔中和阿松对话的另一个人,绝对不是一般村民能拥有的想法。在确定村长被任飞阳占据之时,有一个想法忽然蹦出脑海——

    倘若村长的意识还在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任飞阳咳了两声,“我总是早晨醒来,发现家里有一些地方不一样,偶尔裤子上还沾得都是泥。但我不敢说……”

    姜简微微偏过头,将目光投在角落里的阿松身上。

    少年蹲在角落,隐藏在阴影中,手里还抱着姜简洗好晾干的黑色风衣。

    “你知道的吧。”他轻声问阿松。

    少年点头。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树杈上看月亮,忽然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在林间穿行。

    月光下,老人知道了一切,苦笑。

    少年成了老人的刀。

    “陈彦东也是你们引过来?”姜简问道。

    “村里和外面唯一的通讯是寄信。”阿松说,“他听儿子讲过村外的知名媒体,匿名寄了一封信。”

    没有收件人,但只有那个充满好奇心的记者拆开了它。

    姜简看了一眼任飞阳:“要获得村长的认可,应该是要实现他的心愿吧。”

    阿松咧嘴笑了一下:“所以你要杀了任繁星吗?”

    “不。”姜简摇头,“你错了,他写给你的那两个字,解决,不是杀了她,而是彻底解决这件事。”

    杀了一个任繁星,又怎么能结束这支离破碎的人间惨剧?

    只要技术不死。

    只要生死的界限被打破。

    人类会永远对生命失去敬畏,会将人间变成炼狱。

    “那要怎么办?”卜蒙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吧不是吧,我们不会就得留在这了吧?!”郝刚惊慌。

    “你他妈给老娘闭嘴。”陈夕清踹了他一脚。

    姜简回头看向钟洵,眨眨眼。

    “看我干什么?”

    “说实话。”姜简凑到钟洵耳边,“你其实已经解决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费解):没表白就算了,在这之前和你连朋友都不是?

    姜简(冷脸):确实只是比一般同事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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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8章 “你是谁?!”

    “说实话, 你其实已经解决了吧?”

    钟洵蹙眉,斜睨道:“别瞎说,没有。”

    姜简对上他故作茫然的目光:“你觉得我信吗?”

    001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只有钟洵能听见。

    “……”钟洵一噎。

    “他俩打什么哑谜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角落里吃瓜的郝刚悄咪咪地问卜蒙。

    “打什么哑谜, 打情骂俏还差不多。”

    卜蒙“嘶”了一声, 抬手捂住陈夕清的嘴:“人家那是大佬间的高手过招, 你小心钟洵抬手把你送去荒芜之地和你沈哥团圆。”

    “……”

    姜简从怀里拿出折叠平板, 指尖轻轻一划,原先莫名黑屏的设备忽然就亮了起来。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钟洵。

    这属于Y市市局的公共财产。

    没有跟着他在救任繁星的时候坠崖殉职, 却在钟洵出现后重新恢复了功能。

    钟洵是个谜,也是巨大的变数。

    出入青峦村的经历让他对整个节目和所处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包括地图内外的时空结构在内的一切, 远比秦耘做的人体实验要神秘复杂得多。

    而钟洵自始至终的从容不迫,让姜简不得不重新审视评估这个男人的实力。

    所以, 这个男人的任何否认都带上了不可信的色彩。

    “资料更新了。”

    姜简随意扫了两页, 看过标题, 将平板推到钟洵面前。

    先前他在直升机上就感受到微弱的开机震动。

    如今,里面内网的共享平台上已经更新了新的调查资料和行动进度。

    “这条——‘支撑涅槃计划运作的整个系统已经被关闭’, 也就是说,即使有人再次死亡, 也不会激活下一个受害者。”

    姜简顿了顿:“秦耘不会再重生了, 对吗?”

