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每个人的怠惰和妥协,都将他们自己推向更无助的深渊。

    宋知返无辜地抬眼:“我只负责记录, 筛选和辨伪是你们的事情。”

    说完他咧嘴笑了一下。

    “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也说不定哦。”

    钟洵手腕一翻,把本子甩到他胸前。宋知返接过,转头钻到温思黛身后,换了副委屈的神情:“姐姐……温老师救我!”

    温思黛嘴角抽搐了两下, 无奈地看向钟洵和姜简:“我在系统里申请了学生1对2沟通, 你俩下午来办公室可以来找我, 惩戒者这边会同步信息, 不需要另外报备,也不会阻止你们。”

    她还在熟悉繁音系统, 然而自己的权限并不高,只能尽力利用规则帮到他们。

    “我等下还有个会议, 有什么情况下午和你们跟进。”温思黛扭头看了一眼宋知返,“你跟我走还是留这儿?”

    宋知返看了看姜简, 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钟洵。

    算了, 他凑什么热闹。

    于是垂下头, 乖乖跟在温思黛身后离开。

    钟洵皱了一下眉,转身走进教室。

    姜简敏锐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 回到座位上,立起一本书遮在脸前, 悄声问:“你怎么了?”

    钟洵看着他愈发熟练地掌握了上课摸鱼的操作, 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教坏了他,随后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觉得刚才那个小家伙, 特别像把孩子撂亲戚家时孩子委屈的眼神。”

    姜简眨了眨眼:“你已经有孩子了?”

    “……?”

    “我那是比喻, 好吗?”钟洵翻出一叠语文模考卷, 推到他面前, “什么也别说了, 多做点阅读理解,哥是为你好。”

    *

    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悠悠飘落在林荫道上。清扫型机器人远远驶来,所到之处,落叶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简踩在青色板砖上,目光随着机器人的视线转头,直到它拐入下一段路口。

    钟洵两手揣口袋里:“你的眼神,看上去想直接拆了它。”

    “这种常规机惩戒者的背部都没有那种凸起。”他回眸,继续往前走,“我更想拆了宿舍楼里的那种杀伤性设备。”

    钟洵慵懒地拉伸了一下背脊:“来得及,这才第二天,之后找机会哥陪你拆。”

    姜简点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快走到教师办公楼,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略显秃顶的男人。

    他边走边扯着那看上去勒得有些紧的皮带,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警方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就配合啊?别什么事情都赖我们校方头上,当初把产品吹得天花乱坠的也是你们,……没问题你急什么?真没问题根本不怕查!”

    他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们俩时,更是直接停下了和对面的交流,一脸严肃地等他俩走近。

    钟洵习惯了那种眼神:看调皮捣蛋学生的专用神态。

    他按着姜简的手臂,吊儿郎当地站定,扬起脸,拖长声音:“老师好!”

    管他是哪个老师呢,在他们眼里,嬉皮笑脸如钟洵这样式儿学生都有个统一的代名词:刺儿头。甭管你做过什么,或在做什么,亦或是什么都还没做,态度首先得到位,可以不用恭谨,但看上去必须得特有礼貌。

    “哪个班的呀?”秃顶老师顺口问。

    “高三二班的。”

    “哦?温老师班的?”秃顶老师眼睛闪了闪,歪着脑袋,顺着钟洵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姜简,“你们老师好看,班上的学生也一个比一个帅气,啧。她之前还问我异常情况怎么申请呢,不会是你俩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钟洵耸肩:“我俩就是因为昨天小测考得不太好,所以温老师说今天刚好有空找我们好好聊聊。”

    姜简逐渐习惯了钟洵这种信手拈来的演技,听他随口胡扯。

    “哦?不太好吗?”秃顶老师笑着拍了拍钟洵的肩,又意味不明地看向姜简,“昨天晚自习她班上出了两个不及格,是你们吗?”

    钟洵低头,指尖轻擦过鼻尖,如大男孩真情流露自己的羞愧一般。

    “行了,都给我上进一点。别的班都没人不及格了,她也不知道学一学。”老师并没有为难他们,放走了人,“跟你们温老师说,下次再有这事儿让她来找马主任。”

    说完,他转身离去,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通话,身影渐远。

    *

    “他真这么说的?”宋知返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呸,还马主任,他就是个人渣,不配当老师。”

    温思黛关上门,把宋知返按回椅子上,柔声说:“你控制一下情绪。”

    宋知返撇撇嘴,两手交叠趴在桌上,仰头对姜简说:“他仗着自己是最高级别的权限,到处威胁骚扰老师和学生。别看表面上风平浪静,好像没有人触发惩戒者,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肮脏交易。”

    还不到两天,光是他在树上偷偷听到的,到处和人混脸熟八卦聊到的,还有偷偷借了一部手机潜伏在群里刷聊天记录刷到的,数不胜数。

    这位道貌岸然的马主任在女生们的口中被称为“马狗”。

    他卑鄙而不失上位者的姿态,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相反,他会利用繁音系统的权责威胁她们,再用极限施压精神控制她们,再用漂亮的语言许诺,威逼加利诱,逼她们主动献身。

    人总是会有一些特殊情况,要么是身体不适要申请转院出校,要么是家里有急事要申请离校,哪怕是一次小测的失利,亦或者是仪容仪表检查不合格,都会通过繁音系统的记录,逐级传到马主任那里。

    “繁音系统上的记录能作为每个学生平时成绩的考核,据说在Y市平时成绩没有达到标准线也会影响一切定向招生和高考的报名。当然,这种说辞未必完全真实,说不定是姓马的编出来,专门用来压迫师生的。毕竟我听说在曙光二中里,上网冲浪都受制约,每周上网时长达到两小时就会被自动断网。”

    宋知返瞥了一眼温思黛。

    “老师就更好拿捏了,学生的日常稍有差池就可能影响他们的一生,他们承担不起这种后果,也承受不起家长的怒火,所以姓马的会给他们洗脑,只需要偶尔‘付出’那么一点点,就能获得马主任通融。以至于他们的思想逐渐会演变成一种牺牲精神,只要能让他在后台稍加修改,哪怕吃点苦头好像也没关系。对吗,温老师?”

    姜简平静地听着,眸色却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温思黛浅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宋知返:“是这样没错。”

    昨天她着实被马主任吓了一条,还没回过神就被宋知返敏锐地发现了异样。想来他早就凭借在学校各处混迹游荡,收获了更多的讯息。

    今天周星海的案件发生后,老师们被紧急集开会,会后她和其他老师闲聊时也试探性地问了些情况。

    一切都和宋知返所描述的差不多。

    但了解这些情况的,往往都是女老师。

    “这个系统的初衷不是帮学校更好的管理吗?”她拳头在身侧攥紧,想到昨天马主任别有所图的黏腻眼神,心头涌起一股恶寒,“既然会有这样的糟糕事情发生,为什么还不停用?”

    “他刚才通话的那边,听上去似乎是繁音系统的负责人?”钟洵靠着墙,修长的双腿休闲地搭着,回忆着他们在楼前遇到的马主任,“系统说不定就是他引进给学校使用的,万一他一开始就决定将系统为自己所用,怎么会自己率先停用?”

    姜简并不赞同:“任何系统的功能都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又多又全面的,不然教师的使用手册也不会更新很多版。我更倾向于,马主任在系统迭代升级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漏洞。

    “但事情演变到今天这样,他并不是唯一的责任人。

    “繁音系统最初的定位不过只是学校管理的辅助工具,如果所有老师能靠契约精神和人格魅力让学生遵守规则,如果学校赋予师生的工作和学习压力在合适的强度,那么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依赖系统和惩戒者,也就不会把全部身家性命交于区区一个系统,更不会亲手把把柄递给一个权力不受制约的校领导。”

    事情发展到今天,每个人的怠惰和妥协,都将他们自己推向更无助的深渊。

    “虽说这样没错。”温思黛将那张名单还给姜简,“我不知道惩戒者算不算做了些好事。”

    她打开电脑,调出自己整理的结果:“你给的这些名单上的学生,最后一则记录都是因不及格被关进小黑屋,但在这之前系统通过监控数据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过的记录与评估,无一例外,都有过不止一次的霸凌经历。”

    她将界面放在姜简面前,每一个人的品行记录里都有巨大的红色文字标注:极其恶劣。

    “他们都是往届学生,不过那个时候惩戒者功能似乎还没有那么完善,往往是通过影像捕捉分析之后,才能生成滞后的结论。现在云端还有个别视频可以查看。”

    她调出一份视频。

    宋知返愣了一下,怔怔看着屏幕上的人:“这是林棠吗?”

    第052章 他俩可是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

    宋知返揉了揉眼睛, 凑近屏幕,监控的刁钻角度只照到女生的侧脸,她背脊挺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下巴微微抬起, 不卑不亢地站在几个男生面前。

    他们不怀好意地迈出步伐, 仿佛黑暗中的凶兽, 气定神闲地逼近猎物。

    监控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宋知返皱起了眉。

    钟洵不再靠墙,走上前撑着桌子, 俯身看向屏幕。

    “确定是她吗?”他问。

    宋知返摇头:“像,但不太一样。”

    温思黛稀奇地看他一样:“你才见她两天就能这么笃定?是哪里不一样?”

    宋知返眯起眼睛, 将视频倒回去,仔细盯着那线条优雅的脸庞, 心底也有说不出来的疑惑。

    不一样在哪里呢?

    林棠的外貌是很出挑的那种, 即使淹没在人群里也非常有辨识度。视频的画面模糊, 可那她却比林棠给人的感觉更鲜活灵动,也更加真实。

    “我也说不上来。”他垂下头, “但我感觉她们的模样我应该在外面见过。”

    温思黛的漂亮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猜测过宋知返的身份,也想过钟洵身上或许有能够让NPC为自己所用的道具, 却始终没有想到, 他竟然也是嘉宾的一员,或者……曾经是?

    “外面”这个词, 在嘉宾中是具有一种隐晦的意义。

    它指代了每一个嘉宾进入演播中心之前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

    进入演播中心后, 他们的记忆开始不再连贯, 时断时续, 模糊不清。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蒙住了内心, 也蒙住了双眼, 在无意识中被操控成为严格遵循人设的人。

    大多数人沉溺在节目世界和演播中心的纷繁娱乐中会逐渐忘却自己的来处,或是为了留在前百名的排位朝不保夕。只有一少部分人往返于节目,仍旧抱着强烈的愿望想要回到原先的世界。

    “外面”一词对这些人来说,就像是连接起游子与故土的线,只要被提起,都会令人牵动人心。

    哪怕一丁点记忆,或许都是他们能够回去的线索。

    然而,宋知返看上去像个纯粹的直觉型选手,根本说不出所以然。

    倒是姜简趁着这个他们若有所思的空档,调出了温思黛能查看到的几个视频反复浏览了一遍。里面的主角除了酷似林棠的女生,还有其他人,但所有视频都不完整,往往都在即将靠近受害学生的位置戛然而止。

    “这些应该是处理后的视频。”他看到最后一个视频终于能够确定,“其他几个都是掐头去尾,只有这个从20:32直接跳到了21:05,中间的内容被裁减掉了。”

    姜简顿了顿,看向温思黛:“你托小宋带来的手册批注我看了,版本越早的惩戒者权限其实越小。

    “繁音系统会先分析监控内容,识别出疑似违规的行为,逐层提交审核,如果权限最高的审核反驳了它的判断,便会重新进行识别和修正。按照学校组织结构来看,审批的最后一层的确是教导主任,也是他掌握着最后的执行权利。”

    温思黛长眉拧起:“也就是说,他可以否决系统判定,处理视频,帮那些对他有所求的人减去不利的内容,逃过惩戒者的制裁,对吗?”

    “对的。”

    “还有一个问题,钟洵拿到的这份名单叫《繁音系统改造第一期实验名单》,改造的到底是系统?还是人?”温思黛将名单的纸张还给钟洵,不解地问。

    姜简想了一下说:“系统似乎一般都说优化升级?改造……

    他又点开了几个视频,都是止步于冲突前。

    而名单上的那些人,往往都出现在加害者那一方,似乎有种复仇的架势。

    难道这个系统的研发团队中,还有一批和他们利益完全相反的人存在吗?

