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诚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这姑娘的语速实在太快，他原本看唇语的能力就很有限，实在搞不懂她在和他说什么。
而且，这小丫头片子刚才居然还莫名其妙要给他钱。一块钱……要用来干嘛？
郑诚差点被她气笑了。
但是，她最后胡乱比划的那两下，他看懂了。她说，照相机，她赔……
原来是她！
那个毛毛躁躁的在泳池边撞到了他，又将他连人带机器一同拽进水里去的冒失鬼。
那天，他的老战友介绍他去给新开的东郊度假村拍摄宣传片。
刚结束了一天的拍摄，便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幸好他已经将全部素材上传云端，否则抢救都来不及。
当时，他拎着泡了水的5ds上岸的时候，简直火冒三丈，恨不能拿枪直接把罪魁祸首给狙了。
可当他看到这个罪魁祸首，跟个受惊的小麻雀似的拽着自己的胳膊，一双大眼睛吧嗒吧嗒地朝自己眨，心就软了。
继而，他又在心里吐槽。谁家这么养孩子的？这小不点拎在手上好似一点分量都没有，跟个叙利亚难民似的，成天吃不饱饭吗？
以至于回到家，盯着那堆昂贵“尸体”看了很久，郑诚都还觉得有点担心。
于是，就这么释然了。所谓意外，谁都未曾预料，又能是谁的错？就当是接济难民了吧。
没想到，今天在他身后前脚拌后脚的又是她。
郑诚禁不住除了担心她营养不良，又开始担心她小脑不济，身体的协调性怎么这么差？
就这么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丫头片子，还想赔他的相机？
郑诚轻扬了下眉梢，侧头朝身旁的小徒弟谭毓文迅速比了几个手势。
【跟她说，我不认识她。】
看到谭毓文当即心领神会之后，郑诚便从田佳好身上收回视线，朝后退去。
……
田佳好这厢还在错愕中缓不过神来，却见郑诚身边的大男孩儿冲她微微一笑。
这个男生长得也很好看，田佳好猜他大概和自己一般年纪，不像郑诚那样五官浓郁，英俊得充满攻击性，他的帅是一种赏心悦目的舒爽。
他的笑容干净又纯良，不知怎么的就让田佳好感到一丝窘迫，觉得刚才的自己实在太让人难看了，怎么就猴急猴急的？
正在田佳好踌躇着该怎么继续和人解释的时候，眼前的男生在田佳好面前弯下腰来，将他耳朵上挂着的小机器露出来给她看。
“不好意思，我和老师的听力都有问题。我虽然戴了助听器，可地铁上实在太吵了，现在也什么都听不清。”他侧头朝身后站得笔直的郑诚指了指。“我的老师让我转告你，你应该是认错人了。很抱歉！”
他说话的节奏很慢，电子音般没有起伏，稍微有些咬字不请，个别字还需要想一想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田佳好全都听懂了。
他说，他和他的老师的听力都有问题？
他的老师……就是他？
他的耳朵出问题了？
所以，刚才她说的什么，他都没听见吗？
所以……他也需要戴助听器？
突如其来的事实令人太意外。田佳好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愣地望着男孩儿的眼睛，又下意识地想去偷瞄不远处那人的耳朵，被他那头墨色卷毛盖住了……
谭毓文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田佳好并没有再做进一步的动作，便打算战术性撤退。
长腿才提起来一点，他的袖子就被田佳好揪住一丢丢，轻扯了一下。
眼前的田佳好小脸微红，双唇开启，对着谭毓文变化了两个口型，很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谭毓文立即就辨认出来，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
而田佳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忘了他现在是听不清的，赶忙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面打了一串文字。
【谢谢！我能不能和你的老师，亲口说一句感谢？】
想了想，好像不合适，又赶紧在下面加了一句。
【如果，你的老师也听不清的话，我可以打字给他看。】
打完这些字，田佳好盈盈着一双大眼睛，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他那恳切的小表情，实在很难让人拒绝。
可谭毓文还是侧头看了看不远处昂着头目空一切的郑诚，终究化作为难的抿唇一笑。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会帮你转达的。”
田佳好懂了，他的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的老师不喜欢被你打扰，我帮你转述就可以了。
田佳好心底一沉，眼眶不觉开始发涨。
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她了，不光不记得她了，现下还有些排斥她……
随后，谭毓文也终于退到了郑诚身旁，地铁上的三人站得有些远，再没了交流。
……
一大一小两个帅哥都长得极高，几步开外只是目光平视，就已经将不算太矮的田佳好驱逐出了视野范围。
看呐，一个人若要对另一个人无视，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田佳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下车，她只是忍不住一直盯着郑诚的看……
猜他藏在头发下的耳朵上，有没有也挂着助听器。
看他专注地看着谭毓文比手语，偶尔冲谭毓文或点头或摇头，随后也会比几个简短的手势作为回应。