    姜简和钟洵交流的声音很小,但屋中没有

    任繁星看向钟洵, 眼睛发红, 水汪汪的。

    “咳咳。”钟洵避开姜简真诚的目光, “不是我, 是唐队。”

    姜简挑眉, 示意他继续。

    “秦耘引爆自焚之后, 专案组调取分析了他和云汉科技的高级工程师们的行程,最后找到了另一个实验基地。”

    “里面应该有我们之前没找到的那些资料吧。”

    姜简边说边在平板里搜索着,目光落在最新上传的几个文件夹里。

    “他本人、任繁星以及任飞阳的数据资料是最高等级的,连储存和加密系统都和繁星实验室的不一样。”

    “这回不需要我了?”姜简好奇地问。

    钟洵摇头:“优先级不一样了。”

    之前的系统被姜简破解之后,这个案件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等级,直接对接警方最高层,专案组内部的资源和人员配置也随之改变。

    “唐队已经带的人在路上,等下救援队会先把他们带回Y市。”钟洵目光扫过任繁星、何谈和任飞阳,“这项技术的存在不是能轻易公开的,对于你们的处理还得经过很长的内部讨论。”

    任繁星身躯瘦小,背却挺得笔直。

    她抿着唇看了身边的两个男人一眼,昔日的同学如今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自己的儿子在苍老的身躯里苟延残喘,无声叹了口气。

    何谈不敢看她的眼睛。

    尽管陶小晨的模样对他来说如此陌生,他依然能感受到来自任繁星灵魂深处的凝视。

    当初答应秦耘一起做这件事情,是藏匿在心底多年的倾慕在作祟,如今他的爱恋近在眼前,亲手砸碎他的幻想。

    她说的对。

    以为用这样的方式能让她开心,以为他们突破了生死,以为这是深刻而极致的浪漫爱意。

    可实际上,他们只是以爱为名的自私。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钟洵话里的意思。

    的确是需要秘密而深刻的讨论,才能解决的问题,甚至是否应该将这件事公开,都未必能有定论。

    公众真的允许这样的技术存在吗?

    倘若知道了这项秘密实验葬送了多少人的生命,会引起怎样的怒火,又会有怎样的舆论?

    只知道吸睛博眼球完成kpi的那群媒体,要怎么渲染引导这件事朝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他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

    那些嘴脸,和身为主编的自己没什么差别。

    但那些公正批判的笔杆又将如何书写他的罪恶?

    在栾益平身体里,他注定无法重新做回何谈。

    他们的意识占据了他人的身体,夺走了他人的人生,是要就此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吗?

    倘若这样,他们原本的罪,又该由谁去赎?

    “虽然我不知情,但这件事因我和阳阳而起。”任繁星带着浓重的鼻音,隐隐压抑着情绪,“秦耘已经死了,他们的错误,我会承担的。”

    昏暗的房间里,任繁星掷地有声地说。

    声音中藏着痛苦,带着稚嫩,却异常坚定。

    “妈!”任飞阳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又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我爸,我们也不至于……”

    “任飞阳!”任繁星愤怒地打断了他。

    她的胸腔一起一伏,巴掌大的小脸涨红。

    “你在青峦村好歹当了这么久的村长,看到一个个鲜活的人,你除了把责任推卸给你爸,自己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她的声音因气愤而尖锐,似乎有些破音。

    钟洵和姜简默默对视,没有人继续说话。

    “从一开始就错了,妈妈也有错。”任繁星的身体不住颤抖,“我和你爸都想着对方抽时间陪你,结果就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对你尽到了责任。”

    “这些话,你在昏迷的时候我始终在念叨,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能亲口对你说出来。”

    “阳阳,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教会你怎样做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如果我有好好教你怎样做个与人为善的人,那天的事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不曾欺凌同学,同学便不会为了大力反抗将他陡然推向路中间,而赵村长那个外出务工的儿子也不会因此撞上他,秦耘也就不会心怀报复地让整个青峦村成为复活他儿子的陪葬小白鼠。

    整个事件的因果链条让任繁星避无可避。

    “如果过去没有,那我现在就以身作则来教你吧。”她眼中泛着泪光,“阳阳,妈妈希望你能一辈子挺直脊梁做人。”

    说着,她看向钟洵:“请转告那位……唐队,我们不会逃避的。”

    任飞阳捂着脸,垂下了头。

    “这样就好了吗?”姜简看向钟洵,低声问。

    “遵循规则的话,差不多了。”钟洵侧过脸,附在姜简耳边,“别忘了我们只是节目参与者。如果这件事你想跟进到最后,你猜会是什么结果?”