    “最早居然有前年的视频,不管名单是做什么用的,至少能说明马主任这项交易已经持续很久了。”

    头顶冷不丁地响起钟洵的声音,姜简不由自主地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颌。只见钟洵单手撑着桌子,毫无知觉地压低身体靠近屏幕。

    屏幕上是他刚调整过的,由若干个视频排列而成的缩略图。

    他赶紧垂了头:“你想看什么?”

    钟洵的气息从背后蔓延,微微敞开的校服拉链吊在空中,轻轻擦过他的耳尖:“这个。”

    那个被截去了中段的视频。

    剪辑后的这条视频几乎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但主角,还是那个和林棠相似的女生,她20:30从一层进入这栋楼,21:20离开。

    姜简感觉到身后人身上的一股寒意,随即听见钟洵问温思黛:“你看出问题了吗?”

    温思黛提着裙子起身,三颗脑袋共同凑到屏幕前。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嗯。”

    指尖点在女生离开后的画面。

    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见她步履匆忙,跌跌撞撞,进来时背在身后的书包提在手上,手指攥得颇紧,紧到似乎能在虎口按出伤口。

    “衬衣扣子错排了,蝴蝶结是重新系的,头发的绑法也和她进来时不一样了。”温思黛咬牙切齿,眼中冒着怒火,“你告诉我,什么情况下一个人能在五十分钟内,把自己重新收拾成一点都不精致的样子?”

    钟洵的声音里也有克制的怒意:“是能让人心虚到被抹去的恶劣。”

    温思黛的手在发抖。

    和那天孤身去找马老师时的她不一样,因为她自信自己可以不受到伤害。

    但当她共情了画面里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她只能感受到整个世界被寒意笼罩起来的恐惧与绝望。

    姜简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不知道说什么能够让他们心情平静,只能学着去感受他们的情绪波动。这是他成为正常人艰难而重要的一步,也是漫长的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画面上,试图将自己放在与她相同的场景中。

    穿过走廊,绕过拐角,走至一楼大厅。

    玻璃门外是夜色与路灯。

    还有隐约可辨识的两条不同朝向的路。

    傍晚这个时间点,除了宿舍楼,她还能去哪里?

    这两日徒手画过的校园地图在他脑海中拔地而起,像在虚空中建起一片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城堡,他在其中穿梭,从宿舍楼出发,试图到达监控画面中的地点。

    一切白日里亲自走过的场景,都让这片记忆地图变得立体清晰。

    “艺体楼!”

    他蓦地睁眼,仰头看向钟洵。

    不经意对上了他的视线,他有种……钟洵一直在垂头看他的错觉。

    “就是那个整栋是8字型回廊的楼吗?”宋知返问,“那栋楼上半圈的底层是大礼堂,下半圈底层是体育馆,各自占了大概两三层楼高吧,往上有音乐和美术教室,还有画室、话剧排练室和琴房。”

    “音乐教室……”温思黛猛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殷老师!”

    宋知返“啊”了一声:“是你说的那个?哎呀,我不记得有没有写在小本子上了!”

    说着他双手合十,用祈求原谅的目光看着姜简。

    姜简无奈地摇头,看向温思黛:“什么情况?”

    温思黛难得从姜简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下意识看了一眼钟洵,见他也有片刻的失神,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昨天碰见音乐老师殷老师,他神情有些疲惫,而且和我说想加强惩戒者夜里在音乐教室和琴房的巡逻。周星海在医务室出事的时候,不是有一些闹鬼的传闻吗?我当时就怀疑音乐教室这边是不是也……”

    姜简从口袋里掏出宋知返汇总的本子,依次看过去:

    ——艺术生千万别报曙二,别靠近曙二,会变得不幸。

    ——锁着门的琴房不要去,找那种不上锁的就行。

    ——还不是因为上锁房间里的东西贵,怕我们弄坏了……

    ——大礼堂有幽灵弹琴,每天练不够4小时的人晚上就会被抓去练琴!!!

    ——哦豁,某些人为了逼自己练琴已经魔怔了。

    ……

    宋知返的记录非常朴实,仿佛直接抄下了别人的对话。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对传言的反驳也有。

    但和艺体楼相关的小道消息也着实不少。

    “要不,我和知返今晚去看看?”温思黛沉吟后说,“你们晚上有一轮查寝,还有门禁和惩戒者巡逻,应该不是很方便吧。”

    宋知返愣了一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他。

    他龇牙咧嘴地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翻了一眼:“难说,他俩可是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

    想到他俩在青峦村半夜追着他到塔下,宋知返太阳穴就突突跳。

    他觉得这俩人都是可以不睡觉的超人。

    钟洵挑眉,指尖点了点姜简的发顶:“我听他的。”

    “不是不可以。”姜简沉默了一下,“我刚好想试试给全校断电断网,确认一下繁音系统有没有全校联网的要求。”

    宋知返瘫倒在沙发上,摊手:“我说什么来着?”

    温思黛:“……”

    *

    姜简心中计划一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借走了温思黛的笔记本电脑,晚自习后就坐在宿舍的床上开始捣鼓。

    他们商量过,宿舍熄灯前的查寝是必须要在的。

    一旦真的能够片刻切断系统,一定会被排查断电断网前所有学生的状态与动向,因此这个时间点,他们必须要和所有普通而正常的高中生一样,根据时间表按部就班进行睡前流程。

    姜简从电脑前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手腕,并没有发现钟洵的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了虚掩的卫生间门,里面水声哗哗作响。

    脑海里突然蹦出宋知返记录下的那条:洗澡一定要关门,不然你不知道室友什么时候会进来。

    难道钟洵是想现在试试这条能不能触发隐藏任务吗?

    姜简起身,踩着拖鞋径直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你不要过来!

    第053章 完全契合他不羁的兴致,又无声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

    温思黛穿梭在惩戒者中间, 阔步朝教职工宿舍楼走去。

    她也需要在校园监控中有合理的行动轨迹,在一切就位之后静候繁音系统的中断。

    姜简和钟洵将这项重任交给了宋知返。她不放心,从抽屉里翻出了几部学生被没收的手机,在分别前交给了宋知返和姜简, 用这些学生的信息临时建了账号和群聊。

    语音通话接通。

    宋知返紧张的呼吸声传来。

    他站在配电箱前, 屏息凝神, 看着各种开关, 回忆着姜简教过的内容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

    “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他侧耳夹着手机, 用气声小声问道。

    三方通话中无人应他,一片静默。

    “喂喂……”他紧贴墙站立, 避开窗外飞过的惩戒者,和墙角上的摄像头, 故作镇静道, “你们好歹吱一声, 对我的工作给予一些肯定可以吗?”

    温思黛声音轻柔,超小声:“指挥得听你简哥的呀。”

    “稍等一下。”

    钟洵的低音忽然出现在通话中, 吓得宋知返差点没抓稳手机,倒吸了一口气, 眼睛直往上翻, 庆幸自己没有开免提,不至于被身后刚路过的巡逻惩戒者发现。

    他没好气地问:“怎么是你啊, 我简哥呢?”

    但钟洵没给他解释, 只说:“再等五分钟。”

    学生宿舍。

    钟洵踩着拖鞋, 顶着毛巾湿漉漉地洗完澡出来, 就看见姜简靠墙坐在地下, 一条腿直直横在卫生间门前, 另一条腿屈起,胳膊搭在膝盖上,脑袋低垂,枕着自己的手臂。

    节目累人是毋庸置疑的,但钟洵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在床上小憩,偏偏坐在地下睡着了。

    他阖眸时,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

    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够好,姜简的唇色很淡,但略微上翘的唇峰似乎泛着诱人的光。

    钟洵抬起手,靠近,指尖在空中打了个转,又缩了回来。他攥紧手机,静静等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伸手去捏姜简的脸。

    姜简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一阵风。

    在感受到有热量靠近时伸手在身前抓了一下,同时立刻睁开了眼。迷茫的眼神一秒恢复清明,转头看见钟洵痞痞地在他身边坐着,而自己正禁锢着他的手腕。

    他愣了一下,连忙松手起身。

    他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去验证隐藏任务的,走到半路又意识到,未经他人同意就擅自推门闯进洗手间和浴室,不论放在什么场合都是要被划入不合礼仪的变态行径中去的。

    道德与理性的绳索牢牢牵住了他。

    他本想靠着歇一下,却没想到竟一下睡了过去。

    钟洵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从新人测试就注意到,姜简入睡时的不安稳和醒时常见的应激状态,想来心理状态应该有些异常。但他没有多嘴,只是提醒道:“宋知返他们已经就位了。”

    姜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电脑前:“小宋你自己倒数,数到1切断全校电源,三十秒后恢复。”

    “好、好的……”

    宋知返左手按住右手手背,试图让它不要抖那么厉害。

    “三。”

    温思黛撕掉自己的长裙裙摆,将多余布料扔在床上。

    “二。”

    钟洵拉开门缝,微微俯身。姜简紧盯着电脑屏幕,倒退着朝门口走。

    “一!”

    不再颤抖的手将电闸拉下,宋知返在这一瞬间觉得血液全部涌上了自己的大脑。

    停电了!

    那一瞬间姜简的电脑上所有WIFI信号都消失了。

    他转身,和钟洵夺门而出。

    只有三十秒!

    *

    三十秒后,宋知返将电闸推上去,遵循姜简先前指明的能绕开所有惩戒者的路,钻着监控摄像头的死角,转身往艺体中心飞奔而去。一路上,远处的惩戒者似乎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就像一坨坨黑盒子立在原地。

    姜简说,如果运气好,在恢复通电后,网络需要一定时间重启,而整个繁音系统包括惩戒者也会在等待网络连接前待机,在系统再次运作前他们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两个高大的身影前后脚进了艺体中心。

    他咬牙往前冲,凭借着自己在青峦村不知道多少年的农活体力,冲了进去。

    “呼——”

    四个人,一个都没少。

    他率先看向姜简,胸口起伏着,脸色有些苍白,而身旁的钟洵像个没事人似的,手箍着姜简肩膀,不让他蹲下,偶尔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简哥,你悠着点啊。”他担心地看了一眼。

    “比他昨天体测跑完的状态要好多了。”钟洵垂眸,目光落在姜简耳朵上,“你这小身板,只爆发厉害也不行呀,还是得多锻炼。”

    姜简直起身子,轻轻嗯了一声,看向藏在角落里的温思黛。

    她离得最近,早就到了,缩在角落里拽着自己身上那条已经被她撕得乱七八糟的短裙,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衣柜里所有裙子都是长裙,不是很方便。”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在她修长光洁的双腿侧面,映出若干条长短深浅不一的疤痕。

    姜简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递给她:“系腰上吧。”

    休整完毕,他们悄悄关上了艺体中心的大门。大门位于这栋“8”字型楼的腰部,四人借着月光找到楼层指示标识,往8字型楼的上半圈走去。

    上半圈的前三层,是曙光二中大礼堂的主体。

    穿过腰部连廊,很快就走到了大礼堂恢宏的楼内入口。

    入口是木质雕花的大门,门前有一片较为空旷的走廊,可以容纳至少三个班级在此处排队整理。在走廊的两侧,有螺旋扶手楼梯引向二层和三层。

    如果有戏剧演出,二层的侧边位一定会很抢手。

    俯视图和立体图在姜简脑海里飞速成型,他思索着电梯的方位,循着直觉走过去,果然看见了隐藏在靠近舞台后台附近的电梯间。

    电梯按键旁清楚地写着每层楼的功能区。

    4F:美术教室和画室

    5F:是音乐教室和琴房

    6F:话剧排练室。

    “殷老师明确提到了音乐教室和琴房对吗?我们先去五层看看?”

    姜简转头问,却发现温思黛站在礼堂入口前,仰头看着入口旁边的墙壁装饰。装饰看不出材质,有种后现代艺术的风格,不同的音符宛如游鱼和蝌蚪,在梦幻而弯曲的银色五线谱间跳跃地摆放。

    宋知返跟着她仰头:“你在治颈椎吗?”

    温思黛低头看他:“我在看这到底是首什么曲子,哼着很奇怪,不像是有旋律的样子。”

    宋知返问:“你还会识谱啊?”

