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难道是我因为还不够爱你吗?”

    两张巨大的伞花载着人慢慢落下, 悠悠减速挂在树上。钟洵率先解下伞包,从树上跳下来,仰头观察了一下,往姜简的落点跑去。

    两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 没再直接往建筑物屋顶落, 而是选择随着风向多飘了一会儿, 落在比原计划还要远的一片森林。

    姜简卸了装备, 扶着树干准备往下跳,却见钟洵大步跑来, 在树下站定,朝他张开手臂。

    “……”

    这棵树根本就不高, 又不是一个人跳不了。

    钟洵单纯想抱他的那颗心,昭然若揭。

    姜简无奈地对上那双亮闪闪的眼眸, 纵身往钟洵身上扑过去。

    谁让他也抵挡不了钟洵会说话的眼睛呢?

    “刚刚你离得近, 你看清楚那边屋顶上是什么情况吗?”姜简靠在钟洵怀里, 站稳问道。

    晶莹剔透的钻石刚刚好映入他眼帘。

    那串项链本是路易斯送给他的,被他转手戴在钟洵的脖子上, 无端衬出这位时常散发着桀骜刚毅之气的男人几分野性来,那线条锋利的下颌与颈侧好似变成了冶艳的禁区。

    “外形上看着像人, 但是行为却像凶兽。”钟洵没有留意姜简的目光, 只是随手撩起他一撮卷发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捻转着, “不会是哪个世界做的实验被带过来了吧?”

    想到这儿, 两人一齐沉默。

    所有的子世界都诞生在某个人、或者说某群人的私欲之下, 而天然诞生在世界里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抛弃伦理的目标。

    可那些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们生来不知道自己对别人的意义, 可他们自己简简单单活在一个小天地里就没有意义了吗?

    两人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得懂彼此的所思所想。他们既想离开这里, 也希望再也没有人能利用意识之树做出违背人伦和道德的事情。

    最后,他们只是浅浅抱了一下,就心事重重地松了手。

    钟洵恋恋不舍地放下姜简的发尾,转身走到树下,把两个人伞包整理在一起。

    “要是能把这些都销毁就好了。”钟洵环顾着四周,往一个方向踩出凌乱的脚印,“做点迷惑性的痕迹吧。”

    姜简捡了一根树枝,在他们背后那棵树上的隐秘位置用力划了两道,做好记号。

    做完记号,他蹲在地下,双臂揽起一大捧树叶抱在怀里:“节目组并没有说是淘汰制,只要比速度,能第一个到达演播中心就可以了,对不对?”

    “难说。”钟洵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离开,两人边走边洒下一些叶子遮盖住自己的足迹,“我们赤手空拳,没有装备没有食物,能不能活着走到演播中心都要另说呢。所以今晚第一批物资是决定每个人能走多远的关键。”

    话不说到这里还好,一说到这里,姜简便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在唐尹的世界里,他们光顾着回溯过去,却因为过于投入而忘记补充能量,眼下虽然回到演播中心的世界了,但那几层楼的自助餐厅却离他们无比遥远。

    “第一批物资丰厚程度是按名次分配的,提升或稳固排位无非就是两种方式,节目表现和人设契合,我刚才在下落的时候问过001号,本场节目的嘉宾表现以每天嘉宾与演播中心直线距离进行量化。”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每个人坐标离演播中心越近,评分和权重就越高。”

    “这也只是001的猜测,没事,出错了就怪它。”

    001在姜简听不见的地方炸毛,这种事情原则上是不能向嘉宾透露的,明明是钟洵这个坏东西逼问自己!

    姜简始终不习惯和场记交流,与099号的沟通仅限于一些紧急通知和提示。此时听了钟洵的话,他发自内心觉得沈局当初真是用心良苦。

    钟洵的确和他万分互补。如果没有他,自己指不定还要走多少弯路。

    钟洵自动忽视了自家场记的叫嚣,继续分析道:“演播中心外面的地域实在广阔,刚在降落时我大概估测了一下落点,没有哪个机舱离演播中心的距离非常近,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最快也要1-2天才能到。

    “按在冲进度和稳排名之间,第一天绝对选择后者的人更多。我想没有人会冒着零防御的风险往演播中心冲,他们在路上遇见其他嘉宾的话,就很危险了。”

    姜简表示同意:“一旦把注意力放在人设上,场面就很难说。”

    毕竟人设千奇百怪,除了孤僻聋哑这种人设,大多数很多时候需要在人与人的沟通和互动中才能体现出来。

    再说,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钟洵这个bug一样能够蹭自己的人设刷分。

    倘若人设分正邪,到那个时候,就是考验人性的时候了。

    钟洵闻言脚步顿了一下,盯着姜简不说话。

    “怎么?”姜简把最后一捧叶子放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目测离他们的落点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前面有人?”

    “没有。”钟洵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五指穿进他的指缝,紧扣住,“我在想你的人设为什么只对我的排位起作用,你怎么到现在一直都是99位?”

    姜简抿起嘴唇。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敲亮腕带,决定向钟洵一样求助自己的099号。

    099号过了几秒钟,回道:抱歉,并未检测出任何故障。

    “谢谢。”他认真道谢,眉眼中没有一丝怨怼,对钟洵说道,“没关系,99在1476人中也很靠前了,队友之间可以交易,你稳住足够……”

    钟洵还在认真思考为什么他的人设不行,突然停住脚步,一脸严肃:“难道是我因为还不够爱你吗?还是因为我们还……”

    没做?

    他没说出口,但姜简看懂了他的唇语,嘴角抽了抽,拇指用力捏了他一下,抬眸:“正经点。”

    话是这么说,面色是冷的,但耳尖已经开始泛红。

    啊,好可爱。

    钟洵看得心猿意马,微微咳了一下,低低笑出了声。

    笑意还未达眼底,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尖叫声。两人步伐俱是一顿,果断地松开手,各自找到临近的树作为掩体,微微倾身,而后谨慎缓慢地前行。

    两人挪动到树林边缘,便能看见山坡下的建筑,从外面看上去像是大型工厂和仓库。

    而他们原计划降落房顶的那座建筑,在往前隔了几个街区的位置,从现在这个方向看去,隐约能看见那边高楼屋顶的红色十字标志。

    “医院。”钟洵脸色一沉,又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和姜简之前接触的卷宗里还有一桩器官离奇失踪的疑案,后来配合沈虑查出了一个隐秘的器官交易团伙。尚且有法律约束的地方都有这样的事情,何况这个从根源就被费泽尔污染放纵的世界。

    “去找个趁手点的武器,木头的话要坚硬一点。”姜简声音更严肃,他拽了拽钟洵,“下面也有人被扑咬,刚才传来的声音应该也是嘉宾。”

    钟洵转身走进树林,转了一圈挑了一根长度重量都还算合适的木棍,习惯性地问了句:“小姜老师之后什么指示?”

    “……”姜简挑了挑眉,“优先保你自己的安全,其次是救嘉宾。”

    “你变了。”钟洵轻嗤,“你以前从来都是优先救人,根本不管我的情况。”

    “那是我在后台对你的状态数据时刻心里有数,除了进雪山找沈虑那次,哪次不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姜简抬起手,无声安排好他们等下行进的路线和策略,“在这里你如果都不安全,大家就都不会安全。”

    钟洵以前很少能听到姜简认认真真向他解释什么,他那番本来也只是调侃,没指望得到姜简回答,没想到他竟把这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絮絮叨叨说了一遍。

    实在是太稀罕了,钟洵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落在姜简眼里,那打量的眼神却好似在审视他有没有说谎。

    “好吧,刚才那些话是真的,但也并非我的心里话。我就是自私想让你活,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小声说,目光清澈,坦坦荡荡,而后轻轻在钟洵背后推了一把,“行动!”!!!

    这是钟洵没料到的。他翻身滑下山坡时,耳畔里都回荡着姜简的轻声细语,风从耳侧吹过,脖上的项链荡在空中,好像将他的心脏都要荡出来。

    没有吃饭的身体此时充满了力量,他从厂房侧面进入,朝着不远处打斗声稳步推进,在那宛如泥沼的人型生物张开硕口的瞬间,横扫一棍,重重打在在那家伙腹部。

    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传来。

    钟洵心里一惊,这是有实体的活物!

    他还没有看清楚被他解救的两人,那两人却率先认出了他。他们想上前帮忙,又怕拖钟洵的后腿,只得搀扶着慢慢退到墙角,瑟缩地看钟洵招招狠厉,拳拳到肉,果断干净地将那活物击倒在地下。

    “往里面直走,靠窗有一间带锁的房,我检查过了是安全的,你们先进去,把门窗关好。别乱跑。”姜简突然从另一侧悄然钻出,对墙角的两人说。

    那两人回眸,都在一瞬间神色微惊,下一秒边跑边说谢谢,四肢并用地往里面跑。

    在这里竟然有熟人。

    姜简远远看着他们关好门,提着在工厂里翻找出来的铁链走到钟洵身边。

    一番缠斗后,那黑漆漆的活物已经被钟洵制服在地,喘着粗气,奄奄一息。

    姜简把铁链扔给他,他头也没回地接过,顺手捆起,搞定后转头对他咧嘴:“活捉了。”

    眼神熠熠,多大人了,还像个求表扬的少年。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跑进工厂里的其中一个人窜了出来,对两人大喊:“不能留活口,他们像是变异的丧尸,如果被咬伤后你们也会……”

    躺在地上的丧尸哑声暴起。

    “唔!”

    下一秒就被钟洵锁住脖子,信手一扭,僵在原地。

    钟洵拍了拍手,提起丧尸爬上山坡,怕它没有死透,找了一颗树将他死死捆锁住。而后快步跑回来,一边擦着身上的污渍,一边把手往身后藏。

    “这样呢?”他看向被他们救下来的人,“傅云成,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傅云成回想起自己之前当着钟洵的面对姜简表白的经历,以及之后从路易斯等人的口中听闻他们之间的伴侣关系,满头冒大汗。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又见到你们这对小情侣啊!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这不是怕你俩出事嘛,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误会。人设的事情不能当真的对吧。”

    到现在这个地步,大家竟开始不对自己的人设遮遮掩掩了。

    姜简看着钟洵的动作,绕过傅云成,走近,不禁皱起眉:“你藏什么?

    钟洵愣了几秒:“你不是洁癖……”

    姜简不由分说地把钟洵背在身后的手拉出来:“洁癖重要吗?我也是分得清轻重的,钟洵。小心手上有伤口感染。”

    傅云成看着钟洵舒展下来的眉眼,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正要脚下抹油溜回仓库,忽然听见姜简清清冷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些东西是什么的?”

    他们都是一起被空投下来的,没理由傅云成这么快就能查到这些事情。

    傅云成欲哭无泪,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是亲眼看到他们从人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成:妈妈我不想刷人设了,我不敢啊呜呜呜

    钟洵:(* ̄︶ ̄)

    第132章 “这也只是我冠冕堂皇的借口。”

    傅云成看着钟洵和姜简面无表情却一副要让他细细道来的模样, 头皮一阵发麻。

    “咱们进去说吧。”他深吸一口气,强装镇静在脸上堆出淡定笑容作为伪装,以掩盖他内心的慌乱和害怕,“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丧尸诶。”

    钟洵没有异议, 抬步隔开了姜简和傅云成, 昂首阔步走在傅云成身后, 气定神闲。

    姜简跟在钟洵身后, 回眸时看了一眼被困在树上的丧尸尸体。

    隐约有一股冷意从背后传来。

    他眯起眼睛,见那尸体果然偃旗息鼓, 再没有挣扎痕迹,摇了摇头, 沉下眼眸,转身离开。

    工厂里空无一人, 凸显得回声很大, 傅云成压低脚步, 和两人拉近距离,轻声说着自己先前的所见所闻。

    “就是说, 我的人设其实和我的性格没什么差别,不过有人设里的我比以前更过分一点。”傅云成边想边说, “要怪就怪那天我非要凑热闹。”

    傅云成知道自己好奇心重, 也知道自己从来都耐不住寂寞。他喜欢看热闹,喜欢听八卦, 喜欢往有故事的地方凑, 更喜欢自己就是热闹中的焦点。

    所以他对自己那风流倜傥、时刻在一见钟情路上的人设非常满意。

    走肾不走心, 从收到人设到现在, 他始终如鱼得水, 仿佛自己并不是在扮演什么截然相反的性格, 而是真正放飞了自我,真正做了自己。

    寻找目标、狩猎、表白、扬长而去,这已经成为了他习以为常的事情。

    越是修罗场,他就越兴奋。

    唯一一次栽跟头,便是钟洵和姜简面前,只是这对小情侣并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而之后他无意间看的一出热闹,却差点给自己看出心理阴影。

    “天道好轮回。”钟洵听着听着,作为一个无神主义者,面对这个昔日想要撬自己墙角的人,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句睚眦必报、极具传统迷信的话。

    姜简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让别人先说完。”

    狼人与血族的异世大陆,是傅云成经历过无关人设、最震撼、最让肾上腺素狂飙的一期节目,回到演播中心还念念不忘自己与多莉斯披荆斩棘、统一异世大陆的骑士生涯。

    那天,他恍恍惚惚回归,晃晃悠悠从房间走出来,准备去惩罚室令自己未能完全契合人设的惩罚,却在半路上收到惩罚取消,在房间内待命的通知。

    他的场记随着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公共区正在封闭,请嘉宾尽快离开,不要逗留。”

    “你们也知道我这性格,也不是乖乖听话的那种。一听就来劲了,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才要封闭,对吧?”傅云成两手抵着太阳穴,“当事人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在人群中逆流而行,凭着直觉往原本人群集聚的中央走去,不管路上和多少人冲撞,两眼放着光地走到了演播中心外围的落地窗前。

    “我从来没有见过演播中心外面有人,那天看到乌泱泱的人群,惊呆了!平时节目里看自己直播间的人数上上下下,从1000涨到2000都很麻木,恨不得能猎奇地吸引来更多的观众,可看到楼外那不知道有没有1000人的场面,我当时腿都发软了。”

    从来没有开过直播的姜简无法理解他对关注人数的执着:“之后呢?”

    “你们这种人气明星不懂我。”傅云成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两人,想到钟洵始终挂在前十的排名,撇撇嘴,“之后我偷偷溜下楼了。”

    他在演播中心生活了许久,偶尔从游戏区出来,也会望着窗外的云层和飞鸟感到迷茫,好奇这外面到底是怎样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世界。

    场记拦不住他凑热闹的灵魂,一路跑到一楼。

    一楼大厅空无一人,平时流连于节目和游戏区的人几乎从未踏足过这里。一层门窗被死死封着,密不透光,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

    咚——咚——

    嘈杂人声夹杂着砸门的声响,嘉宾的名字隐约在那些尖叫和嘶吼声中传来。

    难道是观众?想到这儿,傅云成不禁打了个寒战。

    在节目里如果没有队友或不需要团队合作时,他很喜欢和直播间的观众互动,他们的评论和弹幕总是会给他很多丰富生活的灵感,相处久了,即使是匿名的观众,他都相处出了感情。

    陪伴他的观众很有可能被挡在外面,而节目组又驱赶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混乱的思绪在大脑中打转,转着转着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漏气的缝隙,忘在脑后的疑虑尽数从缝隙中窜了出来。

    节目组究竟想干什么?

    他转身上楼,正巧对上一个住在二楼的嘉宾打开门准备进屋。

    “抱歉!”他飞快又歉意地鞠了一躬,侧身钻进对方的房间,身上不知不觉划过一道凌厉的伤口,场记在他耳畔疯狂提醒着要回自己的房间就位。

    他趴在玻璃窗上,看着窗外人群一张又一张脸庞,心里无端升起一丝恐慌。

    外面全是一张张看不清晰的面孔,熙熙攘攘,面目狰狞,高声叫喊,看上去神志不清,比刚才逆流时拥挤踩踏的人群还让他感到慌乱。

    他还想再多看一眼,被他占据了房间的那位嘉宾“啊”了一声,回眸,那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节目开始了吗?

    正想着,窗外的声音蓦然变得凄厉。

    傅云成望去,只见人群中炸开一团黑色的液体,粘稠的泥沼中央站着一个人,仰头痴痴望天,一点一点歪着脖子,缓缓张开嘴。

    周围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下一秒,那人便朝离他最近的人扑了过去,血肉模糊中,张开嘴,朝对方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咬去。

    不出半分钟,外面鲜活的人齐齐变成一群恶心的行尸走肉。傅云成眼睛瞪得浑圆,忍着胸口那股呕吐感,刚迈出一步,就瞬间进了节目世界。

    “……怎么会这样啊!”他又一遍回想起来,胳膊卷起无数鸡皮疙瘩,“演播中心外的人都变成丧尸了,我上一个节目还没做完就炸了,回来发现我还得在演播中心外逃命求生!”

    疯了疯了。

    他捂着脸转过身,扶着墙壁努力憋回自己想要干呕的状态,转头看到钟洵和姜简面色沉重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模样,顿时有些哑然。

    让他都有心理阴影的遭遇,他们应该是这么平静的反应吗?

    难道是他少见多怪了?那可是丧尸啊!

    姜简和钟洵对视一眼。

    那些人是随着这个世界一同诞生的,在姜繁的节目构想下,成了节目的观众。

    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观测其他世界。

    “如果说观众都变成丧尸模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就没有人观测了?”姜简看向钟洵。

    钟洵睨了一眼傅云成:“如果他没说谎,从演播中心所有嘉宾被传送进节目世界开始,就没有人观测。失去观测的那部分精神力应当回到对树的依赖才对……”

    “但是你这边并没有什么问题。”姜简清楚地记得他最近一次和钟洵精神共享的状态,他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疲惫。

    钟洵颔首:“别忘了,宿主并没有变。”

    此刻姜繁还是宿主,虽说再次之前树会压榨他,但钟洵认为树也并非不从姜繁攫取养分,他们两人对树的供给,应该此消彼长才对。

    “等等!”姜简忽然意识到,“埋在各个子世界的爆炸本身可能只是一种挑衅,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恰恰因为这个时候所有观众都变成了丧尸,失去观测的子世界变得不稳定,才会让那些爆炸显得威力十足,对吗?”

    一个奇妙的巧合,造就了子世界尽数毁灭的契机。

    “对不起,我有点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傅云成一脸茫然,左看看右看看,“上个节目爆炸是人为的?所以节目组才要把我们都召回到这里?”

