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南山港。


    南山港位于瀛洲的最东端,离蓬莱山只隔一道海峡。因为距离蓬莱剑宗最近,所以南山港自然成为瀛洲的第一大港。


    “南山港吗,就是取自‘蓬莱宫阙对南山’这句诗。不过依我看,啧啧,这南山港可比蓬莱剑宗要有意思多哩。”


    暖融融的篝火旁,一个红着脸的中年汉子醉醺醺地道:“红衣道友,剑宗每年招人只不过几日。现在已经过招人的时候了,你怎的现在才来?”


    韩昭用看不剑削好一根树枝,慢条斯理地串上一只肥大的野鸡,放在噼啪作响的火上烤。


    闻言,她挑了挑眉:“不是说蓬莱的招收弟子的时间足足有十五日吗?”


    红脸汉子抿了一口酒,叹气道:“确实是有十五日。可除了世家以外,前十日只给那些刚刚引气入体的修士机会,我们是万万不能够的,只能在登仙门上碰碰运气了。”


    一圈又一圈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围绕着篝火,准备把货物运送到南山港售卖。


    商行的老板们害怕在运送货物的时候遭到打劫,就会雇佣一些不入流散修来随行保护,提供报酬,行话称为“走镖”,


    韩昭便是在玄州南下的时候找到了这么个差事,成功地蹭到商队的传送阵,不到五日便抵达南山港。


    可惜,还是晚了几天。蓬莱剑宗对外招收弟子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是说还有登仙门吗,我可以到那时候再碰碰运气。”韩昭给鸡肉转了个方向,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鸡肉,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在营地附近弥漫开来。


    “登仙门可就难了。”


    红脸汉子咽了咽口水,摇摇头道:“在散修中每年只有前十甲才能有进入蓬莱剑宗的资格。想参加登仙门的散修都是带着道侣或者朋友前来,两人中进入一人还算尚有希望。”


    “大比还能带道侣前来?”韩昭惊奇地道,“可惜我丧偶,这道侣是万万不能带的,要不多吓人啊。”


    “原来是这样......”红脸汉子喝了一口香醇的美酒,还没等细品,就把整口酒喷了出来,“丧偶?!”


    “这这这......”他失声道,“红衣道友,你......”


    “我刚才开个玩笑。”韩昭勾起嘴角,她随便摆摆手,鸡皮被烤的金黄酥脆,正是最香的时候。


    她把烤鸡拿了下来,招呼道:“来来来,大家一起吃啊。”


    “我就说嘛,红衣道友那么年轻,怎么会有道侣呢!”而且早早就还死了。


    红脸汉子哈哈大笑,还不等他笑完,便不胜酒力,在火堆旁连连点头如捣蒜,打起瞌睡来。


    韩昭伸了个懒腰,这次与商队同行,她倒是打探出一些原著中没有的内容。


    比如这次登仙门,便是蓬莱剑宗提供给散修加入的一个机会。


    韩昭从云水小界出来,还经过锁杀阵的耽搁,早已经超过世家招收弟子的时间。


    即使是出身韩氏,加上发生意外,那些负责招收弟子的蓬莱剑宗老古板估计也只是会道一句:“时间已过,明年再来。”


    不如就直接参加登仙门,拿到前十名的入场券,早点加入蓬莱剑宗。


    韩昭抵达南山港的第二日,商队的马车就进了城。


    南山港不愧是瀛洲的第一大港,里面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异常繁华,同时也是人间界修士最多的地方。


    据说南山港城墙上的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到五个修士。


    在进城之前,商队的老板给韩昭结算了这五天的工资。


    工资是一袋中品灵石,韩昭掂了掂,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对于一个散修来说算是合理的价格。


    韩昭与队里结识的其他散修告别,独自走到蓬莱剑宗登仙门的报名处。


    蓬莱剑宗在南山港的地位自然不同寻常,他们在城中心的的位置有一处大的院落,占地非常辽阔,就像是城中之城。


    院内均以青石板铺就,在中央树立着一柄巨大的青铜古剑,一进入院落,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能感受到一股寒凉的气息。