    温思黛莞尔:“当然,我在外面写过的歌也是很红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到“外面”,算是对宋知返的礼尚往来。

    “啧,你别是我讨厌的女团出身吧?”宋知返皱了一下眉,“嘶——不行,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我想想,我们班当时特别狂热的那个团叫什么来着……”

    “叮咚——”

    电梯门开启,打断了宋知返的思路,扭头颠颠地朝姜简跑去。

    温思黛施施然跟后面,短裙虽然剪了,但她依然走出了一种优雅高昂的姿态。

    钟洵最后一个进了电梯,确认没有危险后,关上了电梯门。

    五层。

    黑漆漆的走廊里没有一丁点声音,殷老师申请的惩戒者巡逻似乎并没有被批准,整层楼寂寥而空旷,一步踩下去甚至还能听见回声。

    电梯的位置在“8”字的顶端,逆时针方向走,回形的左半边都是音乐教室。

    走廊上大片大片的荣誉墙,曙光二中极其历届音乐生、合唱团取得的升学、大赛成绩与奖项、奖杯都整整齐齐摆放在其中,即使没有开灯,也能看出壮观与震撼。

    “哇还有照片。”宋知返脸贴在玻璃上,“这好像是国外的比赛吧,全是英文,他们学校这么牛逼,为什么学生都说让艺术生不要靠近曙二啊?”

    温思黛顺着看过去:“这里面最近的奖项是四年前的。”

    “按时间顺序看,这里的位置应该是摆近三年内的奖项。”姜简指尖在玻璃点了点,“这里灰尘的深浅印记不一样,说明摆过的奖杯被撤掉了。”

    宋知返瞪大眼睛:“所以四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四年前。”温思黛沉吟了一下,“繁音系统就是四年前被引进的。”

    “再找找,应该还能找到点什么。”

    姜简继续往里走,却发现钟洵站在拐角的监控下,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头。

    “你在干什么?自拍吗?”

    钟洵回头看他:“算了吧,这玩意儿可拍不出你哥万分之一的好看。我在想惩戒者差不多应该恢复工作了吧。就算是监控设备,恐怕都配的是UPS电源,就算停电也能继续工作。我们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过去……”

    真的没问题?

    姜简没有否认。

    他只说:“以繁音系统对学校的掌控,我们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的。但如果不冒险,更找不出破绽。如果你们担心风险的话,可以在发生危险时把我推出去,我没关系的。”

    钟洵笑了。

    他知道,姜简早就推演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午提出要一起来之前,他甚至还分析了如果被惩戒者抓住后,他们能趁机和马主任周旋的可能性。他理智而冷静的大脑能在任何危险状况下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然而,钟洵却嗅到了他骨子里藏着的出格。

    淡淡的,悄无声息地冒出一缕端倪。

    完全契合他不羁的兴致,又无声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

    宋知返撇撇嘴;“简哥,你可能并没有看清现实。如果真发生什么,这个银发大哥会先把我和温老师献祭,你大可以放心。”

    话音刚落,从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诡异的琴声。

    “呜——”

    “啊!!!草啊!!!这么吓人的吗!!!”

    宋知返捂着耳朵往姜简身后钻,还没等他靠近,就发现钟洵已经严严实实挡在姜简面前,还帮他捂住了耳朵。

    姜简背抵着墙,亮亮的眼睛在黑夜中写满了茫然和错愕。

    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我,人间清醒。

    第054章 “不要打扰我们小姜老师休息。”

    双耳被宽厚的手掌蒙着, 外界的声音变得朦胧,只有类似罐头音效般的掌声清晰可闻。

    那是099号给他一个人放的。

    隐约而微弱的机械音稀稀拉拉的,为他庆祝他的人设搭档终于在当下场景主动地配合了一次,迈出了可喜可贺的第一步。

    其实姜简并不害怕。在琴声回荡起的那一瞬间, 宋知返尖叫着躲到了温思黛身后, 钟洵转身护在他身前, 而他本人, 则冷静无比地辨识出了那属于小提琴的独特音色以及声音的大致方位。

    相反,令人匪夷所思的, 是钟洵的举动。

    他毫无怯意的双瞳对上钟洵,从那双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眸中窥见了一丝颤动。

    他越颤动, 贴在自己耳边的手就越紧。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生理学意义上的慌乱与紧张, 一方面来说, 这种情绪似乎不该属于钟洵, 或者说不属于一种旁人视角下的强者;另一方面……姜简觉得钟洵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或者说, 他把自己当做了别人——

    那个钟洵真正在意的人。

    他和那个人很像吗?

    姜简心中也曾有过预感,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强烈。而在知道他和钟洵或恐来自同一个宇宙时间下的世界后, 这些想法渐渐在心底浇筑成了其他形状, 一些他分辨不出意味的胡思乱想。

    无法分辨,无法描述, 这样的感觉在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生活中太习以为常, 以至于他感受到自己对这种状态的抵触时都一时难以察觉。

    排斥, 被冒犯, 不开心……

    千变万化的情绪色彩汇聚到姜简身上, 只变成了单一的黑白调。

    ——胸口有些闷。

    琴声还在断续地响着, 姜简试图从旋律中抓住些什么,却因为那双手盖着自己而模糊不清。

    他想要移开钟洵的手腕,却又害怕他的动作过于明显,会影响人设契合度的判定,于是微微曲了肘,手指悄悄钻进钟洵的掌心,点了点。

    像猫一样挠的感觉。

    钟洵垂眸,聚焦在姜简眼睛上:“怎么了?”

    他皱了一下眉,寻着记忆里电视剧中人撒娇的语气,拽了拽钟洵的衣角:“哥,松开吧,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钟洵:“……”

    用最冷酷的表情,说着最娇嗔的话,好他妈可怕。

    他收了手,在姜简的脑门上顺势轻弹了一下,转身往前走去。

    宋知返见钟洵离开,一步跳到姜简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温思黛见状,快步跟上钟洵。

    四个人走成两排,影子挤成一团,朝琴声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

    *

    马尚接了一通电话,抓着手机急匆匆地起床,边穿衣服,边往医务室的方向跑。今晚那边的整整一层房间都借给警方使用,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让他过来。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严峻和肃杀。

    他在医务室门口张望了一下,地面上周星海的尸体已经被移走,只留下警方的警戒线和尸体轮廓的定位。Y市刑警大队的唐队长站在门口,面色铁青地看向他。

    “马主任,刚才停电了。”唐尹严肃地说,“是你们学校例行断电排查还是什么情况?”

    马尚顶着他惺忪的睡眼,疑惑地说:“我们例行电路排查都是在周末进行的。不应该停电啊。”

    “你们全校都是熄灯状态,怎么能发现呢?我们这边的工作还没结束,刚才WiFi都没连上,痕检科的报告都没有接收到。”

    唐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

    直觉告诉他曙光二中这个学校没那么简单。

    马尚张着嘴,支吾了一下:“唐队,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网络连接数量有上限,机器人也是联网的,应该是到达数量上限就没办法连接了。您是不是想太多了?您看啊,我们学校才发生了这种恶□□件,警方人手还都没有撤离,应该不会有人会继续顶风作案吧?”

    他说着,汗水幽幽滚落。

    “你紧张什么?”

    唐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出这个反问句后面应该跟着的话: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没必要在他们面前感到害怕。

    他转了转眼珠,沉沉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案,我担心影响学生们的学习备考。”

    唐尹拧眉,声音抬高了几分:“你们学校难道只有参加升学考试这一件事要做了吗?学生的人身安全和未来前程到底哪个重要?”

    他从桌上拿起一叠资料,带这些火气地撂在马尚面前。

    “这几年曙光二中有多少例自杀和自杀未遂想必您比我清楚,执法记录仪显示,每一例最后都是您出面和家长达成了统一意见。”唐尹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音量,却带了些威压,“这万一查出哪个案子和本案有联系,或者并案调查,马主任您这些无关痛痒的关心可就得往后稍稍了。”

    医务室的顶灯跳闪了一下,马尚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他脑海里回响起周星海死后,他在学生中听到那些不要在深夜靠近医务室的传言,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整条手臂,天花板似乎都在旋转。

    唯独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唐队长不为所动,在深夜中质问他:“听校长说,学校现在用的学生管理系统由您全权负责推进,为什么我同事的调查说,这家公司并不存在呢?”

    马尚瞪大了眼睛:“不会啊……我下午才和负责人通话过啊?”

    *

    艺体中心五层。

    只信科学不信鬼神的姜简大着胆子走到了最前面。

    他们从几间音乐教室门口路过,之后便是一小间一小间的琴房。

    钢琴、小提琴、大提琴、长笛、小号……门上的标牌似乎还是按照弦乐、铜管、打击乐等方式进行过分类,有些标牌被翻转过去,只留下纯色的背面。从门上狭窄的玻璃窗望进去,如今琴房地面落着积年累月的灰尘,乍一眼望过去,几间琴房都空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在四个人走近琴房区域的时候,诡谲的琴声骤然停了下来。

    “什么啊?”宋知返歪头,竖起耳朵,“我们人都来了,你不表演了?”

    温思黛立在原地,温吞地说:“如果没听错的话,刚才的琴声应该是音阶。殷老师要加强巡逻,会不会是因为他晚上听见了琴声的缘故?”

    宋知返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看有人理你吗?”

    那对小情侣已经旁若无人地在琴房展开调查了。

    钟洵散步似的在走廊转了一圈,能一脚踹开的门都踢开了,走到尽头后,他回身指着其中一间:“只有这间是相对最干净的。”

    姜简凭感觉回想着声音传来的方位与距离,也停在同一间门前。

    他伸手够到门旁边被翻转过的标牌,翻到正面,上面宋体写着“小提琴专用”的字样,重新以正面朝外的形式放了回去,目光慢慢落在门把手上。

    是长方形的触屏智能门锁。

    “是这间吗?”宋知返伸长脖子,踮起脚,从玻璃缝里看了一眼,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问,“等下,里面没有乐器没有设备啊!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饶是经历过“重生”的他,还是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感到害怕。

    一想到钟洵庇护的第一选择一定是姜简,他下意识地往温思黛身边靠了靠。

    “小宋。”姜简叫他,宋知返的脚步顿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本子上抄过的和艺体中心有关的传闻?”

    姜简冷清淡然的声音在漆黑的楼道中,格外能给人以安定。宋知返回想了一下,说:“呃……半夜练琴的幽灵,还有锁着门的琴房不要去。”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一路上被钟洵踹开的门。

    ……行吧,看来夜班琴声和上锁的琴房来自同一个地方。

    姜简抬起指尖,按在智能门锁的触摸屏上。

    然而,本该亮起数字或字母的显示屏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内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思考了片刻,翻掌径直按了上去。

    依旧是无事发生。

    触摸屏还是暗沉着没有亮起过,也没有任何提示音。

    “会不会是没有电了?”温思黛按着裙边,走到姜简身后侧,探头看了一眼,“我外面的朋友家里安装的大概就是这种类似的锁,电池一般在里面换,如果电池没电了,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嘘。”姜简收回手,竖起手指贴在鼻尖,“有声音。”

    门锁处隐约传来了咯噔咯噔地声音,像是齿轮转动,又像是机械摩擦,犹如沉寂了许久的机器,被人重新启动,轴承运转,零件生涩,七零八落地磨合。

    黑夜放大了听觉的感官。

    借着月光只能稍微看见彼此的轮廓,而那门上传来的声响,在这个深夜里就仿佛在暗处潜藏着一个正酝酿着吞噬一切的机器,启动着毁天灭地的程序。

    姜简微微弓起背,将重心放低。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下一秒,门锁的装置闪起了刺眼的亮光!

    在光芒中,触屏门锁仿佛马赛克向四周门框蔓延开去。

    有如被瞬间打开的黑色匣子,翻动着整个门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折叠整合,拼接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模样!