看得出，他的“话”很少，但是每次手指捏起来，比出去的手语动作都十分娴熟，仿佛天生就是用手指来讲话一般。
田佳好看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只是无论内容如何，他们俩谁都始终轻抿着嘴角……
田佳好又开始难过了，因为她非常确定，在她的记忆中里，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他能听到、会说话，即便已经过去了九年，她还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他的声音。
那时候，持续奋战了几个昼夜之后，他的嗓音微微有些暗哑，可还是会很温柔地哄她。
他说。“别怕，抱紧我。”
……
难过的时候，一分一秒都变得难熬，田佳好垂着脑袋暗自神伤了很久。
当地铁向前行进到第三个站头的时候，两个高个子帅哥便朝车门外迈步了。
田佳好想也不想，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谭毓文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身后的田佳好。
他狐疑地问郑诚。【诚哥，那个女孩儿，她跟过来了。】
郑诚并没有回头，却拧起眉几不可查地吐了口气，随后捏了几个手势。【不用管她。】
追在他们身后的田佳好很是辛苦，这两个人身高腿长，脚程实在太快。
一开始田佳好快走着还能勉强跟得上，到后来就真的跑了起来，没几步路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即便如此，出站后没多久，只两个转弯她就跟丢了。
田佳好咬牙又绕着当下的十字路后，来回跑了好几个来回，竟连他们俩的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她不死心，继续往前跑，却没看到脚下凸起的台阶，整个人扑了出去，极其狼狈地趴在了地上他，竟连手机也甩出去老远。
根本顾不得查看伤情，田佳好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手机，闷头逃离现场。
跑出去老远，直到田佳好彻底确认身边没人了，才找到一处角落，停下了步子。
直到此时，田佳好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手肘和膝盖都擦破了，又丑又脏，难看极了！
田佳好顺着台阶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将淌血的胳膊擦了擦。
嘶——
很疼！
但更委屈！
又很失望！
再遇到他两次，三次社死！
她怎么就那么倒霉？！
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扑面而来，田佳好整个人都不好了，郁郁地像是有一朵乌云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难过的透不过气来。
将被血水染脏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田佳好抱紧了双腿，把脸蛋藏了起来，有点想哭……
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两个高个子男人正站在她身旁大厦三楼的阳台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谭毓文冲郑诚撇了撇嘴角。【诚哥，她刚才好像又摔倒了哦。】
郑诚的眉头松了松，却在下一秒凉凉地瞥了谭毓文一眼。【你心疼？】
谭毓文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大新闻似的，夸张地朝后撤退了一步。【有没有搞错？她追的可是你，又不是我。】
郑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紧拧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我们不认识。】
谭毓文狐疑。【可是她看着却像是很认识你啊。】
接着，他趴在围栏边，又朝下面瑟缩成一团的姑娘自信看了一眼，扭头看向郑诚。【诚哥，我严重怀疑，你在假装不相识她。怕不是她之前得罪过你？】
郑诚从口中吐出一口烟，没有对谭毓文这个问题做出任何回应，却也跟着他的动作，靠着围栏向下探了探身子。
以郑诚现在的角度，只能看到田佳好的头顶和她扑在膝盖上一耸一耸的肩膀。
那想冲到她家，找家长的感觉又来了！
这小不点儿怎么能这么瘦？
因为瘦，所以耸肩的动作就格外明显。
郑诚叼着香烟，紧拧的眉头纠结成一团，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捏着手指问谭毓文。【在哭？】
谭毓文摇头。【看不清。】
郑诚指了指耳朵，那表情就像是说，你不会用耳朵听啊？
谭毓文跟吃了苍蝇似的，把手语比得噼啪响。【你当我的助听器是顺风耳啊？这么远，正常人都不可能听得见！】
……
而此时，楼下的女生动作起来了。
只见她掏出手机，放在了耳朵边。
竟是没讲几句，小小的身体颤抖得愈加剧烈，连身旁的书包都被牵连歪倒在地上。
里面的几个笔记本也从没有扣好的书包里散落下来……
郑诚视力极好，本子上印着的“申城师范”几个字瞬即映入眼帘。
下一秒，纠结的眉头稍稍松了些，伸手在谭毓文肩膀上重重一拍。
谭毓文被他猛然来这么一下搞得有些懵，便见他捏出一个手势。
【走。】
【走什么？】谭毓文没明白。
下一秒，膝弯处就被郑诚踹了一脚。
【叫你现在下班！赶紧回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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