    “唔……你想这样理解也没问题。”姜简不想从费泽尔的量子力学角度对傅云成重新解释眼前的一切,“你现在安全了,没事的话去找老黄吧。”

    傅云成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他的队友,一位自称是医生的憨态可掬的大叔,黄不行。他一路上听他念叨自己的女儿耳朵都磨出茧了,半路遇到丧尸,没想到这个大叔被救下后,人转眼就不见了。

    “你们认识他?”

    “我们曾在一个节目组待过。”

    “哦。”傅云成看着姜简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声道:“他应该是走了。”

    钟洵敏锐地察觉到傅云成神情中的不对劲:“和姜简有关?”

    傅云成对上钟洵锋利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脖子,脚跟往后挪了挪。

    钟洵一步跨在他身边,挡住傅云成试图逃跑的去路。

    “钟洵。”姜简淡淡地出声,“我们没有逼迫你说的意思,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说,现在这个环境情报可是换取物资交易的好东西,你肯定要优先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傅云成双眸盯着姜简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把他的脸剜出一个洞来。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看你感觉都不是……算了。”傅云成吞下了自言自语,瞪大双眼,“真的能交易吗?我用这件事情换取你俩保护我可以吗?”

    “你这是不准备去找你的队友了吗?”钟洵嘴角轻扯,“谁知道你要说的话有多大价值?你先说,不要得寸进尺。”

    傅云成推了一下眼镜:“你看外面都快黄昏了,天黑了我去荒郊野岭找他不是送死吗?我今晚拿到物资,明天白天再去找找他。”

    “就一个晚上。”姜简目光冷冷,声音清脆,“我们精力有限,能力也有限,无论你说什么,我们只都保证你第一个晚上的安危。”

    自己几斤几两,姜简很清楚。

    在丧尸环伺的当下,保护他人的重责最后必定落在钟洵的双肩上。

    可钟洵是人,不是机器,他就算再强大,能以一己之力迎战丧尸,也不代表他能时时刻刻有能力救下每一个人。何况他的命运与意识之树相连,保护他人和保护钟洵之间……他得做出取舍。

    他冰冷的眼神里悄无声息的滑过一丝迷茫。

    放弃其他人,一心保护钟洵,是不是也是和费泽尔那群人一样的自私?

    “抱歉。”姜简决定后,眼神中添了几分黯淡,“如果我们换取完必要物资后积分有多余,会想办法转让给你。找不找队友,你自己都要努力活下来。”

    傅云成却大喜过望,拉着姜简的双手,感激道:“没事的没事的,一晚上就足够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义务保护我啊!能这样我已经很感恩了!”

    没有……义务吗?

    姜简看向钟洵,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傅云成身上。虽说眉眼略显不善,但他到底没有反驳他的“一夜保护”建议。

    他喜欢的钟洵,那可是义无反顾就要加入异调科的人啊。

    保护每一位平凡人的安危,可不就是他的义务吗。

    傅云成察觉到钟洵灼热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即可松手:“是这样,我的记忆全都恢复了,老黄也是。我隐约想起来,当初我被单位拉出去当替罪羊,站在高楼上想要轻生的时候,有一个人说要带我来一个能重新做自我的地方。”

    “你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姜简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语气肯定,“他和我很像,对吗?”

    傅云成没想到姜简竟然能抢答。

    他怔了怔,点头道:“样貌上看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但气质完全不一样,你一看就是情商不怎么高的类型,那个人……嘶,现在想想真的很会忽悠人。他不会是什么传销组织的人吧?!”

    钟洵一掌轻轻拍在傅云成后脑勺;“你才情商低。”

    傅云成不敢和钟洵正面硬刚,他捂着后脑勺,继续对姜简说:“我们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如果老黄,或者其他所有人都是像我一样,被那个人带到这里来的,我想大家会忌惮你、躲着你,也很正常。”

    “确实。”姜简垂眸。

    他和姜繁毕竟是亲兄弟,如果所有人都想起了姜繁是带他们来节目世界的罪魁祸首,那么与姜繁长得那么像的他,不可能相安无事。

    最坏的情况是,在他们未找到姜繁之前,对情况未知的一千多个嘉宾会将所有怨怼和怒气的矛头对准他。

    “正常你大爷,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钟洵抓起傅云成的衣领,没好气地把他往后一扔,“门锁好,自己在这儿等零点吧!我俩在外面,不准过来打扰。”

    说着,钟洵牵起姜简的手,带着他阔步离开这间工厂的小房间。

    走到工厂的另一角,他张开双手把姜简环住:“你别听他乱说,老黄那个人情绪化严重,他躲着你很正常。但冤有头债有主,姜繁做的事情,我不会让人无缘无故赖在你身上的。”

    掌心温柔落在姜简头顶,一下,一下轻轻抚摸。

    “嗯,我没事的。”姜简鼻尖贴在钟洵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我刚才大概检查了一下,这儿像废弃的军工厂,我们去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武器可以用。”

    两人行动力飞快,很快将工厂和仓库都搜查了一遍。

    不搜还好,一搜竟发现了一个藏在地下的防空洞,和装备齐全的武器库!

    从地理上看,这个防空洞中的武器库,恰好就在傅云成所在的那间房正下方。

    “好家伙!”钟洵一排排望去,拿了几样方便携带的道具,“我怎么觉得姜繁重构的这个世界,是以所有嘉宾记忆为蓝本的?”

    姜简从地下的箱子中翻出一串金灿灿的铜钱:“我也觉得,你看这像不像卜蒙随身挂在腰间的玩意儿。”

    钟洵从另一个角落拿出一个平板;“这有点像你每次和沈局汇报用的那款。”

    “还有……温思黛的战袍。”姜简看着压箱底的一条宝蓝色鱼尾裙,默默叠好。

    “我的天。”钟洵翻出一个背包,“姜繁真行,这群嘉宾里居然还有退役的……你瞧瞧这套旧制式的装备。”

    两人惊讶地整理完防空洞——确切地说更像是藏宝洞——挑出最能装的两个包裹,把最趁手的物品装上,准备原路返回。

    钟洵单肩挎着包,随手看了一下时间和排位。

    此时23:20,温思黛第二的实时排位落下去了一位,而后面几个人的名次开始疯狂变化,眨眼间有人便取代了刚刚变成第三名的温思黛。

    姜简也看到了这瞬时的变化:“性别暴露了吗?”

    温思黛的女装一旦被人揭穿,很难想象他怎样继续维持着她原先的人设,知返还跟在她身边吗?他们现在安全吗?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忽然听见“咚”的一声。

    抬起眼,只见钟洵一手扔下挂在手臂上的包裹,一手环着他的腰,抱着姜简走到身后堆满大大小小箱子的桌上,拨开碍事的东西。

    钟洵仰起头,目光幽深地望着姜简。

    姜简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曾在山洞里向他垂首撒娇的大白狼。

    他在索吻。

    “在这里?”他两手捧着钟洵的脸颊,拇指从他眼睛慢慢滑到颧骨、耳畔,顺着下颌线,落在他的唇上,挑了挑眉,佯装不情愿道,“为了稳排位?”

    钟洵长颈一探,稳稳啄住近在眼前的殷红,轻轻咬了一下。

    “不完全是。”他低低地笑起来,不满足地贴近,“这也只是我冠冕堂皇的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成:幸好在“车底”的是你俩不是我

    第133章 最想见的人。

    昏暗的防空洞里, 只有一盏幽微的灯微微闪烁,粗糙的墙壁上映着相拥的剪影。

    尘埃在灯下飘散,倒映着彼此的双眸无暇在意,只想将对方动情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

    轻声耳语在泛着潮湿气息的地下回荡。

    “傅云成在上面不会出事吧?”姜简话音刚落, 仿佛有一阵酥麻的电流从身上流淌过, 惊得他下意识咬在钟洵的肩上。

    钟洵侧过脸, 心满意足地堵住他的嘴唇, 心道,快乐的时间本就短暂, 他怎么还有心思提其他男人?他享受着肩上那道牙印带来的隐约刺痛,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零点时分, 没有眼色的系统通知准时打断了两人的温存。

    更没有眼色的001号场记在钟洵耳畔大喊:“积分所兑换的物资数量有限,抢完即止, 请尽快查看积分并兑换!”

    “滚。”钟洵揽过姜简, 随手在腕带界面上滑了一下。

    琳琅满目的兑换界面在眼前呈现, 一页有10样,一共300页, 望都望不到头,为此场记贴心地提供搜索功能。

    界面左上方呈现着嘉宾实时排位的积分, 此时此刻稳居第一位的钟洵已经数不清后面有多少个零, 看上去几乎可以把整个兑换界面搬空的模样。

    页面上物资剩余数量飞速地减少。

    钟洵挑了挑眉,迅速操作起来。

    姜简见他两手都腾出空, 眨眨眼, 从他怀里抽身而出, 走到他对面, 靠在墙壁上打开了自己的界面。他的排位始终没有变, 99名前后的人倒是换了不少。实时排位的总数锐减到1290, 也就是说,有近两百人连第一天都没能活过去。

    “物资兑换后怎么领取实物?”姜简问场记。

    099号回答:“兑换的物资能够在‘我的库存’里找到,在相应需要的物品旁点击‘实体化’就可以了,但前提是面前必须有足够大能放得下该物品的空间。”

    姜简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场记所说的过程,在这世界无异于宿主依靠树的力量凭空创造新事物。如果每个人都在把概念化的物品变成自己可以使用的客观实体,那么钟洵怎么办?

    他抬眸看向钟洵:“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怎么了吗?”

    “没事就行。”姜简切出界面,发出精神共享的请求,“快接受,别让我担心。”

    “好好好。”钟洵乖乖通过了精神共享的请求,财大气粗地说,“你放心,我把这里每样物品都兑换了,日用物资我按一个月的分量准备的。身体不舒服的话哥哥这里还有药!”

    “积分呢?”

    “剩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十四。”

    “两位数?”

    “对。”

    “……”

    姜简看了一眼自己还剩一大半的积分,默默停手,挑了一些自己必备用品,兑换一定数量后便退出了界面。

    物资不能交易但积分可以,他们不能全身投入帮助别人,但他保留下来的积分,之后至少可以给其他人分一些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

    “物资里没有武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钟洵实体化了一个更结实的背包,把刚才在防空洞里挑的东西稳妥地收好,“既不希望他们残忍地为了排名刀剑相向,又担心没有防身的物品根本抵挡不了丧尸的袭击。”

    “没有的东西可以创造。”姜简说,“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想办法组装起来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换个结实的平底锅也能防身。”

    说着,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傅云成出事了?

    两人一惊,立刻起身带好东西拔腿离开,在防空洞蜿蜒的地图里左转右绕,原路回到了一层工厂的房间外。

    门是好好锁着的,里面安安静静,仿佛刚才的巨响只是错觉。

    “我出去从窗外看一眼,如果不行就破门而入。”姜简果断转身往外走。

    天色深沉,窗外月光通明,不远处山坡上的树林影影绰绰,白天被捆在树上的丧尸尸体掩在夜幕中。姜简收回目光,跑到那间房的窗外。

    傅云成没有关灯,他透过窗便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什么情况?”

    钟洵看见姜简快步跑回来,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

    没有受伤,精神共享也没有探查出异常,慢慢放下心来。

    “他兑换了一张床。”姜简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门,“然后睡着了。”

    钟洵:“……”

    两人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神经,补充好食物和能量后,在这间房间外面支了一张简易折叠床,决定守着傅云成。

    “你先睡吧。”钟洵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倾身贴上姜简的耳根,浅尝辄止。

    “所有人都在兑换、实体化物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姜简合上眼眸,深深打了个哈欠,声音却分外清晰,“我已经感觉到你开始在消耗了,精神共享不许自己断开。”

    “放心。”钟洵低沉而温柔地哄道,“睡吧。”

    *

    傅云成累坏了,头一沾在枕头上就死死睡了过去。

    沉沉睡意将他包裹着,前作未有地做了一个好梦。在梦里,他那个海王前女友好像终于洗心革面,和她渣过的男生断得干干净净,笑意盈盈地朝他跑来。

    她挽住他的手臂,歪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想我了吗?”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轻轻拨开。

    “没有。我最近过得很好,遇见了很多比你好、也比你专一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只要我努力,他们都会喜欢上我。”

    她淡淡笑了一下:“是吗?被当成替罪羊跳楼自杀的人,这就是你所说的过得好?”

    傅云成笑得和她一模一样;“没有你的世界,的确很好。”

    “你说谎。”

    女人目光一寸寸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上,指尖深深在傅云成脸颊上戳了下去。

    “没有我的世界,你为什么要活成我的样子呢?”

    “嘶!”

    不知道是因为前女友森然的话语,还是那修长的指甲尖,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戳在脸上,嘴角刺痛感分外真实,痛得傅云成从睡梦中惊醒。

    他抱紧了零点兑换到的床和被子,往床里缩了缩,四处警觉地张望。

    “傅云成,你忘记我很久了吧?”

    那道声音竟重新响起,在耳畔,在头顶,在四面八方围绕着他。

    他把被子蒙在头顶,紧紧攥着被单一角:“姜……钟……”

    像是有什么堵在嗓子里似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女声笑得娇俏,和他初恋时听过的一模一样,“你怎么把自己活成这样呢?不管不顾地跳楼就算了,到了另一个地方还忘了我,玩弄别人的感情,这还是你吗?”

    傅云成泪眼迷蒙,但那眼泪更多是被吓出来的。

    他小声说:“是……是你先不要我的。玩弄感情,那也是我人设的一部分,可、可我演着演着发现,过你那种没心没肺的生活,挺好的。”

    “没心没肺,难道不是因为你都忘了吗?现在想起来一切,你还这么觉得吗?”

    傅云成抽噎的声音停了一瞬。

    可他当初分明就是走投无路,为了忘记自己糟糕的人生,才选择和那个长得和姜简很像的男人来这里重新开始的吗?

    敲窗户的声音响起;“出来让我看看,我想见你一面,你亲口对我说你决定彻彻底底忘记我,我就离开。”

    他印象中的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执拗地撒娇过,永远都是他一个人被她撩得水深火热,一颗心随着她跌宕起伏,不受控制。

    是因为他变得寡情薄义了,所以她也变了吗?

    傅云成内心有一丝动摇,一颗那袋从被窝里钻出来。

    他走到窗边,把桌上兑换的台灯往旁边放了放,打开窗,向外望去。

    她拘谨地站在不远处,逆着月光冲他微笑。

    多久没有见到了?

    想到这儿傅云成推开门就往外走。

    钟洵半眯着眼睛,在黑暗中静坐,姜简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面朝他,双腿蜷缩着,绵长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背上。

    傅云成推门的声音惊醒了他,姜简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钟洵不悦地瞪向傅云成,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他怎么回事?这么大胆?”钟洵压低了声音,捞起姜简,帮他把衣领整理好,“走,跟去看看。”

    姜简点头,随手把装备包背在身上。

    傅云成循着声音走过去,安安静静地望着嘴角含笑的女人。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清楚地看见她的样貌,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他有一丝怅惘,一步步靠近。

    这宛如偶像剧一般重逢的落在钟洵和姜简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傅云成朝着空旷的远方,失魂落魄地走去。

    “那边有什么吗?老黄来找他了?”

    “背光,看不清。”

    “我先跟上去,你留意着远处的情况,我怕有人恶意伏击。”

    姜简抬手敲了敲腕带,将他购买下来的望远镜和夜视仪实体化。

    只是还没等他就位,钟洵那边突然传出一道凄厉的尖叫。

    “你干什么?!”

    姜简看过去的时候,傅云成正紧紧攥着钟洵的衣领,怒视大吼。

    精神共享还在,傅云成在事实上无法对钟洵构成威胁,姜简一边担心着,一边检查完四周的情况,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快步小跑到两人面前。

    只见钟洵手里钳制着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丧尸。

    它不住地挣扎着,头颅转向傅云成的方向,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

    而傅云成,整个人的腹腔已经被撕咬出血,眼神迷离,强撑着疼痛。他揪着钟洵的衣领,实际上半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钟洵看了姜简一眼,钳制住丧尸的咽喉,背过身去将它徒手解决。

    “你、你把她……”傅云成眼眸发红,他全然不顾自己身上血流不止,像一头怒吼的狮子一般往钟洵身上扑。

    清脆的一道声响,啪——!

    姜简抬手拦在他面前,在傅云成脸上轻轻一拍。

    “你认识那是谁?”他冷冷地问。

    “我,前女友。”

    钟洵把那已经咽气的丧尸往地下一扔,反手打光照在地面上,沉声:“你再看一眼呢?”

    傅云成瞥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冷气。

    瞬间清醒了过来。

    明明他看到的是她,怎么会变成丧尸呢?身上的疼痛开始往各处蔓延,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出血很久了,傅云成当即往后倒了下去。

    钟洵扶住他,缓缓将他放平在地面上。傅云成别开眼,垂眸看去,姜简正面无表情地检查着他腹部的伤口,拿着兑换的医疗物资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

    他们真的没有抛下他,认认真真履行着保护他第一夜的职责。

    “它是用手……变异的爪捅伤你的,没有咬到你。”姜简说,“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变异,但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要去一下医院,能用上设备的话对他来说会好一些。”

    钟洵朝远方几个街区的红十字看了一眼。

    他们降落时,医院里就已经出现丧尸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你先照看着他,我去把我们的包拿上,找辆车带他去医院。”钟洵起身,快步往工厂里跑。

    “多谢。”傅云成强忍着眼泪,却没有忍住,泪水哗哗往嘴角流。

    “没事。”

    姜简目送钟洵进了房间,收回目光,突然瞳孔一缩。

    余光里,躺在地上的丧尸“尸体”竟在钟洵离开的瞬间,像是肌肉放松一般,瘪了下去。

    没死吗?