    此时的院落中已经站着许多不同衣着的散修,人人都表情肃穆,鸦雀无声。


    韩昭眯起眼睛,前面有四五个穿着云纹的剑宗弟子,正在坐在座位上。让散修修士们用笔写下什么。


    队伍排的很快,很快就轮到她前面的人。


    剑宗弟子把一张符按在案上,淡淡地道:“写下你的名字。”


    排在韩昭前面的是一名少年,他的身材高大,头发蓬乱,背着两柄足有一人多高的兽首环刀,上面串着几个金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因为少年的身高过于高大,他只得拿起笔,在案前蜷曲着半蹲下来。


    从韩昭的视角只能看到他蓬松的发顶,像只格外巨大的毛毛狗。


    过了半晌,那名剑宗弟子看向符纸,忽然提高声音道:“写名字啊!你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唔......”少年抬起头来,他握笔的姿势奇怪,将笔杆整个握在手掌里,在符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圈。


    “若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剑宗弟子皱眉道,“下一位!”


    他的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其他的散修议论纷纷:


    “怎么还有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修士,便来登仙门了?”


    “看他的打扮,大概是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吧。”


    “若登仙门的对手都是这个程度,那我们便赚了......”


    说罢,众人纷纷嬉笑起来。


    “吼!”少年扭头,露出一口锋利的白牙。他蓬乱头发下的眼睛明亮而凶狠,像是遇人则噬的野兽。


    少年身后的兽首环刀发出金属碰击的响声,凶恶的气势将散修们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一步。


    “怎么,小子?”有人觉得自失面子,上前一步冷笑道,“想打架?”


    “禁止在剑宗喧哗,违者将逐出登仙门比试!”剑宗弟子冷眼看着双方对峙。


    他拿起案上的符纸,冷声道:“如果阁下不知道如何写名字的话,就请离开......”


    还未等他说完,便有一只素白的手按在台上。


    韩昭从少年的身后绕过,对他笑了笑:“我来试试。”


    散修中有人翻了个白眼:“多管闲事。”


    那小子一看实力便尚可,他们还巴不得有人早点被淘汰呢,居然还能有人上赶着去帮忙。


    韩昭没有理会,她轻声问那名少年:“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少年的鞋子是坏的,他低下头,大拇指有些不安地踩着地板,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道:“.....卫野。”


    “是旷野的野吗?”韩昭在纸上写了一个字递给他,“这个?”


    少年看了一眼,歪头思索一会,随即沙哑地说了句:“......嗯。”


    他显然是不常说话,声音嘶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韩昭在符纸上签下他的名字,点点头道:“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是个好名字。”


    “噗嗤——”人群中有人顿时失笑。


    刚才起哄的散修也知道自己受到嘲讽,纷纷站起对着韩昭怒视道:“你!......”随即又被剑修弟子的眼刀吓得定在地上。


    即使这里的都是蓬莱剑宗的外门弟子,也是他们不能得罪的啊!


    韩昭把符箓交给剑宗弟子,那名少年站在她身边,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不必了。”韩昭对他笑笑,随即接过另一张空白的符纸。


    “在这张符纸上签下名字,便意味着加入登仙门大会。”剑宗弟子说。


    话音未落,韩昭便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在南山港的上空,忽有一道青色气劲掠过天际,宛若游龙般直直地向东方而去!


    那气劲如同流星般划过天空,带着锋锐的银色剑芒,几乎可与日月争辉。


    “谢真人......”


    “太康剑,是谢真人回宗了!”


    周围的声音瞬间沉寂下来,而又开始爆发起剧烈的讨论:


    “听说此次谢真人出关,便是为了封印玄州的魔脉!”


    “魔脉还能被封印?莫不是真的仙人才能办得到吧!谢真人成功了吗?”


    “当然了,那可是无情道子,蓬莱剑宗谢时啊!”


    剑宗弟子脸上露出艳羡的神色,随即他敲了敲桌子:“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想要进入蓬莱剑宗,参加登仙门大会,一律生死不论,你已知晓了吗?”