    姜简沉吟了一下,瞬间了然。

    选择跟进到最后,就是融入这个世界的开始。

    这个节目似乎有任何让人留下来的方式,让人忘记他们只是匆匆过客,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一个未知的、介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世界。

    “警方已经介入,就算没有完成节目提示的要求,也可以算不可抗力中断拍摄了。”钟洵看了一眼腕带,“现在耐心等待场记通知就好。”

    “嗯,明白。”

    姜简点了点头,站直转身,抬手摸了摸脖子。

    他之前和钟洵说话时始终倾身,在靠近钟洵身侧时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的动作略显生涩。

    而钟洵似乎也习惯了悄声低语,淡淡的气息轻轻喷在他颈间。

    有些麻麻的。

    姜简感觉很神奇。

    这是他第一次在实践中尝试朋友间的相处模式,第一次将研究理论与观察结果运用于实践。

    其中还带了一些模仿,参考了卜蒙与陈夕清相处讲话时的动作细节。

    在此之前,他缺少和朋友相处的经验,精神上又时常难以忍受肢体接触。与人相处时总是恪守着极强的分寸感与边界感,有人稍微突破他的安全距离,他便会条件反射向后撤退。

    这种淡漠而疏离的举动,是一种自我防御。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种排斥和伤害。

    长此以往,便很少有人愿意冒着被伤害拒绝的风险再主动亲近他,除了那位锲而不舍又得寸进尺的同事。

    尝试的对象虽然不是那位值得珍视的同事,但钟洵也同样值得。

    姜简目光落在钟洵的脸上。

    锋利的线条勾勒着坚毅的脸庞,无论是将他带出火海,还是后来从天而降,他眼中的不可动摇都有着地崩山摧的力量。

    出神之际,腕带一亮——

    099号冰冷无调的声音响起:“恭喜您,节目顺利结束,请准备返回演播中心。人设契合度结算与节目评分将在30分钟后公布。”

    人设……

    姜简看向钟洵,眼中忽然有一点茫然。

    场记先生的出现,蓦地强化了他的怀疑心和不信任感。

    他真的要把他当朋友信任吗?

    这种奋不顾身,究竟是本能还是人设?

    周遭的事物忽然变得模糊起来,陈夕清和卜蒙甚至在原地开始舒活筋骨,想来这是返回演播中心之前的正常现象。

    屋中的人像是当他们不存在,陆续有警察进屋取代了姜简和钟洵的位置。

    他看见阿松抱着自己的风衣外套,对任飞阳说:“让我写一份陈述,你装在身上吧。村长每个雨夜会从你身上醒来,到时候他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任飞阳皱起眉:“村长出来的时候教你认字写字了吗?”

    姜简闻言心中一惊,许多思绪飞涌进心头。

    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无父无母的阿松被村民从小嫌弃排挤,他为什么会识字?谁教他的?

    他又看了一眼在被何谈抱起来的任繁星。

    不对……涅槃计划的芯片植入期,陶小晨甚至还没有出生,她是怎么重生在陶小晨身上的?

    资料中怀孕的女人从姜简脑海中一闪而过。

    被植入的应该是阿松的母亲。

    如果,任繁星本该是在陶小晨母亲身上重生呢?

    四周的一切已经模糊成虚影,连钟洵在哪里都看不见。

    他一个箭步冲向阿松的方向,对着空气厉声喝道:“你是谁?!”

    迷雾中,隐隐现出一张灿烂的笑容。

    少年咧开嘴,两排牙齿整整齐齐地露出来:“简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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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9章 想带他平安回去。

    “你是谁?!”他努力支着身子往前缓步走, 视线里少年的容貌模糊。

    少年的声音有些缥缈:“你应该猜到了,对吗?”

    “我……”姜简犹豫了一下。

    涅槃计划是以繁星集团的免费体检为名开始实施的。那时候阿松还在母亲腹中,而陶小晨尚且不存在。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死后本该在阿松母亲和陶小晨母亲身上重生的人, 重生在了她们的孩子身上。

    难怪他没有系统里看见关于阿松和陶小晨的数据资料, 而是一开始就没有!

    所以, 阿松不是阿松。

    眼前这个会读写又有些乖戾的少年, 是涅槃计划的另一位受害者!

    “所以……你是谁?”