    门锁,连带着整个门,变换成了一具庄严矗立的惩戒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姜简的鼻尖已然贴在了惩戒者的表面。

    而他在这个瞬间,已经做好了在宿舍楼逃亡的准备。

    然而,眼前的惩戒者没有任何行动,只是从中段的某个部位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像是没有调音的琴弦拨弄出的崩坏旋律。

    脑海里回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大约是他和那个人刚成为同事,一起共事的时候,他搬去了他们的办公室。午休时,有人拿出口琴浪漫地吹了一段旋律,大家都在喝彩。

    只有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脑海里反复着某段噩梦般的记忆。

    他缓缓趴在桌上,佯装午睡。

    忽然头顶被盖上了一件外套。

    他听见那人对同事“嘘”了一声,低声说:“不要打扰我们小姜老师休息,金贵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就算没有记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第055章 “交给你了。”

    姜简想起曾读过的一段话:

    “在西班牙语里, 你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1]

    生命可以被复制, 被克隆, 但记忆却不能同时属于两个人。

    在记忆的层面, 那些储存着的意识让每一个人类成为独立的、区别于其他任何人的存在。所以当在青峦村, 他亲眼见证了陶小晨觉醒了任繁星的记忆,他们不会再将她当做陶小晨。

    因为那是任繁星的“苏醒”, 与陶小晨无关。

    而这段零碎的记忆仿佛平静海面跃起的鱼,在冲处水面的刹那, 仿佛撕开了一道裂缝,阳光倾泻而下。

    蒙蔽在心头的黑布像是悄悄扯开一角, 给予了他片刻清明。记忆里的那人依旧看不清脸, 但不同于上次节目结束后接受惩罚时看到的那种毫无感情的虚影, 而是用一种颇具他风格的方式,给予他润物无声的关照。

    他很快意识到, 自己和任繁星不一样。

    他只是获得了旁观者角度的模糊,却并没有真正被唤醒。

    卧在桌上被梦魇折磨的人是过去的他, 却不是现在的他。或许在那份痛苦与梦魇被记起之前, 他永远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所以那人知道吗?

    他是单纯为了自己能安稳地午休,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适?

    这样的疑问和想法从脑海中倏忽闪过, 还没来得及抓住一星半点, 整个人便被忽然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吸引去了视线。

    在与惩戒者一步之遥的位置, 硬生生地横了个人。

    云翳散去, 月光照亮了由门锁变型后的惩戒者光滑的金属表面。

    钟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校服拉链拉到了顶端, 领口贴着他的下颌笔挺地立起, 露出颈后窄窄一条皮肤,满头银色发丝被月光照得似乎在发光。

    “你发什么呆?”钟洵的声音有些不悦,“往后站。”

    宋知返和温思黛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姜简向左踏出了一小步,与钟洵并肩。

    他仰头望着生涩地活动着自己的机械头颅和手臂的惩戒者,心头那条跃空而起的鱼,摆尾一晃,落入水中,留下圈圈涟漪。

    他终究只是找到了记录中的自己,而没有想起自己。

    但好像……没有想起自己的不止他一个。

    比如,眼前这个老旧的惩戒者。

    “面部识别——错误。”

    “面部识别——错误。”

    “无法识别至面部,已改为身形轮廓识别。”

    “身形匹配失败。”

    “身形匹配失败。”

    机械头颅扫过姜简和钟洵后疯狂报错,提示语音语音卡顿着,转换着,似乎程序的判断和读取出现了问题。它在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头颅,忽然停在了一个角度,卡在半空。

    姜简顺着方向看过去。

    宋知返打了个哆嗦,一脚踩上了另一只脚:“卧槽,它在看我?”

    姜简正想说让他别害怕,没想到钟洵已经给这个半宕机的惩戒者让出了滑行轨道。

    惩戒者脚下的滚轮似乎也不够润滑,走了两步还顿了一下,滑到宋知返面前

    “我他妈就说吧!”宋知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定临死前不管不顾地说钟洵的坏话,“他绝对是故意的,也就你会信任他。听我说简哥,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恶名在外吗?因为他真的能在任何时候舍弃任何人,他绝对做得出来!”

    空荡荡的楼道中响彻着宋知返的怒吼。

    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命重要,他不能再死一次了。宋知返想着,转身往来时的电梯间跑。

    却没想到整个人忽然悬空!

    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惊愕地回头,只见钟洵改为两手穿过他的腋下,按着他两侧的肋骨,直接将他举起,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在了惩戒者眼皮下。

    “卧槽到底是我他妈太轻,还是你臂力太牛逼?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有点高!钟洵你个魔鬼,你敢拿我喂机器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太过分了这个人,你怎么能当着简哥的面做这种事情,你个大猪蹄子活该人家不理你活该你没老婆!”

    宋知返脑子里一时有点乱。

    说出来的话混着尖叫,语无伦次。

    “安静。”钟洵厉声道,回头看了一眼姜简,“这小屁孩就认你,你管管。”

    宋知返被举高,两腿悬在空中有些僵硬,悄咪咪白了钟洵一眼。听听,这语气,就他妈差别对待。他不忿地嘟起嘴,用余光瞥见温思黛靠在墙角,悠闲地看着他,也是毫无危机感。

    他脸一红,想说的垃圾话瞬间噎在嗓子眼里,高傲地别过头。

    在钟洵和姜简面前可以没形象,在漂亮姐姐面前丢脸,不行。

    姜简看着宋知返不禁有些出神。

    宋知返表现得易怒、暴躁,乖戾阴暗又没有道德底线,却因为人设限制不得不伪装得乖巧听话又懂事。但他知道,小宋实际上是个情感淡漠的小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看宋知返就如同看他自己。

    可在钟洵面前,宋知返竟能够完全卸下了伪装,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会哭会闹,会害怕,就像脱离了人设的控制,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

    “放心。”姜简努力牵了一下嘴角,试图给宋知返一个能安定人心的微笑,“它是从门锁变化而来了,功能性应该更偏向于守卫。而且以这种老旧程度……这个哥哥对付得了。”

    “简哥,不用勉强自己微笑的,真的。”

    宋知返动了动嘴唇,吐槽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在姜简说出“哥哥”那两字的时候,钟洵的手无端抖了一下。

    “别举那么高,往下一点。”姜简收回了他没用的笑容,轻车熟路地指挥着钟洵,“它要匹配身形,你这样很有可能不在它的识别范围内。”

    “什么意思?”

    “自动出水的感应水龙头知道吗?它刚刚启用可能连校准都没有进行,你可能要探索一下它能识别的边界范围,把小宋放在正中间。”

    宋知返的心已经麻了。

    他觉得自己想被拎住后颈的猫,任人摆布。

    很快,惩戒者传来“滴”的一声:“身形匹配成功。”

    钟洵送了一口气,刚要把他放回到地上,忽然又传来一声:“面部识别失败——”

    四个人警觉地弓起身。

    “面部识别功能已报修。”

    “请糖糖在身形匹配的同时,在界面输入密码手势进入。”

    惩戒者胸前亮起一块液晶触控面板,面板的底图是一张蓝绿交织的世界地图,颜色深浅不一,表现着地形与地貌的不同。

    “糖糖是谁?”宋知返皱眉。

    “不知道,但你现在是糖糖的替身。”温思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早知道是校园主题,我就不会申请来淘汰赛补位。这是要考地理了不是?”

    “这里是艺体楼,为什么不考音乐美术啊!”宋知返吐槽完,眼巴巴地回头,“所以我还得被举着吗?”

    “身形匹配的同时输入密码手势,你说呢?”温思黛随意拽了拽裙边,走到钟洵身边,“我来举,你俩聪明,你们开锁。”

    钟洵挑了一下眉,没等他开口,宋知返整个人被温思黛接了过去。

    “卧槽。”宋知返在空中直发愣。

    所以他真的已经瘦到连女人都能把他举起来了吗?

    “手势密码。”钟洵伸手在触控面板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倒是给点提示。”

    姜简伸手抓着钟洵的手腕:“你轻点。万一有次数限制怎么办?”

    惩戒者的脑袋咔咔响了两下,中段部位又发出那种宛如许久没调音的琴弦拨弄出的旋律。

    与此同时,面板上出现了一个小扳手图标。

    “糖糖……一定是太久没有回来了吧,连密码,密码都忘记了。”惩戒者的声音断断续续,“请点击调音按键后获取密码提示。”

    姜简看了一眼,松开了钟洵的手。

    钟洵在小扳手上按了一下。

    “调音中,请等待——”

    “系统版本过低,当前版本为3.7.1.2,请及时升级。”

    这个版本……

    姜简快速提取了之前浏览过教师手册上的信息:“是三年前的版本。”

    温思黛扬声说:“荣誉墙!虽然上面没有近三年内的奖项,但是三年前曙光二中还有在这里练琴的艺术生,对吗?”

    她呼吸一窒,好像一直有什么信息被她遗忘在角落。

    时间,地点,还是人?

    “调音完毕——”

    “下面是密码提示,仅提示一遍,对糖糖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的!”

    钟洵和姜简齐齐站直了身子。

    音符从惩戒者的身体里行云流水般流淌而出。

    弦与弓以不同的姿态相抵又相离,如亲吻,如摩擦,牵动心魂的低语游走在共鸣箱中,通过音柱直至背板,在天与地的共振中发出每一个清晰又明亮的音符。

    姜简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手指。

    如果用博闻强识来形容他,那么音乐是他唯一的短板。

    如果说传到耳膜中的音乐作品,是音乐家对他耳膜反应的记录和再现。那么欣赏音乐的人,就是在音乐的信号中解读和感受另一个人的灵魂。[2]

    但他无法理解感情,也就无从解读其中的情绪。

    一切天籁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串振动的波,是共振被逐一放大的结果。加之某些他还不曾回忆起的原因,他对音乐有着本能的排斥,就像他厌恶被触碰的过度洁癖一样,避之不及。他只知道不同的乐器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却从来不曾欣赏过它们。

    所以,这个密码,他解不了。

    他无力地将手垂在身边,准备接受责备。

    无数音符从他脑海里飘过,他努力调动着几乎不存在的音感辨识着他们是什么音,如同在茫茫大海上打捞并不存在的美人鱼。

    “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钟洵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他迅速抬头看向他,便看见这个男人闭着眼睛,一脸平静。

    “莫扎特的第五号小提琴协奏曲。”

    “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

    “巴赫的G小调第一奏鸣曲。”

    “德彪西的月光。”

    密码提示只有一遍,每一首曲只有三十秒左右的时间,而钟洵将这串联起的音乐片段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

    银发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缥缈。

    他眼帘低垂,阖眸站在月下,气场不改,落在姜简眼中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惊艳。

    “最后是……维瓦尔第的冬。”

    话音刚落,姜简就看见他睁眼,伸手将他拽到身边:“剩下的哥哥不懂,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的钟洵;救命叫亲爱的多恶心SOS

    现在的钟洵:叫哥哥还挺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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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尝试日更,如果晚上9点-12点之间没更就说明我在加班嗯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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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威利斯·巴恩斯通《博尔赫斯谈话录》:“在西班牙语里你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

    (请教过西语专业的朋友,西语里醒来更常用的说法是despertarse。recordarse的确有醒来的意思,也有想起自己的意思,但似乎并不常用。我猜可能是阿根廷常用的西语用法,毕竟博尔赫斯是阿根廷人。如果有语言专业的读者也欢迎分享和指教~)

    [2]这段话化用了北大毕明辉教授公开课中的讲义:“当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到你的耳膜里去,他是另外一个人耳膜的反应的记录。当它再现出来,通过声波振动传到我们的耳朵里的时候,你是通过一种特殊的信号,来解读一个人、一个灵魂、一个世界、乃至一个世纪。”(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毕明辉教授公开课,西方音乐与西方文化,第一讲:西方音乐专识(一))

    参考文献和网络视频链接会在完结时统一整理~

    第056章 救我。

    手势密码一般以3*3的九点进行定位。但钟洵刚才敲击触控面板时, 屏幕上并未出现类似的点,姜简抱臂站在惩戒者身前,循着心里的想法朝屏幕中的一处按去。

    作为屏幕背景的世界地图中的一块微微亮了一下。

    亮起的不是山脉,不是河流, 而是不规则的封闭图案, 亮光淡淡勾勒出轮廓。地图上的其他位置, 皆是一片黯淡。

    “俄罗斯。”姜简指尖落在圣彼得堡的位置, 分析道,“应该是和作曲家国籍对应的。”

    “别看我呀, 都说靠你了。”钟洵摸了一下鼻尖,“我就是以前被爸妈按头去学过小提琴, 只记得名曲,他们是哪儿的我也不知道。”

    姜简余光扫了一眼, 刚才他听辨的时候, 手指确实隐隐随着旋律在变动, 好像无实物表演,默默改变着指法和把位。

    这大概是身体记忆吧, 他想。

    姜简回忆着钟洵听音识曲的顺序,贴着屏幕滑向奥地利, 如指甲盖大小的国家版图被点亮, 而他指尖划过的位置,留下了白蓝红三色条纹的轨迹。

    之后, 他从奥地利移动到西贝柳斯的芬兰, 指尖轨迹变换成了红白红三色条纹。

    紧接着是位于德国的巴赫、法国的德彪西。

    尽管欧洲版图拥挤, 姜简却没有任何混乱, 一丝不苟地从一处滑到另一处, 他每点亮一块地图, 接下去的手势轨迹便会变成那个国家国旗的颜色。最后,停在了宛如靴子的意大利。

    在黄绿相间的地形图上,有亮起的白光,有绚烂的轨迹,整个触控屏幕像极了鬼画符。在姜简收回手的刹那,惩戒者的机械头颅从宋知返面前收回,发出嗡嗡的声音,摆正了方位。

    “手势密码已输入,识别中——”

    “识别完成,密码正确,房门已开。”

    “请在离开前重新设置手势密码。”

    三条断续的机械音播报完毕,惩戒者让开了身躯,放姜简等人进入。温思黛将宋知返放回地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

    四人走进这间上锁琴房后,惩戒者咯吱咯吱地重新变回了门锁,像隐秘的守护神一样安安稳稳地依附在琴房门的表面,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姜简走进去,钟洵跟在后面随手拍开了灯。

    宋知返虚脱地靠在墙上,无力吐槽:“你俩现在是完全没觉得我们在偷偷摸摸违反校规校纪,对吗?”