    他一边震惊与钟洵居然没有把这家伙解决彻底,一边警惕地把傅云成往远离丧尸的方向推了推,手背在身后,伸进他装着武器的背包里。

    傅云成毫无察觉,痛得想转移注意力,闭着眼睛碎碎念道:“我为什么会把丧尸当成前女友啊,好离谱啊。”

    姜简小腿发力,弓身准备补刀。

    忽然,那个丧尸抬起手抓住姜简的衣角,胸腔里发出混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姜简指尖动了动,在掏出匕首的瞬间,看见丧尸将头缓缓转向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急促。

    他原本听力就比常人要敏锐一些,丧尸的声音成倍地在他耳畔放大,竟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些语法和意思来。

    对了,他们也曾是这个世界的观众,怎么会说出他听不懂的语言呢。

    姜简将匕首亮了出来,落在丧尸喉咙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俯下身,压低声音:“如果你真有要说的,就慢慢说,并且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丧尸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眼珠上下滚了滚。

    “第一,你怎么会变成他女朋友的模样?第二,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

    傅云成在疼痛中挣扎喘息着,猝不及防听见姜简莫名其妙开始对丧尸尸体说话,不禁抖了抖嘴唇:“不是,你大晚上的别搞这种节目吓我啊。还有……那是我前女友,不是女朋友,是前!任!”

    姜简沉默,俯下身,安静地听丧尸声腔里传出来的低频震动,艰难地识别出它的语义。

    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认真对傅云成说;“它说了,它们在不同人眼里呈现的形象是不一样的,对于目标人物来说,他们的形象是他最想见的人。”

    “所以前任就是你最想见的人?”他歪头问道。

    傅云成还没有回答,钟洵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什么前任?什么最想见的人?你在教我男朋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我们才在一起你就想让我变前任?

    姜简:……

    只有傅云成手上的世界达成了√

    第134章 和想保护他人的心,是不一样的。

    夜幕上悬着夺目的星河, 是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奇景。

    沉溺在演播中心许久的人们忍不住探头仰望天际,惊叹着夜色的绚丽。

    广袤的土地上,丧尸隐藏在黑暗中,不复白天那般凶残, 它们搭在着不同人的记忆, 在不同的人眼里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致命的吸引和诱惑在这片难以入眠的天地间上演。

    温思黛热了一杯牛奶, 站在窗边, 看着外面的人左顾右盼穿过马路,被什么吸引住一般快步朝前跑去。昏暗的路灯下, 隐约有人影在等他。

    真是精力充沛。

    她摘下脸上兑换的面膜,将牛奶一饮而尽, 而后爬上床,端庄地盖好被子。

    躺平时, 她顺势撩了一下卷发, 指尖轻轻碰到耳环。

    “不去找你的队友吗?”宋知返看着视野范围内白皙的皮肤, 闭上眼问道。

    温思黛为了自己的名次,重新回到了温温柔柔的状态。

    她轻声细语:“我们先前已经商量好今晚在这里休整了, 他是擅自出去的。”

    温思黛自认为很幸运,落点在了高楼鳞次栉比的住宅区, 找到了一间私密性很好的民宿, 不需要自备生活物品,零点物资刷新, 她兑换了一些老鼠夹和能放电的防狼设备, 放在窗边、门口等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郝刚这种见风使舵的队友不要也罢。”宋知返冷笑了一声, “在青峦村的时候他就知道抱大腿, 看上去人很怂, 心里蔫坏蔫坏的。”

    何况, 在出舱前看到分配的队友时,他在耳环里亲眼看到郝刚企图对温思黛动手动脚。

    那之前他们的恋爱综艺中途被打断,温思黛把披风送给了陈夕清,自己又使劲浑身解数想获得其他嘉宾的好感,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舱内灯光亮起时,郝刚的眼睛都直了。

    要不是知道温思黛本人的实际性别,他真的会忍不住把郝刚的眼珠抠下来。

    “你快睡吧,在海边这几天轮番守夜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宋知返小声说,“有危险我会叫你的。”

    温思黛诧异:“真稀奇,你怎么越来越乖了?”

    宋知返一噎。

    半晌,他小声说;“之前我简哥他们添了许多麻烦,你也是,一直容忍我的坏脾气,还用自己的奖励帮助我瞒着节目组偷偷活下来。我、我要是再不做出点贡献,就真的太没良心了。”

    “报恩吗?”

    “不是的。”宋知返明知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其实一直觉得活着很没意思,但是,认识简哥他们之后我才发现,即使是我这样没有意思的人生,他们都在用力去拯救。在他们眼里,每一个人都有他们活着的意义。所以……”

    宋知返顿了顿:“所以我也想为了他们在意的人,做一些什么。”

    想将功补过,想帮他们离开这里,让一切回到正轨。

    温思黛抱着民宿里的抱枕,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花纹,慢慢合眼。

    她闭着眼睛,小声问:“知返啊,你觉得我的人生有意义吗?”

    “我,我不了解你,但我觉得像你这样有着温柔特质的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有治愈的意义。”

    宋知返没有意识到,在姜简和温思黛这样的人身边待久之后,他自己看世界的角度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温思黛轻笑:“我和你的简哥比差远了。他虽然是个面瘫,但心里是真的温柔,而我啊,只是为了我端庄温婉的大小姐人设才这样的,真正的我脾气可差了。”

    话题说到这儿,宋知返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设啊?是因为你在外面也是女团成员吗?那个什么糖……”

    温思黛纠正道:“weekly蜜糖。很蠢是不是?”

    宋知返:“是。”

    “我就喜欢你这么直接。”温思黛睫毛颤了一下,莞尔道。

    收起笑容,她慢慢抱紧抱枕,低声回忆说;“当明星是我姐姐从小的愿望。她小时候一个人去公园玩的时候走失了,但母亲接受不了,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是她。”

    “你在她面前,活成了你姐姐的模样?”

    “对啊,从十几岁开始,就要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女孩子,如果我演得不像,她就会哭。”

    “好离谱啊!”

    “很离谱是不是?”温思黛耸肩,“从我姥姥到我妈妈,他们的精神状态都有一些问题,不知道是不是遗传问题,她们不愿意看医生,我父亲吵架的时候说是产后的精神问题。”

    所以说,很多嘉宾自愿沉溺于节目、选择遗忘或任凭记忆消散不是没有理由。

    曾经的生活太苦,太不值得回味,才恨不得抛却一切。

    好在节目里浮浮沉沉,从不得要领到稳固排位,时间消磨了那些痛苦在心中留下的痕迹。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宋知返皱眉,“我记得当时有人来找我,那天楼下路灯太暗,我错把那人当成简哥了,刚和他走了没两步,就到这个地方了。”

    温思黛轻轻打了个哈欠,努力将过往忘却:“没印象,不过我来之前应该就快死了,连续一周跑通告、练舞、彩排,没有怎么休息,如果没来这里,我那天应该是要猝死的。”

    宋知返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她没有和他计较,把被子拉到头顶,抬手关了壁灯:“困了,我先睡了。麻烦你替我守夜了。”

    睡意袭来的瞬间,耳畔突然响起一阵阔别已久的呼喊,轻轻唤着她许久没有用过的小名。

    那道声音带着温暖的回忆,让她沉沉陷入梦乡。

    “不麻烦,晚安。”

    耳环里的喃喃细语在空中飘散,无人回应。

    *

    “这些丧尸白天会标记他们的夜间选定的对象?”

    钟洵坐进他用巨额积分兑换的轿车,一边倒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方,听了姜简的话,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误会了什么。

    离开工厂前,那个丧尸艰难转向他所在的方向,流淌着黑灰脓液的眼睛充满了祈求,口中细细碎碎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姜简替他转述:它说自己这样活着也是痛苦,希望你能给它一个痛快的了结。

    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锋利的线条中敛藏着些许柔软。

    听傅云成说那些丧尸是这个世界的人变的之后,他有了片刻动摇。为了自保伤害另一批原本同样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是他内心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心软了,手也就软了。

    而那个丧尸不仅察觉到了他的手下留情,还在弥留之际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不要感到愧疚。

    真的是……

    姜简说;“它说,有些事情也是它们变成丧尸后游荡了很久才知道。如果他们不以人为食,七天内就会慢慢腐烂死去,而以这种方式进食或吸血后,便能够有一段时间恢复成正常人。”

    傅云成捂着伤口平躺在后座,始终怔忪地望着坐在副驾驶的姜简。

    他明明就在现场,他怎么不知道那丧尸会说话啊?!听都听不清的语句,姜简是怎么听出这么多情报的?

    而后听见姜简着重强调了“吸血”两个字,车内的人不约而同想到他们之前的节目。同样有过变血族后开始嗜血的经历,傅云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现在我不太能确认这两种吸血方式是不是同样的起源。”姜简继续转述着他从工厂那位丧尸口中听来的内幕,“而他们除了漫无目的地攻击仍然存活的人,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在晚上,通过幻象和幻听的方式,引诱有睡意的人卸下防备,露出破绽,主动来找它们。

    “不过这种方式只有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才有效,他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人内心深处的渴望,通过发出一些声波影响到目标人物。”

    傅云成大惊:“那岂不是今天晚上……”

    姜简点头:“实时排名上的总人数已经在大幅减员了,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能坚持几个晚上,嘉宾人数就会变得寥寥无几。”

    钟洵严肃地瞥了他一眼:“想这么多,进不了医院的门,你这大出血别想活过今晚。”

    说着,一脚油门往远方挂着红色十字的医院开,扬起尘土。

    轿车比不上钟洵在外面开的越野,动力不足,在没有休整过的崎岖路面上格外缓慢。钟洵嘴上不说,眉心已经拧成了“川”字。

    医院多层院楼近在眼前,正准备从路口拐进医院坐落的那条马路时,斜后方突然窜出一辆车!

    巨大的刹车声响彻云霄,轮胎与路面摩擦拖出长长的痕迹。

    钟洵当机立断打正方向,姜简转身看向傅云成,猛烈的撞击让他腹部的伤口震出更大的撕裂,他闷哼一声,险些昏过去。

    “简哥!”

    钟洵正要继续开,忽然听见差点追尾他们的车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只见宋知返从驾驶座跳下来,艰难地把副驾上的温思黛拖拽出来。

    姜简把傅云成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连忙跳下车去帮宋知返,温思黛沉沉睡在他怀中,眉头紧锁。

    “你开过来的?”

    “我能发动和刹车已经很不容易了,简哥,你忘了我都没驾照吗?”宋知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语速飞快,“他的队友是郝刚,但是夜里溜出去找不见人了。半夜有丧尸围了我们住的民宿,我喊不醒他,趁着能出来的时间好不容易把他带出来,结果那些丧尸像疯了一样追着我们。”

    姜简从另一边架起温思黛,想了想,把她放在了副驾,回眸望向钟洵:“照顾好他俩。”

    钟洵缓缓点头:“你们注意安全。”

    “上车,我来载你。”姜简转头对宋知返说。

    说着,走到他开来的那辆车前。

    刚一坐上去,姜简便发现后座上瘫着一个满身脓液的丧尸。

    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脓液顺着匕首柄往下流。

    宋知返跳上后座;“温……姐姐她醒不来,我找不到什么物资能兑换,驮着她走到半路,发现这辆车,我刚帮她把安全带系好,这个丧尸就扑过来了。所以就……”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

    生怕从姜简口中听到对他如此残忍的指责。

    “知返,你很勇敢!”姜简踩下油门,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不似往常冷冽,带着融融暖意。

    掷地有声。

    “你感受到了吗?纯粹伤害他人的心,和想保护他人的心,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章 任何幻象都替代不了他。

    钟洵率先驶入医院, 他行云流水地将车停好,正准备把后座的傅云成搬下来,抬眸看见温思黛的睫毛震了震,艰难地睁开眼睛。

    “醒了?”钟洵合上车门, “醒了就快点下来帮忙。”

    温思黛揉了揉太阳穴, 抬手在腕带上滑了一下, 发现自己的定位已经和之前的民宿相隔甚远, 低头一看,身上还穿着没有来得及换下的睡衣, 抬手碰了碰耳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禁皱起眉头。

    转过头,恰好对上傅云成痛苦的神色, 目光从他的伤口移开, 跳下车。

    “我来吧。”她扶住傅云成, 对钟洵说,“你先进。”

    钟洵点点头, 他们三个人里,要说谁能在丧尸面前全身而退, 只有他自己。他转过身, 目光扫向远方,姜简驾驶的那辆车朝医院的方向驶来, 抬手放在腕带上。

    “要解除共享吗?”001号预判了他的动作。

    他动作一顿:“不了。”

    固然担心自己这边遇到险境会让姜简分心, 但强行切断共享也会让姜简陷入无谓的担心。

    倒不如, 死生与共。

    钟洵指尖一晃, 将一把手电筒兑换出来。大步走到医院门口, 小心翼翼推开门, 确认安全后向温思黛招了招手。

    温思黛搀着傅云成,从他眼前而过。

    他没有注意到,在医院大门合上的瞬间,姜简的车陡然转了方向。

    医院里畅通无阻,看上去一片宁静,钟洵却精神紧绷。他们白天险些落在屋顶,围观被丧尸袭击的其他人,情况不明时,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温思黛看了一眼墙上的楼层指示牌,抬手兑换了一张护理用的滚轮床,把傅云成放上去,对钟洵说;“你去检查一下电梯,去五楼我帮他做一下清创缝合。”

    钟洵微微挑眉,似乎在问,你连这都会?

    “你以为我在一个实习医生的节目里待了三年出来是怎么到前二十名的。”温思黛撂下这句话,把钟洵推进了电梯。

    钟洵确认电梯里没有危险后,温思黛推着滚轮床进了电梯,傅云成唇色渐渐变淡,说不动话,只好向两人投去感激的眼神。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一楼分诊台的椅子“哐”的一声倒地,一双流着脓液的手缓缓爬出,晃动着脖子朝电梯爬去。

    *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宋知返抓着车顶的扶手,看着接二连三窜出来的丧尸,大惊失色。而姜简似乎不愿意直接开车撞上去,不断在各个路口掉头周旋,将所有追着他们车的丧尸甩在后面。

    后视镜里,丧尸们聚集在一起,疯狂地追着他们。

    “它们应该在追自己的目标,但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选定目标的。”姜简猛打方向盘,躲过右侧扑上来的丧尸,“难道是我吗?对了,温思黛今天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说像是被幻象迷惑,不太清醒之类的?”

    “没有不清醒,她是一睡不醒……”宋知返蓦地想到民宿楼下被丧尸包围的景象,“今晚我从她耳环里出来后,本来看看她队友有没有回来,结果发现楼下四面八方都是这些鬼东西。如果它们都是冲她来的,那也应该追着她往医院去啊?”

    “难说,医院里未必没有。”姜简余光瞥了一眼宋知返,两手紧握方向盘,“按照我现在对这个世界逻辑的了解,只有嘉宾才能在节目系统的固定规则下往返。而你,其实在节目里死后就相当于失去了嘉宾身份。”

    宋知返怔怔听着:“所以,我从青峦村回来,和你们进曙光二中,还是寄居在她的耳环里,都是因为依托了你们嘉宾的身份?”

    前方又有丧尸拦住去路,车在路口漂移发出震天的响声,姜简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开车方面的狂野能和钟洵并肩,他冲出重围,在医院后街左转右绕,开到门口。

    “所以在这些丧尸面前,你和她大约没有什么差别。”他说完,拍了拍宋知返的肩膀,“快去找他们,电梯左转五楼,单打独斗不如人多力量大。”

    宋知返整个人一僵:“那你呢?我不能丢下你,丢下你我怎么见钟洵啊!”

    姜简从背包里拿出他和钟洵在工厂地下带出来的武器,在钟洵口中是旧制式的装备,但对他来说火力足够了。

    宋知返:“……”

    你俩一定是bug吧,积分根本换不到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掏出来这么多。

    他看姜简沉着自信,完全不用他操心,于是匆匆跳下车,往医院里跑,头也不敢回地跑进医院。

    丧尸潮在宋知返离开的瞬间有一阵躁动,蠢蠢欲动要往他的方向跑。

    姜简眼眸一沉。

    “果然是冲着温思黛去的吗?”

    他打着方向盘,用车身拦住丧尸的去路,急刹车后边上膛边下车找掩体。

    进异调科之前,姜简对这些都只有理论了解,经过这几年特训,虽说不能和专业的比,但也远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花架子。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真有加入实战的一天。

    瞄准镜对准最前排上丧尸的脚下,“砰”的一声,炸开的尘土让丧尸都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很好,至少还保有作为人的恐惧,而不是为了达成目的疯狂送死的末路困兽。

    姜简背靠着车身,仰起头思索着怎么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将这群丧尸都击退,视线不经意落在医院顶层的窗户上,有一个丧尸从天台翻下来,踩着空调外机往下爬。

    目光相对,那只丧尸眼睛一亮,竟奋顾不身地朝他一跃而下。

    姜简抬臂,瞄准镜稳稳对准从天而降的那个仿佛与天色融为一体的丧尸。

    如果钟洵看见姜简射击的这个瞬间,一定会大吃一惊。姜简的训练有素与果断风格和他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失去钟洵后的姜简完完全全活成了他的模样。

    活出了他对人世间的情感,更活出了他的全力以赴。

    在坠落至地面前,它在空中炸开黑色液体。

    姜简迅速在手腕上滑了一下,兑换出一把透明雨伞,甩手撑开伞,完完全全挡住了飞溅的脓液。

    099号:“……”

    是谁说自己分得清主次的?这不还是个小洁癖吗?

    同伴在自己面前炸得面目全非,身后那群丧尸纷纷噤声,他们拥挤着往后退了退,没有人敢上前。

    姜简单手撑伞从车后走出来,夜色下微弱的光线勾勒着那柄透明的伞,仿佛在他身上笼起一层薄薄的亮色剪影,另一只手缠绕着还没有散去的硝烟。

    它们变异后的致死部位几乎和人类没有差别,他只要想办法在短时间内把眼前的都解决了,然后全身而退就好。

    深吸一口气,瞄准镜还没放在眼前,他忽然听到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是从丧尸群里传出来的。

    周遭很安静,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虽然轻而破碎,但姜简敏锐的听力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些来来往往的声波。

    “为什么我的幻象对他没有起作用啊?”

    “这里的人都是追着温姐姐的,你不是吗?”

    “……只有我吗?”

    方才这些家伙还一个个凶神恶煞、让人避之不及,姜简听着听着竟察觉出几分蠢萌来。他就在他们对面,他们还无所动作就罢了,不一会儿还开始小声讨论了起来。

    “研讨会也是要有人主持的。”姜简手指扣在扳机上,“要不我来提问,你们来回答怎么样?”