    “一个很惨的小白鼠罢了,为任飞阳的成功重生保驾护航的存在。”

    “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从阿松出生开始。”阿松想了想说, “我死的时候大概就是她分娩的时候,小孩子几乎还没有形成自我意识, 所以一出生,我就是这个孩子。

    “或许连秦耘都不知道, 我可能是涅槃计划的第一个成功小白鼠。十七年前就成功了。但是, 和我同期接受实验的人, 只有我活到了现在。”

    “因为阿松的母亲死了,她难产前并没有任何与意识复苏相关的症状。”姜简接道, “在秦耘那里,你的数据应该算作废了。”

    然而, 植入在母亲大脑中的东西, 怎么可能在孩子身上被激活呢?再怎么想,生产生育也不可能直接将这种高精设备转移到孩子身上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松:“可是……怎么可能呢?”

    阿松耸了耸肩, 垂下头:“这个问题, 我也很想问……不过, 你觉得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与其问我, 还不如问问那些研究的人呢。”

    姜简哑然, 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蓦地想起钟洵的话:倘若追根究底, 就真的永远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了。

    “别想这么多,你该离开了。”阿松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

    姜简诧异地看着阿松,怔怔不语。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身份,有被合理化的行为,就算在地图外,钟洵和唐队插科打诨,唐队都没有觉得他们的存在有任何问题。

    而阿松,不仅竟然知道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还知道他要离开!

    还欲说些什么,空气忽然开始扭曲,四处涌动,剧烈的压迫感直逼姜简。

    和那时来青峦村的感觉不一样。

    从演播中心到村外山崖,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空间的转变,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现在,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挤压,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要将他碾碎,彻底消失在这个时空中。

    他艰难地向眼前的少年伸出手,明明笑容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摸不到人。双手越是挥舞摸索地用力,周遭空气的攻击性越是剧烈。

    肋骨被压得生疼,喉咙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摁住。

    刹那间,过往的碎片在脑海中回闪,定格在一张最脆弱恐惧的画面之上。

    呼吸一窒,身体僵住。

    姜简瞳孔缩得宛如针尖那么小,他努力张嘴,试图挣扎着大口呼吸来缓解痛苦,却被往事的画面禁锢在原地,久久无法喘气。

    “简哥,不要乱动。”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的嘴唇上下轻碰,声音里是毫不遮掩的笑意。

    姜简停止了挣扎。在他停住的瞬间,眼前大亮——

    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手缓缓垂在身侧,落下时隐约有熟悉的触感,指尖微微弯起。

    再次睁眼,一切都回到了熟悉的模样。

    极简主义的北欧风装修,干净的色块与线条点缀着墙壁与房顶,波浪形的顶灯垂坠,浅灰色的窗帘半遮着通透的落地窗,有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将整个浅色地板分割成左右两部分。

    这是那间节目组分配给他的小公寓,印象里坐落在演播中心住宿区的某一层。

    方才的冲击感还没淡去,姜简趔趄了两下,扶着电视墙边的小柜子稳住了身形。

    仿佛溺水之人,他用力深呼吸,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刚缓过来,腕带滴滴响了两声,弹出无数提示信息。

    [节目结束通知(未读):第一期节目已结束,请于30分钟后查看综合评分。排名将于今晚九点统一更新,公共休息室可查看嘉宾实时排名。]

    [惩罚通知(未读):嘉宾姜简于节目期间共接到两次违规警告,请于收到惩罚通知后一小时内前往演播中心79层接受相应惩罚,违者后果自负。]

    [场记工作汇报通知(未读):请所属场记按工作手册尽快上传所有记录]

    ……

    姜简点了两下,将未读标记为已读后,站在原地一筹莫展。

    他是先出去找钟洵呢?还是先去接受惩罚?

    “场记先生?”他试探地叫着099号。

    这位AI场记在节目全程都保持着完美的旁观者姿态,除了几次关于违背人设和人设契合度的提醒,便再没有说过话。

    “在的。”腕带亮了一下,099号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你知道钟洵住在哪一层吗?”