    闻言,韩昭收回投向天空的视线。


    她拿起笔,笑了笑,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生死不论。”


    韩昭直起身,缓缓地抬眼,看向剑光已经消失的东方。


    那里便是,剑宗蓬莱!


    *


    太康剑下掠过万里河山,经过南山港以后,谢时淡淡地收回视线。


    一道银光自天际投下,不到弹指间,他便站在太极殿外的阴阳鱼上,独自仰头看去。


    上面写着断金割玉般的四个飘墨大字:


    易有太极。


    匾额下,顾渊舟正焦急地伫立着,见到他眼神一亮,便深深地稽首道:“师父!”


    谢时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雪白的袍角掠过地面,漾起一道纤长的影子。


    太极殿内很少有阳光,这里空旷,冷寂,只有殿内香烛燃起时带着的幽微火光。


    “是弟子愚钝,学艺不佳,这才让师父出关去云水小界,”顾渊舟低头,眉宇间带着深深的愧疚之色,“师父骤然出关,身体可否有恙?”


    “无事。”谢时的云纹衣袖扫过坐榻,示意道,“你坐吧。”


    顾渊舟小心翼翼地坐在榻上一角,他的眼神有些许游移,原本中正平和的面容也似乎带着一缕愁色。


    终于,他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开口道:“师父......您在云水小界里,有没有遇到过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是她救了我。”


    谢时伫立在殿内,似乎在柱后看到了那火红色衣摆的一角。


    过了半晌,他才对着大弟子期冀的眼神,缓缓道:“她无事。”


    “多谢师父!”顾渊舟骤然站起,脸上一片欣喜之色,“这个救了我的女子是弟子母家的表妹,名叫韩昭。原本还在弟子担心她的安危,现在总算能放心了。”


    谢时的身形一顿。


    殿角鹤顶的铜炉常年累月地燃烧着月桂香气,袅袅的烟雾缓缓而上。


    顾渊舟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哪个昭?”


    师父的声音分外的疏离,就像是太极殿上方那轮永远清辉的明月。


    “昭者,日月明也。”


    谢时垂眼,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压在顾渊舟的脊背之上:“......是那个昭吗?”


    顾渊舟的瞳孔紧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低下头,盯着青石的砖石缝隙,低声道:“是。”


    空旷的大殿中只余下些微的呼吸声。


    仿佛是过了十载之数,又似乎是弹指间,顾渊舟才听见了师父淡淡地吩咐道:“退下吧。”


    顾渊舟的背上生出冷汗,他慌忙地抬头,却只捕捉到一截云纹的袍角。


    谢时一步步踏进后殿。


    在经过那道朱红色的门槛后,便如移步换景一般,天空的浩日消失不见,只余冷月的清辉洒满整座上清峰。


    月华倾泄而下,殿后是一片一碧万顷,波光粼粼的大湖,湖水中央拱起一方青石莲台。


    谢时坐在莲台之上,阖上双眼,仿佛恍惚了一瞬。


    好久没有听到那个名字了。


    双目中的魔气被激起,在识海中翻腾,带来火焰炙烤般的撕裂疼痛。


    空旷的大殿里,似乎响起女子佩戴首饰发出的环佩叮当。


    谢时按住胸口,感受到里面某种汹涌且暗沉的情绪。


    百年之后,他曾去过雨城,那座曾经的柴房。


    原来的地方上没有小屋,没有他修好的篱笆,也没有......那个人,只余下一片破败的荒芜。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比谁知道。


    环佩的叮当声越发近了,月光共山水一色,满目俱是朦胧。


    莲台之上,谢时忽地勾起嘴角,宛若自嘲。


    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女子悠然的叹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抵在肩头之上。


    谢时回身看去,只看到阿昭束起的乌黑长发,还有她安然静默的侧脸,和记忆中的一样,不差分毫。


    月光下,女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美丽。


    “你在想我吗?”她抬起手,仿佛想要触碰到他的脸,而后轻轻地、笑着唤他的名字。


    “你在想我吗?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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