    丧尸们哑了片刻,开始交头接耳。

    窸窸窣窣的声音穿插交叠,听得姜简太阳穴突突疼。

    “我知道你们以人为食之后就能变成一段时间正常人,可这之后呢?被还在丧尸形态的同伴再咬一口,重新变回丧尸?那么如果有一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丧尸,再没有‘正常的人类’能供你们啃食和转化,到时候大家一起躺在地上腐烂等死,是吗?”

    姜简的声音盖过了丧尸们的嘶哑交流,它们沉默了片刻,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

    不做人太久,要流脓腐烂的脑子已经很久没有动真格地思考了。

    被姜简一说才意识到,是啊,明明早晚都要死,为什么还在为了那一点活成人样的微末机会挣扎着?

    有丧尸小声说;“你说得有道理,第一批在高楼那边的人会撕咬周围的人,是最初变异时的应激反应,那批人中途有人变回正常人后我们才发现了这个事实。你说的对,只要彻底变异后,我们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咬别人。”

    另一个丧尸不甘心道:“可我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没个人样的活在地狱里?凭什么我们就要找个无人的角落孤独地等着腐烂死去呢?”

    “我不是,我们这几个大多是因为自己能造出幻象才出来的。”

    角落几只丧尸派出了代表和姜简交流,它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沾满了粘液。

    “我们每天都在24小时蹲守温姐姐的直播,这次知道节目就以我们生活的地方为背景,还有什么比我们对嘉宾们的所在位置更熟悉?一直参加节目很辛苦吧,如果能见到自己喜欢的嘉宾的同时,还让他们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这不是很好嘛?”

    姜简不禁想到工厂遇到的那个以傅云成为目标丧尸。

    或许那就是傅云成直播间的观众。

    他望着角落里那群丧尸,眼中微微泛着波澜;“真的好吗?把喜欢的人带进地狱,就是你所谓的好吗?”

    这些人被姜繁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作为节目的观测者用以稳定子世界。

    而现在,这些观测者要亲自断送他们所凝视的嘉宾的生命。

    丧尸们垂头沉默,他们就站在痛苦的炼狱里,暂时走出痛苦,不意味着就能摆脱痛苦,死亡终有一日会降临,甚至是近在咫尺,所以短暂的抽离亦无法缓解痛苦,只会加剧被煎熬的内心。

    “给我一个痛快吧。”有丧尸迈出了一步,恳请道,“我不想再挣扎了。”

    “我也。”

    “算了,也带上我吧。”

    “如果知道你是这么有趣的人,我就去看你的直播了。”

    姜简指尖颤了颤,瞬间感受到钟洵补刀后眼中转瞬即逝的无力感。

    心中对姜繁的怨怼更深了一层。

    “你看他的直播也没有用,他根本不会看直播间和人互动的。”专程为姜简而来的丧尸闷闷不乐,它抬头望着姜简,“可是为什么你对我的幻象没有反应?”

    姜简手指颤抖着上膛,缓缓抬起手臂,瞄准镜在面前的丧尸脸上晃了晃,冷不丁听到细小而不解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温柔地说:“大概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见的人在哪里。”

    任何幻象都替代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我也想和你一样,成为谁的一束光。

    “那个人是钟洵吧。”他的忠实观众抹了抹脸上的黑液, 咧嘴笑了一下,“你们真的很般配。”

    姜简的动作停了一下,神色正经道:“谢谢。”

    丧尸观众嘿嘿挠头:“我知道你当初肯定是为了营业,故意炒CP的。从你刚进节目就看得出来很生涩, 很不得要领。再说, 哪有人每次节目都会在一起, 不可能有那么巧的缘分啦。”

    “……确实。”

    “就算是这样的节目安排, 我还是喜欢看你们俩在一起,以前在别的嘉宾直播间看到钟洵, 总觉得他淡漠得不像个人,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和你排到一期节目开始, 他才好像越来越有点人样了。”

    丧尸的声音略有些嘶哑,姜简从那细微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雀跃。

    他的内心也随之漾起几道涟漪。

    这是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口中听到他们对钟洵的描述。

    那是钟洵孤独前行的时光。既要在不断模糊的记忆中保持自我, 又要按着姜繁给他的“人设”做树的宿主, 不能插手而确保节目世界的完整运行, 同时他的潜意识还在抗拒和树融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简的瞄准镜落在它的胸口,诚恳地说。

    丧尸观众笑了笑:“是我得谢谢你们的节目陪伴我度过了家里最艰难的日子。我之前想, 照你们这样天天在一起,说不定哪期节目官宣在一起了我都不觉得吃惊, 不过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姜简忽然意识到, 他和钟洵的感情确立都发生在地图外,所以它未曾得知。

    扳机扣动前, 他对丧尸说;“已经在一起了。”

    啊……是吗?

    那就好, 祝你们幸福。

    丧尸已经被嗓子里的脓液堵得说不出来话, 它默默祝福着他, 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张开双臂迎接着自己的结局。

    姜简的喉咙一阵酸涩, 将目标放在下一个丧尸身上。

    在它们粘稠的几乎快要看不出轮廓的脸庞上,他看到了一双双眷恋与痛苦交织的眼眸。

    他们不明不白地自这个世界诞生,也不明不白地在这个世界中葬送自己。

    就像黄唯唯以自己的文本创造出的那个世界,意识之树孕育的这个世界同样没有过往的历史。他们生来处在什么样的世界,就接受着怎样的世界观,不会对眼前所见的一切、经历的一切产生怀疑,更不会对各种离奇的节目而产生困惑。

    是以他们从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从何而来,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边界在哪里。

    或许在外人看来极为荒诞,可他们在变成丧尸之前,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有他们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和亲朋好友的每一次交流,看的每一场直播,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会言谢,会感恩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一切美好。

    而现在,他们在挣扎中选择放弃这独一无二的回忆,顶着本该鲜活灵动却狰狞的面孔纷纷恳求他,让他给予一个解脱。

    那一双双安稳闭上的眼,仿佛将扳机扣动的响声当做了享受入眠的乐曲。

    本不该是这样的……

    姜简死死咬住自己的牙根,全神贯注逼自己稳住身形,在一声声闷响中,眼睑逐渐浸染得通红,眼眸逐渐氤氲。

    他不知道,在背对着的医院院楼之上,不少躲藏的嘉宾通过窗户看着他。

    “姜简……不会真是他吧?”

    “这不是那个新人测试的人吗?”

    “你觉不觉得他很像把我们带到这儿的那个男人?”

    “是有点。可是他在杀丧尸诶。”

    “幕后boss伪装成新手主播,也不奇怪吧?”

    泪水只在脸颊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姜简眨眨眼,在散去的硝烟中轻轻甩手,步履坚定地转身往医院走。

    楼上的人瞬间噤声,纷纷瑟缩起来。

    他们看不见他的双肩在克制着颤抖,看不见他脸上的痛苦,也听不见他和丧尸们温柔地道别。他们只能看到姜简在医院外以一人之力“搏杀”了一群丧尸。

    *

    “这层有几个房间里应该躲着几个没有变异的嘉宾,我没管,先暂且井水不犯河水吧。”

    钟洵把一整层楼巡逻完,解决了几个苟延残喘的丧尸,回到换药室,就看见傅云成手臂挡着脸躺在床上。温思黛已经收针,开始处理医疗垃圾,顺便给自己的手指消消毒。

    “不过血库都被这层楼里丧尸污染了。”钟洵通过精神共享给姜简提供了他们所在楼层位置,靠在墙上,余光观察着走廊里的情况,“他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娇羞。”

    温思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下巴朝傅云成方向轻轻一抬起。

    “他的伤口位置有点低,我帮他把碍事的裤子剪了,然后就是这副被人看光后的逃避模样。”她叹了口气,转身去护士站翻出生理盐水,给傅云成输上液,“没有办法输血的话,先补充点盐和糖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钟洵谨慎地挥了挥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转角,温思黛连忙收声,从界面上找了一根擀面杖兑换出来攥在手里。

    “钟、钟大哥!”宋知返的声音响起,温思黛松了一口气,从傅云成身前绕过,往钟洵身边走去。

    只见宋知返蹦蹦跳跳地从电梯口跑过来,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手术刀,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一些黑色的液体,看着可怜又狼狈。

    目光和温思黛对上,两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两步。

    “姜简呢?”钟洵沉声问。

    宋知返心里一咯噔,他就知道钟洵肯定要过问,结巴道:“在后、后面,放心,活着呢。”

    钟洵挑了挑眉,温思黛一把把宋知返拉到身边。

    “别吓孩子。”她蹲下身,掏出干净的手帕,温声道,“躲什么躲,小心这些液体也感染。”

    宋知返知道她要刷人设,别开脸任她攥着自己的手腕,一点一点擦干净。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对上钟洵深邃的眼眸:“这里面的丧尸好多,从手上的腕带看的话,有许多嘉宾也丧尸化了。”

    “医院顶层有轨道能直通演播中心,但凡落点在这方圆之内、降落时观察过的人,都会把这里作为首选。”钟洵分析道,“我刚才看了一下,整个楼的只有一部电梯能通向顶楼,不论是丧尸还是具有时间优势的嘉宾,都很有可能伏击在顶层。”

    温思黛顺手扔了脏兮兮的手帕:“我今晚原本住的民宿里有本旅游攻略手册,每天只有一趟列车从最外围的小镇开到演播中心,你在兑换列表里找一找,似乎也能用积分换,就是不知道抢完了没。”

    “放心,我每样都买了。”钟洵在界面上点了两下,一本小册子实体化在自己手上,翻开看了看,“5:25到达医院站,也没多久了,可能刚日出车就来了。”

    温思黛看着表:“嚯,这都已经凌晨四点半了。要不早点上去清理一下现场?再晚点我怕我们上去都很难了,天知道这医院里躲了多少人。”

    傅云成强撑着睡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们走了,那我呢?温思黛你队友呢?你不要队友决定跟钟洵混了?能带带我吗,我队友也偷偷溜了,要不咱俩临时凑个队?”

    说着他自信地朝温思黛挑眉。

    宋知返嘴角抽了抽,扭头看着他腹部的缝合伤口:“我建议你找个丧尸根本进不去的手术室苟着。”

    “我倒不担心我队友,郝刚这个人很灵活的。我也没什么需要和他共享的物资,自给自足已经够了。”温思黛兑换了一根橡皮筋,把长卷发在脑后盘了起来,“你队友是谁?如果你队友不是钟洵这种大腿,带不动你的话,我也建议你在原地休整。”

    钟洵:“对不起,我这条大腿也带不动一个刚刚缝合完伤口、走在路上随时可能大出血暴毙的人。”

    傅云成:“……”

    他翻了个白眼:“你俩都不行的话,黄不行那个大叔怎么可能带得动我?他和他的名字一样,不行啊!”

    *

    “老黄?”姜简刚走到电梯间,就看见电梯门缓缓合上,老黄站在门口眼神茫然。

    他把手上的装备装进包里,一把拦住电梯,在门合上的瞬间挤了进来。

    虽然傅云成说,记忆恢复后很多人因为分不清他和姜繁,而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但老黄毕竟是最初从那次奖励中了解到他和钟洵异调科身份并分享给他的人。

    他就算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吗?

    老黄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应,目光呆滞地按下了顶层的楼层。

    原本圆鼓鼓的肚子已经慢慢瘪了下去。

    姜简眯起眼,目光从他的眼眸落到手腕,缓缓打量着他的腕带,而后又看向他的全身。没有流脓、没有变异,他还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对自己熟视无睹的神情,和傅云成在工厂时一模一样。

    那是已经中了丧尸幻象的模样!

    “叮——”

    电梯在五层停下,姜简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姜简往后退了一步,负手按在背包的开口处,十分警惕地留意着周围,以防电梯突然停下后有丧尸冲进来。

    门打开,眼眸微微颤了一下。

    夜色下的钟洵透着几分危险,气势外露,在他身后温思黛和宋知返也谨小慎微地环顾四周。

    两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姜简看了看他们身后,问:“傅云成呢?”

    钟洵挑眉:“送进密闭性超好还没有被丧尸污染的VVIP病房,有吃有喝。放心,够他活过今晚了,不算你食言。老黄这怎么回事?”

    姜简:“怕是已经中了丧尸幻象,现在应该在去寻找目标的路上。”

    温思黛看着楼层:“顶楼?”

    姜简点头:“我在外面还看到天台上有丧尸往下跳,上面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三人走进电梯,直到门合上,老黄都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过眼神对视,原本废话很多的大叔对他们的聊天充耳不闻,一副全然看不见他们的模样。

    “等会儿到了顶层,你们拉住他,我先出去。”钟洵沉声说。

    姜简伸出手,手背轻轻碰在钟洵紧握装备的手,小指勾住他的。

    钟洵心尖轻颤,反手重重握了一下。

    只有他们懂彼此在出手击杀那一刻的痛苦,也只有对方能在无尽的沉默绝望中给予彼此继续往前的力量。

    电梯直达顶层天台,正对着顶层面积宽阔的直升机停机坪。

    门开的刹那,夜风涌进这个狭小的空间。

    被吹动的鬓角的发丝扫着脸颊,紧贴的手心有灵犀分开,钟洵以旁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冲了出去,在夜视仪的帮助下颇有章法地锁定近处几个蠢蠢欲动的丧尸。

    姜简对宋知返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控制住老黄的肩膀。

    “阿唯!”老黄的眸光突然一亮,脚下一动便发现自己被禁锢住,他剧烈挣扎,涣散的眸光这才聚焦到姜简身上,“你放开我!我的囡囡,我看到囡囡了!”

    姜简神色如常,他手上加了一些力,与老黄的横冲直撞对抗着。

    他已经猜到丧尸给老黄的幻象会是他女儿,毕竟早在曙光二中那场节目中,黄不行就这样把他的囡囡挂在嘴边,说他没有护好自己的孩子,拼劲全力想换取奖励再见女儿一眼。

    老黄最想见的人,非他的囡囡莫属。

    不过……姜简突然想起当时老黄分享自己奖励拿到的回忆,他在警局门口遇见浅灰褂子的人对他说,说有办法帮他找到女儿。

    姜繁也是用女儿作为借口,诱骗老黄进的这个世界。

    姜繁对每一个他带进来的嘉宾都那么关注吗?想到这儿,姜简不禁皱眉,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等等……

    “阿唯!囡囡!”老黄歇斯底里地高喊,“回来吧,不要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爸爸想你了,我们回家,好吗?”

    姜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一只丧尸孑然坐在天台的边缘,两腿搭在外面晃着,好像随时随地就能纵身一跃,从院楼跳下。

    “你的女儿,和你姓吗?”姜简死死按住老黄的虎口,逼迫他从幻象中抽出心神,对上他的目光。

    被逼急的老黄大吼:“废话,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黄唯唯,唯一的唯!”

    他后面吼了些什么姜简都没有听清,他只觉得在老黄脱口而出的瞬间,从头到脚被一股荒谬感包裹住。

    ——我拗不过他们,只好被迫辍学打工供弟弟读书。

    ——我和我那金贵的弟弟前后脚进了医院,他们把借到的钱都交了弟弟的住院费,而我呢,被人从病房里请出来了。我离开医院的那天,他们都在他的病房嘘寒问暖……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

    ——很可笑吧,一个不知道他图什么的陌生人,都会比我的亲生父母对我好。

    黄唯唯和她的世界一同消失的那天,轻描淡写地给他讲了自己的往事,她情绪没有波动,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她说,左右她的人生到尽头了,有一个人能记得也好。

    姜简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父女。

    那么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天台边上的丧尸回过头,朝老黄挥了挥手。老黄瞪大了眼睛,用自己的力量托着姜简往那边走,宋知返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奈何又矮又瘦,不仅没拖住人,然而被拖拽着趔趄了几步。

    “你清醒点,看看那是什么?”

    姜简用余光看着钟洵在不远处以一敌三,避开他的行动轨迹,给他留出施展和发挥的地方。

    而后用力掰正老黄满是垂肉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见过黄唯唯。”

    老黄怔忪地转头,失焦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韵,他仔细看着姜简,忍不住缩了缩:“就是你把我带来的,说可以让我找到女儿。”

    “不是我。”姜简没心情解释他替姜繁背的锅,“你的记忆恢复了对吗?你先冷静下来想想,她是怎么丢的?”

    老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姜简左跨一步,挡在他和身后丧尸之间:“你知道的,她是离家出走的,对吗?”

    老黄身体一抖:“她生病后就和别人走了,我报警看、看监控才知道的。”

    姜简眯起眼睛,从中听出了他的矫饰。

    “那你知道她生病了吗?”

    “知道。”老黄的头越垂越低。

    “她生病期间你照顾过她吗?”

    “那个时候另一个孩子也病了,所以……”

    “所以你们为了供养另一个孩子让她辍学打工,所以她被同事打急救送进医院的当天你们甚至都不在她身边,所以你们为了另一个孩子的病,连去看望她都不肯,任由她一个人被支付不起的医药费拖着,连医院什么时候把她请出来都不知道。可事实呢?事实是你让她感到绝望,所以她宁愿和素不相识的人去到一个不再拥有绝望的世界。”

    姜简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重砸在老黄的心上。

    他竟然说,阿唯离开他才是解脱?

    他神情恍惚,十指紧紧扒着姜简的衣袖,企图越过他。

    口中喃喃道:“你骗人,你骗人……我很爱她,我只是之前没有给到她那么多关注。你骗我,囡囡她明明就坐在那里等我,她才不会像你说得那样不愿见我!你就是不想让我见到她!”

    姜简不知道老黄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丧尸让他见到“想见的人”,可他想见的那个人,真的还想再见到他吗?

    心中逐渐升起一种想法,连忙换了一只手拉住挣脱的黄不行,抬起腕带让099号调出实时排名,猛然看到老黄的排位正在迅速上升,从八十多跃到了五十多名。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人设,为女儿牵肠挂肚的好父亲,到现在你是真的后悔了,还是沉浸在自我感动的演出里面呢?”姜简怜悯地看着他,“你已经见不到她了。”

    尽管姜繁带人来到β世界有他自己的目的,可对黄唯唯来说,她只感激姜繁能让她逃离那种被人亲人放弃的生活。她和她创造的世界一起消失那天,都比和她这位亲人在一起的日子要幸福。

    “我休想骗我!老子他妈的要你管!”

    老黄一声大吼,口中飞沫四溅。

    姜简下意识地闭眼,别开了脸。不料老黄就在这个档口挣脱了他和宋知返的掌控,朝天台边缘冲了出去。

    不好!