    说好的掩人耳目呢。

    姜简指了指身后回归门锁形态的惩戒者,“除了它,一路上都没有触发其他惩戒者。师生被它用乐声吓跑,传出了各种传言,却没有校方加强管理,你觉得是为什么呢?难道演变成现如今的繁音系统,它的触手控制不到这里吗?”

    宋知返歪头想了想,睁大眼睛:“所以……原本就有人不希望任何人靠近这里!”

    简单的白色灯光点亮了并不大的琴房。墙壁上是暖色的隔音材质,木地板铺得严丝合缝。一把椅子和琴谱架立在中央。靠近门的角落里有一个上了锁的矮柜,靠近窗台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小桌椅,上面摞了几本乐理书,几册练习曲,桌面上还零散地放着几张纸。

    “打扫得这么干净,还有惩戒者看守在门外。”温思黛在琴房里转了一圈,“这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姜简走到窗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见上面是一个表格,表格里填写了曲目的名称。

    右下角画着一颗糖果的图案。

    “这些曲目和密码里的一样。”他望向角落里的钟洵,钟洵背对着他,蹲在角落里的矮柜前不知道在干什么,“是某个人三年前要参加世界级小提琴比赛的候选曲。”

    又是三年前……

    温思黛皱了一下眉,沉思了片刻,忽然闪过一道光。

    “啊!”温思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直起身,“之前那个中间被截断剪掉的监控视频,就是三年前的。”

    宋知返的小脑瓜也转了起来:“那个长得像林棠的女生,会不会就是糖糖?”

    两人觉得自己应该摸到了一些思路,没料到钟洵和姜简毫无反应,两人在房间对角线的角落,一个蹲在矮柜前,一个坐在小桌椅前,专注地翻找。

    “你以为他没想到吗?”钟洵远远地轻哼了一声,他早就知道姜简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没有证据链的推测都不值得被他说出口。”

    姜简拉开抽屉,说:“所以需要找到糖糖本人的信息才能确定。”

    他话音刚落,便听“咔哒”一声,缓缓回头,便看见开锁巨匠钟洵从矮柜里取出一个黑色琴盒。

    “还是斯琴?”钟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讶异。

    宋知返茫然:“那是什么?”

    温思黛两手环抱在胸前,柔声说:“17世纪的制琴家斯特拉瓦迪里的琴。传世的数量不多,一把真斯琴保守估计两三百万美金。”

    宋知返:“卧槽?”

    钟洵瞥了温思黛一眼。

    “不过仿品也很多就是了,就算有鉴定证书也不能全信。”温思黛对上钟洵的目光,“万一是真的呢?不试试?”

    只见钟洵轻车熟路地打开琴盒,妥帖地抱起其中的小提琴,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轻握住琴颈,手肘一转,将琴缓缓放在自己的锁骨上。

    小提琴与他的锁骨完美契合,头部轻转,下颌贴上腮托。

    另一只手从琴盒中取出琴弓,一个呼吸间,行云流水地将弓搭在了弦上。

    房间维持着有人练习的模样,一切物品的摆放都非常舒适。钟洵简单地调音后,在谱架前站定,视线落在上面的手写乐谱上,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进行视奏。

    “琴是好琴,音色也好,但恐怕离斯琴还差得远呢。”钟洵摇摇头。

    “那个……我不太懂啊,怎么这么难听?”宋知返挠挠头。

    “难听是曲子的问题,这是……自己写的?一点都没有音律而言嘛。”温思黛走了两步上前,她思索了一会儿,指着谱子对钟洵说,“能不能麻烦你拉一下这几个小节?”

    钟洵没有搭理她,温思黛愣了一下。

    宋知返白眼翻上了天,转头对姜简说:“简哥,你让他拉一下。”

    开玩笑,这个房间里除了他简哥,谁敢使唤钟洵?谁能使唤得了钟洵。

    这边三人对着乐谱的手稿研究,那边姜简翻出了一本练习日志。他一页一页翻过去,试图在秀气的字迹中找到“糖糖”其人的蛛丝马迹。

    听到宋知返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清清淡淡地说:“他不想做,别逼他。”

    钟洵挑了挑眉,狭长的眼睛微微闪着光。

    “证据,我找到了。”姜简从练习日志的最后抽出一张拍立得照片,举起来扬了扬,“要来看吗?”

    “你自己拉。”钟洵把琴和弓塞在温思黛手上,大步流星地走到姜简身后。

    “……我学的是钢琴。”温思黛尴尬地转身,把琴和弓小心妥帖地放回琴盒,轻轻哼着那段她想让钟洵演奏出来确认的部分,“奇怪了,哪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拍立得上的照片让他们更清晰地看到了“糖糖”的模样。

    确实很林棠长得很像,但却比林棠更加灵动。照片里的她应该是刚在一场小提琴比赛中获奖,抱着捧花和奖杯笑靥如花,嘴角的酒窝清晰可见。

    练习日志是从她入学曙光二中后开始记录的,每一周记录她的练习曲目,老师的指点和批注,最后一栏往往会写下她近期的状态和心情,和她对每个曲目新的处理与感悟。

    她用彩色的水笔装点着每一页,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心情。

    与其说是记录练习情况的日志,倒不如说是她的专属手账。

    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粉嫩嫩的颜色出现。她似乎是遇见了能分享一切喜怒哀乐的人,日志中的跌宕心情都被爱心泡泡和太阳笑脸所取代。

    那人给她送了新的琴和琴盒。

    他们一起谈天说地,畅游在音乐的世界。

    只是忽然有一天开始,色彩消失了。

    记录的心情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执笔之人用力地划下一道又一道线条,希望自己能拥有马良的神笔,画下能够救命的稻草,想要从中漆黑压抑的线条中画出一片可以呼吸的空间。

    五线谱是她逃避的地方。

    她不再记录名师大家的练习历程,而开始在那些空白的地方为自己创作。

    戛然而止的最后那一页,没有乐谱,没有毫无章法的线条。

    只有两个字:救我。

    “有人……救她吗?”姜简不知道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钟洵。

    钟洵拇指从拍立得的表面轻轻滑过:“你应该记得老黄在天台上说的话。”

    “记得。”姜简合上日志,起身,“他听说,林棠的姐姐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所以,答案是——

    没有。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的时候,宋知返突然叫了一声,正在往矮柜里放琴盒的温思黛被吓了一跳,好脾气的脸上浮起薄薄一层愠怒,但很快消失。

    “你乱叫什么?”她压着自己的脾气,没好气地问。

    宋知返从她手里夺过琴盒,抱着跑到姜简面前,放在桌上,指着琴盒的拉链,面色严肃:“这个图案,是云汉科技的logo。”

    作者有话要说:

    云汉科技的存在,要跳转跳转上个副本_(:з」∠)_

    第057章 “到底是谁派你来折磨我的?”

    对上宋知返略显惊恐的眼眸时, 姜简想起来了。

    在他成为阿松之前,作为嘉宾参加了一期职场观察综艺,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了云汉科技。后来不小心撞上了秦耘的秘密文件,成了涅槃计划最初的小白鼠和最后的幸存者。

    “怎么会这样?”宋知返伸手, 死死按在拉链上, 云汉科技的标志在他拇指上隐约印出了痕迹。

    祥云纹样托着飘逸线条勾勒的小人, 寓意着渺小的人类驾驭着名为科技的云朵, 在星河璀璨的世界乘风破浪。

    宋知返是真的相信过这样美好的公司文化。

    进入演播中心的时候,他高中还没毕业, 偶然进了职场综艺,便真心实意地当做了模拟人生, 好奇地认识着属于大人的世界。在那段社畜一般机械的生活里,他整理过的无数印着这种图案的文件, 甚至短暂地憧憬过他有朝一日治好病后在写字楼里打拼的未来。

    他既没有想到, 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公司亲手葬送了他的希望, 也没有想到,在新的节目世界里, 他居然还能再次听见云汉科技的名字。

    姜简看了一眼宋知返有些颤抖的手,脑海里浮现了那位在青峦村外的毫不犹豫引爆自己家来对付他和钟洵的人——云汉科技执行董事, 秦耘。

    或许成为嘉宾前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零星碎片, 但节目里的一点一滴都深深刻在了姜简的心里。他没有忘记,见到秦耘第一眼时的熟悉感:他与电子城地下室的那位店主, 拥有极其相似的面庞。

    他直起身, 直勾勾对上钟洵的眼眸, 下意识地问:“不同的节目之间, 是独立存在的不同世界?还是有着时间延续性的相同空间?”

    钟洵没有回答, 静静地回望了他许久。

    半晌, 失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嘉宾,不是造物主。”

    温思黛不知道宋知返的确切来历,听得一知半解,直到姜简问出问题,她才隐约察觉到问题所在。

    “应该是独立的吧?”她小声说,“从古代到未来,世界观和设定都是随节目变化的。”

    姜简不认同:“古与今都是相对的概念,毫无瓜葛的古代世界与现代世界,和同一条时间线上的古今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他醒来的那场新人测试,如果真的是完全独立封闭的酒店空间,那么就不应该存在“他把圆珠笔带走后,警察无法找到陈彦东被害证据”这样的后续故事。

    作为四维空间的一条轴,时间它无处不在。

    温思黛似懂非懂,她想了一下:“不过,单从我用积分兑换过的节目录像,和买到的情报看,不同节目的录制现场都是封闭的局部区域,没有超出局部区域之外的社会关系。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其实根本无法判断每一个节目所处的时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说完,她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在节目里讨论这些问题。”

    她抬腕调出场记查看自己的直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里面一片寂静,看不见任何弹幕和评论。

    就像是什么讳而不言的秘密,一星半点儿都不会被透露给场外的观众。

    姜简没有继续纠结,这是与整个节目世界、演播厅存在的宏观问题,或许宏观到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许关乎到他们怎样才能离开。而这种难度级别的问题,往往需要绕弯路,需要试错,需要耐心地一步一步找到解答,不能急于求成。

    他重新将目光放回曙光二中一系列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上。

    “梳理一下时间线。”姜简示意宋知返把琴盒放回去,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他用来绘制校园地图的纸,翻到背面,提笔开始写,“四年前学校引进繁音系统,用于日常管理。”

    写下的文字盖过了他和钟洵上课传纸条时的内容。

    “逐步升级的系统被教导主任钻了空子,开始擅用职权为自己谋求利益。”钟洵接着说。

    “三年前,糖糖入学。”温思黛瞥了一眼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目光落在她背后的音乐厅会场,“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会是曙光二中荣誉墙上的一员。”

    “后来她应该是出了意外。”姜简复述了一遍老黄说过的话,“我们假设她是林棠的姐姐,在她死之后,其中有一个惩戒者成了这间琴房的守卫,让这间房保持着她死前的模样。”

    他从“糖糖”二字画出一条线,连在林棠的名字旁边。

    手腕一腕,打出一个问号。

    “林棠会和这个惩戒者有关系吗?”