    空气凝滞了一秒。

    须臾,099号说:“该信息属于个人隐私部分,同时为避免节目后私人恩怨,专属场记无权限获取其他嘉宾于演播中心的具体位置信息。”

    “哦。”他点头,“那我还是先去79层吧。”

    说着,姜简便抬脚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身上的衣服还是钟洵在Y市给他买的其中一套,被爆炸现场和悬崖山路折腾得不复干净。

    “不对,先洗澡。”他按着太阳穴,转身往浴室里钻。

    099号:“……”猜到了。

    水花打在姜简身上,细小的擦伤还能隐隐看见伤口,他轻抚过,仰头站进水中。

    微卷的黑发沾了水瞬间服帖地软下来,不一会儿就沾满了泡沫。

    “距离惩罚室关闭还有45分钟。”099号无奈地看着第五遍往自己身上涂抹沐浴露的姜简,在浴室墙壁上亮出倒计时提醒他,“节目结束后不按要求接受惩罚,后果很严重。而且你还是两次的叠加惩罚。”

    姜简从回到青峦村后几乎就抱着九岁的小女孩没有歇过,高度紧张时神经紧绷压制了这种生理本能,如今安全回来,瞬间放松下来,延迟的洁癖立刻发作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倒计时,将身上的泡沫冲洗掉,恋恋不舍地关掉花洒:“这里提供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只有这种味道吗?能换吗?”

    099号:“29层超市可以采购。”

    “……你们真的只是演播中心吗?”姜简披上浴袍,拖着步伐走出浴室才响起想起来,“我好像没有换洗衣服。”

    099号冷静地说:“您打开衣柜看一眼。”

    姜简随手抓了条毛巾搭在头上,一边吸着水,一边打开衣柜门——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当当、各种款式、各种季节的衣服!

    他随手拿下来一件,发现尺码正好合适。

    “节目组为了把人留下来,真是煞费苦心。”姜简换上一件新衬衣,自言自语,“衣食不愁,谁还想要离开?”

    “不是节目组。”099号否认,“节目组提供的衣物都在29层-31层的购物中心,需要用积分兑换购买的。”

    “嗯?”姜简系好皮带,在镜前流露出一丝茫然,“那这是?”

    099号:”是钟洵先生在Y市买的那些。”

    099号想起之前,秦耘引爆自杀后,钟洵和姜简分开没过多久,钟洵就让001号用权限把它叫过去,让它在姜简陷入危险时向001号传递消息的事情。

    除了001号,其他AI场记对那个男人知之甚少。

    当时099号拒绝了他的要求,本以为会迎接男人的怒火和001号的高级权限施压,没有想到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099号离开之前对它说:“酒店那柜子衣服都给他带回去吧,买都买了,别浪费。”

    男人的声音深沉如许,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就是这句话,让099号在姜简坠崖的刹那,将实时镜头连接到001号的工作系统里。

    真奇怪,他明明是没有感情,只遵循算法和逻辑规则的AI。

    可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被简单的“回去”二字激发出了另一条路径。

    不想看自己负责的嘉宾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想带他平安回去。

    “这……”姜简张了张嘴,从柜子里拿出一条领带,松松搭在领子下,“这算是朋友送的礼物吗?”

    他记得贺悯之跟他说,送礼物是维持人际关系的一种方式,往往还需要讲究礼尚往来,回礼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099号:“提醒一下您,距离惩罚室关闭还有25分钟。”

    红色闪烁的倒计时从姜简面前飘过,似乎能感觉到099号的无奈。

    他回过神,拿出一件外套,刚要披上,忽然拧起眉:“等等,我的那件风衣呢?

    “简哥是在找这件衣服吗?”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轻笑。

    姜简陡然回头,看见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陷进厚厚的床褥里,手中抱着他的黑色风衣。

    “阿松?你怎么会在这里?”

    腕带也瞬间亮起,耳畔嗡嗡的警报声巨大得似乎要冲破鼓膜。

    099号平静的声线中罕见地多了一抹紧张:“我第一次见NPC从节目世界出来的情况,正在申请排查……”

    忽然,警报声停下,099号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阿松堂而皇之地躺倒在他的床上,歪头对他咧嘴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因为我是你的刀啊。”阿松说着,猛地从床上坐起,蹦蹦跳跳地走到他面前,把风衣递给他,“你离开之前抓到它了,我就跟来了。”

    姜简接过,往口袋里摸了摸,那张纸条也还在。

    他警惕地看着阿松,阿松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房间里乱走,走到窗前,干瘦的手抓着浅灰色的窗帘,“唰——”地拉开。

    刺眼的阳光洒满了房间。

    他听见少年的声音,手中的风衣掉落在地上。

    “终于回来了。”

    卷一·涅槃·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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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有事回家晚,更新会晚。最近三次很忙,更新时间不是很稳定,不敢随便承诺时间。我尽力保持日更_(:з」∠)_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养肥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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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卷 卷二 · Concerto

    第030章 “脱了。”

    “啊呀。”少年两步走过来, 附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风衣,掸了掸灰尘,“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件衣服你很珍惜的,不是吗?”