    姜简连忙追去,跑动中从背包里抽出自己的武器,瞄准天台上那个丧尸。

    它张开血盆大口、含笑往黄不行身上扑。

    而老黄奋不顾身的模样,像极了要把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抱入怀中一样。

    “砰”的一声,黑色的液体炸开在老黄身上,他像是没有反应过,依着惯性,脚下一个踉跄,往天台下栽去。

    姜简瞳孔骤缩,他快步跑去伸出手想要捞住老黄,却猝不及防被一道光迷了眼,没有判断好方位,掌心恰好和老黄张开的五指错开。

    “呜——”

    一声嗡鸣盖过了跌坠的闷响,姜简拳头重重垂在天台边沿,转头看向耽误他救人的那道光。

    “车来了。”宋知返站在他身侧,小声解释,“去演播中心的这条航线每天只有一班,到医院这一站是5点25分。”

    姜简望着列车驶来的方向,车灯在深蓝的夜空里闪耀。而在列车背后地平线上,隐约有太阳即将初升的迹象。

    胳膊上传来一阵温热,他抬眸望去,钟洵宽厚的手掌从他臂弯穿过,用力将他带起。他身后的整个顶层平台都没有一个存活的丧尸,幸存的嘉宾接二连三地探出头,从楼下涌上天台,朝列车车厢前跑去。

    姜简无心听他们的低声交谈,只觉得喉咙苦涩,额头径直贴在钟洵肩膀上。

    钟洵长臂揽住他,怀里是硝烟的味道。

    他低声说:“没有看住他,没有救下来他,姜简任务……失败,请支队长惩罚。”

    以前都是看重明组的队员对钟洵说这句话,终于轮到自己了。

    头顶轻轻落下一道吻,钟洵的温度紧紧贴在他的耳畔。

    “使命和职责要求我们尽力去救每一个人,可也要接受我们没有能力救下所有人的事实。”他的声音隽永而深沉,“我们是人,不是救世主,姜简。”

    他认真念着他的名字,紧紧抱着他,用力揉进自己怀里,好像这样就能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填补他失落的心。

    曾经他多希望姜简能有感情地与他共情。

    现在那颗开了窍的心竟要持续不断地体会着一种精神上的凌迟,一寸寸品味着人情冷暖带给他的刺痛、自我怀疑和窒息。

    而他除了抱紧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宁愿他不懂着人间百味,宁愿他永远不要跌入红尘。

    有感情又有痛觉的姜简,让他心疼。

    “虽然不是很想打扰你们,但列车马上要出发了,你们快点上去吧。”宋知返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们。

    姜简缓了缓呼吸,从钟洵怀里抬起头,看向宋知返。

    只见一向眉眼恣意的小家伙泪眼汪汪:“简哥,是你之前和我说,要做个人,具有同理心,成为别人的一束光。所以……请你不要怀疑自己,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

    你也是我的光。

    “各位,能先进来哭吗?”温思黛靠在列车车门,她身上穿着睡衣,盘着头发,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提醒你们,还有半分钟发车了。”

    钟洵和姜简直起身,快步走上列车,他们在狭窄的车厢走廊往前走,里面的人下意识收回打量的目光,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出里面的座位。

    宋知返在他俩之后上了车,刚站稳,就看见温思黛抱臂,长卷发裹着腰身,嘴角噙笑,温柔地看着他。

    臭女装癖。

    他别开脸,绕过温思黛准备去里面找姜简。

    “哎!等等我!”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一个光头从电梯里冲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往列车车门处赶。他看到温思黛的刹那,眼睛亮了起来:“好队友,等等我!”

    “操,郝刚。猪队友掉链子。”

    温思黛吐了一口气,忍着可能会掉排名的风险不淑女的骂道。

    她边骂边探出身,抵在车门上,准备在发车前将她的队友捎上,勉强找补一下自己的人设:“还有十秒钟,你跑快一点,等会儿门关了就没法了!”

    话音刚落,熟料从郝刚背后突然蹦出一只丧尸,径直朝她扑了过来!

    那只丧尸全程是趴在地下移动的,黑漆漆液体遮住了它全身,仿佛郝刚背后拖长的影子,谁都没有发现它。

    正要往里走的宋知返瞳孔一缩,抬手把温思黛往后一扯。

    他迅速从车厢跳下去,张开双臂迎着丧尸朝它扑去,死死攀着它,两人在空中相撞,随后重重砸在地上。

    郝刚被这幅变故惊到,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往车上爬,生怕被丧尸当成目标。

    “滚开。”温思黛看着宋知返扑出去的声音,脸色骤变,抬脚把郝刚往车厢里踹了一脚,“别他妈挡路!”

    还没等她下去,车门“咔哒”一声合上。

    察觉到变故的钟洵和姜简匆匆赶过来,透过车门看向外面。

    丧尸在宋知返身下挣扎着,目光却锁在温思黛身上。

    在那一瞬间,温思黛心里突突一跳,好像有谁在耳畔念着她,眼神变得飘忽迷离。

    “不好,它在引诱她。”姜简皱起眉头,把温思黛往后拉了拉,“你先救知返。”

    “这个角度会误伤他的。”钟洵退后一步,在瞄准镜里慢慢找方向。

    可还没等他开枪,那丧尸便偏了方向,径直咬在宋知返肩头,疯狂啃食。

    天光乍亮,丧尸的幻象能力消失,它凭着本能开始就近狩猎。

    列车也缓缓移动起来。

    晨光洒在医院的顶层天台上,在纠缠的宋知返与丧尸周围镶了一层金边。

    一道金光闪烁。

    是宋知返从身后掏出了他的小刀,对准丧尸的心脏扎了下去。黑色的液体流了他一身,被丧尸咬烂的肩头传来阵阵疼痛,疼痛传遍他的四肢。

    他握着小刀的手久久没有垂下。

    高举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好像是担心自己也会变异,两手颤抖着,在心口比划了一下。

    “不,不可以!宋知返,你他妈给我住手!”

    温思黛竟比钟洵和姜简反应还快,她疯狂扯着自己的耳环。

    可是这次,无论她怎么操作,宋知返都没能再安安稳稳地回到他的耳环中。

    “可恶,我能看你个小屁孩死在这种地方?”

    列车在平台上还有一段行驶距离,温思黛顺手兑换了一柄铁锤,转身砸烂了最近的那扇车窗,径直跳了出去。

    对钟洵和姜简落下一句:“不许跟过来,你俩死也给我爬到演播中心,拿奖励救他!”

    丧尸身上的黑液渐渐模糊了宋知返的双眼眼,那液体滚过眼球,传来火辣辣的烧灼感。他艰难地把头转向列车行驶的方向,隐约听见有谁在喊他的名字。

    简哥,我……我做的好吗?

    我也想和你一样,成为谁的一束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听不到的答案——

    姜简;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

    前期有很多人讨厌知返,粗略地看过评论不少因为他太烦人了就在第一卷 弃文的,挺正常。死小孩讨厌是真讨厌,但当他感受到足够多的爱和关心,学会怎么去认识拥抱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会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爱。在我心里,讨人厌的小宋这一刻他才真正完整。

    另外,老黄和黄唯唯回顾指路:chapter66,76,107

    第137章 “你就把这顿当成最后的晚餐吧。”

    旭日升起, 这片广袤的土地被光明笼罩。

    列车在城市半空的轨道上缓缓行驶,晨曦却没有照进车上人的心中。

    “我之前给他的名片上写过一句话。”姜简垂下手臂,用钟洵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钟洵声音微哑。

    在曙光二中,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时, 宋知返以睡前故事之名暗示过他们的过往, 那时他便对钟洵讲述了他们的初遇。

    姜简顺手制止了少年的冲动暴力, 朝他递去了一张名片。

    不, 那不是名片,那是一道光。

    “若迷而知返, 善莫大焉。”钟洵咀嚼着姜简留在名片上那句话的后半句,尾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

    医院天台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姜简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自嘲道:“竟像句谶言。”

    迷途的少年终于找到了向善的路,但这条路, 也太决绝了。

    “我们会带他回家的。”

    钟洵拉着姜简的手, 往后面的车厢走, 热量源源不断从他的掌心传到姜简身上。

    车上的人沉默打量着他们,几乎没有一人想要和钟洵与姜简搭话, 不敢对视,避开视线瑟缩在座位上。郝刚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 张了张嘴, 一向油嘴滑舌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眼神是姜简从小就熟悉的,仿佛他是异端, 满脸戒备。

    他早已麻木无感。

    倒是钟洵, 牵着他小心翼翼, 似乎怕他也像温思黛那样发了疯似的砸窗跳车, 让他感到新奇。

    好在最后一节车厢里空无一人, 不用再迎着那样的视线。

    姜简径直走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钟洵在他旁边坐下,两人无比默契地同时打开了实时排位列表。

    一晚上过去,原本1000多位嘉宾只剩下近五百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丧尸们编织的幻想中走向死亡的温床。

    温思黛的排位在迅速下降。

    与此同时,有一部分人的排位正在稳步上升。

    显然,坐在这趟列车上的人,是以同样的速度在缩短与演播中心的距离。

    姜简逐一记下这些人名,而后跳转到嘉宾录像兑换的界面。

    开场时那个场记说过,使用积分可以在商城里每天兑换一位嘉宾的录像。他们离演播中心越近,第一名的争夺就会越激烈,即便不想伤害任何人,也难保其他人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知己知彼才是最重要的。

    姜简指尖顿了顿,瞥向跟着他们进到这个车厢、坐在最前排的郝刚,莫名有些不安。

    据宋知返说,他半夜不知道被什么吸引着偷偷溜走,被温思黛在楼上看见了。而且,刚才那个袭击温思黛丧尸,也是跟在他身后上来偷袭的……会不会他在此之前已经进入了丧尸的引诱陷阱,被啃咬之前用花言巧语说服了那个丧尸,和它沆瀣一气?

    他抬手输入了郝刚的名字。

    录像从他和温思黛跳伞开始,惯会抱大腿的他一眼认出自己的队友是排名前三的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争执,温思黛说往哪儿就往哪儿,一路上都相安无事。

    温思黛知道他又弱又怂,也没指望他能做多少贡献,抱着他不捣乱就没事的心,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废话,一路从荒无人烟的偏远小村跋涉到景致不错的小镇民宿。

    他们的落点很偏僻,途中没有遭遇丧尸袭击,晚上平安抵达。

    郝刚和他在青峦村所见一模一样,看下来全程只有临时起意离开民宿这个动作显得很蹊跷。只是录像中也没有任何声音和光影异常,他就像突然受到什么召唤似的,从床上坐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民宿的郝刚一路也没有遇到危险,走走停停,兑换两个面包补充了体力,继续往前走。半路遇到有人遗弃的车,他偷偷钻了进去,把驾驶室里已经死了的丧尸搬出来,自己开车开了一路到了医院。

    “天选之子一样。”姜简喃喃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郝刚察觉到姜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冲他咧嘴。

    姜简歪头看他:“上次在演播中心的情报交易中心看到你,没来得及问,我的情报卖出去了吗?”

    郝刚闻言,抬手扶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嘿嘿一笑。

    “咱们可是一起参加过节目的交情,怎么会呢,我是去买情报的。”

    “原来如此。”姜简耸肩,没在搭理他。

    钟洵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见郝刚没有再继续和他们搭话,便专心盯着自己的屏幕看。

    他排位第一的积分几乎全用来搬空了商城,早就忘记还有录像可以回看。与其说他对其他嘉宾的信息没有兴趣,倒不如说在绝对力量面前,那些人不值一提。

    他腕带的屏幕上显示着可以查询的实时地图,如果这条路线上有任何变化,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做出备选方案。

    他的目光在腕带屏幕和窗外的景色之间移动。

    列车下方,晨光中的城市宛如新生,有嘉宾仰头望着列车,亦有嘉宾飞速朝下一个站点疾跑,还有人咬了咬牙,踩下油门往演播中心的方向更近一步。

    “按这个速度和路线,恐怕得到今天晚上才能到演播中心了。”钟洵指尖在空中轻轻滑动,将地图放大缩小,忽然察觉到什么,转头对姜简说,“你看看你的地图,范围有变化吗?”

    姜简果断关了录像,切到地图界面。比例缩放后,整个人怔住。

    地图范围……变小了?

    他上下左右拖动,发现地图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以不同程度的面积在缩小,原本的地图边界已经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更小的边界。

    比如,温思黛他们夜晚停留的民宿,原本在西北偏中部的位置,现在在地图上已经是最西北角的一处坐标了。而更西、更北的地方则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了场记。

    001号说:“确认方圆五十里没有完全嘉宾后,地图就会缩小。”

    099号则直接把地图从他们跳伞后的大小变化呈现在姜简眼前,一个区域内的嘉宾确认死亡后,这个区域就会在地图上化为虚无。

    “他不想承担更多精神力。”姜简想了想,很快理解姜繁的想法,小声说,“支撑更广袤的地域需要更多的精神力,缩小地图对他确实方便。不过,你现在……”

    精神共享还在,他能感受到钟洵比先前要充沛的精神。

    难道说现在的树放弃了从钟洵的身上吸取力量,而转向依赖姜繁了?

    “我的状态还不错。”钟洵收起地图,顺手兑换了燕麦牛奶和面包递给姜简,“还没吃早餐呢,趁现在还没人闹,多吃点,顺便睡一会儿。”

    姜简则兑换了湿纸巾,疯狂擦了擦两个人的手掌心,随后叼起面包,边吃边说;“这种话还是少说,我从来这儿之后就没睡过什么好觉。”

    列车稳稳当当停下,车门打开,前方车厢一阵嘈杂。

    郝刚爱凑热闹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好像嫌在这边看不清,起身往前面的车厢走去。

    “乌鸦嘴。”姜简把燕麦一饮而尽。

    钟洵抬眸,向前方凝视了片刻,收回目光,指腹在姜简的唇上用力一按,擦去牛奶残留在嘴角的痕迹:“没闹过来就不算,你先靠着我睡一会。”

    姜简清冽的眸子瞪了他一下,抬手扶着钟洵的头,用力按在自己肩膀上。

    “总是你醒我睡,这合适吗?闭眼。”

    他声音冷冷的,语气中是藏不住关切。

    银发在空中荡了荡,男人没有反抗地靠过来,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哪怕不敢放松,闭目养神休息休息也好。姜简的指尖在钟洵头顶拨了拨,发旋顶端生出的黑发越来越多,显得中段和发尾的银白不伦不类。

    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呢?

    如果说原先钟洵的潜意识在抗拒和树的融合,那么现在看,树几乎不从钟洵身上吸取能量,难道说树放弃了吗?

    姜简手指从他柔软的发丝中穿过,缓缓落在他的颈间。

    路易斯赠予的那条项链泛着明亮的光泽,即便是他这样不伦不类的发色,也衬出了几分清绝与高级感。

    他轻轻解开项链的扣,钟洵睁开单眸,透过发丝看着他。

    “你睡你的,我兑换了一个小型对讲装置,把项链改造一下。”

    精神共享的听辨感总是不稳定,钟洵没有在意,任由姜简取下了项链。

    细微的拆卸声在耳畔助眠,钟洵恍惚回到了从前。

    要么摆弄着装备模型,要么在键盘上操作,他靠在姜简的椅背上静静看着他沉浸在工作里,只要自己不说话,姜简就永远不会主动搭理他。

    姜简身上的气息淡淡包裹着他,睡意温柔地在钟洵身上蔓延开去。他困倦地撩下眼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姜简的膝上,安静地合眼。

    姜简的动作很快,他重新给钟洵戴上项链时,钟洵已经进入了睡眠。他小心翼翼把吊坠放进钟洵的领口里,专注地看着他的睡颜。

    不知道什么时候器,车厢前方的骚动也渐渐安静下来,列车缓缓重新启动,向着下一站继续开。

    阳光从车窗洒进,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

    仿佛逃离俗世喧嚣,前往远方度假一般,满是岁月静好的错觉。

    列车晃晃悠悠不知道开了多久,久到姜简也撑不住打了个盹。

    再睁眼,竟然已经是傍晚。

    银灰色的高楼矗立在不远处,直入云端。

    列车在暮色中停下,他收回目光,抬起眼眸,看见自己所在的车厢与前方车厢相连接之处,有两张熟悉的面孔。

    黄昏勾勒着她们伤痕累累的脸庞。

    “嘘——”姜简轻轻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指靠在嘴边,向陈夕清和卜蒙示意,

    “他在睡觉。”他压低了声线,用气声说道。

    看样子这两位姐妹这次还是队友,两人身上也有淡淡的丧尸脓液,想来也是突破了丧尸的重围,才在这一站上了车。

    姜简点开地图查看,果然,这是开往演播中心前的最后一站。

    而且地图的范围越缩越小了。

    陈夕清在倒数第二排座位坐下,转身,瞥了一眼熟睡的钟洵:“你俩可真是心大……郝刚那个狗比在前面的车厢里大肆抹黑你们,说你俩是幕后黑手,现在那些嘉宾没一个人愿意到这边来,都在想办法等下给你俩使绊子呢。”

    姜简眸光动了动。

    “那你呢?”钟洵幽幽睁开眼,直起身,声音微哑,“你看他不觉得眼熟吗?”

    陈夕清轻哼;“是,我之前因为沈哥的事情对你态度不好,但你也要承认,那次节目就你一个人活下来是很离奇的。至于姜简,我又不是脸盲,那个灰衣服男人和他除了脸像一点,还有哪里像了?”

    “就是说啊。”卜蒙附和道,“姜姜的眼睛比他好看一百倍!”

    “沈虑的事……”钟洵看向陈夕清,嘴唇动了动,“那次节目之后我昏了很久,醒来才知道只有我活下来了。”

    姜简侧目看着他,没有吭声。

    如果不是因为钟洵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不是因为钟洵和树始终处在融合的过程中,或许他也未必能与一个完完整整的他在这里重逢。

    “行了,你不用解释。”陈夕清翻了他一眼,“沈哥以前分析说,荒芜之地只是嘉宾之间传出来的一种念想,仿佛在节目里的死亡并不是死亡,是进了另一个地方,迟早有一天能回来。我又不傻,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对你的迁怒,也只是没有接受他彻底离开的事实罢了。”

    “现在还是想想等会儿到了站,你们怎么面对前面车厢那么多嘉宾吧。”卜蒙在掌心里连抛了几次硬币,“卦以凶起,很不妙啊。”

    钟洵刚想开口反驳她封建迷信,冷不丁想到她之前给自己算的那张恋人牌。

    巧了不是,他们现在还真是恋人了。

    还挺准。

    他抬手从库存里兑了一张桌子,支在列车走道的中央,然后接连兑了一桌丰盛的菜品,每个人还有一个小火锅。

    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两个姑娘眼睛发亮。

    卜蒙吸了一下口水:“请、请我们吃吗?”