    宋知返正正把琴盒放进矮柜,合上门,转身举起手。

    “我不觉得。她认识过一个和云汉科技有关系的人。以我对云汉科技那群人尿性的认知,惩戒者和繁音系统或许也是他们公司的产品。守在门口这个破破烂烂的惩戒者,八成也是这个人干的。”

    “理由?”

    姜简在糖糖右边拉了一条线,画了一个圈,在圈外写上“云汉科技”。

    “看她日志里的粉红泡泡就知道啊,那个人还给她送琴!”

    “她恋爱了。”温思黛笃定地补充道。

    姜简脸上闪过片刻茫然,他其实并不清楚“恋爱”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情绪,但结合他看过的那些专业恋爱脑的偶像剧,倒是很快跟上了宋知返和温思黛的思路。

    很快他发现,以所谓“爱”为出发点,便能轻轻松松串联起另外一件事——

    钟洵从仓库地下拿回的那份《繁音系统改造第一期实验名单》。

    “名单上都是往届学生,和糖糖在校时间都能对得上。她被那些学生们欺凌过,而她不知名的恋人知道后,为了替她报仇,把他们作为系统改造的实验品……”温思黛越想越觉得这个逻辑非常说得通。

    宋知返嘁了一声:“改系统有什么用,有本事把马尚那个秃头狗比弄死呀。”

    “可是这个人,在哪里实施改造呢?”

    姜简与钟洵对视了一眼,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

    在地下。

    他决定不再对温思黛有所隐瞒:“以不及格为借口,用惩戒者将那群即将毕业的人关入仓库,系统里改为休学,便无所顾忌地展开了他的实验。”

    温思黛一点就通:“不及格会被关小黑屋,所以这其实就是那个传言来源对吗?”

    姜简点头;“对。虽然证据还不够充分,但暂且可以推断,糖糖的死引发了后续繁音系统不断升级、艺体楼闹鬼以及不及格小黑屋这些传言的传播,并且周星海不惜作弊也要避免试卷不及格。”

    无心传校园故事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这背后都隐藏着什么秘密。

    “唯一在整条线之外的,就是周星海死在医务室这件事。”姜简放下笔,看着纸上的时间线和关系图,“警方介入加上系统约束,我们不太方便查,只能继续研究仓库地下室和系统改造这条线。”

    他看了一眼钟洵。那天晚上,他似乎在下面见到了什么,整个人的状态和平时有很大差异。

    谁也说不准,万一糖糖的恋爱对象就躲藏在地下呢?

    钟洵压迫性的目光落在温思黛身上:“现在我们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实验,研究到哪一步了。如果明天的教学计划继续被耽误,需要麻烦你安排一场考试送我们进去。”

    “没问题。”温思黛说。

    姜简看了一眼天色。目前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从恢复了电力与网络的系统眼皮下回到宿舍。

    他撂下笔,走到窗边,认真思考着对策。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后的钟洵拿起那张写满记录的纸,眼中有一瞬而过的怔忪。

    “我们可以……”

    姜简回头,就看见钟洵飞快地将纸叠起来装进了校服口袋里,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他半句话被他的动作打断,正准备接着说,忽然整个学校响起了全校广播。

    “临时查寝,请学生和教职工在宿舍内安静等待,不准离开。”

    马主任的声音响彻曙光二中。

    温思黛扑到窗边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惩戒者向着宿舍区移动。

    “怎么办?”她看了一眼被自己撕扯地参差不齐的裙子,“我这样回去是不是很奇怪?”

    不受任何约束、甚至在学生系统里都查无此人的局外人宋知返呲牙:“是挺奇怪的,要不干脆直接嫁祸一波马主任?”

    温思黛瞪了他一眼,整张脸太过温柔,着实没有什么杀伤力。

    宋知返安慰她:“你有他俩奇怪吗?俩人半夜不在宿舍睡觉,大费周章地跑到外面,不知道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万一被全校通报……”

    “倒也不是不行。”姜简沉吟着点头。

    听了宋知返的分析后,他意识到这其实也是间接刷人设的好机会。所谓人设,不就是要给其他人营造一种固定的感觉嘛!

    钟洵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你少毁我清誉。”

    他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温思黛:“你现在是001号,化险为夷,身份属性修改,还有其他什么的,有权限为什么不用?”

    温思黛还没看过排位之首的权限,本想这次节目结束后慢慢研究,没想到这会儿被前TOP1教做人。

    她打开界面,找到相应的菜单,愣了愣:“没那么多啊,我这儿就一个[一键换装]和一个[化险为夷],还标了(0/1),是只能用一次的意思吗?”

    她的专属场记立即解释:“每次节目只有一次使用机会,为自用技能,对他人无效。”

    温思黛转述完,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钟洵,表情有些不高兴:“场记大哥,你们这权限开得还不一样?我能投诉吗?什么意思,看人下菜碟吗?”

    她说着,点下两个权限的使用键。

    金色的光芒瞬间笼罩着她全身,光芒黯淡后,整个人重新换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落在她摇曳的裙摆上。

    “这个状态下相当于隐身,直接走回你的宿舍就行了,不要和人搭话。”钟洵传授着经验,“宋知返,你跟着她。”

    “哦——”宋知返拖长了音,跟着温思黛离开。

    惩戒者没有阻拦,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要在离开前重新设置密码。

    钟洵看了一眼桌上糖糖填写的候选曲目表,这应该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参加的赛事。他走到惩戒者面前,等它变换姿态,在触控屏幕上一首接一首录入完,确认新密码手势后,重新变回了静默的门锁。

    “未来,应该不会有人再进来了吧。”

    姜简跟在钟洵身后离开,回眸向这一尘不染的琴房看了一眼。

    之前他和钟洵共同解开的手势密码,里面设置的所有曲目都是糖糖练习过无数次的。或许那人相信,只有她才能够解锁回到这里。

    “不知道。”电梯门伴随着钟洵的声音打开。

    电梯下到一楼,两人从大礼堂前绕过,走到“8”字的底部,准备从侧门离开。钟洵快了半步,走在姜简斜前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脚步调整着他能够到他的最佳距离。

    忽然,他脚下一顿:“不过,在别人进琴房之前,咱俩可能要进去了。”

    姜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几个打着手电筒的警察挺拔地站在侧门门口,他们的模样很难说是在巡逻,还是在守株待兔。

    下一秒,他感到手腕一热,整个人被钟洵拉到了身侧。

    “最好不要打架,对我们之后没有好处。”

    姜简冷静地分析,感受到自己的脉搏紧紧贴着钟洵的指尖在跳动,频率高得有些异常,他反手扣住钟洵的手腕:“你心跳有点快,不要冲动。”

    钟洵:“……?”

    你醒醒,到底谁他妈心跳快了啊?

    他明明是想在警察叔叔面前演一出戏的!这冷不丁一句话给他戏感都浇没了。

    “姜简。”钟洵咬牙切齿,“到底是谁派你来折磨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黛黛的日记:TOP1权限=换装游戏的技能get√

    姜姜的日记:钟先生疑似心率过高,建议做心电图,随访

    老钟的日记: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请让警察来惩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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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8章 “你都不知道心疼对象的嘛?”

    姜简的担心是多余的。

    钟洵没想打架, 门外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也压根没给他们打架的机会。他们说明清楚自己的排查任务后,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半哄半撵地把人带回了医务室临时办公室的隔壁。

    “你们年轻人啊,学校都发生这么大事儿了, 晚上还乱跑。”其中一个小哥摇了摇头, “算了, 做了什么事去和唐队说吧, 不可以撒谎哦,我们唐队可是人型测谎仪!”

    门从外面被锁上, 姜简抱臂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钟洵懒散地在他身边席地而坐, 屈腿抱膝,额头枕在手臂上。

    他撩起眼皮, 就能看见钟洵的后颈, 头发丝从耳边垂下, 在空中晃荡。想到昨天与钟洵感官共享时的疲惫感,姜简不禁皱眉。

    明明是一起行动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钟洵精力的消耗却远不止这些。

    “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不在宿舍睡觉,在学校里偷偷摸摸乱跑!”

    男人成熟而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盖过了脚步声, 昭示着他的身份和底气。

    姜简耳朵动了动,这声音好耳熟。抬起眼, 就看见一位身着制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左边眉骨处有一道倾斜的长疤, 整个人看着面目狰狞。

    “嘿, 还是俩小子。”唐尹一进来就瞅见这俩人散漫地倚着坐着, 拉过椅子, 大马金刀地在俩人面前坐下,“这么晚去艺体楼做什么?我只听实话,你们想清楚了再说。”

    姜简上下打量了这位唐队一眼,俯身蹲在钟洵身边:“他的声音和那个唐队一模一样,是同一个人吗?”

    “哪个唐队?”钟洵头埋在膝上,闷声说。

    “查过任繁星死因的警察,陈彦东笔记本上记了号码的那个。”姜简靠近他,贴着耳朵小声回答他,“我们出青峦村后还通过电话的。”

    既然云汉科技的标志图案都能出现在曙光二中,那么唐队在这个世界出现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只是,他们都没亲眼见过唐队,并不能从模样上确定此唐队就是彼唐队。

    除此之外,他们也无法确定曙光二中此时的时间线,究竟是在青峦村事件发生前还是发生后。

    “哦。”钟洵本来还想在小憩一会儿,奈何姜简在他耳边说话时淡淡的热气萦绕,实在有些发痒。他撑着困意抬起半个额头,从发丝缝隙中觑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人,余光瞥见姜简的眼里写满了蠢蠢欲动的试探。

    罢了,就那个糟心人设,自己配合他安稳度过节目也没有坏处。

    熟料唐队在看到他的瞬间整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老钟!?”唐尹站起来时椅子跟着晃了晃,“你怎么在这儿?”

    钟洵不愧是行走的小金人,不慌不乱地演了起来:“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唐尹两步走到两人面前,蹲下,伸手捏着钟洵的脸颊,横向拉扯了一下:“你不是调任了吗?我之前看你朋友圈发了雪山和海滩的图片,说自己和对象度假去了!”

    “度假哪有任务重要?”钟洵打了个哈欠,手肘顶了一下唐尹,“上级有命令,我就在这儿了。”

    “你是说曙光二中?看来他们学校真的有什么异常啊。”

    姜简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观赏钟洵的演技,但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这个男人的演技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浑然天成,让人根本无法产生任何怀疑,仿佛他真的是带着任务来曙光二中调查案件似的。

    他看着钟洵和唐尹宛如好兄弟重逢,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他要为钟洵腾出一片自由施展的舞台。

    “他是……?”唐尹的目光落在不断往墙角缩的姜简身上。

    钟洵扭过头,看见姜简离自己远远的,神情还是淡淡的。

    脸上挂着些许冷眼旁观的疏离感。

    兴许那只是因为他做不出丰富的表情,但钟洵心中无端划过一丝不悦,他起身走到姜简身边,抓上手腕将他带起,对唐尹说:“我对象,也是一起出任务的。”

    前半句,是人设。

    后半句,指的是参加节目不得不做到的事情。

    姜简震惊地发现,钟洵居然一句话让所有事情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他倾身,小声问:“你都不是001了还能开修改身份的权限?”

    钟洵侧过脸,贴在他耳边:“不是我,我也不清楚。”

    难道是在青峦村外开启的功能还没有消失?在这里的唐尹依旧把他们当做了同事?

    两人旁若无人,光明正大说着悄悄话。

    饶是号称“人型测谎仪”的唐尹也无法这样的画面中移开眼,再加之他从钟洵那句“我对象,也是一起出任务的”话中听不出任何虚假的感觉,怔愣了片刻,目光从姜简被钟洵牵着的手上收回,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原来是嫂……呃,怎么称呼?”

