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晟的思维方式向来简单。
毁他冰球,所以赔一个;害他摔疼了,那就让他打回来。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躬身蹲在那许久,也没等到对方的“报复”,有些不解的偏了偏头,“怎么不打?”
洛闻心早已傻住了,一双猫儿眼睁的圆圆的,满脸的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说了,他哪里是真的想要打他呀……
他抿着嘴,目光落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海城家里的那只小狗汪汪。
是他三岁的时候,哥哥给他抱回来一条的陪伴犬。
是一条才一岁大的拉布拉多,严格筛选过品相才抱回来的,比较亲人。
可洛闻心还才那么小一点点,因为生病的缘故,比起一般的小孩子仍要腼腆害羞许多,那样一只伸着舌头往他身上扑的畜生,于他而言,还是过于可怕了些。
一开始的时候,他连汪汪离他近一点都怕,住在三楼听见汪汪的叫声都会哭,是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敢试探着用小手摸摸它的毛。
又过了好久好久,确认汪汪其实很乖,真的不会咬自己以后,洛闻心才敢放心大胆的让它驮着自己在别墅里跑来跑去。
季晟跟汪汪,从品种到样貌,都是两样显然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此时此刻,洛闻心却偷偷的在心里觉得,他们有一点点像。
也许、也许……他就跟汪汪一样,只是看起来凶一点而已,其实不会真的对自己怎么样呢?
“我、我又没有说要打回来。”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只是……想要你以后别再欺负我。”
少年嗓音里还带着些细软的哭腔,听的季晟眉头又皱起来。
他到底哪里有欺负得这么狠,值得他这样哭?
季晟转过头,下意识的想说“我没有”,可看到洛闻心红到可怜的鼻头,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又咽回去了。
“嗯。”季晟看着他。
季晟其实压根不知道什么叫不欺负,但他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好。”
洛闻心也看着季晟,像在估量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锦被里伸出一根小指头,“那你保证。”
少年手指头细细的,又白,葱段似的。
季晟低眼看着它,想起他拿这指头抵在冰球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喉间异常干渴。
那股渴意烧的他头脑都空白一瞬,于是他脖颈下垂,鬼使神差的往前凑了凑,像渴水的人凑近水源。
洛闻心立时震惊的睁大了眼,小声道:“干什么呀……”
季晟这才回神,迫使自己停下来,嘴唇堪堪停留在他指头前面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洛闻心,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指头。
随后伸出手,将他那只小指头握住了。
“……”洛闻心眼睛睁的愈发大,更无措了。
要不是实在不礼貌,他真想对季晟说,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家里养的狗狗。
洛闻心鼓着脸跟他对视半晌,别过脸,“扑哧”一声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季晟面前笑,笑的一派天真,眼睛都弯起来,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毛绒绒的。
季晟喉结滚了滚,仍旧握着少年那根指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才不是这样。”
洛闻心好不容易止了笑,转过脸来,小指头在他手心动了动,季晟松手,他便拿出来,“是要这样拉钩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勾在一起,向季晟示范。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视线从他脸上又移到他手上。
“拉钩以后,就不可以反悔了。”洛闻心抬眼看他,“……知道了吗?”
“噢。”
季晟含混的应了声,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待他两手分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勾了上去。
力道大的洛闻心都有点痛。
“知道了。”季晟缠着他手指,晃了晃,低着声音道,“我保证。”
-
洛闻心这场病缠缠绵绵,又折腾了半个多月。
等彻底好起来,外面的冰也都化了,春天来了。
这日,闲云庄外马蹄声吧嗒吧嗒,由远及近。
徐叔推门一看,远远便见着几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着板车,上摞着数十只大箱子,箱子外有江南某制衣坊的标志。
这便是定的衣服到了,徐叔连忙将人迎进来。
外人见闲云庄朴素,但实际上是不缺银钱的。
殷若佻年轻时走南闯北,搜罗来的古玩字画堆满了整个库房,随随便便一个都价值连城。
季晟和孟桥二人过得随意些,对珍奇古玩兴趣不多,但行走江湖久了,也总会有些偶然间得来的宝贝。
故而闲云庄光是每年裁衣服的份额就有大几千两银子,只是主人不在,下人们便谨慎一点,没怎么动用过,还是前不久,才托人向江南织造局定制了新鲜的样式。
新衣服得有上百件,尺寸都不大——至少一看就不是按闲云庄少庄主的体格裁的。
还尽都是些水亮干净、嫩的让人看一眼就想到春天的颜色。
从江南到献州,路途遥远,但衣服用的料子贵重,其中还有几样宫里来的新花样,加之数目又多,押货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敢停歇的到了献州地界,打听着往闲云庄来了。
徐叔将人往里面迎,一边招呼人进来喝茶,一边喊了见云叫人帮忙来搬东西。
箱子满满当当放了一整个堂屋,最上面那层的箱子盖都被打开了,方便清点货物。
送货的镖师接过茶喝了一口,擦脸了一把额上的汗,打趣着笑道:“府里的小姐当真是养的精。”
他送货时只点了数目,没仔细看那衣裳样式,见都是些鲜嫩的颜色,又都用的这般昂贵的料子,就以为定然是哪个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
只是这大西北也太偏僻了些。不仅偏僻,还苦寒。
别的地方到了三四月,都热的要穿春衫了,这里还凉飕飕的冻人。
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会住在这种山沟沟里?
也不怕把娇滴滴的小姐那水灵灵的脸蛋给冻皲了。
徐叔闻言,却是一愣。
府上哪里来的小姐?
过了几秒,很快意识到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徐叔刚要说话,那镖头便又闲聊似的问:“老爷夫人定是很疼惜她吧,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这镖头十分健谈,徐叔讪讪笑了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几个小婢女就已经将衣服拿了出来,对着单子清点。
那镖头余光瞟到那件被展开的素白色浮光锦,不由一愣。
怎的是件男装?
婢女们陆续将其他衣服拿出来。
镖头端着茶盏,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虽然这些衣裳的颜色用料的确都是那些贵族小姐们喜欢的,但确确实实都是男装。
不会是送错了吧?这么远的路,要真是拿错了,那可就坏了!
正自愣神,眼前突然一花,像是一道身影飞过,众人一抬头,再一低头,小婢女手上那件浮光锦就不见了。
镖头瞳孔一缩,再也顾不上惊讶,厉声喝了句:“谁?!”
挂在腰侧的刀“哗啦”一声拔了出来。
一路上都安安稳稳,这都到了人家院子里了,难不成还能遇上劫镖的?!
镖头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他们镖队走南闯北的送货,都是有几分武功在身上的,算是半个江湖人。
尤其是他自己,年少时自楼外楼学得一套刀法,练的极精,内功轻功也皆是承自楼外楼,普通的江湖人,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可方才掠进来那人,身形飘忽犹如鬼魅,镖头竟是连他的脸长什么样子都没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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