    帮姜简洗外套的那天晚上, 他从窗户缝里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什么装进了口袋, 还认真拍了拍。

    “你们几天都没回来, 晾干后我就帮你收起来了。”

    少年直起身, 双手将衣服递给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邀功般的小得意, 嘴角习惯性地咧开,小虎牙悄然出现。笑容很甜, 却分外不真实。

    姜简盯着他的小虎牙,若有所思。

    他一手攥着衣领, 并没有直接把风衣从阿松手里拿走, 而是隔着衣服扣住了他的手腕。

    仿佛是一种本能的警觉, 警觉着这个因自己而起的意外。

    “回来?”姜简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这个词,换上了审视的目光,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当然啦,‘回来’这个词,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阿松撅了一下嘴, 眸光有些黯淡,“不过, 这里也不是最终的归处就是了。”

    姜简了然, 眼前这具身躯里装的也是的一位节目嘉宾。

    他颔首, 又问:“所以你是怎么回不来的?”

    少年微微仰起头:“这就说来话长了。我那次进的是一期职场观察综艺, 作为实习生入职了云汉科技。本来一直很正常, 但是有天晚上加班的时候, 我和另一个嘉宾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走错了方向,不小心撞上了实验室秘密送给秦耘的文件。”

    “涅槃计划?”

    “算是吧,不过那个时候还只是个雏形,都没起名。”阿松说,“但我当时就知道,这是触发意外事件了。一旦新剧情被触发,整个节目的走向就可能不受控制。你也知道,节目组是不会提供场外援助的,所以我当时下意识就像离开公司。”

    姜简看着阿松嘴角的苦笑:“没走成?”

    “秦耘他们公司的监控系统很变态,我还没跑到一楼就被人抓去当小白鼠了。”阿松眼睛亮亮的,表情却有些无奈,“接受完实验我基本上就属于被监视的状态,也不知道节目什么时候能结束,一边维持着人设一边熬日子。不过,当时我们一起进来的一个嘉宾特别疯狂,见节目迟迟不结束,半夜在公司纵火。”

    姜简眉心微跳。

    “对,拜那位兄弟所赐,我就死了。”

    阳光洒进来,每一粒尘埃飘散旋转的姿势都显得格外清晰。阿松的话轻飘飘,就像那些空气中做着布朗运动的悬浮微粒,没有规则地游荡着。

    然而落在姜简耳中,却如同惊雷闪电,在这个规模庞大的节目世界劈开了一道裂缝。

    按照嘉宾中的传言,人在节目中死后会进入荒芜之地,有去无回。

    而现在,除了钟洵那个的特例,还多了另一种的可能性。

    眼前这个本应该在节目中葬身火海,坠入荒芜之地的嘉宾,因为接受了涅槃计划的实验,不仅在另一具身躯里重新激活了意识,甚至还成为了另一期新节目中的原住民。

    姜简看向窗外,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陷入沉默。

    早在那天被窗外的雨水溅出伤口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个所谓的演播中心,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里潜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可怕得多。

    或者,不能完全说是“可怕”。

    可怕来源于未知,无法掌控的、不确定性极强的未来,才是根源。

    “你这样回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吗?”姜简看了一眼倒计时,离惩罚室关闭还有15分钟,“节目组也有他们的规则,如果你被判定在节目中死亡,现在又出现,不会有事吗?”

    话音刚落,腕带便亮了起来。姜简顺势放开了钳制住阿松的手。

    099号淡然地汇报:“申报结果,未检测到异常。请遗失腕带设备的嘉宾及时补办,补办窗口在工作区,窗口开放时间为……”

    姜简松了一口气,转述给阿松:“清楚了?”

    阿松攀上他的袖口:“不要,你带我去好不好?”