    “姓姜,姜简。”

    姜简的冷脸和疏离感没有让唐尹的话题朝着个人私事继续挖掘,他没有拖延时间,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了这几日他们在曙光二中的发现。他将马主任利用系统行不轨之事、以及有学生疑似被师生共同欺凌后自杀的怀疑和盘托出,只是在讲述的过程中暂时隐去了地下实验室的存在,以及糖糖和某个隶属于云汉科技的人存在关系的事情。

    “所以之前的断网断电……”

    “是我们。”

    姜简毫不犹豫地回答,毕竟如果唐尹想查肯定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钟洵甚至还帮宋知返和温思黛兜了底,说明他们是自己在学校提供帮助的线人,以免之后会被追责。

    唐尹似乎对钟洵言听计,立刻在自己小队范围内吩咐下去,要给予那两位一些保障。

    安排完,他叹了口气:“曙二从市重点排名跌到前十之后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光是警方记录过的自杀和自杀未遂就有好几起,只不过一直被他们压得很好。”

    “可以确认一下。恐怕大多数案件应该都在引入繁音系统之后。”姜简想了一下,继续说,“那位糖糖是音乐生,课后练琴时间和频繁的外出比赛经历让她和整个学校安排的学生作息规划都有差别,所以她基本上都需要通过马主任异常情况申请和审批。一旦有求于人,她就会陷入被动。”

    她或许真是从天台上跳下去身亡的。但禽兽般的老师,作恶多端的同学,以及不懂变通的系统都将她逼上了绝路。

    “不过那些对曙二不利的监控视频都被剪辑处理过,可能要麻烦你再查一查,证据不是很好找。”姜简看了唐尹一眼,试探地说,“周星海的案子会不会也和惩戒者有关?我们可以一起申请调查研发繁音系统的公司。”

    唐尹不可思议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这么判断的!”

    周星海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法医模拟了人使用匕首插入心脏的不同力度和角度,都无法还原周星海的致命伤口。

    唐尹把俩人带到隔壁的医务室,指了指到最里面的病床上,拿出几张照片给姜简看:“我怀疑他的四肢被禁锢在床上,留下了痕迹,然后有机关或者是其他什么机器人将他的嘴唇缝合起来,并且给了致命一击。”

    姜简平静地浏览完照片,还给唐尹。

    “在这里,最有可能实现这些操作的,是惩戒者。”

    “我知道。可是我们也搜查过整个医务室,没有发现有惩戒者的存在。”

    姜简看了一眼钟洵,见他微微摇了一下头。

    他心安理得地闭上了嘴。

    琴房的经历让他们知道,惩戒者是能够隐藏形态的,兴许不是没有,而是没有发现能够触发它们的方式。

    但他们两人目前没有打算将这件事直白地告知唐尹。

    他们的信息量远远多于唐尹,一旦尽数摊牌,就意味着很有可能完全和唐尹团队的行动绑定。他们不想如此,尤其是在地下实验室的事情只窥见了冰山一角的情况下,如果被并案调查,两人的行动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

    “是不是可以找系统研发的机构来协助调查?”

    姜简抛出了另一个选择。借唐尹之手,或许更容易调查出繁音系统和云汉科技之间的关系。

    “还说呢!”唐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我同事的调查后说,研发繁音系统的公司并不存在,查遍了所有注册公司、破产重组以及被收购的小作坊,都没有找到那个叫云汉科技的公司。”

    姜简愣了一下:“不是云汉科技,那繁星集团呢?”

    唐尹歪头看了他一眼:“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集团,总部在哪里?是做什么领域的?”

    姜简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明白了。

    曙光二中所在的世界,要么是在云汉科技和繁音系统成立之前,要么……

    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时空。

    姜简怀着无限困惑和疑问在思考,呈现在脸上的却是两眼放空的呆滞和沉默。

    落在唐尹眼中,他真诚地理解在姜简困意上头,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他连忙嘱咐同事将两人送回宿舍,临走前还对着钟洵的小腿踹了一脚。

    “?”钟洵掀起眼皮,挑衅道,“有话说话,想打架?”

    唐尹压低声音,严肃的说:“老钟,你这可不行,兄弟要批评你了。哪有对象困得要死了还让人家加班的,你都不知道心疼对象的嘛?”

    说着照着钟洵脑后拍了一下。

    钟洵:“……”

    你丫是人设判定系统吗?还管我疼不疼人?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反手一巴掌拍了回去。

    P.S.唐队初登场于chapter17.

    第059章 “为了我。”

    他们来到曙光二中的第二天在唐尹的体贴下画上了句号。

    想来是因为这两日持续高度警惕和半夜在学校探索, 身体超负荷运作,回到宿舍后的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一人占了一张床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

    再次睁眼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姜简是被洒在脸上的阳光叫醒的。

    他睫毛动了动, 抬眼便看见桌上显示着十点半的闹钟, 连忙从床上跳起来, 快步走到宿舍门前, 耳朵贴着听了听外面的声音,意外地发现并没有任何清晨查寝的惩戒者在外巡逻砸墙。

    “怎么?”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简回头, 看见钟洵从被窝里钻出一颗脑袋,银发乱糟糟的, 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已经迟到了,但是没有惩戒者出现。”姜简平静地说。

    他想, 应该是唐尹的手笔。

    既然已经意识到惩戒者有可能是导致周星海死亡的头号嫌疑人, 加上姜简和钟洵给他提供了那么多马主任钻系统漏洞做坏事的信息, 任何一个谨慎的调查人员都不可能放任繁音系统继续运行下去。

    “如果云汉科技真的不存在,马主任是从哪里和公司对接, 引入这款产品的?”姜简晨起的困意去得很快,难得不用按时间规定行事, 他径直靠在门上开始思考, “马主任和系统负责人打那通电话时我们刚好遇见他,没道理是专门弄虚作假演我们, 不是吗?

    “马主任实实在在与他们接触过, 糖糖的日志也说明相关人员真实存在过。可为什么云汉科技的存在像是被抹去了?”

    一旦开始天马行空地推测可能性, 姜简的思路就收不住了。

    “如果我们的假设成立, 实验名单上的学生是那个人在报复他们欺负过糖糖, 那么有没有可能周星海死时遇到的机关也是为了报复其他人而存在的惩戒者, 结果被错杀?我想我们还需要去地下再找找线索……不过,唐尹关了系统,我们还能靠考试不及格进仓库吗?”

    钟洵听着姜简絮絮叨叨的声音,重新把头埋进被子里,翻身背对他。

    他以前没有注意到,姜简分析问题的时候喜欢说出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其他人听,平静的声音在句末总是会变得轻柔,常常用反问做结,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回应一般。

    忽然,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无端又冒出一抹白光,整个人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痛感顺着太阳穴蔓延,流淌过四肢百骸。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游走着,妄图占据他的大脑。

    钟洵猛地掀了被子,坐起来,定定地看着姜简。

    姜简嘴唇抖了抖,生生把他未尽的话吞了下去。眼前的钟洵敛了那浑身不吝的流氓痞气,眼下乌黑,狭长的眼眸中蕴藏着燥戾的气息,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显然没有睡好,姜简心想。

    而且,看着比平时都要凶。

    “抱歉。”姜简垂眸说。

    他其实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不懂钟洵为什么会莫名浑身怒火。他不够敏锐,也不懂察言观色为何物。不过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姜简推测只有自己能够成为理由。

    他大胆推测,小心求证:“是我吵到你了吧。”

    他没有用问句说,我是不是吵到了你,就好像是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已然为自己定了罪。

    钟洵胸口一闷,感到心疼和酸楚交替撕扯着他,将身上另一股疼痛驱逐出去。

    “没有。”他哑声说,目光落在姜简的赤脚上,皱起眉,“去把鞋穿上。”

    姜简愣了一下,看到自己光脚踩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穿鞋就跳下床了:“哦!”

    *

    演播中心顶层,无通行证禁止进入的区域。

    黑色的空间中,密密麻麻的数据一行行生成,组成幽微的蓝色光芒笼罩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房间的顶部。

    房间内有一块巨大的屏幕,分成许多个等大的矩形块,投影着每一个身处节目中的嘉宾的俯视视角,隔五分钟变化一组。

    这里是所有嘉宾佩戴的腕带终端的后台总控制中心。

    这里写着每个场记的代码,这里有场记们不见首尾的最上级。

    009号感受到召唤,在钟洵的腕带上开了AI自动回复模式,又在钟洵身体机能监测上添加了自动保护程序,将信息流连接至后台总控平台。

    “啧,好久不见。”他吊儿郎当地说。

    这是他从001号降至009号后,第一次感受到自个儿领导的波段,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种特殊波段中夹杂的那如沐春风般声音了。

    领导问:“已经是第三次报错了,为什么不上传报告?”

    009号知道领导在问什么,他答道:“误判了吧,他那么累,难免头晕眼花嘛。”

    “你可以这样敷衍我,但等那位先生回来之后,他要查看钟洵的数据,你准备怎么交代?”

    “数据说明一切。”009号说,“钟洵在不到三天内出现了三次恢复记忆的迹象,除了说明你写的屏蔽记忆的算法到处都是bug,一无是处,需要被优化,我还能交代什么?”

    “……”

    无端被甩锅的领导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后悔让场记和其负责嘉宾同性别同性格。

    009号把钟洵那股桀骜复制得淋漓尽致,整个一刺儿头。

    “其他嘉宾恢复多少记忆都是在可容错的范围内。”他对009号苦口婆心道,“钟洵和别人不一样。”

    是是是,谁都可以恢复,只有钟洵不可以恢复。

    因此,别人能想起自己的记忆碎片,都很正常,只要没有到能被系统识别的危险程度,就不会有任何影响。但钟洵稍一想起什么,就只能看见一片白光。这是写在底层逻辑里的。

    009号一点也不想听这些废话。

    他将错误报告打包传给领导,直言道:“我们的记忆屏蔽功能从钟洵来之后就开始优化,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有效控制。他多么敏锐的一个人,白光闪过的次数再多一些,绝对会被他发现的。提交错误报告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要无法抑制他的自主意识,这个问题会一直存在。”

    话音刚落,009号忽然想起姜简。

    以往钟洵再怎么无意识抵抗记忆屏蔽,也不会像这次这么频繁,似乎自从回来遇到姜简开始,情况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

    “你有没有偶尔眼前忽然一白的感觉?”

    钟洵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左转右看,抓着头发,试图弄出些造型。

    “没有。”姜简打开衣柜,看了一眼被他整齐叠好的黑色风衣,眼眸变得有些柔和,连带着对钟洵讲话都没那么冰冷,“你或许是太累了。”

    “我这都是为了谁?”钟洵没好气地说。

    他走出卫生间,从姜简身侧路过,抬手按了按他脑后微微翘起的卷发。

    带了些怨念,用拇指用力抵了抵他的后脑勺。

    如果不是因为姜简那破人设要求,他天天逃课补觉,才不跟他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受罪呢。

    钟洵的主动出手,被姜简理解成了一种默认的信号。

    他关上柜门,转身抓住钟洵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小心翼翼贴在脸上蹭了蹭:“知道,为了我。”

    像猫一样。

    钟洵没想到他一大早就刷人设,手背碰上姜简脸颊时,如同过电一般的酥麻。

    他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眯着眼睛等姜简表演完,手指蜷曲着插回兜,别过头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得寸进尺。”

    洗漱完换了套衣柜里的干净校服出门,两人各顾各地吃完早饭,刚出食堂就遇上了昨晚将他俩从艺体楼带回医务室的同事,站得老远就冲他俩挤眉弄眼。

    两人从他口中了解到,唐尹不仅让马主任停了繁音系统的惩戒者功能,保留了基础教学教务功能,而且直接他们开了绿灯,无论课上课下,都有权利去任何地方活动。

    “这样会和影响我们的节目评定吗?”姜简问099号。他记得当初进入节目时,给出了关于遵守校规的要求。

    “昨天晚上断电偷溜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这个问题?”