    钟洵淡淡地说;“要真是凶卦,你就把这顿当成最后的晚餐吧。”

    “……”

    卜蒙抓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大手一挥:“等会儿,等我吃完,非给你摇一个大吉大利、万里挑一的卦象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这人啊,性本恶呀。”

    这顿晚餐是这些天难得的大快朵颐。

    钟洵大手笔地往他面前放了很多自己爱吃的菜品, 姜简感到胃里一阵暖意。

    陈夕清和卜蒙闷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就淌了下来。

    从演播中心公共区突然封锁,到进入海滨后自给自足的求生,无味的烤鱼吃腻的两人感觉终于吃上了一顿正经饭。

    小火锅香气飘到前面的车厢, 整个列车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们的积分不一, 大多数人都优先购买下自己心中的刚需物资, 在所有食物里火腿、面包、干粮等开袋即食的物品兑换量最大, 没有人像钟洵这般,还有闲钱花在餐桌、小火锅、助燃物、汤底和新鲜蔬菜上。

    他们艳羡地往最后一节车厢瞥了一眼, 就着空气中的香味啃着自己乏味的晚餐。

    天色越来越暗,演播中心的全貌逐渐不能尽收眼底, 只能看见银灰的楼身和反射着夜景的明净玻璃。列车转过弯,便只能贴着列车车窗, 才能仰头望到它的高层。

    更高处悉数隐藏在诡谲的云层里, 让人无端压抑。

    姜简放下筷子, 打开实时地图看着自己的定位移动,估算了一下, 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到终点站。

    关闭屏幕前,099号弹出了一条系统通知。

    ——距离本次节目任务终点仅有500米, 请各位嘉宾努力, 最终奖励等待着你!

    在列车上的人似乎都收到了同样的通知,身边的陈夕清和卜蒙抬起手腕在查阅, 钟洵则没有管, 一脸淡然地和他不吃的菜较着劲, 一点点往外盘子外边挑。

    在异调科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过这种毛病, 在队员面前一向是沈局连声称赞的表率, 回溯过往时, 他在家里倒是会看钟母的眼色,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嚣张。

    想来钟洵被带到这儿后,多少解放了一点天性。

    姜简勾起嘴角,垂下眼眸,顺手清理了一遍未读通知,里面基本上就只有人设契合度提醒、节目进度、任务奖励领取与提醒兑换之类的内容。

    他停下指尖,又仔细看了一遍人设契合度的提醒,发现除了最开始进入节目的那段时间之外,从他开始和钟洵合作,到两人双双恢复记忆,他几乎再也没有被099号像之前那样提醒他人设契合度不够,甚至连惩罚室都没有去过。

    然而,他的排名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上去。

    现在能显示所有现存嘉宾的实时排位,几乎所有人都处在动态变化之中,他即使没有更细节的数据,也知道自己的名次绝对有问题。

    099号自查不出问题,说明限制他排位的人权限应该在普通场记之上。按照当初顾稔和唐尹对节目系统的设计,只可能是场记统筹或者更高级别的人设置的。

    莫非是姜繁吗?

    控制他的排名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还有昨晚……

    姜简陷入思考时,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是模糊的。

    他盯着小火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的泡泡,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一个点上,连桌子什么时候撤去的都没有注意到。

    “要下车了。”钟洵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反手捏上姜简的脸,“难得见到你神色这么凝重,以前不管怎么样你都很镇定的。”

    说着,他凑上来,轻轻啄着他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他偷偷兑换了漱口水还是糖果,薄荷的清香随着唇齿交错灌入姜简的神思之中,意识瞬间清明。

    “没什么。”姜简回吻着他。

    一吻终了,用指尖轻轻勾起钟洵胸前的项链:“我在这里装了迷你对讲,和我的腕带设备连通,短按三次是开启,长按是关闭。万一下了车之后姜繁要强行分开我们,只要这个场记系统还在,我们就还能联络上。”

    *

    “轰——”

    远处的路面陡然塌陷,跋涉到医院楼前的嘉宾訇然四散。

    温思黛站在窗边,看着黄昏与无尽的黑暗相携,吞噬着一片又一片土地,神色凝重。实时地图上,这座医院即将成为剩余土地的边界,这是什么情况不言而喻。

    末日一般。

    除了嘉宾,丧尸也有求生欲。

    为了逃离逐渐消失的土地,它们连嘉宾都顾不上咬,疯狂往前奔跑,生怕身后一点点塌陷、坠落的深渊将自己也带走。

    她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病床。

    宋知返静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没有呼吸,

    她赶到时,这个臭小鬼早就自作主张地用刀剜去了自己被丧尸咬在肩膀和前胸的那块肉,瘫在血泊里意识涣散。而她半吊子的医术优先,即使安全地把他抬进了手术室,也没能抢救回来。

    “来根烟吗?”有人推着轮椅从病房外走进来,面容苍老。

    温思黛转身,摇头说;“不抽,谢谢秦老。”

    她折腾了快一天,满手是血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位老人匍匐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往前爬,顺手找了架轮椅把他放了上去。

    “你明知道他已经没救了,这是何苦。”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看着他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医院里有太平间。”

    “……”

    温思黛不想和一个年迈的老人置气,她冷冷地说:“这个世界不应该是我们的归宿。”

    话虽如此,她还是兑换了工具,帮宋知返打理起来。

    秦瀚看着她忽然沉下的侧脸,莫名觉得眼熟,他沉默地盯着温思黛看了一会儿,问:“你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啊?”

    温思黛眼中藏着淡淡的哀伤,专心致志擦去宋知返脸上的血污和脓液,随口应付:“谁都不像。”

    “不是亲生的?”

    她扔了毛巾,拿出梳子,细致地梳着:“是亲生,但就是因为和他们长得都不像,还专门去做过鉴定。他们说我可能遗传了妈妈那边的人,但她是被遗弃的,孤儿院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很难查,也没什么查的必要。”

    秦瀚眼睛亮了亮,忍不住倾身:“我想,我应该知道。”

    温思黛的动作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他。

    紧接着,她听见秦老小声抱怨了一句:“要是当时来星空长廊的人是你不是姜简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想办法带你去见他。”

    “什么意思?什么星空长廊,你是什么人?”

    秦瀚咳嗽两声,端坐正:“你们那时不是都在一起的吗?在琴房调查唐凰的时候。”

    温思黛瞪大双眼,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冒出一个秦姓的人。

    “你说,你是秦瀚?云汉科技的那个?对糖糖生出不轨心思、开发了繁音系统的秦瀚?!”

    “……对,是我。”

    “你怎么是个糟老头子?!是嫌法律制裁不了你吗?”

    “如果不是因为你爷爷把所有的子世界都炸了,我这会儿还在缝隙地带里面永葆青春、逍遥自我呢!”

    说着,秦瀚吹胡子瞪眼,哼哼两声。

    他的背脊越来越佝偻,皮肤的褶皱一层一层堆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温思黛看着他眼皮渐渐耷下,长眉紧蹙:“什么意思?”

    “以前透支的现在都要换回来了呗。”秦瀚眼中的玩世不恭和年轻时没什么变化,他轻快地说,“当然,如果你愿意帮我也打理一下死后的仪容,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

    夜幕全然降临,天际不再无垠。

    在这个越缩越小的世界里,人们仰头就能望见残破的夜空,边界之外是一片令人恐惧的漆黑。

    众人从列车上下来,站在银灰色平台上,砖块的边缘流动着荧光。

    他们仰着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巨厦。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外面仰望这座银灰色的大楼。

    近在眼前的演播中心给人极具压迫感,里面几乎没有亮灯,因为所有的嘉宾都在外面,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而从二十层左右的位置向外延伸出的这片宽敞平台,便是终点站的站台。

    “第一个到达演播中心才能拿到奖励。”有人嘀咕道,“问题是我们都下车了,怎么才算第一个到达呢?”

    “有人不是坐车来的!”

    “对哦,你看那边还有人开车往这里赶呢!”

    “第一个到达的意思,难道是说,要进到楼里面?”

    大家不约而同地往楼前跑,宛如群兽奔逃,朝着平台尽头与演播中心相连的地方跑。

    平台没有护栏,剧烈的挤动让边缘处的人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会掉下去。

    跑在最前面的人看见演播中心外壁上的双开铁门,兴奋地向前冲。

    情报在嘈杂中更新,平台上人挨人、人挤人,踩踏声震耳欲聋,忽然一道尖叫声传来,有人没有站稳,径直从二十层楼高的位置上摔下去。

    钟洵和姜简刚迈出列车车门一步,就看到这样疯魔的一幕。血液缓缓变冷,仿佛他们即将一脚踩进没有人性的动物园。

    卜蒙抱着陈夕清的手臂,站定,他们是最后下来的一组,她正要在手中摇个卦象出来,就被人流冲击了一下,跟随了她很久的铜钱“咕噜”一声从平台上滚下。

    “啊呀。”她转身朝着铜钱滚离的方向伸手,捞了个空。

    直起身时,身后的列车沿着轨道往前绕了一圈,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视线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妙啊。”

    攒动的人群难以控制,前面的人争抢着第一个冲到那扇门前,后面的人红着眼把前面的人拽开,此时此刻,他们忘记了人设,忘记了原本的自己,以最原始最恶劣的方式争夺着节目的第一。

    有人刚被挤下去,空中就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紧接着便是重重的撞击声。

    高吼的,哭嚎的,吓懵的……饶是中气十足如钟洵,他的声音也宛如消失在大海中的雨滴,在一片嘈杂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去……”郝刚的光头在人群中转了一大圈,趔趄地撞在姜简身上。

    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

    郝刚眨眨眼,讪笑道:“这人啊,性本恶呀。”

    他的笑容没有之前那么谄媚了,但想到陈夕清说他去前面的车厢四处和别人抹黑他和钟洵,姜简就觉得有些恶心。

    别碰我。

    想……干呕。

    头皮发麻的他下意识想把郝刚推开,又担心一用力会波及到旁边的人,将无关的人挤到危险的边缘,动了动指尖,摸到背包里,一把拆掉□□,甩手在空中将最后几发子弹悉数打了出去。

    咚!

    咚!

    咚咚!

    子弹划破空气,在人群上方炸开。

    仿佛时间静止的魔法,在场的人动作同时停了一瞬,有人哆嗦了一下,恨不得抱头蹲在地下。

    循声回头望去,所有人都看到姜简高举的修长手臂,瞳孔微颤。

    想到郝刚在车上和他们说的话,人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节目组的幕后黑手果然是……”

    “你”字还没有说出来,那人便被姜简冰冷的眼风扫过,瞬间噤声。

    姜简垂下手臂,宽松的衬衣衣袖顺势落下,他下巴微微抬起,朝着前方;“你们先看看最前面的人是什么下场,在这里挤有用吗?”

    众人转头朝演播中心的方向看去,最前面碰到那扇门的人已经昏倒在地上,似乎半个手臂都被麻痹,昏死在地上,身上残留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脚印。

    “你还要继续看戏吗?”姜简仰头看着演播中心的顶端,而后对安静的人群说,“你们是不是觉得让欣赏我们自相残杀是很有趣的事情?”

    听着他的声音,人群窸窸窣窣,有人坚定地诋毁他,也有人在动摇。

    好几个方才被姜简眼疾手快扶住、避免了坠亡惨状的嘉宾小声附和着他。

    “咔嚓——咔嚓——”

    头顶传来声响,姜简猛地抬头,只见更高层的窗户和墙壁开始出现裂缝,碎裂的砖石玻璃纷纷往下掉落。

    钟洵立刻将他揽在身下,修长的指骨覆在姜简头上。

    人们都怕生怕被高速坠落的物体砸中,不约而同兑换库存里能遮挡的东西,竭力将自己挡在结实的物体下。

    高频率的实体化同时进行,钟洵心脏一抽,太阳穴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抓着姜简的手一松,姜简紧张地反手扶住他。

    裂缝越来越大,从裂缝中生出两条粗壮而翠绿的藤蔓,藤蔓蜿蜒向下爬,在门口一扫,把拥挤在门口的人向后推了推。

    雌雄莫辨的场记声在空中响起:“以演播中心为圆心,方圆300米范围内的嘉宾,下面是最后一项关系到大家能否顺利进入演播中心的角逐。请通过腕带查看你们的系统通知,打开最新一条。”

    最新的系统通知里,是一则投票。

    “刚刚过去的这一天,有很多嘉宾不幸牺牲,也有很多嘉宾活着走到这里,恭喜你们!”

    场记语气慷慨激昂,但紧张与警惕交杂的嘉宾们无心应和他。

    “不过!”它话锋一转,“在现场所有人中,仅有一人的身份并非真正的嘉宾,现在你们有十分钟时间可以思考与投票,十分钟后投票截止。结果正确且速度最快的那一位,便可以以第一名的身份抵达演播中心,与节目组负责人会面。”

    姜简眼眸动了动,飞速浏览着投票界面,它已经为他们筛选出符合范围的所有嘉宾,一人一票,只需点击人名就可以。

    “请注意,①投票次数仅有一次,不可更改;②队内队外均不可以讨论,被巡逻场记抓住后果严峻。大家抓紧时间投票,并且认真对待本次投票。十分钟倒计时结束后,弃票或投错的嘉宾将会面临残酷的惩罚。下面,倒计时——开始!”

    所有人面面相觑。

    跋山涉水而来,大家都对所谓残酷的惩罚有了最基本的概念。在生与死里做选择题,死,就是惩罚,因此没有人愿意冒险先投票,而是小声和队友交流了起来。

    陈夕清抱臂,扫过周围的人,面色很不善。

    说实话,很多人她并不眼熟,甚至叫不上来名字。

    卜蒙苦恼地揉了揉脑袋,甚至薅下来几根头发:“这这这……狼人杀啊!?”

    钟洵没有一丝犹豫,很果断地把票投给了自己。

    当他保持在第一名位置时,他同样具备着其他身份——树的另一半宿主,并且拥有部分宿主的权力:比如在子世界和眼前这个破败的β世界穿梭的能力。

    他选好后,在手臂上敲了敲摩斯密码。

    姜简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屏幕,诧异地发现票数是公开的!

    在钟洵的选项后面,竟多了一个数字“1”。而这之后,很快就有人跟风投了他,钟洵的票数一下涨到了12。

    而更多的人,在悄悄打量着他。

    他们在列车上都听过郝刚的话,恢复记忆后,大多数人都对当初带自己来这个世界的那个灰褂男人有印象。气质变化或许很正常,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当初记错了也说不定呢?

    姜简的票数很快赶超了钟洵。

    一起投姜简的人越多,那张和姜繁相似的面孔就愈发让他们确信自己做出的选择。

    还有少数人产生了内讧。

    他们怎么看自己的队友怎么不顺眼,其他人票数的堆叠下,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队友是不是中途和自己分开的时候被掉了包?

    怀疑,猜忌,随波逐流……安静的平台上气氛诡谲。

    姜简却迟迟没有投出自己的票。

    十分钟很快过去,最后十秒钟,他的目光还在场中环视,最终落在远处的一道光。

    光芒晃得他微怔了一下。

    “五、四、三、二、一,投票结束!”

    最后一秒,姜简投下了自己的票。

    他转头看向钟洵,眼角下垂,声音幽微:“抱歉,我没投你。”

    钟洵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姜简不信任他,而是因为……比起自己,他更信任姜简,如果姜简有自己的答案,那么意味着这条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了不在嘉宾之列的奇怪的人。

    倒计时结束,场记的声音重新响起:“投票系统关闭,想必大家刚才也已经看到,你们票数几乎都集中在后面这两位嘉宾身上哦。”

    从演播中心上打下来一束追光,将钟洵和姜简照亮。

    “我也觉得是钟洵,一直保持第一,肯定有内幕。”

    “姜简吧,他和那个人一模一样诶,虽然我没问过那个人的名字就是了。”

    “肯定这俩人中间得出一个吧。他俩关系那么好,指不定是谁抱了节目组的大腿呢。”

    “……”

    场记道:“大家静一静,下面我来公布结果。很遗憾,你们最高票数的两位人选都不是正确答案,也就是说,在座的绝大多数都要接受惩罚。”

    空中的藤蔓像鞭子一样抽下,尾端生出无数细小的藤蔓,将选错的人缠起,一卷一勒,带入空中。

    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一点都没有反应,惊叫高喊。

    就连投了自己的钟洵也被藤蔓带起。

    他瞪大眼睛,试图从口袋里摸出匕首来。然而,越挣扎藤蔓勒得越紧,紧接着,有手臂两倍粗的藤蔓上生出了刺,生生阻止了嘉宾们的动作。

    有人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有人悬在空中喊得嗓子发哑。

    原本挤满了人的平台上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姜简淡淡瞥了一眼郝刚,不远处通往演播中心的门骤然敞开。

    姜简提步往演播中心走,郝刚跑在他身后追赶:“还没说咱俩谁最快呢,你是什么时候投的,咱们等等场记宣布呀。”

    郝刚的手搭在了姜简的手腕上,试图拉下他。

    姜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后撤一步,径直将他过肩摔在地下。

    郝刚瞪大了双眼。

    只见姜简居高临下道:““姜繁,别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我爱你。”

    郝刚后背被摔得发麻, 他舌头抵着牙根,扶着腰缓缓站起,抬头看着姜简:“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简目光锁在他的光头上,声音平静无波:“郝刚的笑容虽然谄媚, 但他是发自内心的怂, 用自己的花言巧语来依靠比他更强的人, 而不是明目张胆地抹黑和挑衅。何况, 他会叫我一声‘哥’,你……愿意吗?”

    从郝刚在发车前赶到, 一直到现在,他从未听过郝刚像之前那样喊过他。

    “还有, 我在车上问过你,我的情报有没有卖出去, 你怎么回答的?”