    “……”姜简皱眉,嫌弃地掰开他的手指,“我还有事。”

    他要去参观一下惩罚室,顺便看看这个钻进刑法里跳舞的大胆节目组还能把人折腾到什么地步。

    “那我等你回来。”阿松撅起嘴,转身跳上姜简的床,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啊好软好舒服!你知道吗我睡村里的硬板床睡得浑身疼,还不长个。”

    “……”姜简一阵头大,盯着床上的一坨被子,扶额,“你多大了还撒娇?”

    “十七。”

    “我是说你自己,不是阿松。”

    “也是十七。”

    姜简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嘉宾居然这么年轻。

    “你在青峦村还活了十七年呢。”

    “说是这么说,可在你们来村里之前,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阿松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歪头回忆道,“按照我的感知,我在青峦村可能也就呆了半年,但经历的事情却跨越了十七年之久。”

    每个失眠的夜晚,他会爬上树,靠在枝杈上看月亮。

    云卷云舒仿佛倍速,闭眼睛叹了口气的功夫,晨光便从叶间漏了下来。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青峦村的人原本就把他当异类,倘若再说这种话,指不定那些在陶小晨身上用过的巫蛊符咒之术都要往自己身上招呼。

    姜简不禁想到他从Y市回青峦村时,青峦村村内已经过去了十天。

    难道村内村外都是不稳定的时空结构吗?

    “还有10分钟!”099号的声音忽然急促,“惩罚室关闭还有10分钟!”

    姜简脸色一沉,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对阿松说:“我先去惩罚室,你别乱跑。”

    “放心吧,简哥!”

    阿松在床上滚了一圈,趴在床上,手肘撑起上半身,扬声说。

    姜简没有回头,抬手示意了一下,便关上了门。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一下瘫在床上,脸颊枕在手背上,阖上双眸,嘴里小声嘟囔着:“惩罚室啊……无牵无挂的人应该能撑得下来吧。”

    *

    电梯从低层往上缓缓爬,一层一层的数字跳过,偶尔停一下,半天还没有上来。

    钟洵等得有点不耐烦,在电梯又一次停下的时候,转身往楼梯间走。

    当他消失在楼梯口时,背后的电梯稳稳停在了这一层,披着宽大风衣的清瘦男人从电梯上走下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指示牌,匆匆往惩罚室走去。

    谁也没有看见彼此。

    钟洵手往口袋里一插,一边看着窗外的飞鸟,一边慢悠悠地晃下楼,走到第50层,闪身走进公共休息大厅,径直上了二楼。

    吧台安安静静,只有一位调酒师在擦着玻璃杯。

    钟洵拉开吧台椅,随意地坐上去,修长的腿微微弯起。

    “人怎么这么少?”

    “最近都这样,晚上排名更新的时候才会多。”调酒师停下手里的动作,“威士忌还是白兰地?”

    “都不要。”钟洵抬手按了一下左肩,“给杯冰水让我清醒一下。”

    盛满了冰块的水杯被推到面前,纯净的水在其中轻轻震荡。

    调酒师问:“这次不顺利吗?”

    钟洵声音微哑,喝了半口冰水下去,清了清嗓子:“你敢信,我刚从惩罚室出来吗?”

    “您不是……”调酒师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没记错,这是您第一次去那里吧?”

    “小惩罚,比想象中轻松一点。”钟洵的手掌裹住杯壁,用力捏了捏,“关键是为什么去。”

    时间倒回到他从青峦村回来之时。

    他忍着身上的伤痛,简单洗漱了一番,刚要休息,就收到了惩罚通知。

    [嘉宾钟洵于节目期间违背人设,请于收到惩罚通知后立即前往演播中心79层接受相应惩罚,违者后果自负。]

    他直接把001号叫了出来:“你故障了吗?”

    001号茫然:“没啊?”

    “那我怎么会收到违背人设的惩罚通知?何况节目期间你也没有任何通知。”

    “稍等,我查查!”

    001号火急火燎地接入平台,很快查到了后台判定结果。

    判定结果让钟洵大跌眼镜。

    “这……”调酒师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意思是,你违背了其他嘉宾的人设?”

    钟洵仰头又喝了一大口冰水,借此想要浇灭心头的火气。

    谁能想到他钟洵第一次接受人设惩罚,竟然是因为违背了和姜简的综艺情侣人设?!

    而且……

    为什么是他的综艺情侣?!问过他意见了吗?