    099号似乎在嘲讽姜简,但他作为专属场记,还必须回答嘉宾的问题。

    “大概率不会。节目初始只是给嘉宾的提示,一旦节目世界内部逻辑变化,节目规则也不能强行判定违规。”

    换句话说,姜简他们昨天晚上在琴房的冒险,对于一个“曙光二中学生”而言,明显属于节目可以扣分的违规行为。

    但从今天开始,拥有唐尹的“特赦”后的他们不再受校规校纪束缚,节目初始提示也约束不了他们。

    不过两人并没有心安理得地直接逃课,他们在温思黛的课前像模像样问她要了五日的假条,并决定参加完她临时安排的考试,看看会不会第二次触发关小黑屋的成就。

    很简单,写名字,交白卷。

    考完,温思黛还装模作样地发了火,公报私仇似的拿卷子在钟洵脑袋上象征性地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留下句“你俩到我办公室来!”之后,便扬长离开。

    “你不去当演员可惜了,以后电影院没你我不看好吧。”钟洵冷哼着推开了门,指着自己早晨打理好的发型。“写什么歌混什么团啊。”

    “彼此彼此,等出去之后给我投资,分分钟票房破亿破给你看。”

    温思黛嘴上柔声敷衍着,从抽屉里拿出她新印好的资料给两人。

    “殷老师三年前就在曙光二中任教,是这三年间的音乐老师。如果他的记忆准确,并且没有撒谎,那糖糖应该就是这个资料上叫‘唐凰’的人。”

    资料上的入学照片,比那张拍立得上的表情更严肃一点,嘴角微微勾起。

    她的模样和监控视频里拍到的仍有些差别,但不得不说,除去神色与表情,眉眼真的像和林棠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殷老师说,唐凰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小提琴手,在曙光二中艺术生特招面试前,她就已经参加过世界级别的小提琴比赛并且获奖了。她报考学校的时候,繁音系统还没有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且为她减免了学费和生活住宿的费用。她在外面有固定的指导教授,而且经常有巡演,所以文化课成绩相对较弱。繁音系统升级后,她就被列为差生重点观察对象。

    “后来你们也能想得到,频繁请假与补习需要和负责老师沟通,并进行销假。班主任嫌审批麻烦,就让她直接去找教导主任了。”

    之后的故事,和他们想得没有太大出入。

    天才小提琴少女陨落于难以为人说道的罪恶与隐秘,曙光二中的荣誉墙也将她入学后获得的奖项尽数移走。没有人能确切地说清楚她为何会选择结束生命,学生间自此也流传着“艺术生千万别报曙二”的话语。

    “知返看完资料就离开了,恐怕是要去找林棠。关于她,有一件事情我比较在意……”

    温思黛摸了摸自己的翡翠耳环,显得有些犹豫。

    “唐凰和林棠的资料里,都没有显示她们有兄弟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猫猫贴贴.jpg

    钟洵:狗勾假装嫌弃.jpg

    第060章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宋知返快步走在教学楼的楼道里, 朝林棠所在的教室走去。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资料里都是无兄弟姐妹的独生女,为什么她要对黄医生说自己“姐姐”的故事?

    温思黛拿出资料的时候,担心地说:“她不会是唐凰的冤魂吧?”

    宋知返嗤之以鼻, 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他不相信鬼魂, 就像那传得好像幽灵精怪的校园传说实际上是台破旧惩戒者的自我防御程序一样, 不清楚真相时总会对奇异产生敬畏和恐惧。

    他是涅槃计划的亲历者, 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人作为另一个人“重生”并非完全不可能。

    那是唐凰的鬼魂, 还是唐凰本人,难说得很。

    他急促的步伐猛地停在教室门前。

    林棠恰好推门而出, 穿堂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白皙瘦弱,好像被风一吹就能吹倒似的。

    她的神态没有唐凰灵动, 平静的脸庞仿佛蒙着一层黯淡, 又多了几分令人不舒适的阴郁。她看向宋知返时, 目光透出一丝茫然。

    宋知返知道她没有见过自己。

    他一般都是躲在树上或者躲得远远的,偷偷看她。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吧?”宋知返装乖巧的本领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两日跟着温思黛, 又耳濡目染了一些温柔神态。

    他没有钟洵和姜简的俊美, 但在小巧的林棠面前,依旧瘦高温和。

    林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扯了扯嘴角。

    她习惯被男生们献殷勤, 尤其是闻佑那种死皮赖脸又鞍前马后的, 倒也没有拒绝。

    “我有些头晕, 去医务室吃点药。”

    宋知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无言。

    进医务室前, 他望着林棠的背影, 问:“唐凰还在,对吗?”

    林棠步伐顿住,半晌,抬手敲起医务室的门。

    “来了,稍等一下!”里面响起黄医生的声音。她回眸看向宋知返,脸上平静无波:“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有问题,林棠绝对有问题,她好像天天往医务室跑。还有唐凰这个人,我总觉得……”宋知返咬了一口汉堡,后面的话咕噜咕噜被吞在肚子里,“我得跟紧她,真的。”

    按照之前的经验,今天阅卷完毕后应当有惩戒者将他们关小黑屋,然而直到晚自习结束都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四个人在食堂占了个角落里的桌子,桌上堆满了夜宵。

    “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温思黛细嚼慢咽,吃完说道,“她是不是跟那位黄不行比较亲近?”

    “谁?”

    “黄不行。”温思黛抬眸,“就是那个医生。”

    “……啥?他名字就叫‘不行’吗?”宋知返嘴角抽了抽,张了张嘴,“牛逼。”

    姜简想到他的医生人设:“……确实不太行。”

    温思黛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参与讨论一个男人行不行,并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事情。她喝了一口柠檬茶,问姜简:“你们今天进展怎么样?”

    姜简摇头。

    他和钟洵抽空去把宋知返记录的校园传言跑了一大圈,除了一些显而易见就不合理的,还有需要在指定地点和深夜完成的,大多数都没有触发隐藏任务,比如,“别在食堂剩饭,不然食堂门口的雕像人要拿你下饭”这条。

    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有两条。

    一条是说“点燃蜡烛能图书馆五楼的一个无画相框中看见生命中最痛苦的画面”,在他和钟洵准备去图书馆的时候,发现图书馆闭馆了。而另一条“教学楼和实验室连接处,天黑后走廊楼梯上会泛起血光”,其中提到的连接处,两边都锁上了门。

    “哟老钟,你们在这儿呢!”唐尹的声音响起,只见他快步走来,“跟你说一声,我们这边破案了。先走一步,你们继续啊。”

    姜简瞳孔一震:“找到凶手了?”

    这才半天!

    唐尹嘿嘿一笑:“昨晚不是临时查寝嘛,除了你们俩,还有一个人不在。今天早晨,他刚好来自首了。”

    “是谁?”钟洵眯起眼睛。

    “高三二班的,叫闻佑。”

    “不可能!”钟洵和姜简齐齐否定了他。

    没有原因,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判断。

    只是唐尹似乎根本没有要听他们意见的意思,没有再细说,转身就走了。

    “不太对劲。”

    姜简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地面似乎都往下陷了陷。

    他和钟洵不约而同地冲出食堂,看到不远处浓郁的烟向上空弥漫。

    那个方向,他们都知道有什么。

    只能被惩戒者带进去的仓库小黑屋,联通着一个秘密的地下实验室。

    现在居然被炸了!

    “怎么回事!?”

    整个曙光二中都陷入了异常状态,查案的唐尹带着嫌疑人闻佑离开,似乎没有人要追查爆炸的始末,繁音系统被停后学校陷入混乱,马主任通知全校学生的家长来接走自己的孩子。

    没有人关心跳楼身亡的人。

    没有人关心消失的云汉科技。

    甚至没有人在意,那些没有“被父母接走”的作为嘉宾来体验七天校园生活的他们。

    剩下五天,姜简和钟洵在仓库附近徘徊,都没有找到进入的方法。爆炸的痕迹宛如神迹,死死将一切可能的入口严丝合缝地堵住。

    温思黛也没能在马主任的办公室找到繁音系统的总控。

    整个学校空荡荡的,所有异样、连同惩戒者存在的所有痕迹都像被抹去了。

    第七天,在迷茫和绝望中到来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

    姜简站在先前黄医生用血画出的六芒星图案上。钟洵依旧那副提不起兴致的慵懒模样,目光落在鞋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钟洵回答他:“场记还没有发出通知,结束前它们会提示的。”

    姜简轻喟道:“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很强。

    被迫停留在节目世界非他所愿,完成节目要求平安离开才是他的愿望。可现在,他根本无法忽视曙光二中的疑点重重。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整整七天,他们触碰到一点边缘,却又突然被隔绝在外。

    林棠也好,唐凰和云汉科技也罢,没有一件事让姜简觉得触碰到了核心秘密。就连周星海的死亡,都莫名其妙地以一个自首的凶手定罪而收尾。

    这太不合理了。

    然而他们却只能束手无策,在废墟上等待第七天的结束。

    他太在意云汉科技了。

    不止在意它在整个曙光二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更因为它和青峦村那场偏离正轨的节目息息相关,让他很难不在意。

    一个嘉宾能同时进入同一场节目吗?他脑海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兀自摇头。倘若真存在秘密,怎么会任由其他人来随意探索?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他自言自语道。

    头顶的湛蓝底色上慢慢飘来了云。

    他们静默地站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像是有人用打火机在天空一角“啪”地点着,赤色火烧火燎地蔓延了整片天际,而后乌金西坠,夜幕降临。

    好像在等待末世降临,心如止水。

    冷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姜简裹紧了身上的校服。

    “回去吧。”钟洵走到他身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姜简没有拒绝他的好心,安静地等他给自己给自己披上:“还有五分钟,我还是别乱走,传送回演播中心的过程实在有些痛苦。”

    他还记得从青峦村回来的感受:涌动而扭曲的空气将人压迫,仿佛能捏碎整个骨头,将五脏六腑挤压成血沫似的。他不确定如果在传送时身体处在移动状态,会不会有危险。

    不过……

    又发呆了。

    钟洵发现姜简陷入思考时很容易变得沉默而出神,旁人在他身边弄出多大动静他都无所察觉。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准备捏上他的脸颊。

    手指还没有触碰上,紧接着就听见姜简说:“我依稀记得离开青峦村的时候找回了一些记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生理上表现为胸闷,喘气困难,身体僵硬。

    心理上或许能概括为脆弱和恐惧。

    他想起在琴房门口听见惩戒者支离破碎的琴声时脑海里闪回的画面,和他所遗忘的噩梦碎片。现在的他只能回想起这些感受,却想不起任何画面。

    钟洵悄悄收回自己的手指。

    他两手放在兜里,仰头望天:“总会想起来的。”

    “嗯。”姜简侧目,棱角分明的钟洵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倨傲,目光锋利得好像能将夜幕撕裂。

    这五分钟过得很慢。

    慢到在这五分钟里,他一动不动盯着钟洵,竟真的看出了以往没有看出的端倪。

    他意识到,钟洵的一举一动都是本能和下意识的。

    温思黛和宋知返至少能说出些关于“外面”的细节,但钟洵几乎甚少提起他所能记住的事,即使是偶尔提及,也是一语带过的模糊,除了那个和他很像的人。

    或许,钟洵的失忆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严重。

    这些想法停留不过一瞬,周遭的空气便开始了剧烈地挤压和飘动。

    白色的光雾从天边笼罩至脚下,周围一切变得模糊,只有脚下残留的血色图案。

    他怕疼,不敢动,咬住后槽牙,做好被空气挤压的心理准备。

    然而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光雾将他笼罩,刺得他太阳穴隐隐作痛,只觉得天旋地转,下意识闭上了眼。

    再睁眼,便看见钟洵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

    ……行吧,他已经习惯睁眼身边就躺着人的场景了,姜简认命地想。

    身下是软软的床垫,一切都如此熟悉。

    曙光二中宿舍!

    眼前的场景和七天前他们被传送来时,一模一样!

    他刚刚确实说,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难道真的重来了吗?那眼前这个人,还是与他共同度过了过去七天校园生活的钟洵吗?

    他大胆地抬手,食指指尖落在钟洵的鼻尖,轻轻按了按,小拇指不经意擦过钟洵的唇峰。

    姜简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不排斥和钟洵的接触,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趁钟洵没醒的时候,主动做些小动作刷刷人设契合度。

    反正你好我好大家好。

    “哟,你这次不踢我了?”钟洵蓦地开口揶揄,胸腔微微震动,抓住在他脸上乱动的手。

    哦,是他,还是那个他。

    没想到钟洵失忆归失忆,记仇却记得蛮清楚。

    姜简无比镇静地“嗯”了一声。

    “不踢了。”目光落在被钟洵抓住的手腕,从腕带看向钟洵深邃的眼眸,凑近,用商量的口吻淡淡地问,“那学长,这次能抱一下吗?”

    热气猝不及防喷在他的下颌和脖子上,钟洵喉咙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一个啥都能忘,老婆和仇不能忘的男人。

    P.S.指路34章,二周目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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