    “……”眼前的人眯起了眼。

    “真正的郝刚不仅卖了关于我的情报, 并且他当时应该能看到, 我在交易中心门口和你那则情报的买家温思黛有所交流。”

    那是他与温思黛正式结识,温思黛坦言她从郝刚手上拿到了情报, 并且试图和他达成合作关系。

    匆匆一瞥中,他很清楚郝刚也看到了他和温思黛的交流。

    “如果你确实是郝刚, 那么圆一个漂亮的理由, 也比直接否认要更不露破绽。”姜简戒备地看着垂下头的人,“大约场记记录上传的都是节目期间的言行, 你也并不清楚我们在演播中心的擦肩。”

    “这么久没见, 你好像比以前聪明不少啊。还有吗?”

    “郝刚”直起身, 眼神一沉, 瞬间变了个人。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姜简面前, 伸手想要触碰姜简的脸颊。

    却被姜简侧身躲过, 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出拳砸到对方的脸上!

    “郝刚”来不及躲避,迎着姜简的拳风,重重挨了一击。

    他捂住近乎被打得凹陷下去的半边脸,震惊打量姜简,忍痛道:“嘶……小病秧什么时候这么有力量了?”

    “这一拳是替黄唯唯打的。”

    ——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他,替我给他一拳吧。

    那个女孩带着她心目中的世界永远消失,他也算没有辜负她的遗愿。

    姜简余光看了一眼被藤蔓禁锢在空中的钟洵,兑换出一条湿巾,擦了擦手。

    而后双目冷冷迎上姜繁。

    “还有,真正的郝刚,远没有你让我感到恶心。”

    “哦?那你还要上来见我吗?”

    “郝刚”微微挑眉,很快他的目光就变得涣散,不出片刻,整个人便晕倒在地下,昏迷不起。

    姜简蹲下检查了一番,发现郝刚确实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他望着天空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被藤蔓死死勒着,惊恐而绝望地望着他。

    他们很清楚,只要姜简走进去,等待他们的就是失败的惩罚。

    钟洵挣扎着从藤蔓中抽出了一条手臂,然而是没戴腕带的那一侧。他避开藤蔓上的尖刺,手掌用力一撑,试图将另一边也抽出来。

    结果藤蔓在他胸前陡然收紧。

    姜简心疼地看着他,子弹已经被他打完,包里更有杀伤力的武器扔出去很有可能连人都没了,他在物资列表里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能够帮助钟洵的物品,就算是看上去合适的,也因为藤蔓悬空过高而超出他所能达到的射程。

    姜简感到无力,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

    钟洵在空中遥遥望着他,用力摇摇头。

    “不想进来就和他们一起死吧。”姜繁的声线突然从空中传来,“我这道门可没心思等你。”

    他太知道怎么威胁自己了。

    姜简不愿意牵连无辜的人,抬手向钟洵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转身往演播中心走去。

    钟洵垂眸看向胸前那条钻石项链。

    “卧槽,那是什么?!”被藤蔓缠挂在最高处的人感觉自己供血不足,恍惚间看见演播中心的灯光渐次暗下去,夜空中缓缓出现一幅画面。

    幻觉吗?

    紧接着,有人也和他一样注意到了空中的变化,脱口而出;“直播?”

    人们纷纷被吸引着仰起头,定睛一看,不由愣住。

    空中的画面赫然是姜简的身影,那是镜头跟随他的直播画面。

    黑色衬衣与长裤勾勒出比例完美的身材,微微卷曲的发丝随着快速走动的步伐,轻轻在脸侧晃动。

    这画面仿佛在残破的天际铺开,此刻在地图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看到。

    不少人曾经都看过姜简那场史无前例的新人测试,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当初那唯一一次新人测试的公开直播是温思黛的奖励兑换而来的,但他们心中都无端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钟洵沉声问001号:“这也是节目流程的一部分?”

    001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它声音有些委屈;“不,整个节目系统从投完票就没有发送过新的指令了。我们都是听指令行事,现在后台的场记包括统筹在内都不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流程。”

    场记和嘉宾共存亡,只要嘉宾身亡,场记的所有数据都会被销毁。仅仅一天,001号已经失去了很多场记同伴。此刻自己负责的嘉宾被藤蔓卷在空中,001号不免慌乱了起来。

    它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哭哭啼啼地和钟洵抱怨。

    “吵,闭嘴。”

    钟洵的腕带分明被藤蔓缠得够不到,但001吱哇的哭声却立体缠绕着他。他没好气地说完,看着姜简一路乘电梯上了演播中心顶层,短按三次开启了对讲装置。

    *

    姜简站在电梯中,心如止水。

    顶层的按键旁写着“无通行证禁止进入区”,今天是它第一次被按亮。

    电梯停下的刹那,腕带突然亮了一下,姜简轻扫一眼,很快合上。

    走廊上空无一人,有古典音乐在远远的地方飘扬。

    顶层只有一间房门大敞,离得越近,乐声越清晰。那熟悉的声音让姜简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迅速加快了步伐走了进去。

    房间角落的留声机一圈圈转着,方柜上的花瓶里,枯萎的鸢尾花垂头丧气,花瓣散落。

    音乐是他这辈子忘不了的音乐,花也是梦魇中的花。

    他的家庭与童年在悠扬的琴声和花香中支离破碎,他对人类的信任随着姜繁双手按在他喉咙的那一刻瓦解。

    房间中央有一个玻璃罩,里面生长着巨大的树,树冠蓬勃地向外扩张,浓密的叶子挤压在玻璃遮罩上,藤蔓从缠绕着树干,死死依附着每一条枝杈。

    纵然在唐尹的记忆中见过它,意识之树出现在眼前的那一个,姜简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每一片树叶都在呼吸,在叫嚣,落在他眼里,好像爬满树干的吸血虫,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吸食着钟洵的心神。

    “哟,来啦。”

    姜繁窝在圈椅里,任由姜简打量。

    而后伸着懒腰起身,光脚踩在地上,灰色褂子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上隐约有着鲜红的痕迹。

    他们的容貌极其相似,然而姜繁的眼圈极深,神色恹恹,散发着戾气,姜简的眉眼则更澄澈,看着拒人千里却又不失柔和。

    “你想做什么。”姜简单刀直入地问。

    姜繁轻嗤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这么多年没有见,我的好弟弟就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姜简睨他,眼神冰冷:“我没有一个不满十岁时就想杀我的哥哥。”

    姜繁冷笑;“因为你不是我,你过得不是我的生活,如果你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了你?”

    姜简眯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些许困惑。

    他从小和父母哥哥一起生活,他们同吃同住,除了哥哥比他先上学之外,他们之间的生活又有什么差别?

    “哈?你不会觉得你和我过着一样的幸福生活吧?”姜繁看见姜简的表情,讥笑了一下,快步走到他面前,撩开袖子。

    姜简看见他靠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目光落在姜繁的手臂上。

    积年的针孔和伤口纵横交错,而今痕迹虽然很淡,但依旧斑驳得吓人。

    姜繁看着姜简骤缩的眼瞳,嘴角扬起,缓缓解开褂子的扣子。

    他笑得很放肆,满怀报复性地将那伤疤呈现在他面前。

    “你觉得姜风和周梓真的爱你吗?”

    说着,姜繁敞着褂子反身走到方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份材料扔在姜简手上,“不是的,他们心里只有他们的实验,他们的真理!”

    姜简定睛一看,和他在异调科查看自己身份信息时看过的材料非常相似。当时沈长锋说,他们只在父母的居所里找到关于基因编辑的内容,材料是不完整的。

    原来完整版的在他这里。

    “所以你……”

    “所以你的哥哥我啊,是他们的实验产品,是巴甫洛夫的那条狗!”

    姜繁走回圈椅里,往后一靠,双脚踩在椅子上,抱膝看着他,目光仿佛穿越了二十多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基因编辑后出现了某种变异的缘故,他的智力开发得异常早,普通小朋友可能还没有学会说话,他已经能大概听懂姜风和周梓的交流。

    他清楚地知道,在那两个人面前,他只是一种研究工具。

    如果一辈子就这样扭曲地度过,那倒还好了,但姜简的出生让他意识到真正的亲子关系究竟是什么。

    尽管姜风对他们俩没有区别,但周梓的态度泾渭分明。

    姜简是周梓正常怀孕下诞生的。他不是研究者的实验作品,他是母亲的孩子。

    一个拥有母爱的孩子和一个被当做小白鼠的孩子,俨然鲜明的对照组。

    他的阴郁和易怒只会成为周梓和姜风记录下的实验数据,而姜简的茫然和委屈就会拥有周梓的拥抱、关爱和心疼。

    他要在姜简面前扮演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血淋淋的身体,双目无神,独自舔舐着伤口。

    他们不是兄弟,他们是名为偏爱的天平两端,一端在天堂,一端在地狱。

    “你知道我当时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吗?”姜繁拇指轻轻划过胳膊上的疤痕,“我想,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姜简浑身冰凉。

    当时贺悯之告诉他,他没有被编辑过时,他松了一口气。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仅仅不是受害者而已,真正的受害人就在他身边。

    “他们是怎么死的?”他看着姜繁,那日被他掐住脖颈的窒息卷土重来,“那天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呢?”姜繁仰靠在椅子上,冷笑一声,“那天你在睡觉,他们在吵架,那个女人对你的偏爱让她接受不了自己亲生儿子被当做实验对象观察研究,和你的好父亲仍然执着于想要把咱们当成他的研究对象,等我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呵。”

    不伦不类的亲子,不伦不类的夫妻。

    “唯一遗憾的就是,要不是那天有人敲家里的门,我就可以弄死你了。可惜,我只好把你带出去了,可谁知道第一次离开这个世界,我和你的落点都出现了偏差。”

    姜简的思路被击中!

    在唐尹的记忆里,任繁星死后树没有死去,说明有人接替她成为了宿主。很有可能姜风或周梓其中有一个人取代了她成为宿主,在两人双双身亡的那天,宿主身份又被姜繁获得!

    沈长锋说姜风和周梓的居所像是没有住人的模样,那是因为他们就住在β世界里!

    他和姜繁,是在这个世界里出生的。

    “可是为什么,天平还是往你那边倾斜的呢?”姜繁眯起眼睛望着他的弟弟,“我在烟酒气冲天的巷子里被踹、被踢、被打,替老板背锅进了少管所,蹲局子,而你呢?被体面的教授养的干干净净,凭什么呢?”

    凭什么?姜简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皱起眉头看着他,感到很荒谬:“所以你就带了那么多人过来,就为了想创造一个重新开始的世界?”

    姜繁抬眸看了一眼姜简,不禁被他眸中的怜悯刺痛。

    他勃然大怒,起身抬脚踢开面前的矮脚桌,赤脚走向姜简,双眸猩红。

    他像照镜子一样面对着姜简,看见姜简清澈眼眸中的他自己,心中就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将他吞噬,他是下水道的蝼蚁,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白鼠,那又怎样?

    他不需要他这样可怜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为了那些人。”姜繁笑得放肆,眉眼眯得狭长,“他们能拿我当实验品,我为什么不能拿别人来做实验?”

    “你究竟想做什么?”姜简严肃地问,“让钟洵当宿主,和你想做的事情有关吗?”

    “唐尹果然早就不能留了,没想到你连这些都知道了。”姜繁咋舌,自言自语道,他无视了姜简的提问,拍了一下脑袋,“对了,第一名的奖励。”

    空气静了一秒,姜简本能把手伸向背包中。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破空的声音,一条藤蔓从身后飞速朝他劈过来,背包里兑换的物品悉数掉落在地上。

    缠绕的藤蔓收紧,卷着他冲出玻璃,从云端飞速俯冲而下。

    风在耳畔呼啸,心空空的,仿佛进行着野生蹦极这样的极限运动,他悬垂在空中,放眼望去是无数条藤蔓和它们勒住的嘉宾。

    下落时他从腕带的对讲中听见钟洵急切地声音,他余光瞥见夜空中的直播投影,顿时了然。

    “我没事。”他轻声安抚着钟洵。

    钟洵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隐隐压制住的怒意冲破了时间和空间,径直传入姜简的耳畔。

    这很危险,姜简心里一紧。

    虽然今天意识之树几乎没有从钟洵身上攫取能量,但他和树的融合并未切断,钟洵的情绪波动很有可能会对这个世界的稳定影响。

    “轰——”

    远方的地面仿佛在回应着他的担心,陡然塌陷。

    紧接着,银灰色大楼的外墙也开始崩毁。

    尘土漫天,瓦砾四散。

    失去了玻璃罩禁锢的树在这一瞬间放肆生长,冲破墙壁,冲向天际。

    他听见那边钟洵倒吸了一口气。

    一条藤蔓载着姜繁向他的方向延伸过来,天边投影丝毫不受影响,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这对模样相似的兄弟对视着,姜繁的话清清楚楚地落入他们的耳朵。

    “第一名的奖励,便是这个世界主人的身份,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任你支配。”

    嘉宾们不清楚什么是树,什么是宿主,光是姜繁这句话就足以让他们捶胸顿足。他们仰头看着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姜简,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刚才要把票都投给他。

    万一,万一他拿到身份后把他们都放了呢?

    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一些希望刚刚萌生,就被姜繁的下一句话扼杀在萌芽中。

    “但要想获取这个身份,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姜繁手指一勾,缠在姜简身上的藤蔓便松开,他抓着他的胳膊降落在方才的平台上。

    远方,未能抵达的嘉宾脚下也不知不觉生出了藤蔓,将他们勒住。温思黛挣扎着,余光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宋知返和秦瀚。

    算了,有人陪葬也挺好。

    所有的藤蔓带着嘉宾缩了回来,每一张悬空的面孔都对向他们俩。

    钟洵的那根藤蔓在左侧,其他嘉宾的藤蔓在右侧。

    “要么牺牲钟洵的性命换这个身份,要么牺牲其他所有人的性命。”姜繁笑得灿烂,“前者是比较划算啦,但我记得他好像,和你关系不一般吧。”

    嘉宾们都望着姜简,眼神中有惊恐,有不甘,有怨恨,也有绝望。大胆的人高声祈求着,瑟缩的人小声诅咒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几百人怎么能和钟洵一个人比?”

    “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要道德绑架他!”

    “钟洵明显也有问题啊,他要不是和节目组一伙的,当初那期节目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就他一个人活着回来?”

    “我刚刚没有投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好吗姜简。”

    “我、我在来这里之前是航空航天的工程师,我还要活着出去呢!”

    “我也是!我们集团那么多子公司,创造了多少GDP!”

    “……”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竭力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他们所有人加载一起的价值远比钟洵一个人要高。

    陈夕清暴躁极了,破口大骂,几乎和所有嘉宾同时对线。

    卜蒙蒙头疼地望着天空,心道,给钟洵摇的第一卦还真准,她从没见过这样血光之灾的大凶应验。

    “我不选。”姜简定定地看着姜繁。

    姜繁耸肩:“不选没事啊,不选也不会再有下一位了,大家一起去死吧。”

    话音一落,嘉宾们都狂暴地尖叫起来。

    而钟洵始终沉默着,悄无声息。

    姜繁玩味地看着他,像是打定主意要逼他在钟洵和其他人之间做选择。

    “你知道那天你昏过去之后,周梓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趴在地上,像狗一样请求我,像你爱我们一样,爱你。”

    姜繁阴沉的脸上荡开一抹讽刺的笑容。

    “真可笑,你可以不计前嫌、不知真相地爱所有人,可我呢?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所以我把她身那把刀拔下来又插了一遍。”

    姜简眼底翻涌起波澜,他紧紧攥着拳,指尖深深扎进肉里。

    “爱?能有多爱呢?”姜繁抬手拍了拍姜简的肩,“你是爱钟洵爱到要自私,让无辜的人给他陪葬?还是爱世人爱到牺牲自己的爱人?”

    两条藤蔓从姜简脚下生出,一左一右,藤蔓尾端各盛开着一朵银白色的花。

    “摘下左边那朵花,钟洵便能活;摘下右边那朵花,其他所有人都能活。让我看看你是真的悲天悯人,爱世间万物,还是纯粹虚伪的高尚吧。”

    银白色的花在夜里盛放,它不受影响地在晚风中摇曳,察觉不到嘈杂空气中的紧绷和焦灼。

    “姜简。”对讲中,钟洵轻轻唤了他一声,“你不需要为难,我说过的,当我对你或者对别人构成威胁时,你要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姜简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

    ——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试图伤害你或者伤害别人的时候,请你不要有任何犹豫地拉住我,阻止我,控制我,如果有必要,请杀了我。

    自从知道钟洵是树的宿主之后,他一直以为,这句话是钟洵在提醒他,如果他情绪不稳定到会影响世界的稳定时,要帮忙控制住他。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场合?

    “钟洵。我突然发现,除了在青峦村,我几乎没有对你说过。”他抬起腕带,调整着对讲的音量,“我爱你。”

    对面呼吸一滞。

    “我爱你的一切,也爱你让我重新拥有感情,爱你教会我怎样爱人。你消失前一直埋怨我,说我过于冷静,过于理性,可你没有告诉我,当拥有感情、当感性降临、当我会爱人时,是会痛的。

    “爱也会让人不快乐,但我希望你快乐。”

    钟洵声音一冷:“你如果为了选我而放弃那些人,那我才不会快乐。”

    姜简抬起手,轻轻抚摸过左边那朵泛着银光的花,花骨朵颤了颤。

    它是钟洵生命的象征,可是他不让他摘。

    “我知道。”姜简轻声说,“很抱歉我要放弃你教会我的爱,重新变回冷漠又无情的我了。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很狼狈,但也只能这样了。”

    众目睽睽之下,姜简果断地摘下了右边的花。

    勾缠着嘉宾们的藤蔓瞬间卸力,缩回时将他们在近地面甩下,众人在地上吃痛地打着滚,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钟洵默默闭上眼睛。

    从他被藤蔓吊起来时,他就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和树的联系,想和姜繁争夺主导权都做不到。虽然很心疼,但如果姜简成为新一任宿主,或许能够有办法解决。

    牺牲他,对眼下的他们俩来说都是痛苦的选择。

    但对于更远的未来而言,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为此后悔。

    为了更多人的笑容与幸福。

    无数根藤蔓缠了上来,一圈一圈紧紧将他缠住,比之前都要用力。

    呼吸越来越困难。

    肩膀上传来的刺痛让他有所清醒,原来藤蔓上的尖刺已经开始往里扎,血腥味灌入鼻腔。

    他艰难地低下头,遥遥望着下方平台上的姜简。

    好希望他也依旧满怀爱意地看着他,又害怕这样狼狈不堪的场景成为他们最后的回忆,成为他新的噩梦。

    姜简没有看他。

    他正凝神看着自己腕带投射的界面,不知道在点击着什么。

    他还想救他吗?