    他还以为姜简拿着的是什么勾引他的小妖精人设呢!

    “人家之前想主动给你出示人设卡,谁让你自己把他的手打回去的?”001号调出云端记录给他看,“但凡你多看上一眼,也不会一出来就进惩罚室。”

    钟洵放下空杯子,“卡啦”一声,杯子被徒手捏爆。

    “单方面下发互动型人设不通知我就算了,连惩罚通知也是结束后才发,把我当什么了?别甩锅给我。”

    001号瞬间噤声。

    调酒师无奈地拿过打扫工具,将钟洵面前的残渣碎片一点点处理干净。

    他重新递给钟洵一杯水,转身准备倒垃圾的时候,听见钟洵喃喃地说:“这人是节目组的亲儿子吗?”

    *

    “砰——”

    79层,惩罚室。

    “节目组的亲儿子”猛地撞在墙上,指骨忍痛蜷起。

    额角隐隐感觉有液体流了下来,口腔里溢满了血腥之气。

    忽然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一双手轻轻托住他的脑袋,将姜简按在肩头。

    下一秒,小腹一阵剧痛。

    低头,左腹上插了一柄没入他血肉的刀,华丽的刀柄留外面,粘稠的液体顺着一滴一滴落下。

    姜简睫毛轻颤,努力想要看清持刀人的脸,却只能看见模糊虚幻的熟悉轮廓。

    这种熟悉感,像是被久久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人,是即使没有任何明晰的画面,依旧能牵动他情绪的存在。

    是他吗?

    姜简眯起眼睛,将萦绕在口中险些喷出来的血咽下,挺直了背脊。

    他托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鞋底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边走边把小刀从腹中□□。

    血溅在地下,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走了两步,站定,反手将小刀甩向面前那人。

    刀尖划破空气,极快的冲向心脏。

    瞬间,虚影“嘭”地消散在眼前。

    姜简垂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就是……惩罚?”

    他冷笑了一声,拖曳着步伐,在漆黑的房间摸索着往外走。

    如果真是这样的惩罚就好了。

    比起过去整整一年不眠不休寻找那人下落的折磨,还不如这干脆利落的一刀呢。

    *

    “回来啦!”

    姜简回屋,推开门,就看见阿松捡了一件自己衣柜里的睡衣,松松垮垮穿着坐在床上。

    “没记错的话,惩罚室一般都是通过腕带设备进行精神性的摧毁,结束之后睡一觉会好一些。”

    “你也被惩罚过?”

    “经常性的,习惯了。”少年耸肩,“你知道我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吧,有些时候很难控制冲动。我当时的人设几乎完全相反,每次结束后都要进去。”

    姜简走到床边,低头弯腰,帮他一圈圈挽着过长的袖子。

    仿佛一个细心照顾弟弟的兄长。

    “你原来叫什么?”他垂眸问。

    阿松仰头,眸光微动,微微张嘴。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姜简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去开门,步伐有些虚浮。

    惩罚室里虽然是幻觉,痛感却仍然残留。

    小腹仍隐约有着撕扯的痛。

    开门,银发黑眸的男人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

    姜简很想问场记先生,说好的房间号是嘉宾个人隐私不给其他人公布的呢?这个人怎么这么轻易就找来了?

    “谁在里面?”

    钟洵正要和他聊聊人设的事情,忽然看见姜简身后的被子动了动,他厉声喝道。

    “我还想找你说这件事。”姜简一把将钟洵拽进来,看了看走廊,确认没有人后,关上门,“……我不小心带了个人回来。”

    话音刚落,钟洵已然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

    里面窝着一个熟悉的少年。

    他领口大敞着,真丝睡衣服服帖帖,一边袖口整齐地挽起,一边还拖得很长,长过了手指尖。

    姜简面无表情地盯着阿松,看得阿松心里发毛。他起嘴,乖乖整理好自己刚才故意扯开的领口。

    “其实他也是嘉……”

    姜简满意地点头,转头想对钟洵解释来龙去脉,却猝不及防被钟洵打断。

    “脱了。”

    男人的声线低沉而迷人,语气确是不容拒绝地强势。

    他伸出手,指尖捏起阿松身上的睡衣,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少年。

    “我是给你买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一个对自己的消费有着严格要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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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双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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