    钟洵感受到自己手背紧贴着的那段藤蔓长出尖刺,戳破了他的腕带,隐约间听到001号的哭嚎,转瞬即逝。

    而后姜简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笑意温柔。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

    下一瞬,他还毫无反应,眼前的景象就顷刻变了模样。

    钟洵发现自己稳稳站在平台上!

    而姜简不知什么时候瞬间移动到了他原本所在的藤蔓之下。

    那些尖刺之下!

    “姜简!!!”

    他大吼,试图想办法解决那条藤蔓,谁知身边的姜繁轻讶:“哦吼。”

    姜繁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猩红的血色在空中炸开,连一片组织细胞都没有留下,如一阵云烟般消失。

    没有被他摘下来的那朵银白色的花,慢慢凋零。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姜简替钟洵死了。

    钟洵踉跄地往前走,顾不上肩上的伤口,挥舞着手臂,似乎想要从空中挽回什么。

    “哐当。”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捡起一看,是姜简的腕带。

    界面上赫然呈现着一条系统通知——

    [您已成功使用隐藏任务奖励:空间置换。奖励已实体化并佩戴在目标人身上,连续敲击三下即可开启,置换时请再次在本界面确认。]

    原来……原来这就是你的改造结果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重新变回冷漠又无情的你吗?

    钟洵一把扯下那条钻石项链,目眦尽裂,眼中干涩地流不出一滴泪来。

    姜繁大笑,冷眼旁观着他的好弟弟留下的戏剧场景。

    众人怔在原地,陈夕清拧眉,她爬起身想要让钟洵清醒一点。

    站起的瞬间,天上降下一道惊雷。

    随后,是楼宇坍塌,是大地龟裂。

    是狂风席卷着一切,是雨化成冰锥砸在地面。

    演播中心的大楼顷刻间化为乌有,里面那棵巨树闪着金光继续生长,无形的刀片将藤蔓一点点从树上剥离开,一根根落下地上仿佛被人斩断的手臂。

    姜繁抬手扶住心口,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极速抽离。

    他瞪大了眼睛。

    是钟洵!

    他居然主动和树融合了!

    这个男人重新与树建立了链接,雷霆而强势,原本走了一半的融合进程被硬生生被钟洵强行推满,摧枯拉朽般抢夺了他的主导权。

    姜繁张开五指,无论怎样藤蔓也没法听从他的操作,他就像那些断开的藤蔓一阳,彻彻底底和树分离了!

    他对上钟洵的眼眸。

    那双眸子猩红而绝望,一双灼热的手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在他的脖颈上。

    卷五·脱轨·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不要慌,牢记文案最后一句。

    下章开始最后一卷。

    ==================

    回顾指路:chapter 32、62、77、107

    第6卷 卷六 · Wasteland

    第140章 他走到树下,站在演播中心的遗址上。

    轰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响, 乌云如墨盘旋,雨水如刀般落下。

    男人双眸布满血丝,狠厉而绝望地扣着眼前人的脖颈,将他一点点举起。

    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站立不倒, 他只知道, 那抹清瘦而无悔的身影消失在藤蔓间, 化作血雾的刹那, 心中似乎被偷走了一块,空空荡荡, 似乎有什么在疯狂地往外溢出。

    也许是树趁虚而入的蛊惑,也许是他迫切地想要救回他, 中断到一半的进程立刻被打通,历任宿主的记忆奔涌而来。

    这一次, 他竟感觉不到痛。

    心底有比与树融合更痛的存在折磨着他。

    姜繁用余光看着钟洵的满头银发褪去, 纯黑的发丝被凌厉的风吹得张扬放纵, 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树对它的宿主一向不错,懂得投桃报李。为了能延续自己的存在, 无论如何都会分出一些精神力来支撑宿主的寿命,甚至于起死回生。

    它似乎是没什么能帮到钟洵的, 又还了他一头乌黑的发。

    “他果然想两全。”姜繁艰难张口, 吃吃地笑,像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摆脱这棵树了, 多谢了啊, 弟……喊弟妹怪怪的, 啧。”

    钟洵微微眯起眼, 他接受任何人对他和姜简的祝福, 唯独不需要他这位“兄长”的认可。

    但,隐约有哪里不太对劲。

    姜繁眉尾微挑,感受钟洵手臂卸力,而自己的脚尖可以踩到地面了。

    “你不想杀我吗?”姜繁双手放在钟洵的手腕上,声音鬼魅而幽微,“你想不想同态复仇?当初我怎么对他的,你也可以怎么对我。我可以教你。”

    说着,他用力带着钟洵的双手往自己喉咙上按压。

    这一幕何其相似!

    费泽尔用亲人要挟唐尹时的画面闯入钟洵脑海。他皱眉看着姜繁,看着他逐渐放松的眉宇,庆幸终于不再是树的宿主,陡然意识到:姜繁也在主动求死!

    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事情,把场面弄得乱七八糟,到现在他难道只是想摆脱树的限制而求死?

    他现在不能杀他。

    手指刚一松懈,姜繁就加几分力,两人在方寸之间的地方形成拮抗。

    姜繁察觉到他的想法,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满含笑意,用低哑的声音,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着二十多年前的那天,他是如何无视了自相残杀后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如何无视了母亲的求救,一步一步走向姜简。

    “我身体弱是被那两个疯子折腾的,报应就是姜简也从小就体弱,比我还弱。”

    姜繁轻笑一声:“他在沙发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看着他脸上的红润一点一点消失,真的很痛快。”

    一双无形的手勒紧了钟洵。

    心尖痛到发颤。

    他望着姜繁那张和姜简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脸庞,脑海里又仿佛有另一个声音诱惑着他将动作就进行下去。

    “闭嘴!”

    吼声发出的瞬间,他以姜繁没有想到的方式将他反手摔在地下,两条手臂分开后立刻扭在背后,膝盖抵着脊柱,将姜繁擒住,让他没有办法自戕。

    “咳咳!”姜繁额头抵在地上,呛了几声,“看来不能指望你了。”

    说着他又咳了几声。

    钟洵警惕提防他的动作,用力按住姜繁挣扎的双手。

    姜繁深吸一口气,在钟洵用力时陡然停止挣扎,顺着惯性往旁边挪了挪,双眸泛着光。

    就在这个瞬间,空中最后一根藤蔓坠落时变了方向,像是被人控制一般朝姜繁砸来。它从姜繁与钟洵之间穿过,径直来到姜繁身前。

    钟洵瞳孔紧缩,不顾藤条上的刺,想将它挥离。

    藤蔓如同蛇一般与他兜兜绕绕,尾端生出粗刺从姜繁左背上穿过。

    姜繁放松地闭上了眼:“真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我可以。”

    下一秒,另一团血雾从钟洵手下飘散开去,无数藤蔓也骤然失去生机,蔫蔫垂在地面,枯萎致死。

    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面前。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眼前接二连三的变故远远超过了他们过去在节目和演播中心经历的一切,他们不敢呼吸,也不敢正眼对上场中央的钟洵。

    即使他们不了解姜繁,不了解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但有一点他们再清楚不过。

    是姜简选择了他们的生命,而钟洵同时失去了姜简。

    而在此之前,他们之中有多少人为了自己的存活在诋毁、揣测他们两人呢?

    不再有排名能给他们带来底气。

    也不再有场记的声音能回应他们心头的疑问。

    雷雨和狂风就像是男人的怒气,他站在场中央,一动未动。但每一个人都明白,现在钟洵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淋着暴雨,无声地等待着钟洵的审判。

    陈夕清看着远处仿佛末日的天际,雨水落在龟裂大地上不知会流向那里,废墟层叠,一切都没有生机,只有钟洵背后那棵发着淡淡微光的巨树充满生命力。

    似乎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她在一片静谧中抬步走向钟洵。卜蒙拽了拽她,没有拉住,反而被她拖着一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钟洵循声转头看向陈夕清,雨幕中她的目光似乎没那么犀利。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沈虑和陈夕清并肩而行的模样。如果没有这一切,沈虑应该会在某个休假日带着她请他们吃饭,而他甚至可以接机在饭后偷偷试探姜简对他的态度。

    指尖一动,从树上飘落下荷叶般大的叶子,遮在两人头上,随后人群发现他们头顶也撑起了一片巨叶。

    陈夕清动了动嘴唇,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见钟洵先开了口。

    他声音平静,像是神魂被抽离了一般空洞:“你说,为什么活下来的总是我?”

    陈夕清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和雨水混为一谈,听闻沈虑没有活着走出节目那天,她都没有哭得这么放肆。

    在这件事情上,她到底算是钟洵的前辈。

    她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活下来,就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钟洵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这个世界现在归我支配,等我研究一下,先把你们送出去。”

    早在唐尹的回忆里他们就已经知道,完全和树融合之后的宿主具备往返α和β两个世界的能力。

    那时姜简不希望他和树融合,不希望他像费泽尔那样,在地狱里忍受着作为宿主的孤独与痛苦,可到头来,除了这个满是缺点的方案,他别无选择。

    他想过无数和树加快融合的方法,都无济于事。

    偏偏他以身换他活命的决绝离开让潜意识破开了一个缺口,被意识之树所洞察。

    那是从意识中所诞生的树,它充分洞悉了他的潜意识。

    众人茫然之际,忽然看见远方的空地上有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平台上生出扶手电梯,地面裂缝上搭起板桥,径直通向那座高楼。

    他们听见钟洵说:“里面和演播中心里的房间差不多,你们先休息吧,过几天带你们回家。”

    所有人心中一震。

    他们没有等到钟洵的审判,却等来了他不计前嫌的馈赠。

    语言的狡辩没有办法掩饰他们先前的丑恶嘴脸,在第一个人朝他倾身鞠躬时,无数人低下头,弯下了他们的腰。

    有人快把脸埋到膝盖上。

    有人眼泪落在地上。

    但钟洵没再理会他们,无力摆摆手,转身看着意识之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卜蒙撑着叶伞跑到平台边缘,大惊:“温姐姐?!她这是带了一个车队的人啊?”

    钟洵回眸,看见至少有三十个人骑着摩托从雨幕中冲出来,为首的人不再穿着长裙,换了一身干练的衣裤,长发在脑后利落盘起。

    摩托急刹在原地。

    温思黛跳下车,抱着摘下的头盔,顺着钟洵在这一侧新搭起的电梯,拾级而上。

    她身后车队上的人也下来,跟着上了电梯。

    平台两侧,一座电梯载着嘉宾们拥挤地下楼,另一座电梯上的人严整有序地排列,笔直站立。

    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钟洵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温思黛身后的那个人,震惊了一瞬,蓦然挺起胸口,站定。

    陈夕清也递去目光,不禁怔在原地。

    “沈局。”双唇轻碰,钟洵艰难地喊了出声,“你们怎么来了?”

    沈长锋颔首,长话短说道;“姜简失踪后我们没有放弃,按照他的原计划进行追查,期间又搜查了一遍当初沈虑失踪的那片山林,后来在深山里的一个小口山洞里捕捉到一种异样的波段。我们在姜简最后失踪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家里也找到了相同的波段。”

    正说着,沈长锋身后一人高喊:“沈局,异常波段在这里的强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沈长锋惊喜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手中的仪器。

    钟洵瞥了一眼身后的树,了然道:“恐怕是这棵树留下的,进出两个世界都要依靠它的力量。”

    沈长锋点点头:“波段在山林里最明显,我们重新部署之后,把新研制的探测仪放进那个小口山洞,实时监测它的轨迹和镜头里的画面,到达一定深度时,它和我们的联系就切断了。”

    抱着仪器的人接着道;“后来我们小队被派出,沿着探测仪开凿洞口,我们下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都到这里了……然后就看到这个姐姐了。”

    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温思黛身上,看得温思黛有些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对钟洵说:“我在医院碰到了秦瀚,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了,还说树的上一任宿主,那个叫唐尹的人是我外祖父。他说如果我知道我母亲生日之类的,或许能凑出一串数字激活什么东西。”

    钟洵眼眸一亮,他想到姜简背过的那串数字。

    那是程序“唐尹”的运行密码,是为了维护子世界的稳定而设置的。原来在树所在的世界也有一个“唐尹”的存在吗?

    “我在医院的护士台找电话拨打了那串数字,然后他们就进来了。”

    她抱臂看着这群自称异调科的男人们,她提到钟洵和姜简时观察了他们激动的反应,这才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但之后那串数字就没有用了。”

    钟洵沉吟了一下。

    也许唐尹把宿主身份移交给任繁星时留了后手,能短暂利用树的力量打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但既然有这个方法,他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

    他和树融合的时候瞥见了姜繁杀唐尹的画面,他明明可以……钟洵抬眸看向温思黛,突然明白了什么。

    “秦瀚呢?”

    “他衰老的速度太快,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问,他就咽气了。”温思黛拧眉,“放心,我还给他化妆推进太平间呢。”

    这一点钟洵清楚,子世界崩塌,他在缝隙地带延长的时间都反噬在身上。

    只是,秦瀚从来没有当过宿主,他就算是自己调查,也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除非唐尹早就知道了温思黛的存在,而后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说服秦瀚,让他把这活命的钥匙留给了自己的孙女。但由于他不再是宿主,通道开启的时间过于短暂,温思黛甚至没有找到出去的路,通道就先把异调科的人带来了。

    理清这一点,他重新看向沈长锋。

    “想麻烦沈局你们先去安置一下那边的……受害者。他们是和我们一样失踪后来到这里的人。”他转头看向下楼的嘉宾们,“我先把烂摊子收拾一下,晚点和您汇报。如果顺利的话,从明天开始大概可以把人逐一送回。”

    事实上,这个满是废墟的世界无星无月,连明天什么时候到来他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先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吧。

    沈长锋信任他,没有多说。他一个眼神,异调科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做。安置受害者、身份登记、分配房间……几乎瞬间就有人统筹安排好,三十个人步履整齐地走向另一侧的电梯,追上人群。

    离开前,钟洵轻轻在陈夕清背后推了一把。

    沈长锋早就注意到这个眉目张扬的女孩一直盯着他看,不解地看向钟洵:“这位是?”

    钟洵叹道:“沈虑的女朋友。”

    沈长锋坚毅的脸庞有了一丝裂缝。见到了钟洵却没见到沈虑,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儿子……他想到这,整个人身体晃了晃。

    陈夕清眼疾手快地搀住他,扭头对钟洵说:“我先带叔叔过去了。”

    卜蒙见状,帮她在另一侧也扶住沈长锋,一同离开。

    狂风渐弱,暴雨变得淅淅沥沥。

    钟洵目送所有人离开,走进他临时建起的楼宇中。

    最后一个人走进后门关上的刹那,他的心门也像是被重重合上。

    只有温思黛还站在原地。

    “知返呢?”他蓦地想到最后一刻将丧尸扑出列车的少年,问道。

    温思黛沉默不语。

    知返实现了他的愿望,和他的简哥一样,成了一束光,连结局都一样。

    没有尸骨,仿佛从来不曾来过这人间。

    她想,自己从姜繁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的故事,远不及姜简亲身经历的要痛。

    良久,她才吐了一口浊气,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细声道:“我也看了姜繁的全程直播,节哀。”

    钟洵亦没有回应她。

    他走到树下,站在演播中心的遗址上。

    风轻轻吹过,废墟消失在风中,露出泥泞的土壤。

    “楼塌的时候,整个节目系统和后台都已经被我摧毁,你现在不用遵循人设,做自己就好。”钟洵想了想,又道,“或许唐尹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但是都没有了。”

    说话间,钟洵靠坐在树下。摊开手,一只蝴蝶在掌心缓缓出现。

    蝴蝶振翅,翅膀上抖下细微的晶莹,向远处飞去。

    所过之处焕然一新,俨然是一片新天地。

    他希望姜简也能看到,这化腐朽为神奇的壮观力量。

    “人设嘛,习惯了,哪有那么容易改得过来。至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父,与我而言,不重要。”温思黛视线随着蝴蝶远去,鬓边的碎发在风中轻轻晃动,“说起来,你同事们在丧尸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波段,不过还没来得及研究,它们就成片成片地死了。”

    钟洵的掌心飘出的蝴蝶越来越多,似乎要将他淹没。

    而他的目光却没有焦距。

    “节目世界纷纷出现事故,他们都来向节目组讨个说法。原住民开始质疑他们所观测的世界,进而会对树所创造的世界本身有所怀疑。无论是树还是姜繁都不会允许他们破坏稳定,不能抹杀,只好将他们变异。”

    而姜繁似乎打定主意,急着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死去之前,把宿主身份转移出去。

    构建了最后的节目世界,给第一名许诺了诱人的奖励。

    等等……

    姜繁是这么轻易寻死的人吗?

    他,他们,真的死了吗?

    钟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怎么了?”温思黛被他突然犀利的目光吓了一跳。

    “你在哪里遇见秦瀚的?带我过去。”

    钟洵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顺着电梯往下走,挥手在空地上实体化了一辆拉风的越野车,拉开车门钻进去。

    温思黛连忙追上,跳进副驾:“就在医院,我出了手术室看到他的。”

    脚踩油门,发动机轰隆作响,车身向前冲刺。

    残破的天际随着车轮的碾压越来越宽阔。

    “缝隙地带是属于子世界的缝隙地带,以秦瀚的权限只能返回到曙光二中的世界,他又是怎么回来的?”钟洵自言自语道,“还有姜繁……也很奇怪。”

    费泽尔将宿主身份移交给唐尹时,是真的解脱。

    他什么都没有做,在树下静静迎接了死亡。

    但姜繁不一样,他千方百计地想要让他杀他,那一点都不像是单纯寻死……说句不好听的,像赶着去投胎,又像急着出远门。

    “他该不会是想做一件只有自己死后才能做到的事情吧?”温思黛听了半天,总觉得眼前云雾缭绕,理不清楚,不禁皱起眉,不解地说道。

    话音刚落,钟洵猛地踩下刹车。

    那双深泓般的眼眸被点亮,声音隐隐有些颤动:“有的,有一个只有死了才能去的地方。”

    温思黛瞪大眼睛,嘴长得浑圆:“不是吧……”

    两人异口同声;“荒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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